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子果然诚心诚意地拜了下去,安怡笑了,什么表小姐,不过是田均的妾而已。

虽说病人在医者眼里不该有三六九等之分,但在名医眼里,一般人家的普通小妾当然是不配请名医相看的,不然就是侮辱。再有田夫人存了私心,想要找出这两个小妾不孕不育的真相若是人家大夫看出这小妾吃了阴寒的毒药,是说呢,还是不说呢?事涉后院阴私,说了真话,铁定就是一场官司,为了减少麻烦,大夫们多是不肯说真话的。

所以田夫人只能以“表小姐”来代称这两个小妾,哄骗安怡给她们看病的同时能无所顾忌的说出真话。可惜她遇上的是安怡,在田家生活了好些年的安怡当然是清楚田家的“表小姐”都是些什么人的。

既然她们想听她说实话,那她就说实话。安怡并不多问两个少妇的来历,二话不说就号脉问诊,然后沉吟不语。

田夫人见她沉吟不语,心中的猜想算是落到实处了,少不得挥退田均的两个妾室,语气沉重地问安怡:“小安大夫,您可看出什么来了?”

安怡半遮半掩地道:“府上的两位表小姐怕是不小心服用了过分阴寒的药物,所以身子被败坏了,今后子嗣上可能有些难……”

果然如此!田夫人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也气得浑身发颤,张欣那个毒妇!表面上贤良淑德,其实真正坏透了!还不如当初的安九,最少不会当人一套背人一套!

田夫人气得够呛,也无心替那两个可怜的妾室问药求方,只勉强笑道:“时辰不早了,不敢耽搁小安大夫,我这就陪你去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媳看病。”

安怡应了,由着田夫人作陪,往张欣所居之处而去。田夫人气够了,到底觉着张欣这个儿媳再怎么不好也不是田家能轻易休弃的,顶好就是让安怡帮着看好了,让她早些生个嫡孙出来。少不得一路旁敲侧击地和安怡说好话,安怡微笑着:“夫人抬爱了,我哪有那个本事什么都做得来?大夫们都是各有所长,譬如我擅长的是针灸急救,桑太医最擅长的是妇科……”

田夫人见她不肯松口,不由急了:“针灸也有奇效!说句冒犯的话,当年令堂不也是全靠了尊师针灸之能,才有了令弟的么?”

安怡似笑非笑地扫了田夫人一眼:“夫人对我们家里的这些事倒是清楚。”恐怕田均背后做了不少功夫吧?这样也好,有根有底的,张欣再怎么怀疑她,也得拿出真凭实据来,不然谁也不会信张欣!

田夫人惊觉失言,强笑着道:“那不是人人都夸小安大夫和尊师能干,真正是女中豪杰吗?”

安怡就不再追问,直言道:“我到底年轻,这方面差了我师父许多。恐怕帮不了夫人。”

田夫人见她油盐不进,只得退而求其次,哀求安怡给介绍个专长这方面的好大夫。安怡歪着头想了许久,道:“当年我曾听师父讲过,江西颠道人一脉于这方面很有研究,但听说是需要冒点险的,他们用药很是霸道……”说到这里,再不肯说了,言辞恳切地道:“夫人还是忘了我提过的这事儿吧。多是民间传说,当不得真。”

田夫人口里应下,心中却暗暗记了下来,决定非得去寻一寻这颠道人是个什么来头,总不能叫田家就此绝后吧?至于霸道不霸道的,又不是她吃药,关她什么事。

说话间到了张欣门前,桂嬷嬷早得了田均的吩咐殷勤在外候着,就怕安怡被张欣给气走,张欣的病好不了,她就要跟着倒霉。

张欣背对着众人坐在床前,万分不愿回头面对安怡。想清楚利害关系是一回事,真的要把自己所有的不堪尽数暴露在正当红的安怡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的骄傲不容许她这样做。今日若是低了这个头,那就意味着今后她在安怡面前再不能抬起头来,永远都只能低安怡一等。叫她怎能甘心?

