至于福建这里,所有带罪官员悉数押解进京,交由刑部审理判决,曲继风等几人则相继等来了京城里拓升的旨意,尤其是曲继风,直接顶了空缺的按擦使司按擦使之职,一下子由从四品跃升为正三品,省了十来年的苦熬,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但福建官员涉案甚多,光靠曲继风这些人是不够的,剩下的还得靠吏部派人过来接手,另一边建德帝对无惜能够这么快平定福建甚感欣慰,下旨褒奖,并催促无惜快些返京。

其实在无惜平定福建的时候,辜无伤也安抚了台湾,这本也是一件功绩,可这一次却完全被无惜给盖过去了,建德帝只是淡淡的表彰了几句,连一点赏赐都没有。

且说阿妩那边已经有了五月的身子,行动逐渐有所不便,好在原先怀过孩子,有了经验,倒也不像初次怀孕时,那么茫然无措。

这日阿妩着了一件宽松的玉色长衣,有暗金色丝线织就的花纹,既素雅又不失了贵气,发间埋着几朵镶有浑圆珍珠的发钗,一枝紫玉晶簪斜斜的插在鬓边,自有孕后,阿妩多带玉及珍珠的饰物,少有金银。

她接过千樱刚刚摘来的紫玉兰将其一一插进摆在小几上的凤穿牡丹花觚中,玉兰花的香味在屋中徐徐蔓延,充斥在鼻尖。

两人正随口说着话,却意外地看到安晴明进来,而且还是自己转着轮椅进来,阿妩忙叫千樱去推:“咦,敬昭人呢,怎么不见他来?”

“我有事差他出府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趁着这个机会,我有些话要与你说。”不知怎的,安晴明的神色看起来很郑重,甚至还带着几分同情…同情什么?

千樱亦觉出了不对劲,正准备出去,却被安晴明抢先道:“你也在旁边听听吧,你是你主子身边最贴心的一个,很多事她应付不来的时候,你得帮衬着些。”

“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阿妩亲自起身至外面看过无人,又仔细地关了门窗后,方问出这句话。

安晴明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怜悯地道:“你怀着身孕,我本不该与你说这些,但是有些事你还是早知道了好,如此方可有所提防,不致上了奸人的当,害了自己也害了腹中的孩子!”

阿妩神色猛地一紧,隐约意识到安晴明要说的事肯定非同小可,甚至关系到她孩子的安危,她咽了口涩涩的口水道:“先生请说。”

“阿妩,你说你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刚刚满月便被府中的含妃掐死了对吗?”安晴明好端端的突然提起了旧事,刺的阿妩心中一痛,点头道:“是,这个先生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现在又这样问?”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掐死孩子的人并不是含妃!”安晴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惊雷般的话,震的阿妩和千樱久久不能回神,不是含妃?那又会是谁?

第167章 一忍再忍(4)

“从我问到的情况来看,你们谁都没有亲眼看到含妃掐死孩子,只凭着她曾将奶娘赶出来,独自与孩子在一起,后来又遗留了一枝金簪,所以便认定她是凶手,这原也无可厚非,但是你们或许真的都错了。”安晴明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骇人:“抛除所有的不可能后,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阿妩,你想听我说的真相吗?”

“要!”简单的一个字,却费尽了阿妩一身的力气,既然再不堪,即使再悲伤,她也要知道孩子被杀的真相。

安晴明默然点头:“那么在此之前,你先看一张字条,这是我从一只信鸽上截下来的。”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卷起来的小纸递给双手颤抖的阿妩。

这是一封通风报信的秘信,上面写着阿妩已怀有身孕五月,寻不到机会下手之类的话,阿妩手指因为过于剧烈的颤抖而使得信纸从指间滑落,飘飘然的落到地上,看起来如一片轻盈的落叶,只是落叶不会害人,而这片纸却会!

千樱捡起信纸匆匆扫过,当下就变了色:“这是谁写的,是谁要害主子?”

“问你主子,她应该已经认出了笔迹。”安晴明指一指阿妩,眼中一片同情。

阿妩一步一步地后退着,脚步虚浮无力,拖曳在地的长裙被脚跟踩住,踉跄着险些摔倒,阿妩茫然地抬起头盯着安晴明,嘴里不住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会是他,我救了他的命,他怎么忍心害我的孩子!”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感恩图报四个字,又也许,他知道,但是他要报恩的人并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所以你的孩子便成了牺牲品!”

