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极有可能,是一定有关…”于桓之道,“今日下午,霜儿练了惊鸾曲,回屋时动了内息后,一股气流游走于她的经脉间,虽猛烈,却于她的身体无害。彼时,我尚不能断定这是惊鸾曲所致,只能前来一探。毕竟满伊姑娘练了多年的惊鸾曲,却丝毫未有过异样。”

“然而方才,我见她人虽无气息,经脉亦呈俱损之像,可手中伤口却在愈合。这只能说明一点,便是在她承受掌力时,有一股气流护住她,并游走于她浑身上下,暂时封住了她的气门,早成已死的假象。”

“如此可以推出,这气流并非凭空而来。霜儿练过暮雪七式,而满伊姑娘亦是受了以暮雪七式发力的一掌。因此这股气流,必定是被暮雪七式催动而成。”

“天下与《暮雪七式》相关的,有三本武功谱,《天一功》,《神杀决》,《转月谱》。你我二人都知道,《天一功》与《神杀决》,只是外功和心法,独独传闻中的转月谱,有化万物为无形,以无形生万物之力。”

“这股气流,既然不是《天一功》《神杀决》造成,那么它必然跟《转月谱》相关。”

“桓公子是说,惊鸾曲,则是《转月谱》?”南霜听了他这番解说,亦是十分纳闷。

于桓之叹口气,摇了摇头道:“兴许是,兴许只是一部分。”

“为何?”

“你方才提气,这股气流虽为伤及你,亦是令你措手不及。若是真正的《转月谱》,何以这气流会凭空而来,又径自消散?”

“也许是我暮雪七式修为不高,还未能对其应用自如。或者…”南霜咬了咬牙,又道,“或者是因为我修习的心法,亦是《冰心诀》而非《神杀决》,与《转月谱》有冲突。”

“是了,这便是我不能肯定惊鸾曲到底是不是《转月谱》的缘由…”说到这里,于桓之的眼眸中精光一现,“你修习的心法,亦是《冰心诀》?你的师父是…”

南小桃花嘿嘿一笑,道:“他叫陶浅,日后我带你见我爹爹时,我们也去见见他。”

于桓之闻言一愣,须臾点头浅笑:“好,我随你去见他。”

“哎,我说,这《暮雪七式》最初是给将军打仗用的。”穆衍风道,“这些将军不至于落到修炼个武功,还要学个舞的田地吧…”

于桓之点点头,又转头望向萧满伊,道:“少主先用天一功护住她,我帮她将封闭的气门解开…”

穆衍风遇事与他爹一个德行,表面装镇定,心里的欣喜却溢于言表。

于桓之看着他者模样,又沉口气道:“气门虽解开,她却不能及时醒来。”

“何意?”穆衍风大怔。

于桓之道:“她因有气流护体,不至亡命。然而满伊姑娘并不会暮雪七式,此气流封在她体内已久,即便气门解开,气流散去,怕是她的内息已乱,醒不过来。”

“这又怎么办?”

“无妨。”于桓之一笑,“待气门解开,少主且留在流云庄守萧姑娘。霜儿随我下山一趟。”

南霜惊道:“为何?”

于桓之又笑:“将《神杀决》顺回来。”

正文 第57章

3

在锦州画仙镇歇了一晚,复又前行。走了三四天水路,宽广的旭江逐渐分流,河道渐次狭长,只有两丈来宽。

两岸房屋傍水而建,粉墙黛瓦,别是一番宁静致远的风情。

已至沄州,张伯把船泊在埠头,边系船绳边道:“看小茴姑娘的样子,不适走水路。你们只消上岸沿街走上三四个时辰,穿过梦汐镇就是了。”

沄州的知州府在逐水城,其余有五座城三十六个水镇。这些镇子有大有小,依水流的分道和走向划分。最大的三个镇子是南面的溪夜镇,泉昼镇与河日镇,通称南三镇。因这三个镇子地势开阔,又在芸河边,与恒梁的栾州隔水相望,所以有重兵驻守。

沄州知州除了治理一方水土,还要监管南三镇的军事。近年来,英长泣命人修葺城墙,加防驻军。沄州的北部中部虽是一副安乐自居,太平盛世的模样,南面三镇却风声鹤唳,举步为营。