安怡静候片刻,始终不见张欣回头,便朝田夫人一笑,轻声道:“我还是往外头去等等吧。”

田夫人也是真烦了,又觉着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来了,张欣居然都敢不理睬,真是白瞎了之前她让罗嬷嬷过来敲打一场,真是丢她的脸。身为婆婆,哪里容得媳妇如此傲慢折腾?田夫人把安怡一拦,口气很冲地道:“媳妇,你这是不瞧病了么?还是觉得三天两头的哄着婆婆和丈夫为你奔忙很好玩?我看还是请亲家母来劝劝你吧……”

当着安怡的面被婆婆鞭挞,还要累及娘家人,张欣丢不起这个脸。不就是一张脸吗?当做没有那回事不就好了?今日的低头,不代表永远低头,她记住了这仇,迟早得报!张欣深吸一口气,猛地回头,僵硬地道:“夫人息怒,儿媳是觉得上次出了丑,不好意思面对小安大夫。”言罢楚楚可怜地看着安怡:“小安,你能体谅我的心情吧。”

当然能,我就是特意来体会观摩你的心情的。安怡体贴地点点头,对于张欣这样的人,刺她十刀未必比得上让她当众小便失禁一遭更能让她痛苦。从今后,张欣那颗高傲漂亮的头颅是再也不能在她面前抬起来了。就好比,当年她上当受骗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张欣也是站在一旁含笑欣赏着她的窘态丑态,将她的自尊全部践踏在脚下一样。

这只是开始,你欠我的,我必将尽数奉还于你。安怡含笑摆出针盒,示意张欣宽衣。张欣看见针盒,先就一个哆嗦,心惊胆战地问道:“还要针灸么?”

安怡毫不留恋地收回针盒:“若是大奶奶不愿意,也可以不针灸。”

正文 第224章 立威

张欣咬咬牙,心想自己脸也丢光了,苦也吃够了,如果再不早点好起来,那可不是吃大亏了?至于疼痛,她闭了闭眼,悄悄叫过最聪明的疏云来:“你给我记着,她都扎了我哪些地方。”稍后她自会去找高手来解,若叫她知道安怡果然下黑手黑了她,哼哼。

安怡别有意味地笑看了一直往她身边靠的疏云一眼,看得疏云心虚无比。安怡也不计较,随疏云去瞧,这次她并不打算收拾张欣,同样的招数玩一次就够了,多了没意思。

就这样就结束了?直到安怡走了,张欣还没反应过来,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猜测中的讽刺打击都没有,安怡完全没有背里的张牙舞爪,而是温和大度不计较,就连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虽然那同情让人看得牙痒痒的。不对,里头一定有猫腻。张欣当即叫了桂嬷嬷去打听。

少倾,桂嬷嬷回来道:“听说大爷给金鱼巷安宅送了很丰厚的礼,说是替您赔罪的。今日夫人又郑重与她赔了礼,还让那两位装成是府里的表小姐,请她帮忙看了病。”

张欣不由勃然大怒,用力砸了一套茶具才算出了口气,冷笑道:“这府里真是出鬼了,贱妾也可以假托是表小姐私底下请人瞧病?这是防着谁呢?”说到这里才想起关键处来:“她怎么说?”

桂嬷嬷道:“夫人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内里详情只有夫人与小安大夫、罗嬷嬷三人知道。”

张欣还未复原的脸一阵扭曲,随即呵呵冷笑起来:“就算这丫头手眼通天,真能看出根源来又如何?他们能把我怎样?正妻嫡子未出,却要叫庶子生在前头,可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的规矩,我站得住理!”

