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能不来,”戴维在电话那头叫起来,“老大的卡和现钞都在你那里,你不来谁付帐啊?”

苏敏无奈,这才倦倦的换了套头毛衣牛仔裤,随便披了件黑色斗篷出了门。深夜的街头潮湿冰冷,不知是雾还是细到极致的雨,时不时地有几个刚从酒吧出来的人一路唱着歌经过。所幸从酒店到蒙玛特并不远,她穿过画家广场,远远的就隔着酒馆的落地玻璃看到里面温暖喧闹的景象。

方书齐他们占了靠窗的一张高桌,每个人都端着酒,脸上挂着笑。而他正和薇洛面对面坐着,两个人挨的很近。薇洛的身体朝他靠过去,手叠在他的手上。不知为什么,这个画面让苏敏想起了薇洛身上的香水味,心里阴暗的想,薇洛肯定是蓄意摆这个姿势的,他闻到那一抹玫瑰香,就没办法对她说的话无动于衷了。

那间酒馆的门上挂着一只黄铜铃铛,苏敏一推门便发出清脆的声响。薇洛看到她进来,很是热情的招呼,新开了一瓶粉红色的Piper-Heidsieck,给在座的每个人都斟上一杯,俨然是派对的女主人。

苏敏闷声不响地接过杯子,走到方书齐跟前,和他碰了一碰,抬头一饮而尽,然后说:“你们玩儿吧,我累死了,先回去睡觉了。”说完就头也不回的朝外走。

24

出了酒馆,在濡湿的弹格路上走了几十步,苏敏隐约听到那盏铜铃又响了一声,在寂寂的夜里传的老远。

“你这是要上哪儿?”是方书齐的声音。

“回酒店。”她没回头,也没停下脚步。

“方向不对。”

“你管我对不对!”

“走这条路到不了酒店。”

她这才发觉自己一出门就转错了一个弯,他看见了,所以才追来。她尴尬的死,抬头看到路边一间小戏院亮着霓虹,赌气道:“我又不想回酒店了,我要去看电影!现在是私人时间,没必要做什么都跟你汇报吧!”

他在她身后轻笑,说:“那我请你看吧。”

“随你便,”她回答,脱掉斗篷,钻进戏院,对门口的检票员说,“后面那个人付钱。”

他跟进来,就被检票员拦住了,身上还是晚宴时那身昂贵的行头,却要把口袋里所有的硬币掏出来,才勉强凑够了两张票钱,跟着她进了放映厅。里面观众不多,电影已经开场,荧幕上映出硕大的片名——《满潮》。她在最后一排中间找了个位子坐下,他挨着她坐,碰碰她的手似乎想要说什么。

她还是不看他,一本正经的说:“别吵,看电影呢。”

或许是流年不利,那一夜所有的事都不顺心,这片子就跟大多数独立制作影片一样,除了大段大段深沉的独白,就是尺度极大的床戏。

苏敏越看越尴尬,终于装不下去了,起身一路说着Excusez-moi挤出去,方书齐还是在后头跟着。

出了电影院,他憋着笑问她:“怎么不看了?”

“我不想看了。”她绷着脸回答。

“我还当你喜欢看呢。”

“我就是喜欢看又怎么了?”她装作满不在乎,心里却在气自己又犯了一次傻。

“不怎么样,挺好的。”

“那你还跟着我干嘛?”

“我钱包还在你那儿呢,你得回去把酒帐结了。”

她从兜里掏出钱包扔给他,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特地跑出来却把这碴儿给忘了:“行了,你走吧,我认得回去的路。”

他接过钱包,却没有回酒馆去的意思,反而走近了几步,问:“苏敏,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原本想说:我没不高兴啊。但有些话在心里憋得难受,她咬了一会儿嘴唇,半天才开口说:“我看不惯你这样对孙迪。”

“我怎么她了?”他似乎哭笑不得。

“你别装不知道,”苏敏回答,“她喜欢你,为你那么拼命,她不舒服,你却不送她回去。”

“可能吧,但这跟工作是两回事。”

“这种假惺惺的话谁都会说。”

“孙迪从没跟我说过什么,”他继续解释,“如果她来问我,我会老实告诉她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苏敏揪住这个问题不放。