我们所在的梦汐镇在旭江末流,是通往逐水城最近的镇子。条状构造,窄狭的河道民居蜿蜒悠长。左旁的房屋与河水间有一丈宽的青石街道。街道上方是一家一户的篷子接连而成的蔽日长蓬。

一干人等谢过张叟,随即沿街而行。

沄州风景如画,世情浓厚。河道每隔一段就有埠头,走上一截便有各式样的桥梁,或如蛇形平滑曲折,或如悬虹横亘在半空之中。

洪软边走边看,目不暇给,不禁赞道:“沄州好风光,以前听人说不过尔尔,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此刻近申时,往来归家的小船多了起来,船夫手持长篙,站在狭长低矮的乌篷船头,悠闲而行,往来遇见熟人,两船相交时吆喝几声。

水流淙淙,碧波荡漾,扁舟上人闲风静。

李辰檐笑道:“洪兄既然喜欢,不妨多留几日,在下也好一尽地主之谊。”

洪软爽朗地大笑几声:“辰檐兄弟的好意洪某心领了,我来沄州一来是护你们安全,二来是镖局中尚有些事要去锦州处理。既然沄州已到,就不便耽搁了。”

李辰檐摇扇指了指往来的船只:“现下申时已过,洪兄若此时出行,走上一两个时辰就天黑了。不若大家在梦汐镇留宿一夜,明日一早再向洪兄辞行。”

洪软想了想,道:“辰檐兄弟想得周到,就照你说的罢。”

即刻找了一家客栈,要了几壶女儿红,又叫了一些当地的小菜。

我与楛璃对那碗清香的糖粥藕垂涎三尺,争着抢着吃得愈加兴致勃勃。洪软看得大笑,左纭苍招呼过小二又为我们添了两碗。

楛璃愣了愣,筷子一放埋怨道:“吃东西就是要跟霍小茴抢着才最好吃。”

“好心没好报,左兄弟,别理这两个小妮子。”洪软一拍桌子,当下喝完新端来的糖粥藕,撂下两个空碗把我跟楛璃噎得说不出话来。

李辰檐又招来小二,让他一碗一碗地送吃食,道:“这下你们有的抢又有的吃。”

洪软性格虽有些急躁,但多日相处下来,他为人耿直又讲义气,颇有侠客风范。由于年龄长些,对我们四人也相当照顾。

不大的客栈前堂摆着四五张木桌,客房在后间,水拍青砖,流水潺潺。六月中的暑气也融在水中,变得如春暖一般。

回首烟波客路,离别当前,众人欢笑痛饮,皆不诉离情。

4

楛璃不甚酒力,喝了没多少便倒下了。我比她好些,但女儿红酒味凛冽,没过多久也头昏脑胀,隐约见李辰檐等三人依旧谈笑春风。

也不知怎么进得客房。梦境深沉中,仿佛有看见相府西苑的白墙蓝瓦,看见修泽与两位哥哥。爹长叹一声道,茴儿早些回来罢。

回头却是永京风尘,车马辘辘。有人有扇子敲敲我的头,说走了,前面河山大好。

身边之人长身玉立,眉目清朗,眼里是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我不知为何,心里笃信此人,点头说好,前路漫长,我且随你踏歌而行。

梦境忽而又变得琐碎纷乱,闪过峥嵘苍林,掠过迢迢水路。身旁的人来来去去,欢笑奔走。渐渐地有黯沉的天光压下来,一团凄艳似血的花簇间浮起一颗珠子。燿光闪过,我心中惶恐万分,不觉加大了手指的力道。

一声尖叫将我从梦中拉了回来。我睁眼一看,窗外透进清晨薄光,楛璃瞪大眼睛瞧着我:“你怎么了?”

我低眉见她手腕上有几道淤痕,惊问:“这是我抓的?”

楛璃低头看了看,笑道:“没事,刚要叫醒你,谁知你忽然大叫,伸手乱抓,不是做噩梦了吧?”

她这么一说,我不由想起先前的梦境,懵懵懂懂袭面而来。

外面响起叩门声,李辰檐推门而入,“出什么事了?”

