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边的韩初雪此时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之后,大大的眼睛一下子便蓄满了泪水,白玉般的手紧紧握着帕子,半天才哽咽地说了一声:“童将军……”紧接着,泪水便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如果时光可以停驻,叶青虹只希望此时便是永远,无数次在梦里梦到眼前的人,醒来时只有泪湿枕畔。

显龙一别,已有十年。

这十年里,她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眼前的这个人,可他却能将自己抛到脑后,一去便杳无音信。

有多少个夜晚,叶青虹醉倒之后抚案大哭,只想问问他那日星空下的誓言是真是假?为什么他转身就能走的这样毫无牵挂……

这一切就像在梦里,可又无比的真实,叶青虹记不清自己这十年来多少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只记得每一次都在这样相遇的时候醒来。

“童……青……”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叶青虹的嘴里传出,每一个字仿佛都烙在了人的心里。

童青只觉得心里一阵痉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上狠狠地扭了一把,痛的他灵魂都要撕裂了……可目光却只能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无法离开。

十年了……

十年来他一个人辗转流浪,不知去过了多少地方,可无论到了哪里,心里却仍牵扯着一个地方,就在那个开满鲜花的山谷,他有了一生中最美的记忆,是她给他的……

“爹爹……”这时那红衣女孩走上前道:“你怎么才回来?”

听了孩子的这句话,两个人交织的目光才错了开来,童青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没有说话。

叶青虹纷乱的神志在听了小姑娘的这句话后,却又轰然崩塌了,一双凤目看了看孩子,又猛地盯住童青看,仿佛要逼他说出什么似的。

见叶青虹如此,童青不由轻轻低头敛眉,虽然没有说话,却似默认了什么。

“你……你……”见他如此,叶青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感受,上前一把抓住童青道:“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童青被叶青虹这样逼问着,可却仍是不说话,只是那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就那么深深地看着她,里面没有幽怨,也没有愤恨,有的只是深深的柔情。

“不要碰我爹爹!”小女孩见叶青虹紧紧地抓着父亲,不由低声喝道,便要上前分开叶青虹。

“空儿,不许无礼……”童青突然幽幽地道,眼睛看着叶青虹,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轻声道:“快来拜见你的亲生母亲……叶青虹……”

晨光照在童青俊美的面容上,十年的岁月几乎没让他有任何改变,只是那抹深沉的悲愤都化成了无尽的温柔……

栖凤历350年六月,女帝颁布圣旨,追封前余城太守童南为忠烈将军,晋三等侯。其正夫陆燕良,童贤良贞烈,着修排坊以忌之。其子童青,忠心报国,赐封为少司马,世袭罔替!

                         全文完

番外

扶桑花开(一)

扶桑原不叫扶桑,六岁之前他都叫文淇,和父母一起住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子里。母亲赵思涵是个秀才,人很好,十八岁的时候娶了父亲陈氏,第二年便生下了小文淇。村子里的人都很尊敬母亲,可是对父亲却不以为然,听说这个陈氏原是戏班子里的小戏子,不知为什么逃了出来,被赵秀才所救,才下嫁于她。

文淇长到五岁的时候就是村子里最吸引人的男孩子了,小小的年纪虽然还没有长开,可身上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勾引女人的劲儿,学人说话唱儿歌也是最像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含着难以言喻的媚劲儿。见男子生成这样,陈氏也不知感叹了多少次。他本就是戏子出身,虽说自己要强,没有变成那些达官贵人的玩物,可此时见儿子生成这样,男人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生怕他将来像自己一样沦落风尘。可母亲赵思涵却非常喜欢这个儿子,村里人见赵秀才如此心疼文淇,倒不敢在孩子面前多说什么了。

转眼间,文淇就在父母的疼爱中长到了六岁。这一年夏天,栖凤国遭了洪灾,文淇住的村子转眼间便被大水冲干净了。赵思涵抱着文淇拉着陈氏站在山上,眼睁睁地看着家被毁了。虽说赵家不是大户,可却也小有积蓄,可这次大水过后,就什么也不剩了。看着夫君和儿子吃不上饭,赵思涵这样一个文人也不得不去干一些粗活养家,陈氏看在眼里心疼不已,直想重操旧业混口饭吃,可却被妻主一把拉住道:“你好不容易出了那火坑,我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再让你回去。”陈氏听了,抱住妻主大哭,再也不提回去唱戏的事儿了。