“你们到底在说谁啊?到底是谁害了小世子?”千樱看他们说的像打哑谜似的叫人听不明白,急的不得了。

怔怔的,一滴泪水滴落在玉色长衫上,化为一点水迹,接着越来越多,斑斑点点的水迹最后连成了一片,尽管已经泪流满面,却是一点哭声都没有,不是强忍,而是真的没有声音。

“是阮敬昭!”阿妩一字一句地吐出此刻恨之入骨的名字,悲伤,心痛,悔恨,愤怒,这些情绪不断地在胸口交织,闷得几乎要隔断了她的呼吸,每一次都需要费尽巨大的力气,才能将气吸进来。

“是他?怎么可能,他…他看起来不像是那么人啊!”千樱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突然奔到安晴明面前满怀期待地问:“先生,会不会是您和主子看错了,敬昭他看起来那么老实,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安晴明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千樱会这么想,是因为她知道这样的事实对阿妩来说打击太大,因为正是阿妩自己将阮敬昭带到了身边,“知人知面不知心,千樱,这个世界上,表里不一的人有太多太多,很多时候,我们都被表象迷惑了!”

“为什么你会怀疑他?”阿妩紧紧捂着胸口,那里是一颗千疮百孔,几乎快要碎掉的心,好痛…

“因为他的反应!”安晴明移到桌边,伸手拿起白玉提凉茶壶,往配套的纹花白玉杯中倒了七分满,看着清透的水在杯中微晃,他端起来递至阿妩跟前:“把它喝了,平静一些,然后我慢慢与你说!”

“平静?先生,我要如何平静的下来?”阿妩突而激动地大叫出来,从刚才到现在她已经忍了太久了!

“如果平静不下来,就想想你娘的事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安晴明厉声喝止住阿妩地激动:“既然已经忍了一个仇人,那还在乎多忍一个吗?”

看阿妩不作声后,他又将茶递了过去,什么都没有说,但那意思阿妩已经明白,迟疑许久,终是接过来一口饮尽,至于喝进嘴里的是茶是泪,是苦是涩,她已经不知道了。

千樱取了绢子帮阿妩抹去脸上的泪痕,可是她自己却是怎么也止不住汹涌而出的泪水。

“还记得几个月前,你告诉殿下有孕时,我们几个在外面听到的事吗?当时八殿下还有其余几个人听到时都是又惊又喜,唯有阮敬昭,在最初的那一刹那,他只有惊,没有一丝喜色,你不觉得这个很奇怪吗?他是你的下人,主子有身孕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为什么他却一点也不高兴?从那时起我就对他留上了心,后来便执意将他留在身边,一是为了就近观察,二是万一他真有什么异心,也不至于轻易伤害到你。”安晴明徐徐说着:“几个月的留心观察,终于让我抓到了一丝痕迹,他要与他京里的主子联系,就必然要用到传信的手段,用人传信会泄密,但是用信鸽来传,鸽子却是不会泄秘的,可是他没想到,在他放鸽子的时候,我就在前方不远的树木里等着,一起的还有叶风,我拜托他将飞在空中的鸽子抓下来,这封密信就是从中取得。”

他沉痛地说道:“阿妩,阮敬昭从来就没有真心依附过你,也从来不是真心为你办事,他所敬所忠的主子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远在京中的那位阮王妃。”

“可是阮王妃都要他的命了,他怎么还会那么忠心,难道谁对他好谁对他坏都分不出来吗?”

“因为当初的那场责罚根本就是阮敬昭与阮梅心联合演的一出戏!不,不止,从那个叫明珠的侍女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编好的戏码!”这次回答千樱的依旧是阿妩,再怎么努力冷静,依然痛的字字呕血。

“怎么会…他们…王妃,怎么能如此处心积虑?”千樱失神地说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倏然又想到了什么,急急说道:“如果王妃真想害小世子的话,那当初主子在桥上被滑倒的时候,她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还要一直叫主子坚持下去,让主子平安生下世子!”

安晴明到底没有去过淳王府,也没见过里面形形色色的女人,被千樱这么一说,还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她不止要除孩子,还要借孩子再除一个如梗在喉的人!”阿妩,她并不是一个笨人,只是以前先入为主,一直将阮梅心当成好人,所以对她才没有任何怀疑,眼下所有的假像都被消除,当事情明了,原先不解或被蒙蔽的事自然一一清晰。

“可是先生,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你说孩子不是含妃杀的,而是阮敬昭,那他又是什么时候动的手,他可是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唯独这一点,阿妩还不能解释。

安晴明一指千樱道:“我问过你,当时第一个抱起小世子的人是阮敬昭,而且是背对着你们抱的对吗,时间也比平常更久?”