“真的要说?”他侧过脸避开她的目光,对着空气笑,“我挺含蓄的一个人,你非逼我当面说出来,多尴尬。”

她莫名的觉得害怕,甩了甩手回答:“那就别说了。”

“好,那就不说了。”他轻声道,又走近了一点,嘴里呼出湿暖的气在夜色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时间似乎在此处停顿了一秒,他低下头慢慢的吻她。像啜饮着一种陌生的酒,她闻到他嘴里的尚且新鲜的粉色香槟的味道——黑皮诺葡萄、红橙和莫洛里黑樱桃,闭上眼睛,仿佛也能尝到那复杂的滋味。

苏敏的经验仅止于与阿尔诺那个轻浅的吻,而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从来没有人这样吻过她,如此深切,温柔却又不容她逃避,那几秒钟过得极其混乱,没人不让她喘气,却莫名觉得窒息,想要他停下,又不舍得就这样结束了。

“你今晚喝了不少吧,”她终于还是打断他,开了个傻乎乎的玩笑,“确定不是醉话?”

“是不少,”他回答,“要不等明早酒醒了,你再问我一遍吧。”

她笑起来,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投进他的怀抱,深深的吸气,而后在心里感叹,他闻起来真好。

第二天一早,苏敏被穿过白色纱帘的晨光弄醒。孙迪还在另一张床上熟睡,这一个礼拜下来,就算连着睡一天一夜也不过分。房间里充斥着香水和酒精的气味,暧昧、温软、充满了女性意味。

前一夜,苏敏几乎没怎么睡,此刻却无论如何躺不下去了。她跳下床去把窗帘拉上,轻手轻脚的梳洗,匆匆换了衣服,离开酒店去花店。

走的恰好就是往画家广场去的那条路,仅仅几个小时之前,她和方书齐沿着这条路慢慢走回酒店。一路上,她发觉自己有那么话想对他说,虽然过去几天,甚至几个月,他们都整天混在一起,但那种感觉却如此不同。

他一直送她到房门口,在走廊里,又吻了她一次。

她突然抱紧他,轻声说:“别走。”

他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些什么闪过,太过复杂,她看不懂。

随后发生的事是那么的不真实,直到黎明之前,她离开他的房间,溜回自己的屋子,一个很久之前的场景始终在她的脑子里萦绕不去——他递给她一杯波本,对她说:“你相信我吗?”她像是被催眠了一般傻傻的回答:“我相信。”随后便是充盈着整个口腔的甜辣炙热的酒香,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一切就已注定了。

早春三月依旧寒风料峭,鲜花贵的像抢劫。那些花是她一周前就订好的,送给昨天到场的媒体和名人,花了很大功夫跟花店老板讲价,最后的要价仍超过五位数欧元。订单和实物一一对过之后,她翻开记事簿,趴在柜台上写卡片,白玫瑰给Vogue,紫色勿忘我送给嘉人,洋桔梗给卢雅雯…一边写一边不忘关照那些伙计:“我要的是戴安娜玫瑰,别拿洋红色的来充数。上午十一点之前一定要送到。”

突然有人从身后拍拍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但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谁,她记得他身上的味道,嗅觉总是能第一时间唤醒回忆,她似乎颤抖了一下,他一定感觉到了,因为他贴着她的脸颊吻她的时候,又露出那种她熟悉的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

从花店出来,他们一路走回酒店,没有牵手,一部分是不习惯,另一部分的原因是苏敏害怕被熟人看见。

方书齐猜到她的心思,笑着劝她:“其实,最好就是直截了当的喊出来,大家都知道了,也就没事儿了。”

他这样的态度让苏敏觉得有点意外,她原以为他才会是那个比较想保守秘密的人。

“这种事你没少干吧?经验之谈吧?”她冷着脸嘲笑,心里却有些忐忑,不知道其他人对他俩的事会有什么反应。

25

事实证明,苏敏的担心有些多余,她和方书齐回到酒店的时候,其他人都还在蒙头大睡,迟迟起身吃过一顿早午餐之后,又被凯瑟琳叫去开会,根本没人有工夫管他们的闲事。

轩雅集团的总部办公室在蒙田路上,灰白色建筑,饰着银色镀铬门牌和雪白的雨棚。在顶楼一间会议室里,凯瑟琳花了几秒钟肯定了KEE的成绩,余下的时间全部用来指出不足:

“请柬,谁都不会把请柬做的这么复杂,完全没必要。另外,这个系列面料的颜色和材质变化过于微妙了,在录像和照片里几乎看不出来。记住,能在现场看到这些衣服的人只是极小的一部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是通过镜头看的…”

批评的话说的这么直截了当,在座几个人都有些不习惯,一时被打压得有些变形。凯瑟琳可不管他们心灵又没有受伤,继续说下去:“还有,舞台背景也有些喧宾夺主…”

苏敏按耐不住,开口解释:“国立美术学院的场地比较小也比较暗,我们最初做了几种方案,但因为场地所限,有些灯光效果没办法做出来,所以最后才选了宽幅投影幕做背景。我们也权衡过用正投还是背投,考虑到摄影效果和对观众的影响,特别吊了航架做正投,只是开场有比较多的图案变化,模特出来之后就只有静态的Logo了。”

戴维梁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脚,叫她住嘴,但方书齐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看着她,似乎是种鼓励。

没想到凯瑟琳也对她点点头,说:“场地的问题我也注意到了,下一季可以考虑装饰艺术博物馆,或者杜勒丽花园,我个人觉得Gare de l’Est也很有特色。”

苏敏立刻提笔记下这几个地名,趁热打铁把最关键的问题抛出来:“那样的话,费用方面还要增加,如果只是我们自己来承担的话可能有些困难。”

凯瑟琳笑了。有那么一会儿,苏敏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凯瑟琳的确在低头看记事簿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语气似乎也和缓了一点,说:“先做个预算吧,我希望五月之前能拿到一个预估的数字。到那个时候,轩雅的投资应该已经到位了。”

一阵小小的无声的欢呼,苏敏和方书齐相视而笑。他们的巴黎之行可算是大获全胜,走了一场出色出彩的秀,还成功拿到了投资。

短会结束之后,凯瑟琳又分别和方书齐、戴维、孙迪单独谈了谈。几个人陆续从办公室里出来,和凯瑟琳握手微笑,全都眉目和悦,看起来一切都很好。众人正打算离开,凯瑟琳又叫住苏敏,示意她进办公室。

苏敏有些吃惊,琢磨着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做什么都没人看见,为人高傲冷淡的王大姐怎么会想到要亲自指教?

进了屋关上门,凯瑟琳倒是很和气,直截了当的说:“这一次的秀,你的表现非常出色。”

看苏敏一脸迷茫,她又继续讲下去:“一部分是丽塔和克里斯告诉我的,也有一些是我自己的观察。我本来就知道你很出色,结果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苏敏连忙说了谢谢,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同时也觉得自己是受之无愧的。

凯瑟琳又问了问苏敏的学业,提及她今后的打算。苏敏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随便作答,说得含含糊糊的。

“有没有长期留在KEE工作的打算?”凯瑟琳先把事情点破了。

苏敏非常实诚的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在D-sign上海分校读两年书,再拿奖学金来巴黎总校继续深造,然后在著名品牌的设计室争取一个实习机会…总之,对她来说,KEE只是暂时的。

凯瑟琳点点头回答:“这不是问题,你希望得到的东西,我想轩雅都能提供给你,培训、实习、工作机会,甚至更多,只要你是我们想要找的那种人。就像方书齐,三年前我在一次法庭拍卖上认识他,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不一般。你跟他很像,天生就是做这行的。”

苏敏听得心里很是受用,对面前这位姐姐十分仰慕。

“除了一支优秀的团队,KEE其实什么都没有,我们要投资的正是这样一支团队。”凯瑟琳继续说道,然后问起苏敏对戴维梁和孙迪的看法。

苏敏很厚道的把两个人都夸了一番,说:“他们都教了我许多。”