桂嬷嬷忍了忍,声音低不可闻的再说了一件事:“夫人还问了,大奶奶的身子如何。”

张欣犹如被人踩了一脚,全身的毛都炸了开来:“她怎么说?”似乎安怡只要敢说她一句不是,她就敢冲出去找安怡的麻烦。

桂嬷嬷吓了一跳,忙道:“她说大奶奶身子很康健,又说或许江西颠道人一派的人能有法子。”

就像一拳打在空气里,无着无落。张欣颓然落座,皱眉沉思,明面上没有说她一句坏话,还提供了一个好像切之可行的法子,安怡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张欣想了片刻,吩咐桂嬷嬷:“你马上回家一趟,告诉夫人,既然我的病已经好了,大爷也知道错了,就别为难他了吧。然后再请夫人抽空过来一趟,我有要事同夫人说。”

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机,是时候帮忙把田均被谢满棠弹劾的事儿给解决掉了,不然自己成了这个模样,又有妾室被自己下药导致不孕的事儿爆出来,婆婆伺机找自己的不是,再有安怡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实在不宜再和田均置气。

没多少时候,桂嬷嬷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张欣正对着镜子看得心烦害怕,见桂嬷嬷脸色不好看,心情也跟着好不起来:“你哭丧着脸给谁看?”

桂嬷嬷凑过去小声一说,张欣手里的靶镜惊得险些掉在地上,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桂嬷嬷无奈地道:“大爷的事儿已经解决好了,不是老爷和几位爷帮的忙。听说是小安大夫在太后面前替大人说了好话,所以棠国公这才肯算了。”

难怪得……难怪得……张欣气极反笑,难怪田家母子俩待安怡这样客气,恨不得跪在地上舔安怡的脚趾。原来是突然发现,安怡这个太后面前的大红人能直接给他们带来这样的好处。想到当初这母子俩嫌弃安九,百般讨好她时的情形,张欣就忍不住一阵烦躁愤怒。这样大的事,田均居然不告诉她!居然不告诉她!还有田氏,一有好处就转过去舔安怡了,什么都瞒着她!

“奶奶,药好了。”疏云急急忙忙地捧着药碗进来,走到门口才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好,想退出去却已经晚了,进退不得,尴尬地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你进来了吗?你也是跟在我身边多少年的人了,竟带头犯规矩。桂嬷嬷,像这样的,该怎么罚?”张欣冷漠地看着脸涨得通红,满脸哀恳的疏云,半点同情心都没有。

桂嬷嬷自然知道疏云为什么会挨罚,张欣好强的性子容不得疏云留在她身边时刻提醒,她曾经当众丢了那样的大丑。作为亲历者之一,桂嬷嬷少不得有些狐死兔悲之感,却不敢替疏云求饶,垂着眼低声道:“十个板子。”

张欣冷笑起来:“我竟不知,嬷嬷什么时候与这丫头这样的要好了?当着我的面竟也敢这样的护着她!”

桂嬷嬷真是冤枉:“奶奶,老奴没有……”

张欣不由分说,冷冷地道:“她身为管事大丫头,明知故犯,需得罪上加罪。给我把她拖下去,脱了裙子打二十个板子!再叫院子里当差的都去瞧着,看谁日后还敢目无规矩?”

“奶奶,奶奶!婢子知错了!求您看在婢子打小儿伺候您的份上,饶了婢子这遭吧。”疏云一下子软了,跪倒在地苦苦哀求起来。

张欣头也不抬地理了理袖子,冷冷地道:“还不把人拉下去?我的话已经没人听了么?是不是都想陪着她一起?”

众人全都不敢出声了,捂住疏云的嘴将她拖了下去,桂嬷嬷立在一旁,一阵心寒心慌。太太奶奶们身边的管事大丫头有体面,有了这份体面,大丫头们才能在内宅里风光办差,所到之处,谁不敬着?若是如同疏云这样,不但被双倍打板子,还要被脱了裙子只剩贴身小衣,当众给人围观。那可是羞也羞死了,就算不被夺去这管事大丫头的职务,日后也是再难在人前抬起头来的,相当于疏云这一生,就此毁了。

这件事于疏云是悲剧,但对于张欣来说却有非凡的意义。她可以借此机会,狠狠地在内宅里立一次威,纠一次风。警告所有人,不得不敬她,不许传她不好的话,更不许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是打给她们这些目睹张欣出丑的下人看的,也是打给田均那两个小妾看的,更是打给田夫人看的。