千樱连连点头:“没错,也许是阮敬昭不太会抱小世子,怕弄到他,所以比较慢。”

安晴明凉声笑道:“那可就奇了,既然不会抱孩子,又何必抢过去抱呢,阿妩在,其他人也在,怎么也轮不到他。”

阿妩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听安晴明继续道:“而且我问过阿妩,她说当时阮敬昭在抱的时候,隐约曾听到一声婴啼声,后面就没了,那么…真相也许就是…”

阿妩冷然接口:“真相就是阮敬昭趁抱容儿背对着我们的时候,用手指生生掐死了容儿,然后顺理成章的嫁祸给曾经来过这里的含妃!”

“怎么可能,我们人都在,他竟敢当着面行凶?”千樱尖声惊叫。

“他就是算准了我们这个心思,料定我们绝不会想到他会当面行凶,所以统统被蒙混了过去!好算计,好手段,阮梅心,她可真够本事,竟能想出这么一个妙招,一箭双雕!”阿妩冷笑不止,讽刺,真的是何其讽刺,她一直以为是含妃害死了容儿,可事实上却是她自己间接害死了亲生骨肉,因为她引狼入室!

“他们,他们好狠的心!”千樱听的簌簌发抖,在王府四年,却从来没发现,原来看起来最温厚的王妃其实就是最狠最毒的那个,所有人都被她的假面具所蒙蔽!

“心不够狠,又如何能保住荣华与地位!”安晴明的话幽幽传至阿妩的耳朵,令她浑身一激灵,手死死握紧已经空了的纹花白玉杯。

“那么你现在有决定了吗,告诉我你会怎么做?直接将这封密信呈送给殿下?”安晴明缓缓言语,唯有被逼到绝境之中,方能浴火重生!

“先生这话好奇怪,既然我们已经有了证据,当然要呈给殿下看,让他知道王妃的真面目,否则小世子岂不是白死了?”对于千樱的疑问,没有人回答。

阿妩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最终定格在彻骨的恨上,白玉杯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细小的碎末,一颗一颗,闪着能够割肉见血的寒光,而这,就是此刻的阿妩,一再的打磨,一再的锻造,已经令她变成一把锋利无比的宝剑!

“区区一封信成何大用,即使交给殿下,也治不了阮梅心,以阮敬昭对她的忠心,他一定会一力承担,何况阮梅心还有一个最有利的护身符,那就是阮梅落的妹妹…”阿妩走至插起的紫玉兰处,指甲在花瓣上留下一个一个的印记,然后揉碎,不多时,那些紫玉兰已经面目全非,而阿妩的话才堪堪接下去:“殿下对阮梅落情深一片,爱屋及乌,阮梅心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再加上她心机深不可测,所以想扳倒她,就必须慎之又慎,否则一旦让她翻身,死的就是我!”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千樱左右为难。

“怎么可能!”阿妩一把从凤穿牡丹花觚中将所有紫玉兰的花茎都给拔了出来,然后用力掼在地上,恨恨地道:“忍她一时不代表要忍她一世,终有一日,我要把她扳倒在泥沼中,让她生死不如死,永世翻不了身!”

如此说完,紊乱的气息方顺了点,她深吸一口气问:“先生,那只信鸽可还在?”看安晴明点头方又道:“将信系回信鸽的腿上,然后将其放掉,任由她飞到京城去向阮梅心报密,既然我已经实破了她的真面目,她再想害我的孩子就没那么容易!”

安晴明颔首道:“也许,你可以在福建生完孩子再回京城。”

此话令阿妩甚是吃惊,睁大了眼道:“若真能这样自是最好,可是福建的事已经办妥,而皇上也下旨来催促殿下尽快返京,我是随殿下来的,殿下回去了,我总不好还留在此处吧?”

安晴明忽而神秘地一笑:“不止是你,殿下也不能回京,因为我猜测京里很快就要风起云涌了,现在回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这样罢,我先去和殿下说说,待有了结果,再来告诉你。”

“只是你这里,在面对阮敬昭时,一定要忍耐,千万别露了破绽,否则于你不利!”安晴明不放心地叮咛。

阿妩目光微闪,再抬眼时,已是一片平和宁静,带着淡然的笑意道:“先生放心,阿妩已经忍了一个曲继风,自然也可以再忍一个阮敬昭,我不会鲁莽行事,我会忍下去,直到可以放心杀他十次百次的机会!”

在安晴明与阿妩的一席密谈后,一切都如往常的风平浪静,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然而仇恨的种子已经在心里生根牙芽,只等一个花开的机会而已!