凯瑟琳认真听她说完,问起孙迪的工作状态,提到几件事情,都是过去几天孙迪和丽塔、克里斯合作当中发生的矛盾,想来是那两位告的密。

“她家里临时出了点事情…”苏敏连忙解释,但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多少分量。

离开凯瑟琳的办公室,戴维一路上都在埋怨方书齐,前一天夜里自说自话的跑了,逃了酒账,最后还是他掏腰包买的单。方书齐并不解释,只是笑着说下次一定补上。苏敏手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面,装作没听见,心里还是像先前一样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事情会怎样发展下去。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就跟玩角色扮演游戏似的,不同的detour走向不同的结局,问题是那些结局没有一个是好的——不是被戴维梁挤对的没了立足之地,就是孙迪跟她翻了脸。

当天下午,KEE一行人结束了在巴黎的最后一点收尾了工作,老王、摄影师、化妆师和几个助理先行回国,剩下方书齐、戴维梁、孙迪还有苏敏,第二天一早出发去意大利看下一季的衣料。

他们叫了出租车去机场,方书齐坐在前排副驾驶位子上,突然从口袋了掏了一样东西出来,转身交给苏敏,对她说:“有一只后面的托找不到了,反正是假的,不要紧的吧?”

苏敏接过来一看,正是她那天晚上别在他衬衣上充当袖扣的那对耳钉,心里别的跳了一下,赶紧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收起来。原本并没什么了不起,却因为那之后发生的事而变得暧昧不清,感觉就连孙迪看她的眼神也好像有些怪怪的了。

到了机场,四个人上了飞机,一个半小时之后,又在马尔彭萨机场落地。

随后的三天他们都在米兰,春季面料展刚刚结束,高级毛纺公司的样品间里满眼都是颜色别致、质地上乘的织物,充溢着羊毛、丝绸,以及各种染料和整烫剂的味道。

苏敏第一次走进那样的房间就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好久没闻到这味儿了。”

睁眼就发现方书齐正看着她笑,问她:“你知道自己这一口气吸进多少甲醛吗?”

他在英国读高中时念的就是纺织专业,苏敏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对的,但那味道闻起来简直就跟她家店里的一模一样,让她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离开米兰,四个人又去了佛洛伦萨,KEE的鞋子和皮具基本都是在那里做的。他们花差不多一天时间泡在皮具市场,看了新推出的工艺和坯料,跟供应商草签了下一季的合同。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第二天几乎没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了,大家便约好了自由行动,四处转转。孙迪想去UFFIZI美术馆,戴维梁自诩是很Arty的人,附庸风雅的也说要去。酒店前台提醒他们,没有预约可能要排队才能进馆参观,具体排多久不一定。苏敏一听顿时没了兴趣,翻了翻旅游指南,决定去韦齐奥桥两边逛那些□珍珠古玩的小店。

第二天,孙迪起了个大早去美术馆排队,苏敏乐得蒙头大睡,直到被电话铃声吵醒。她睡眼惺忪的接起来,是方书齐声音,叫她起床,说在楼下等她。她放下电话,光脚跑到窗边,推窗一看便见一辆红色踏板摩托停在路边。方书齐站在车旁,朝她招手。她赶紧梳洗穿衣,连蹦带跑的下楼。

“去哪儿?”她问他。

他没回答,从包里翻出一黑一红两支马克笔,抓起她的右手,把袖子掳到胳膊肘,在她的手背上画了一条线路图,一直画到小臂上。

“这笔油性的还是水性的啊?”她上了车才想起来,趴在他耳朵边上大声问,“洗不洗的掉啊?”

“洗的掉,”他也大声回答,“最多两三天吧,肯定能洗掉。”

那一天,他们没去任何旅游胜地,只是骑着车在这丁点儿大的小城里走街串巷。统共只有一天,也没时间走回头路,所以每一条古旧的街道在他们眼里都是陌生而崭新的,到处充满了未知的惊喜。时至傍晚,两人上山去米开朗基罗广场,看天空逐渐染上橙色霞光,灰蓝色的远山和山下的建筑渐渐丢失了细节,变成黑色的剪影。天黑很快下来,四处灯光璀璨,来观赏夜景的游客越来越多,他们才决定下山。

日落之后,三月的夜风仍旧有冬的力道。苏敏觉得冷,方书齐拉开上衣拉链,让她把手藏在他衣服里。Dunhill飞行员夹克的羊羔毛衬里,Brunello Cucinelli细开司米毛衣,加上他隐约的体温,让她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妥帖而安全,贴着他的后背,傻兮兮的笑起来。