文淇这时候已经渐渐懂事儿了,虽然家里苦些,可他却从不叫苦,只要爹爹和娘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可天不随人愿,就在这一年的冬天,赵思涵因为劳累太久一病不起,家里没钱抓药,没几天便死了。昨死前只抓着小文淇的手久久不放,又劝陈氏改嫁到一个好人家,莫要为她守寡。陈氏哭得死去活来,又没有钱埋葬妻主,只得将扶桑托付给一个远房亲戚,自己却去找了人牙子卖身,这才凑够了钱将赵思涵埋了。可那陈氏却在被人买走后的第二天,为保贞洁就悬梁自尽了。

文淇寄住的那个远房亲戚本就与赵家不亲,见文淇小小年纪便死了父母,便以为他是不祥之人,终于想了个法子把男孩子卖了出去。

文淇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临走时,大大的眼睛只管狠狠盯着那亲戚道:“我爹爹一定会找你算帐!你等着!”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跟着人牙子走了。

那亲戚见这孩子小小年纪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倒底虚的很,没几天便梦见了陈氏找她要儿子,不久便也病死了。

文淇被人牙子辗转卖到了一个大户人家做小童。和其它被卖的男孩子不同,小文淇从来不哭,性子也倔强的很,就算是被打被骂,也只是瞪着大眼睛不叫苦。

扶桑十三岁那年便已经出落得十分媚人了,无论身段还是样貌都是男人里拔尖的,凡是女人见了没有不流口水的。多少次那些下人管事的想偷占他的便宜,却都被文淇狠狠地修理了一痛,弄得那些女人们只能看却吃不到嘴里。

那大户人家原本有一个公子,马上就要出嫁了,见自己使唤的一个小侍如此漂亮,又招女人喜欢,于是心里便不舒服,只怕将来他诱惑自己的妻主,于是便要毁了文淇的脸。文淇知道了此事心里惊讶不已,想不到平日里相处的公子却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所以便趁着他动手之前偷偷逃了出来。

可栖凤国这样一个女尊男卑的地方,就算文淇性子再倔再有主意,他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又能逃到哪儿去?不久,便又被人牙子骗着卖了。只是这回却是被卖进了窑子。

那勾栏院里的管事一眼看见扶桑这个模样便高兴起来,只说是上好的苗子,将来必会做头牌。文淇万万想不到会被卖到这个伺候女人的地方,一想到母亲若是知道了必然会伤心,男人便想方设法的又想逃走。

可这勾栏院哪里比得了别处?早有几十个护院的盯着呢,扶桑逃了几次都被抓了回来,那管事虐待男人的手段多得是,全用在了文淇身上,只把男人折磨的几乎死了过去。可是文淇倒底性子倔,只说宁死也不从。那管事的见这孩子性子太烈,于是便天天命人看着他,不许他寻死。

一连几个月,文淇都被关得严严实实,只要不听话便是一顿虐待,这勾栏院里虐男人的法子却是不留伤口又狠毒的,文淇几乎死在里面。可就在这时,那管事的却改了主意,告诉文淇说只要他挣够了赎身的钱便让他自由,然后去找亲爹。文淇这时候却不知道自己爹爹死了,怀着这一线希望,男人便同意了。

从此以后,文淇正式改名扶桑,成了勾栏院里的小倌儿。

开始的时候扶桑并不用接客,只派他去服侍别人,空闲的时候便由年纪大些的公公教一些伺候女人的法子。

扶桑伺候的第一个勾栏院里的主子叫兰歌,是个又漂亮又温柔的男人,那眉目肌肤,就像是冰雪做成的人儿,美极了。

兰歌见了扶桑倒是挺喜欢,也不命他干重活,只是没事的时候经常看着他叹气,只说可惜了这样一个孩子却和自己一样命苦。

扶桑从小受人折磨,此时已经不再慨叹了,只是性子变得更烈,一想到自己连死都不怕,男人便更胆大了。

有一次,那兰歌接了一个有钱的客人,却是一个满身横肉的女人,见了兰歌这样清秀标致的人儿,那女人只管纵欲,又命扶桑在一旁伺候。兰歌本就是个兰花般娇弱的人,哪禁得住这样野蛮欺零,等那女人心满意足地走了以后,躺在床上的男人只剩下半口气儿了。