第168章 取舍与双生(1)

而在无惜这边,因福建局势安定,新拓升上来的官员又肯干实事,出台了一系列有利于民生的措施,民心亦逐渐安定,不少流民盗贼皆回来重新当了良民,尤其是安晴明曾呆过的那个山寨,由于无惜的关照,他们每个人都按意愿领到一份差事或者良田,用于安身立命!

眼见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无惜兄弟合计了一下,便准备启程回京,虽奏折早一步递上去,但还是得亲自去向建德帝复命才是,不过这个想法却遭到了安晴明的反对。

“二位殿下,现在回京万万不可!”安晴明做在轮椅之上,轻叩着椅边的扶手,他的话令辜无悠茫然不解:“先生,我们在此立下大功,回京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到了京师父皇夸奖还来不及,又会有不妥,何况京城还有一顶亲王的帽子在等着六哥呢!”

“八殿下没有看最近从京里送来的邸报吗?”安晴明随手从几上取过叠在一起的邸报递给辜无悠,他接过后顺手翻了几翻随意道:“看了,那又怎么样,这里说的无非是京中的一些朝事,还有各皇子大官之间的琐事,能有什么名堂。”

“里面不止有名堂,而且名堂还大着呢!”在说这话的时候,安晴明牢牢盯着辜无惜,等待着他的回答。

无惜微一皱眉,接过邸报仔细地翻了几翻,目光忽而被其中一张给吸引住,原先他只顾着看朝事,不会留意这等小事,可现在被安晴明一提,却隐隐觉出了什么,辜无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口念及上面的字:“毓庆宫侍卫七日一轮换?这有什么问题吗?”

“毓庆宫要换侍卫…”无惜揉一揉额头,扯过一张椅子坐下后细细思量,喃然道:“我记得毓庆宫的侍卫上一次轮换是两年前,这两年里都没有换过,怎么如今一下子变成了七日一换,这么勤,不太正常…”

安晴明淡然一笑:“对,而且是很不正常,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京中即将要有大变,太子地位朝不保夕!”

这句石破天经的话唬的这两兄弟大骇,无惜浑身僵硬,辜无悠当时正好要坐下,被安晴明这话一惊险些坐地上,亏得他身手矫健,单手在地上一撑,重又稳当地站了起来。

“先生…这话…”无惜难得的结巴起来,实在是太过吃惊,他勉力定了神道:“不过是毓庆宫换侍卫而已,先生会不会太过小题大作了?三哥在太子之位上已经坐了近十年,一向甚得父皇喜爱,又没做错什么,父皇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废他之位呢?”

辜无悠听到无惜这话别过头来,似有话要说,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只听安晴明目光一凉,敛了笑脸道:“太子到底是一向甚皇上喜欢,还是从前;太子没做错什么吗?叫他监国,他弄的一团乱,叫他坐镇六部,刑部冤狱,户部亏空,有哪桩事做对的?”他横了无惜一眼道:“事到如今殿下还是不信任我吗?为什么尽说一些不切实际的空话?”

见他误会,无惜连忙否认,临了长叹道:“唉,先生千万不要生气,无惜绝无不信任先生或提防之意,只是三哥好歹是兄长,虽说他有做得不对之处,但背后说人是非到底不妥,何况他是君我是臣,哪有臣下议论君上的道理,万一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又有的一番搬弄了。”

辜无悠咂舌道:“我说六哥,咱们人在福建,太子的耳朵哪来这么长,能听到我们的话,何况就算他听到了又如何,反正他心里早不把你当兄弟了,一门心思就看你不顺眼,照我看,说不定他心里早盘算着怎么整你了,你干嘛还处处维护他,何况就算我们不议论,难道别人也不议论吗?太子的为人处事,不知刺了多少人的心,有时候连我也在想,以后他要是登了基,咱们都跟着这么一位心胸狭小容不得人的主子,不定有多少苦吃呢!”

这番话实是点到无惜心坎里了,也令得安晴明拍掌道:“八殿下这话说的够透彻,没错,你们看到的这些皇上也都看在眼里,十年的时间,他从对太子寄予厚望到不断失望,最后心灰意冷,太子担不起他的交托,担不起这个天下的责任,废太子固然可能会令朝政动荡,但是不废太子却会令大昭王朝的百年基业动摇,殿下,换了你是皇上,你会如何取舍?”

无惜怔仲不语,良久方黯然道:“看来父皇真的是想要废太子了,也是,四哥向来觊觎大位,现在因着父皇在世,所以不敢妄动,但是往后父皇龙归大海,太子继位,太子如何压制得住!”