行刑到后头,不独是疏云晕死过去了,就连当初在一旁伺候、见者有份的霞蔚也给吓了个半死,第二日就昏沉沉地起不来床,告了病。张欣耐心地等了两日,到底寻了个由头,把霞蔚也给弄去了庄子上养病,而疏云,却是在只剩一口气之际被贱卖了,这还是因为张欣不想在她手里出了“人命”,省得败坏了她的“贤良”之名。

田夫人听说儿媳发作丫头,冷笑着同罗嬷嬷道:“难道以为我会心疼吗?真是笑话!她自己的人都不爱惜,只会让人寒了心。你去给我仔细挑挑,挑几个好的来,改日我就赏下去伺候她!”

明说是伺候张欣,实际就是赏给田均,罗嬷嬷心领神会,殷勤笑道:“老奴一定让夫人满意。”

忽听丫头进来道:“亲家夫人来看大奶奶了。”

怎么又来了?没见过谁家三天两头地往女儿婆家跑的。田氏皱着眉头起身梳妆,欲出去迎候张尚书夫人,却被告知,张尚书夫人直接往张欣屋子里去了,说的是偶然路过,看看女儿就走,就不用惊动亲家夫人了。

其实就是不想见到她,叫她别过去了。田氏只觉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头,气得紫涨了脸皮,又发作不出来,憋屈地坐了,半天才气呼呼地同罗嬷嬷道:“瞧瞧,我竟然是又迎了一位祖宗来供着呢!”自此,对张欣更为厌恶不提。

此刻,张欣正一头扎在她亲娘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因为外头谣传她快要做乡君了,所以百般的看不起人,不肯看就别看吧,哪有给人扎针扎成那样子的?我日常好好儿的,就是经了她的手才倒的霉。还和我婆婆联起手来暗算我,说什么小妾无孕就是我给她们用了阴毒的药……一家子都捧着她,说什么信什么,我们大爷也和我急,这是什么道理?她未免手伸得太长了些!就算是和安九有交情,也不该找到我头上来,拿我撒什么气?我不管,我就要她这个乡君做不成!您要不给我出这口气,我就一头碰死掉!”

张夫人心疼女儿一直受苦受罪,闻言不由大怒:“一个七品小县令的破落女儿,算什么东西!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她既然不服人尊敬,我便叫她知道什么是厉害!你放心,我一准让你父兄给你出气,我们张家的女儿可没有白白给人欺负的道理!”

京郊一座小院里,安怡给昏迷不醒的疏云施完针开了药,轻声叮嘱崔如卿:“别吝惜药钱,一定不能让她出事。”当年的事儿她不知道疏云和霞蔚两个人究竟知道多少,但想来这二人长期跟在张欣身边,多少总是能知道些的。

正文 第225章 开张

鞭炮声响彻小半个京城,正阳大街上车水马龙,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来看热闹的敢在天子脚下,万物之都的京城号称第一的医馆药铺可不得了,怎么也得去看看才是。何况那位有名的美男子莫五公子还是正主儿,又有那近来声名鹊起、神秘莫测的女神医小安大夫,以及诸多皇亲国戚都会出席,这样的热闹必须看。

婆婆大娘小媳妇儿小姑娘们互相招呼着,莽汉酸秀才、进城长见识的农户、行商的外乡人,你推我,我喊你,一起把医馆大门前的街道给堵了水泄不通。

莫天安不负众望地穿了身湖蓝色、颇有古风意韵的宽大丝袍,风流倜傥地站在药铺门前,一双欲语还休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四处看了看,围观的人就都屏住了呼吸,多了几分“他在看我!他在看我!”的兴奋和痴迷,如此,现场自然也就安静下来。

莫天安非常满意这样的出场效果,微笑着说了一堆为民造福之类的华丽开场白,再恭敬地请出安怡来,表示自己很荣幸地请到了专为太后诊脉养生的小安大夫来馆中义诊,并强调是义诊,不收钱的哦。