扶桑又痛又怒,替兰歌清理身子的时候,眼泪虽然不停的掉,可媚人儿的脸却板的死死的,银牙紧咬。

兰歌直歇了一个多月才好了些,只是身子更弱了,有点精神的时候便拿着一方紫色的帕子流泪。扶桑怕他伤心,只管将那帕子藏了,说是丢了。可兰歌听见了,却是一扬玉手“啪”地一声头一次打了扶桑耳光。

看着男人美丽苍白的脸儿,扶桑惊讶的无以复加,可转眼间却见兰歌颓然地跌倒在地上轻轻啜泣起来,那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得紧。直哭了许久,兰歌才起了身,摸着扶桑红肿的脸儿问疼不疼。

扶桑怔怔地摇了头,只管问:“那帕子是谁的?”

兰歌见扶桑这样问,便只幽幽地道:“她原本是我未来的妻主,只是我命苦,没过门便被卖到了这里……”说着,眼泪便又流个不停。

不久,扶桑便见到了兰歌所说的那个女人,可见面的地点不是别的地方,却是在另一个小倌儿的房里……

那个女人叫吕琼。

扶桑是在燕卿的房里遇见的,她正在喝花酒,被几个小倌儿围着,那燕卿平时就是不吃亏的性子,见那几个年纪小的男人将吕琼身上的金啊玉的解了大半,心里便不高兴起来,只管提了壶酒一歪身子坐在女人的腿上,娇声软语地嗔道:“干嘛不理人家?好几个月才来一次,卿儿心里想的紧呢……”说着,男人便玉手纤纤地斟了杯酒凑到恩客嘴边。

吕琼本就是个好色的,见燕卿这般娇媚,便将那酒一仰脖喝了,手又滑进了男人半敞的衣襟里,没一会儿,便是一片娇吟浪语传出来。

扶桑本是被临时派来送酒的,见了这副情形便当做没看见似的将那酒放到桌子上便要走开,可偏偏吕琼一眼瞅见了他,见扶桑年纪虽小,可那身段姿态却是媚人入骨,于是便一抬手在扶桑的腰上掐了一把道:“好一个小妖精,快过来让本姑娘瞅瞅。”

扶桑在这烟花地待久了,也经常有些个客人动手动脚的,可一来他是个清倌儿,二来性子又烈,那些女人只不过是吃吃豆腐而已,此时见吕琼这样,男人只当遇上苍蝇了,也不听她说些什么,径自向外走。

那吕琼见扶桑这副不理人的高傲样儿,心里更痒,于是便推开燕卿柔软的身子,几步赶上去搂住了扶桑调笑道:“好个冷美人儿,真是闷骚的紧……”说着,手便探进了男人的衣裳里。

扶桑虽然说进了勾栏院,可却并未破身接客,这样被女人抱也是头一回,吕琼口里的酒气喷到男人的鼻子里,只觉得恶心已极,再加上她一双手四处乱摸,扶桑恨不能杀了她,便拿了手里的托盘不管不顾地朝吕琼当头就砸,嘴里骂道:“死女人!喝了酒不知道姓什么,压你的男人去,动我做什么!”