直到经过山上的巴士终点站,一部从山下开上开的13路公交车在那里靠站,门开了,戴维梁和孙迪正从车上下来,刚好就看见他们的小摩托开过去。苏敏赶紧把手从方书齐衣服里抽出来,心里暗叫不好,这地方太小了,能去的也就这几个地方,大家都跑一块儿来了。方书齐也看到了那两个人,靠边停下车,转身牵住苏敏的手。

戴维梁眼睛尖,这边的一举一动早都看在眼睛里,笑嘻嘻的走过来。至此为止,他们事情就算是公开了。戴维梁不时半真半假的管苏敏叫“老板娘”,苏敏也厚着脸皮调笑回去,只有孙迪还是跟从前一样,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26

三月十日,苏敏回到上海。算起来她在欧洲呆了不过两周,感觉却好像很久,回想起离开之前的事情,仿佛已经过了几个月。

D-sign开学了,她又回到学校去上课,很快为自己找了个新室友,象征性的结束了在工作室打地铺的生涯。

那个新室友就是叶思明,租的房子也在城西,离D-sign和KEE工作室都不远。叶思明和苏敏两人在性格和能力上都刚好形成互补,相处倒还算融洽。用苏敏的话来说就是——叶思明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敢想,而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敢想了。叶思明是求稳型的,即使有了不错的想法,总是怕做出来效果不理想,连翻自我否定之下,试都没试过就放弃了。苏敏曾经也有这样的倾向,但不知不觉地就彻底变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方书齐对她的影响——永远目标高远,与其屈就于一种折中的状态,不如把最理想的状态提出来,即使以自己现有的能力还达不到,也始终相信一定能找到人帮自己达到。

除了叶思明,跟她关系比较好的自然还有沃利。开学后不久,沃利就把她去时装周工作的事在班上广而告之了,让她再一次体验了一把众星拱月的感觉,被同学们围着问这问那,甚至还有老师请她在课上做了一次presentation。寒假之前简妮传的那些八卦似乎已成了过眼烟云,没人记得也没人关心了。

与此同时,KEE那里的工作也进行得十分顺利。戴维梁的嘴也是很快的,一转眼工作室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跟方书齐之间的事。幸好KEE的人际关系一向很简单,同事们的年纪也都很轻,没人大惊小怪,更没人对她另眼相看,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顶多就是开开玩笑,甚至连孙迪也一直表现得很平静。这正是苏敏求之不得的结果,一时心情大好,干劲十足。

但在这一团和气之外,还有几个人别别扭扭的横亘在她心里,头一个便是她妈妈。

离开巴黎回国之前,苏敏给全家人都买了礼物,红酒、领带、德国产的剃须刀…其中有一条藕荷色的开司米披肩特地为妈妈挑的,一到上海就回了趟家,把所有礼物都带过去了。

那天其实是方书齐连哄带骗逼着她回去的,她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半推半就的也就跟着走了。果然如之前所说的,他还记得她家在哪里、怎么走。

车子开到弄堂口,他看着路两旁不久前才翻新过的铸铁大门和清水红墙,感叹:“小时候觉得这里很大的,原来这么小啊。”

苏敏嘴上嘲笑他,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世界这么大,又是这么小,十几年兜兜转转,她竟然又会遇到他。

妈妈在医院值班,家里没人,他们进去转了一圈,又去店里。正是换季的时候,生意很忙,爸爸和舅舅都在,就连外公也在那里。上次检查之后,外公住了几天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如今看上去已是一切安好,正坐在二楼的休息室里跟老客人聊天,还是从前那幅齐整悠闲的样子。

外公看见方书齐,自然很高兴,又拿那些旧事出来讲:“苏敏,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方医生他们要走,你还哭了一场?”

“不记得,哪有那样的事。”苏敏自己也不敢确定,只管抵赖。

“怎么没有?”外公也不放她一马,继续说下去,“邻居阿婆还逗你,说不如嫁给方书齐,一起到杭州去好了。你抹着眼泪说不行,要是妈妈不同意,你们俩不就成了梁山伯祝英台了嘛。”

“哎呀,外公你说的都是什么呀!”苏敏急得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