楛璃瞧着发怔的我,朗声笑道:“你的小怪做噩梦了,你是相士,好好给她解一解。”

李辰檐得意地笑起来,满脸写着“交给我,没问题”几个大字,走上前来。

我余惊未定,抬眼恍然看了看他,千般事不知从何说起。他见了我的模样,微微一愣。楛璃招呼了一声说去旁屋寻洪软与左纭苍,随即掩上门走了。

“怎么了?”李辰檐收起平日挂在脸上的恣意笑容,淡淡问道。

我沉了口气,说:“昨晚做梦,好像看到一颗蓝盈盈的珠子在一片血光中,我觉得那珠子就是我的内丹。”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在床头坐下,伸手将我把头发拂到耳后:“没事的。”

清淡却严穆的神情如月下浅水,我心中蓦地一动,道:“我在梦里看见许多人,还有你。”见他眼中闪过丝诧异,我又努努嘴说,“梦里面我刚离开相府,你跟我说,走了,前面山河大好。我当时,不知为何,很信你,便老老实实跟着你走,还说,前路漫长,我且踏歌而行。”

“小怪很相信我?”李辰檐讶异道,随即又笑着说,“好一个踏歌而行。”

“本来当初决定离府,也知道找到内丹遇见高人的机会太过渺茫。不过想四处看看,不求多福,但求无憾。可数日下来——”我迟疑了一下,接着道:“数日下来,我发现我真地真地需要保住这条小命。”

他挑起眉头,满脸狐疑带着笑意。

我笑道:“至离府后,见过永京恢弘,沄州温软。我也运气很好,遇上的人都肝胆相照,楛璃,立春兄,软爷和纭苍公子。有过险象环生的关头,也有醉笑同乐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还要保住这条小命,来慢慢体验这些,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小小的江山。”

“你的江山?”李辰檐错愕。

我挠了挠头,讪笑着说:“我从小四书五经诗词歌赋都及不上我家三个兄弟,也不知今日这番状况确切该怎么形容。只当那些入我眼的,尽我意的,都做自己心里所珍爱之物,只砖片瓦般地堆砌起来,就像一座江山城阙。呐,所谓君临天下便是望着所珍惜的,拥有的一切。跟我这状况,差不多吧?”

絮絮叨叨地说了片刻,抬头对上他清凉若水的眸子,心中一慌,我胡乱摆手道:“我也就是这么说,唉肯定是昨晚喝酒做噩梦,我怎、怎么说出这么矫情的话来。”

李辰檐却静静笑起来,与平时调侃的笑容不一样,温润有光,如同暮春飞扬洁白的柳絮,“嗯,你的小江山。虽然不大气,但勉强称你。”

说罢,他的嘴角往上扯了半寸,我手心立刻出了一把冷汗,只听他道:“小怪,你刚刚把所有人所有事都纳入你的小江山里堆砖修墙了,怎么偏偏少了我?我与你,说不定就成一家人了啊。”

我低着头,忍着内里蠢蠢欲动的怒气,“我十八岁时遇人不淑,误中连环计,被人骗来这个鬼地方。你聪明点想将功补过的话,姑且助我找到内丹,化解妖气,我自己也当每日修习心法以助调息。你若如此冥顽不灵,本姑娘拼了命也要拉你陪葬。”

李辰檐微微一笑,伸手轻拍我的脸:“你这么相信我,我怎会负你?”遂起身立在床前。

晨光熹微落在他的双肩,清辉满衣。细碎额发下双眼澄澈深邃,开口如金石掷地,他缓声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小江山》第三章金缕衣(二)

沉筱之敬上~~

嗯,我是一个怀旧的人。

第58章 …

三日后,苏州城内,出现了一名富贵少公子,一名黑纱冷剑客,一名恶霸小打手。

公子手持白绒扇,身着紫袍貂毛大氅衣,面冠如玉,气度不凡。剑客头戴斗笠,面悬黑纱,月衫黑披风,手持青峰剑,沉着挺拔。打手面如敷粉,绕额绑了个蓝带子,短袄长靴,腰间别了把钢刀,模样很机灵,神情很霸气。

一行三人,气氛诡异,浩浩荡荡来到“逐月客栈”。

时值正午,冬阳当空。逐月客栈门庭若市,生意好得连翘檐上的石雕飞鸟也不由化成真喜鹊跟着叫唤两声。

于桓之四下一望,语气间有些不满: “便是此处?”

江蓝生在熙攘的人群中,扬开白绒扇,摇晃了几下道:“是这里。”

于桓之面前黑纱微微一动,江蓝生不满地移过眼神, “哼”了一声,南小桃花摸了摸腰间的大纲刀,抿抿嘴道:“杀——开一条血路!”