吕琼没想到男人竟是这样一个动不得的人,再加上劈手被他打了几下着实疼得慌,心里不由怒气上冲,揪住扶桑“啪啪”便狠打了两个耳光,骂道:“小骚蹄子,当你是什么贞洁烈夫,本姑娘摸摸都不成,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说着,便一把将扶桑压到桌子上便要欲行不轨。

一旁的燕卿知道扶桑是清白身子,见吕琼这样忙让人去喊了楼里的管事齐公公,又带着一众男人上前劝去。

可吕琼被扶桑弄的没了面子,只想一味要了他的身子侮辱他,所以不一会儿男人身上便衣衫零乱了。

扶桑见着实躲不过,便随手拿了桌上的盘碗去砸吕琼,直弄得她满面狼籍,又啾准了机会咬上她的耳朵,两个纠缠在一起,活像两只野兽。

好在那管事的齐公公及时赶了来,见了这情景吓了一跳,忙将二人分开,又上前的劝着吕琼,又推打了扶桑好几下,只说他不懂事。

扶桑满嘴是血,大眼死死瞪着吕琼,心里又惊又恨地说不出话来。原来就在他们两个人刚刚争执的时候,吕琼的外衣撕破了,紫色的里衣上绣着双蝶的花样,那绣工和样子和兰歌儿帕子上的居然一模一样。见此情景,扶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恶心,想不到兰歌那样一个妙人居然心系在这样一个不堪的人身上,这事儿若是让他知道了,男人定然会伤心死。

这时吕琼早为了此事暴跳如雷,只要弄死扶桑了事。那管事的虽然生扶桑的气,可却也不想让他死,像这样媚骨天成的男人要是再长大些,只怕就是摇钱树聚宝盆,这会儿要是死了自己可什么都没了。想到这儿,齐公公便陪了一百个笑脸劝着,燕卿也跟着说好话儿。可那吕琼亏实在吃的大了,竟是几个人都拉不住的。齐公公见了,忙命扶桑跪下认错。

扶桑本不欲跪,可却被几个小倌儿拉扯着跪了下去。吕琼见扶桑服了软,便飞起一脚踢过去骂道:“小贱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你家姑娘!看我不弄死你!”

扶桑被踢的一口气上不来,只觉得胸口一闷,一阵甜腥涌上,“噗”的一声便吐出口血来,身子摇了摇险些摔倒。

齐公公只怕弄死了扶桑自己赔钱,于是忙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女人来,这才将吕琼拉住了。

这时此时已经闹得楼内人尽皆知,男人女人们都围在门前看热闹。可就在扶桑在众小倌儿的拉扯下要避开吕琼的时候,却只见人群一分,一个清秀淡雅的人影闪了进来,却正是兰歌……

扶桑花开(二)

扶桑胸口正闷痛时却见兰歌走了进来,心里只担心男人看了吕琼身上的衣裳,忙挣扎着起身道:“兰主子快回去吧,扶桑闯的祸自己领。”

兰歌听了这话,水一样的眼眸淡淡地看了扶桑一眼,仿佛他是自己不认识的人似的,轻轻一拂衣袖便躲开了他拉着自己的手,莲步轻移地来到吕琼身边,清秀脱俗的小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声音又媚又软地道:“吕小姐,您还记得兰歌吗?”

吕琼打兰歌一进门眼睛便定在了他身上,此时听男人这么问,倒有些紧张起来似的,支唔了半天,才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你啊,哈……哈……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兰歌柔美闪亮的眸子里瞬间有什么东西闪过,可转眼间却又恢复了柔媚多情,小手只管抚上吕琼胸前绣着双蝶图案的衣裳娇笑道:“这蝴蝶真好看,小姐还是这么喜欢蝶,看这绣工还是老样子,恐怕还是紫凝的手艺吧……”

吕琼一直挺着的身子在听了“紫凝”两个字后有点僵,脸上想干笑两下,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兰歌见她这副模样,脸上的笑容却格外娇美,粉红的小嘴凑到她的耳边柔声道:“放心,今天的事他不会知道,只要你今天晚上留下陪我,我保证紫凝永远也不会知道你逛窑子……”

吕琼听了这话,憋了半天的笑容这才露了出来,忙道:“兰歌还是这么善解人意,偶今天一定留下来好好疼你。”

兰歌见吕琼答应留下来,脸上的笑容更甜,小手一把拉住她又指着地上跪着的扶桑道:“他是我的小侍,您既然生他的气我就不要他了。”说到这儿,便向一旁的齐公公道:“公公以后就别让扶桑去我那里了,吕姑娘不喜欢呢。”