“所以我说,现在京城外表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已经暗波汹涌,太子被废,少不得会有陪着连累的人,京城一片混水,二位殿下既可在福建明哲保身,又何必去趟这个混水呢?”安晴明顿一顿又道:“何况太子被废,立新太子之事必然会被摆上朝堂,二位殿下以为谁的胜算最大!”

“四哥!”无惜兄弟同一时间说出了这个人,眼神碰触间暗有隐忧,如果让辜无伤做稳太子之位,那么他们两兄弟今后必然没有好日子过,会不会有杀兄弑弟之事还不敢确定,但是现在的一切功绩悉数化为乌有是肯定的,这叫他们如何甘心!

“也许不一定,皇十二弟才两岁便被立为郡王,远较他人优渥,也许父皇有意立他,更何况不是还有六哥嘛,六哥才刚立了大功,一回京城便是与四哥一样的亲王,立太子,六哥也是一大人选不是吗?”辜无悠不服气地说道,却是刺痛了无惜的心,太子?可能吗?

无惜苦笑着摇头:“算了,父皇的心思谁猜得透,不过我是不可能了,八弟咱们还是听听安先生怎么安排吧。”

“没有安排,就是留在福建,等京城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回去,如此才可避免惹祸上身,据我估计,当在半年内结束。”安晴明的回答倒是简单,却是叫无惜兄弟面面相觑,钦差办完差事,理当回京复命,岂能长留在外,而且到时京中来旨催促,不按旨回去,岂不是抗旨不遵?

辜无悠先忍不住叫了起来:“安先生,你别说的那么简单,倒是想个法子,好让我们名正言顺的留下来啊?”

“八弟!”无惜叫住了他,悠悠道:“安先生是让我们自己想办法,如果连这么点事都不能解决,只事事依赖他的话,我们与四哥就差的太远了,也罢,这事就由我来解决,半年是吗,也好,正好可以让定璇安安心心地生下孩子再回京。”

安晴明微微一笑,深邃的目光远眺笼在黄昏中的群山,以及那半落的夕阳…

建德帝已经是快六十的人,就如这半落的夕阳,生命已经走入了人生的后期,春秋鼎盛的这个词不再适用于他的身上,所以他要尽快确立继承人,也许他的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人选,只是还没到该公布的时候,那个中意的人会是谁呢,辜无伤?辜无礼?尚在幼年的小皇子?亦或是…

帝王的心,并不那么容易猜,连安晴明也不敢确定自己猜得到底对不对,就如这山间的夕阳,必然要亲眼看着它一点一点没落山间,将最后一丝光辉都带离人间的时候,才会知道,黑夜到底什么时候才来临!

当阿妩得知安晴明传来的消息时,着实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能等到生下孩子再回京,那么这个孩子平安降生的可能就大了许多。

一旦回到京城,那里人多眼杂,嫉恨她的人明里暗里不知会使多少绊子,更何况还有一个阮梅心在那里虎视眈眈,她纵是有三头六臂也防不胜防,自然不比在福建来的好,只有一个阮敬昭,而且还被安先生不动声色的缚在了身边。

阿妩自妆奁中取了一套珊瑚头鎏金杆银簪,一支接一支端正地插在发髻的两侧,低调中带着几丝贵气:“卫太医到了吗?”

“已经让人去接了,应该很快就到了。”阿妩在福建有了身孕的事无惜在请安的折子中有提到,建德帝得知后大喜,怕阿妩在福建有所闪失,便派了曾经照看过她的卫太医来照顾。

阿妩欣然点头:“有卫太医来,我也可放心许多,他的医术还是很好的。”话音未落,便听得外面有人求见,说已经接了卫太医来,阿妩与千樱相视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风尘仆仆的卫太医进门后先给阿妩行了个礼:“微臣见过曲妃!”起身后含笑道:“没想到微臣临近退休之际还能再伺候曲妃一回,当真是恭喜曲妃苦尽甘来!”

待其坐下后,阿妩一拨耳畔的丁香珠子耳坠道:“苦尽苦来这话说的还为时过早,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平安产下这孩子,好好抚养长大,不要再步他哥哥的后尘。”说起早夭的辜则容,卫太医也是一阵叹息,历尽艰难方生下,却只活了一个月。

千樱看气氛沉闷下来,忙开解道:“主子您别尽想这些,老天爷可开着眼呢,又怎么会任由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陷害我们,这次小世子一定会没事的!”

阿妩飞了她一眼,掩唇轻道:“小世子吗?这可不一定呢,说不得是个小郡主,罢了,一切随缘吧,我现在也不想这些,只要孩子平安就好。”言罢转眼道:“卫太医,有劳你辛勤赶来,兼程赶路想必也累,我让人先带你去休息吧?”