江蓝生与于桓之同时一怔。小魔头喉结不自在动了动,公子哥咳了一声道:“先、先进去吧。”

三日前,于桓之预定于南霜一齐离开流云庄,去抢《神杀决》时,心里本无甚头绪。

《神杀决》目前只有两个可能的线索:一是丁蕊与虎头山八当家;二是凤阳城外万鸿阁的欧阳家。

本来,以于小魔头平素里雷厉风行的作风,他完全可以杀入万鸿阁,逼问欧阳无过《神杀决》的下落。

不过这次,他捎上了小桃花一齐行动,心里便想着要稳妥起见。

恰巧那日从枫和苑回来时撞上了江蓝生。

江公子哥说,自己不但知道两人离庄,是为了去寻《神杀决》,并且知道一个寻到《神杀决》的法子。

于桓之以为,江蓝生此人虽有些捉摸不透,但与他一起,怎么也比带着小桃花,直接去砍欧阳无过来得容易。

何况如今,他是个即将有家室的人。未来的娘子虽说有点…嗯,但他怎样也应当保持良好形象。

岂知待他答应了江蓝生一齐下山,江公子哥却放刁了。

让三人扮成如此奇奇怪怪的模样倒是其次,毕竟他们三个长得引人注目,如此这般,倒更为稳妥一些。可江蓝生说,打扮成这般,主要是为了好辨认,能顺利与丁蕊和八当家会合,待五人聚齐,再说下一步怎么办。

于桓之想着不妨一试,倒也没说什么,但一天过去后,他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江蓝生亦是很懊悔。

南小桃花自小长住于京城天水派。她虽有南九阳这般出神入化的爹爹为她灌输些奇异思想,但多年来,她身上的恶劣因子都处于蛰伏期。

万鸿阁阴错阳差的抢亲一事,对于南霜来说,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

来到流云庄后,她是放飞了心,放飞了胆。两次与萧满伊一同溜去云上镇玩,让她觉着自己是一个威武的人。

上一次,萧伊人扛长剑,自己别钢刀,在云上镇的大街上对着小姑娘吹口哨的流氓模样,更是让小桃花心潮澎湃。

因此,当她从江蓝生手中接了恶霸小打手这个角儿,自是得天独厚,扮演得出神入化。一天下来,她口哨吹得很响亮,挥刀挥得很惊悚,咧嘴笑得很猥亵,堪称世间一绝。

其实摇扇做个公子,持剑扮个杀手,别刀装个恶霸,只要衣着表情到位,能让人分别得出便也罢了。像小桃花这样,无论外观形象,还是内在气质,抑或是语言神态动作,都扮演得如此鬼斧神工,真的是很敬业,很令人钦佩。

是以,三个武艺极高的人,走了三天,才从流云庄龟速挪到了苏州城。

其间坎坷不必赘言。小桃花一人自得其乐,于魔头与江公子双双不爽,寝食难安。

待到了逐月客栈前,于桓之才稍稍释然。毕竟这里人来人往,水泄不通,实在很难寻人,好在有小桃花绑着头带,别着钢刀杀入重围,三人这才寻了座儿,点了些吃食。

“奇怪。”江蓝生四下望了望,将扇子收了往桌上一放,“我前几日来,这里甚清静。”

于桓之默了默,揭了斗笠黑纱放在桌上,道:“许是进来出了什么事。”

南小桃花方才还在东张西望,这会儿见小魔头将黑纱取了,便渐渐将注意力转到他的脸上。看了小会儿,她将腰间的钢刀取下,与小魔头的剑并放在一处,以示好。

于桓之神色微微一动,眼底像含着笑意。

虽然两人对彼此的情谊虽心知肚明,但江湖中人毕竟以为穆衍风与南水桃花是一对。他们这次出行,目的本就不应为人所知,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于桓之与南霜只得平素里收敛些。

南小桃花收敛得乐不思蜀,表面已然将于魔头当作江湖兄弟,私底下却时不时往他行囊里塞些果子点心,若在客栈或路旁歇下,她定然把两人的东西放在一起。

例如此刻,奉旨成婚的刀与剑。

“是暮雪七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南霜闻言十分讶异,扭头却见丁蕊与一名公子走了过来。

那公子身材修长,五官端正,见了南霜,他的脚步微微滞住,点了下头道:“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