齐公公见兰歌摆平了这个刹星,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忙笑着答应了,又命人将扶桑拖去柴房关起来,这才又陪笑着将吕琼让进了兰歌的房里,重摆了酒菜让二人好好亲近亲近。

扶桑怎么也想不到兰歌会这样对自己,可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拖去柴房里了。

此时天已近四更,扶桑在柴房里又冷又痛,身体上痛,心里更加难过,想自己伺候兰歌也有些日子了,可不想他为了心上人说不要自己就不要了,原来兄弟的情谊都是假的,只要见了女人,什么都没有了。吕琼明明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那个紫凝只怕就是她家里的正夫,那男人想必是个厉害的,要不然也不能让妻主怕成这样,兰歌当初恐怕是嫁过去做侧夫的,不知怎么又被卖进了窑子,看吕琼畏夫畏成那个样子,兰歌只怕是嫁进去了也没好日子过。想到这儿,扶桑不由暗骂:男人就是贱,明明妻主已经不要你了,还偏偏会往前凑。从来没见清秀冷淡的兰歌媚成刚才那个样,他平日里若是对客人稍有一点好脸色,凭他的样模身段如今定是头牌,可这男人却就是不肯好好侍候客人。

扶桑心里这样胡思乱想了半天,突然只觉得有什么不对,仔细再一想,心里却直寒到了底,忙拍门找那管事的想要出去。可这时四下里早就无人了,拍了半天也没有搭理他。

扶桑在柴房里急得不行,心里只盼着自己的猜测不要变成现实,一边来回走动一边祈祷兰歌千万不要做傻事。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那管事的才磨蹭着来了,扶桑不管自己脸上嘴角还带着血,只拖着那男人让他放自己出去,那管事的见扶桑疯疯癫癫的只怕他闯祸,便不让他出去,可扶桑哪里管得了这些,只趁管事的不备便跑了出去,一路来到兰歌的房里,只见房门紧闭,仿佛里面的人还未起来。

扶桑一把推开门,只见屋内一切干净整齐,兰歌一身淡紫的衣裳站在床前,阳光照进来,将他美丽的侧影描成金黄色,见扶桑进来了,男人将那长长的衣袖一甩,完全不像平日里的他,竟然媚笑着学着戏里的样子轻声道:“匆匆夜去代娥眉,一曲歌同寒水悲,栖凤河水血泪染,媚香楼外月痕低。兰君醒来千呼万唤心上人,却再也唤不回那个无心的人……”

扶桑看着盛装的兰歌婉若仙子般的吟唱着,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冷得很,只觉得这房里也十分的诡异,那飘动的床幔后头一丝声息也无,仿佛有个大大的黑洞似的。几步上前揭开那床幔,扶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吕琼全身赤裸着躺在床上,脸已经变得了乌紫色,明显是中了剧毒,再转头看向兰歌,只见男人清秀脱俗的脸上现出一抹略带狂态的笑容,轻婉的声音慢慢地道:“你以为她是佳人良配,岂不知她就是恶棍豺狼,当年若不是她贪图我的美貌要娶我做小,我一家五口也不会毁在那紫凝小贱人买通的杀手手里,哈哈……”说到这儿,兰歌轻轻走到床边抚上吕琼挂在一旁的紫色绣蝶衣裳轻笑道:“我们三个本是一处长大,我和紫凝是表兄弟,可都喜欢上了这个胆大的表姐,只是紫凝胆子比我大,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成了她的正夫,我伤心的几乎哭瞎了眼睛。可没想到婚后不久她就来找我,说她心里还是喜欢我,只是紫凝不许她纳小,又将那方帕子留在了我房里。可怜我那时年纪小,以为私订了终身便可嫁给她。谁知一直到我有了身子她也不肯娶我。倒是紫凝知道了这事,他向来心眼就小,便找了那黑道上的人来杀我,可怜我母亲和姐姐们为了救我都被那群人杀死了,我虽逃了出来,可却还是被卖到了这里,孩子……也没了……那个男人毁我一辈子,我也要杀了他的妻主,哈哈哈……吕家就这一个男人,我刚刚已经命人找了人牙子去吕家盯着了,妻主后他不久也被卖到这青楼里……哈哈哈哈……”兰歌清婉柔媚的笑声响个不住,仿佛这就是世间最令人高兴的事。