卫太医摇头道:“不急,微臣虽年纪大了,所幸身子骨还结实,还是让微臣先替曲妃把个脉吧,也好让微臣心里有个数。”

阿妩依言将手放在脉枕上,让卫太医把脉,这一次卫太医诊了很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随着他迟迟未说话,阿妩的心高悬了起来,难道自己的胎像不稳?否则卫太医怎的会诊了这么久还没好,可是以往那些大夫来诊断的时候都没说什么啊!

第169章 取舍与双生(2)

阿妩忐忑不安地问道:“卫太医,怎样,可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不妥?”

卫太医摇头睁开了眼,看阿妩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同情:“不,胎儿很健康,曲妃不用担心,只是曲妃的身体似乎有一些其他的问题,敢问曲妃一句,您最近是否常有头晕或视物不清的情况?”

听闻孩子没事,阿妩暗舒一口气,颔首道:“不错,确是如此,不过并不严重,只一会儿就好了,可能是我最近休息的不好吧!”

卫太医朝千樱使了个眼色,千樱领会,上去将敞开的门给掩了起来,如此卫太医才道:“请恕微臣直言,曲妃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不是因为休息不好,而是您的脑袋里淤积了一块血块,从而压住了某些经脉,使得您出现头晕或视物不清的症状。”

“卫太医,怎么会这样,主子最近并没有撞到头,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血块呢?”千樱急急追问。

“并不一定要撞到头才会出现血块,有时候心情过度郁结,或受到极大的打击也会使血流不通,从而淤积在大脑中。”

“有办法治吗?”阿妩沉寂半晌,问出了这么一句。

“有!”卫太医拈须沉声道:“现在血块还小,要去除它并不难,但是要不要治却要由曲妃自己来决定。”

阿妩先是不解,在接触到卫太医的目光时,隐约明白了什么,试探地道:“是不是治疗会危害到我的孩子?”

“没错,要去血块,必然要用活血的药,而这药对孕妇来说却是大忌,哪怕已经是五月有余的身孕,也十之八九会小产!”稍一停顿,卫太医又道:“但是如果等孩子产下后再用药,我怕已经为时过晚,待到那时曲妃你随时会有失明的危险!”

他是太医院的太医,不是走江湖的郎中,当然也不会危言耸听,一切的一切都是实言,要保孩子便有失明的危险,想要治病就必然会失去孩子,这对阿妩来说实在是一个极难的选择。

屋内寂寂无声,针落可闻,阿妩紧紧攥着帕子,任由手心渗出的汗水在帕子上悄悄蔓延,千樱迟疑半天终是劝道:“主子,恕奴婢多嘴,只要您身子安健,孩子迟早还会有的,但是眼睛…您要是瞎了可怎么得了,您说过,您还有许多事要做的!”碍着太医在场,千樱不便将直说,只能隐晦的提及。

卫太医随即道:“不错,一旦血块完全将经络压住从而失明,那么微臣也没有信心可以打散血块,也许曲妃您以后将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

“是啊,主子,您可得想清楚,这件事就是殿下知道了,想必也不…”

“够了!”阿妩肃然打断了千樱的话,描画精致的远山眉默然扬起,眉梢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决:“没有任何理由能让我放弃这个盼望已久的孩子,我要他好好活在这个世上,连容儿的那份也一并活着!至于我…”她起身亲自拉开了门,抬头望着碧澄不见一丝云彩的天空,一丝浅笑逸在唇角:“人算不如天算,如果天真要绝我,那么我也无话可说!”

“微臣知道了,微臣一定尽力而为,在不伤害孩子的情况下,为曲妃延缓症状!”卫太医如是说着。

阿妩回首莞尔一笑:“如此就有劳卫太医了。”侧目见千樱落泪不止,走过去拭着泪道:“傻丫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我…我心疼主子。”千樱哽咽地说着,是啊,这些年来阿妩真的是很苦,孩子的惨死,亲人的逝去,真相的揭开,一切的一切都对阿妩来说是无比惨痛的打击,明明心在滴血,偏还要装着若无其事,甚至承欢于仇人的膝下,这一切还不够,竟让她得上这么一种病,说不定哪一天起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阿妩绽出一丝带着几许春寒的笑,带着护甲的手在千樱脸上徐徐滑过,痛,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所幸的是,至少还有人心疼自己…

当安晴明得知阿妩的选择后,既未赞成也未反对,只是微叹着气说了一句:“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能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但愿你能平安的走下去!”