扶桑万万想不到一向柔顺美丽的兰歌竟做出这种事来,那吕琼和紫凝虽然死有余辜,可这种手段却是阴毒以极。

兰歌见扶桑盯着自己不放,于是便伸手冰冷的手指抚了他嘴角的血渍道:“你这个孩子……就是性子太直,这勾栏院里的事你知道有多少?这世间的悲凉你又懂了多少?那些女人不过把你当做玩物罢了,对她们万不可有半点动心。一旦动情便是你的死期,哈哈……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她,最大的错误啊……”

两个人正是说话时,却听楼下一阵人声,兰歌这时突然不像刚刚那般疯狂,一把将扶桑拖到外面道:“不想死就快走。”

扶桑只想找兰歌一起逃,哪料男人却笑得凄美绝决,轻声道:“记得送葬的时候带上白菊花,我喜欢那个……”说着,一把将扶桑推进了隔壁的屋子锁上了门。

隔着薄薄的门板,扶桑只听一阵人声,有男人也有女人闯进了兰歌的屋子里,打骂和哭喊夹杂在一起,扶桑昨天本就受了伤,再加上一早受到了刺激,不久便晕倒了。等他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爬出了房间,只见兰歌的屋子空空荡荡的,敞开的窗子上淡紫的纱帘飘飞,那些平日里男人用过的手饰衣裳全都不见了。扶桑发疯一样地跑出去,一下子撞到了住在不远处的燕卿,扶桑只问他有没有看到兰歌。燕卿的眼睛还红肿着,却只伸手指了一下后院,扶桑从打开窗户从楼上看下去,只见高高的打水用的架子上绞着一个,虽然披头散发的看不出样貌,可那一身紫衣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燕卿见了不由又哭起来,小声道:“今天一早吕家就来了人,说兰歌害死了他们家小姐,没说二话,就先把兰歌绞死在这里,官府知道了正拿了他们的人问话呢。哎……这男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出了事问也不问倒是先绞死男人……兰歌……呜呜呜呜……”

扶桑看着兰歌紫色的衣裳在夕阳里轻动,只觉得这是他一辈子看过的恐怖的画面,直冷得人心都要死了,不知不觉间便“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兰歌的后事办得很简单,因为是因罪而死,所以除了勾栏院里的几个好友外,便没有别人了。几个和兰歌相处的不错的男人拿钱买了一副薄棺,装敛了,扶桑偷偷拿了攒下的一点点私房钱买了大篮的白菊花。

秋风瑟瑟下兰歌被埋在了荒凉的后山,因为入了勾栏院的男人若不是被赎身嫁人,是不能葬在好地方的。扶桑和燕卿几个男人看着兰歌下葬,再想想自己的将来,一个个都是寒到了骨头里。

兰歌死后扶桑性子倒沉静起来,不像先前那般泼辣,可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却有股比原来更深的怨气。

管事的齐公公见兰歌死了,扶桑也一天天的大起来了,便令他专心和调教的公公学几个月,开春的时候就正式破身接客。

如果按扶桑以前的脾气,只怕是死也不会从的,可自从亲眼见到兰歌死了以后,扶桑的想法倒有些变了。男人深知自己这辈子是逃不出这里了,可与其这样在勾栏院里天天接客到死,还不如想法子多挣些钱,勾上一个有点权力的女人,只要能离了这里,他什么都肯做。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扶桑变成了勾栏院里最听话的,不但白天跟着调教的公公学得认真,晚上竟然出来陪客人喝酒。

这听风楼里的头牌是一个名叫月晴的男人,算来也是个天香国色的,只是脾气不好,虚荣得很,又挑客人,管事的齐公公虽然明里不敢得罪,可暗地里却只想调教个更强的压过个月晴,免得天天受他的气。所以便对扶桑格外上心,平日给他做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给他介绍的客人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

那月晴生性高傲,虽然已经十九了,可身段样貌都是上等的,伺候起女人来也有一套,那些官场和生意场上有些地位的女人,都是他的客人。见的世面多了,男人的心自然就高些,只想着攀上个身家地位都好的做小,给自己找个归宿。可那些俗人月晴也是一百个看不上,挑来挑去,倒是看中了一个在朝中做官的女人。

那女人名叫孙若非,本是世家出身,虽然母亲没做什么大官,可祖上都是诗书世家,到她这一辈子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就当成宝贝一样养大。偏偏她还是最争气的,竟考上了状元,做了户部侍郎。人年轻不说,关键是温柔知礼,虽然不常来这种烟花之地,可来一次出手便是个绰阔的。

月晴就看上了这个女人身上的书卷气,那种读书人才有的优雅从容的气质,和那些粗俗的女人一比,孙若非简直就是男儿家心目里标准的妻主。所以每次凡是孙若非来这里,男人便早早地拒绝了别的客人,又将身上洗得香喷喷的,穿上最好的衣裳等着。

有时候这孙若非并不在这里过夜,只是和男人说说话,下下棋,听听曲儿就回去了,可银子却不少给。有时候虽然也留下来,可对男人却是温柔得很,让月晴几乎溺死在那温柔里不能自拔。

冬天里的夜格外长,勾栏院却是最热闹的,天一落黑客人便络绎不绝。扶桑穿着齐公公新准备的绯红衫子,衬着那妩媚风骚的身子,端着酒杯妖妖娆娆地劝着客人喝酒,那模样简直让人离不开眼。

隔壁桌上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女人已经喝得有些醉了,怀里抱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倌,男人小小的身子已经半裸了,那女人只管将头凑上去乱亲,惹得那小倌儿一阵阵娇嗔。旁边女人的几个朋友都笑她心急,怎么就等不得上楼。

那女人本是镖局的一个头头,走了趟镖回来,几个月没碰男人了,只觉得欲火直往上涌,只想当场在众人面前要了那小倌的身子。

可这听风楼里陪酒的清倌儿居多,偏偏陪她的这个小倌便是个清白身子,再加上年纪又小,哪经得住她这样揉搓,只娇喊着求她放过自己。可那女人正在兴头上,哪能放手,几下便将男人小小的身子扒了个精光,就欲行不轨。

此时那管事的齐公公恰巧不在,那小倌儿只哭得泪水涟涟,喊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男人敢上去拦。

那女人见此情形,心里便更加大胆,只将小倌压在了身下便要快乐。可正当她的解衣裳的时候,突然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紧接着是一个硬物直接砸了过来,还未等她起身躲开,那硬物已经砸到了她的头上。

众人只听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一片瓷器碎裂的声音,循声看去,只见扶桑咬着嘴唇愤然地站在地上,手里拿着碎掉的茶壶把手,而那个女儿已经满脸是血倒在地上了。

见此情形,大厅里一下子便开了锅,那女人的几个朋友忙上前去,顿时叫骂声一片。

这几个人见朋友吃了亏,其中一个便抬手就打了扶桑两个耳光,骂道:“小贱人!你活够了不成!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打的是什么人?!”

扶桑被打得一下子倒在地上,几乎晕了过去,可心里却明白得很。他就是见不惯这些女人的恶行,刚刚那个小倌儿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虽然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可却也想像得出决不会好过到哪去。一想到父亲有可能像自己一样流落在青楼,有可能像这个小倌儿一样被人欺凌,男人的心里就像燃着了一把火,连死都不怕了。

那个被打的女人此时已经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见扶桑扶在地上,她抬一起脚便踢在了男人身上,骂道:“不要命的骚货!看老娘不宰了你!”说着,便要动手再打。

可正当这时,却只听一个女人淡淡的声音道:“这位世姐请高抬贵手!”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淡色衣裳的女人翩然的站在眼前,虽然年纪轻轻,可那平和的目光自有一种压人的气势,竟让得那行凶的女人怔住了。

扶桑刚刚被踢了一脚,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只能为自己要死了,可却不想那打人的突然收了手,挣扎着抬起头来,只见灯光通明下一个温润清秀的女人俯下身来,轻声道:“公子,你怎么样了?”