阿妩低头睇视着在自己脚边绽开的银红裙摆,点点鲛人之泪化做的珍珠缀满用各色丝线绣成的花朵间,美仑美奂的锦衣下包裹的却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值与不值都是阿妩自己选择的路,阿妩一定会走下去!直至得到一切想要的为止!”类似的话她曾与建德帝说过,直至今日,她都一步一个脚印的在走,没有后退,没有畏缩,只是心变了…

阿妩因血块而可能会失明的事,在阿妩的要求下,无惜被瞒了下来,而他此刻也忙的晕头转向,无瑕他顾。

没错,福建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局势,又开始有不稳之势,时不时的有小股民众在某处动乱,而等官兵赶到的时候,又消声灭迹,不知去向,如此反复不定,使得本来应该回京的无惜等人亦被拖住了脚步,不得不继续停留在福建,为此,无惜八百里加急,向建德帝呈送了一份请罪的折子,自责不该过早上折说福建局势已稳,实有欺君之嫌。

建德帝得报后,将无惜兄弟好一阵严斥,命他们留在福建,一日局势不定便一日不能回京,而这道旨意恰恰中了无惜的下怀,近期所谓的几处动乱,根本就是他派人弄出来的,为的就是能继续留在福建,不必回京趟混水。

如此着,无惜兄弟便奉命继续留在福建当差,而这一留就又是整整近半年的时间,在这半年里,果然如安晴明所说,京中局势一变再变,而太子将会被废的预言也真应验了。

建德五十一年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夜,已经做了整整十年太子的三皇子辜无决因涉嫌逼宫谋反被废,本该合家团圆的日子,紫禁城却处处是刀光剑影,父子君臣之间剑拔弩张,当太子爷的那张手谕被摆在建德帝面前时,一切都结束了,不论太子是否承认,这张手谕都是铁一样的证据,他逃不掉被废的命运,搬出毓庆宫,废为庶人,终身软禁。也亏得建德帝念在对孝嘉皇后的情份上,并没有将其送往宁古塔或养蜂夹道,只是软禁在一处宅院中,与世隔绝!

尽管在这件事上存在很多疑点,譬如手谕上的字迹似是而非,又或者太子不掌兵权何以能调动九门提督等等,但都改不了辜无决不再是太子是事实。

至此,最为年长的三位皇子,或傻或废,排行第四的贤亲王辜无伤一下子成了最引人注目的皇子,朝中百官纷纷上折奏请建德帝尽快册立新太子,有一半以上的人皆支持辜无伤,另一部分则支持七皇子与年幼的皇十二子,至于无惜…只有少数几个人提议他而已。

可是,建德帝并没有要再立新太子的意思,一应折子均是不批,一些特别保奏辜无伤的甚至还被召至乾清宫训斥他们结党营私,骂的那些官员体无完肤,极个别人甚至回去后还大病一场,从此再没有人敢提立太子一事。

在这件事上,本来踌躇满志的辜无伤不仅没讨到半点好,还差点失了在建德帝心中的位置,别提有多郁闷,便是连皇后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原也是,皇后本就是已经年老色衰,再加上又不是元配,在建德帝心里位置早不如前,不过碍着她是皇后,还算有几分尊重。

一时间京城里人心惶惶,唯一没有被波及的就是远在福建的辜无惜兄弟二人,亏得当时全然信任安晴明,不然他们两兄弟在京城肯定讨不到好处,眼下既然混乱已过,那么随时可以启程回京。

十月里,阿妩腹中胎儿早已足月,却迟迟不见动静,倒不是有什么问题,就是孩子总不见有降生的迹象,连卫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等。

而世事往往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本只是一件平常的晚生事件,周围却渐起流言,说孩子迟迟不生是妖异之像,说不定这个孩子就是妖孽,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不出生。

千樱虽然极为阻止谣言,但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传到了阿妩的耳中,过足月的她肚子已经很大了,比当初怀辜则容时还大几分,行动极是不便,所以并不常走出住的那间院子。

阿妩听到谣言后,倒也未生气,只是让千樱好好去查查,到底从何而来,既有谣言,那必然会有谣言编造者。

千樱走后,阿妩独自走到院中,此时的太阳不过刚刚升起而起,清寒的秋天还带着淡薄的雾水,手过处,便沾了湿意,抬头攀了一根树枝在眼前细瞧,青黄相间的树叶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尾端,与盛放在树下的秋菊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想什么?那个谣言吗?”身后有清凝的男声响起,不必回头阿妩已知来者是谁,她扶着腰吃力地在一张石凳上坐下:“不是,我是在想今后的路会怎么样,先生,殿下真的已经决意争夺帝位了吗?”