扶桑花开(三)

扶桑的头晕沉沉的,胸口一闷,还没等说出话来,便晕倒在地了。

那几个女人见有人出来碍事,便想冲上去说理,可还没等她们动作,却只听楼上一声娇啼,一个身穿艳衣裳衣裳的男人小鸟一样扑了下来,一把拉住救了扶桑那女人的手道:“孙大人……月晴想死你了……”说着,就甜腻腻地将身子整个都伏在了孙若非的身上。

那几个闹事的女人一听“孙大人”三个字,便都怔了怔。这听风楼里来的客人虽然也有些身份不凡的,可真正能比得上这个孙若非的却没有几个。饶是她们在大胆也不敢拿朝廷命官怎么样。那个被打的女人还想再踢扶桑两脚,可却被同伴拉到了一边。

孙若非不动声色地挣脱了月晴的身子,上前两步道:“孙某多谢几位高抬贵手,这位世姐的治伤的银子孙某代付了,算是略表歉意吧……”说完,便拿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上。

那几个女人虽然看不清银票的数量,可是看那颜色便知不是少数。她们虽然在扶桑身上吃了亏,可见此时有人付银子,便不再计较了,只干笑着接了。

孙若非见她们见钱眼开,便知道今天这事儿是了了。又见扶桑一身绯红的衫子倒在地上,甚是可怜,于是便俯下身,将男人扶了起来,手上一用力,便将扶桑抱在了怀里。

月晴在一边见孙若非替扶桑解围,心里便是一百个不高兴,此时又见她照顾扶桑,便瞪了扶桑两眼,瘪着小嘴不说话。心里却已经将男人十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只盼着孙若非只是管管闲事就完了。

那孙若非抱着扶桑直上了二楼,因为不知道男人住在哪,便只管将他放在了自己一惯去的月晴的房里。

被这样一搬弄,扶桑也慢慢转醒过来。睁开眼的时候便见一个清秀的女人温柔地看着自己,轻声问:“感觉好些了?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扶桑听她这么问,神志才清醒了过来,只管挣扎着摇头道:“小姐不用忙了……我这样一条贱命,哪配请大夫……”说着,又咳了半天。

孙若非以前并未见过扶桑,可此时见男人一双妩媚的大眼明明不甘心,却又流露出淡淡的自嘲神气,不知怎么的心里一动,便伸手握了男人的手道:“身子是自己的,痛也是自己的,莫要赌气……”

扶桑原本心里就痛苦悲愤,听了孙若非这话,只觉得一阵伤心,大大的眼睛便流下泪来,低声压抑着抽泣。

那月晴此时站在一边却是真忍不住了,见扶桑这会儿哭了,男人便用尖细的声音道:“我说扶桑,你这会儿可哭什么,刚刚不是胆子挺大的吗?敢用茶壶打客人的头!这听风楼里也就你一个!这会儿孙大人替你解了围,还有什么好哭的?赶紧回自己房里正经。”

扶桑原本没注意到月晴,此时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自己进了他的屋子。还带着泪光的大眼睛看了看床前站着的月晴,又看了看温柔望着自己的孙若非,扶桑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念头。一双纤纤玉手不由轻轻勾上孙若非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孙大人,扶桑头晕得很……”

月晴见扶桑突然狐媚子一样勾引孙若非,顿时气得就要发疯,一伸手便“啪”的一声打在扶桑的脸上,叫骂道:“小贱人!敢勾引我的客人!看我不打死你!”说着,便举手又要打。

可就在他刚刚抬起手里,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手腕。月晴抬头时,却见孙若非微皱着眉低声喝道:“月晴……”

男人被她这样一挡,心里突然一震,只觉得什么都完了,心里一着急便顾不得调教公公的话了,只管扑在孙若非的身上哭道:“孙大人,月晴心里只有你一个啊,您不能不要月晴……唔唔唔……”

孙若非见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伏在自己胸前,好看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月晴的身子扶起来淡淡地道:“月晴公子稍安勿躁,等我安顿好了扶桑公子,有空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