安晴明半阖了眼,幽然道:“争夺帝位可能是死,但是不夺帝位却必然只有死路一条,事到如今,殿下就是想退也不可能了。”及此他咳了一声,抬头深深注视着阿妩:“怎么,在为殿下担心吗?可是你别忘了,只有殿下登基大宝,坐上那天下至尊的位置,你才有能力做你想做的事!”

阿妩眉心微动,目光不偏不移的盯住安晴明,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也可以完成先生的心愿是吗?所以先生从追随殿下开始,就一直明里暗里的主张殿下夺位,甚至亲手布局,将殿下逼到现在不得不夺位的境地!”

安晴明从容一笑,弯腰自椅边摘了一朵黄月季,移椅来到阿妩左侧,抬手将其插在阿妩的鬓边:“这样一个三赢的局面不好吗?何况我说的本就是实情,四皇子容不得殿下,所以一旦四皇子夺得帝位,那么殿下就算不死也必遭到一辈子的软禁,待到那时,你的仇要向何人去报?你说的这些殿下何尝不知,但是他也默认了不是吗?”抚一抚月季绽放的花瓣:“现在你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你当真不担心殿下听到谣言后的反应吗?”

这句话说的阿妩心头大乱,没错,她最怕的就是无惜会听信谣言,冷落于她及孩子,恰在此时,千樱进来见过二人后轻声道:“奴婢探听得知,谣言并非出自府内,而是府外小儿的歌谣,眼下整个城镇的小儿差不多都在传唱这事,也不知那些市井之辈怎会得知娘娘的事。”

第170章 取舍与双生(3)

阿妩目光一转,心里已经有了数,嗤笑道:“他们会知道,自然是有人刻意将我的事传了出来,也罢,既然源头堵不住,那咱们就堵这府里的嘴,我就不信有人会跟自己过不去!”声音骤然转阴:“去将府里传的最凶,最多舌的几个召来,我有话与他们讲!”片刻之后,她又想到一个人,逐叫住走到院门的千樱:“先生一个人推着轮椅怪累的,你去将敬昭叫过来。”

“你怀疑是阮敬昭造的谣?”安晴明沉声道。

阿妩拂一拂翩然的广袖,似笑非笑地道:“除了他以外,难道先生还能想到第二个不成?”

“既是如此,又何必将他叫来,威慑于他?如此岂不是会让他怀疑你已经知晓了他的作为?”

阿妩微微沉吟,最后颇为无奈地道:“他会不会怀疑已经不是此刻我考虑的事了,我现在只能想法震住他,让他不敢乱来,否则一旦在我生产的时候他动什么手脚,那可真是无瑕顾及了!”

“但愿你做的是对的!”即使真有什么庇漏,他也会替她补全,保她们母子平安。

茶奉上,阿妩尚未喝到一半,几个中年妇人已经被千樱带了过来,她们的脸上带着几分惶恐,张望不已,跟在后面的阮敬昭垂了眼眸施过礼,安静地站到了安晴明身后。

小院内秋风萧萧,落叶平卷,妇人在地上跪了半晌都不见头上的声音,心里更加忐忑,又不敢问叫她们来的目的,只艾艾的跪着。

阿妩看差不多了,方淡淡地道:“我听说近日你们对我的事很感兴趣是吗?都说些什么,说来与我听听?”徐徐地饮了一品清茶,温润的暖意自喉间滑下。

这些仆妇自然不会承认,纷纷推萎搪塞,可惜阿妩既然决定给她们一个教训,顺带给阮敬昭一个震慑,又岂会轻饶了过去,目光一转,落在阮敬昭半垂的脸上,阿妩逸了一丝淡泊的笑:“敬昭,你说按着府里的规矩,下人私论主子是非传播谣言,被抓实了该如何处置?”

阮敬昭不知在想些什么,被阿妩这么一问略有些无措,定了神后方咳道:“回主子的话,按府规应当鞭苔二十,赶出府去,永不录用!”此话一出,吓的那些仆妇拼命求饶。

阿妩点点头,随手放在茶盏抚着千樱的手起身道:“你倒是记的清楚,好,就按着规矩来,敬昭,你去监刑,记着,一鞭都不能少!”

阮敬昭飞快地看了阿妩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的应了一声,命人拖着那些仆妇下去行刑。直到他们走的不见人影后,阿妩的眼中方露出几分同情:“她们本不必受这种苦,唉,也罢,千樱,等她们受完刑后,你取两百两银子分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