是时,安怡的名声只在京城的上流圈子、达官贵人中显达起来,在民间却还不是那么有名。但经过莫天安这一强调,大家就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专门伺候太后、医术超群、年轻貌美、出身名门望族、同时还是官家小姐的女神医,安怡。这些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这位女神医她给人看病不收钱!这就足够打动一干贫苦老百姓的心了。不花钱就能享受和太后娘娘一样的待遇,那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想得美呢,阿猫阿狗都能来看这个病?老老实实排队领号,非危重病人别想!莫天安奸笑着,小声撺掇安怡:“说两句吧。反正好听话又不要钱的,你就大义凛然的说两句,我也不会嘲笑你。”

安怡想了想,还真简单的说了几句,但说的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而是把自己所擅长的地方作了个简要说明,方便百姓对症寻医。

“你啊,该聪明的时候又笨了!不该聪明的时候偏又聪明得紧。”莫天安不无叹息,眼里却满满都是笑意和愉悦。

接下来自然又是逐个儿介绍诸如偶然会来客串的了然和尚,还有长期坐堂的一众大夫,各有各的所长,有人专长儿科,有人专长妇科,有人专长跌打损伤……眼看着众人不耐烦了,就又华丽丽地请出太医院朱院使来剪彩揭幕。

大红的绸布一落委地,安怡微笑着随众人鼓掌欢呼,待到黑底金字的匾额露出真容,她不由呆住了。“永生堂”,她名下的几个药铺就是以永生命名的,虽然她是股东之一,但之前她和莫天安说过的,明面上的股东就是莫天安一人,她不出面,他这样搞又是个什么意思?安怡疑惑地看向莫天安,莫天安朝她俏皮地一挤眼睛,抛了个媚眼过来。

安怡无奈地转头去看舞狮,假装没看见。

莫天安出够了风头,继续骚包的表示,他们永生堂的药铺的药实在很不错,为庆祝开张,特意做了些仁丹免费送给众人,以感谢大家冒着这么炎热的气候来捧场。

竟然还有这等好事?看热闹的人一听,立即一拥而上,只恐去得晚了领不着这免费的药,场面一时大乱。安怡正担心会出乱子,莫天安就朝甄贵使了个眼色,甄贵立即跑上前去处理,也不知他和那些人说了什么,场面顿时井然有序,现场看着热闹喜庆又井然。

安怡松了口气,好奇地问莫天安:“你用的什么法子?也说给我听听。”

莫天安微笑着朝她招手:“太吵了,你靠过来些,我说给你听。”

现场锣鼓喧天,的确太吵了,安怡不疑有他,朝他走了几步,莫天安将折扇打开半遮了脸,小声道:“我就是让甄贵告诉他们,好好排队的人还可以额外领一文钱……”

安怡不由挑眉:“你很有钱?今日我算见识了,莫五公子可真是财大气粗,好大的手笔。但你没和我商量过就冒用了我家的铺子名号,可得与我个说法。”

“小安你何必分得这样的清?这可不利于日后合作啊。”莫天安眼角瞟到不远处有一人轻车简从,正板着那张成年不变的冷脸朝这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样的仆从,捧着个明显是礼盒的盒子。

难得谢某人也有这一天!怎么地,没法儿让安怡改变主意就换了个方法讨好卖乖来了?我偏不叫你得逞,立马就叫你原形毕露!莫天安无害地微笑着,双眼一闭,准确无误地向着安怡倒了下去。

安怡猝不及防,待到反应过来,莫天安已经软绵绵地靠倒在她身上了。二人恰好立于台阶之上,只要她一松手,莫天安必然一头栽下台阶去,先就要摔个半死。安怡当机立断,先扶住莫天安,再大声叫了起来:“快来人!快来帮我扶住五公子,他旧疾复发晕过去了!”

莫天安闭着眼,虚弱地靠在安怡的肩头上一动不动,只觉女儿家特有的幽香混杂着淡淡的药香一阵一阵的往他鼻孔里钻,叫人心猿意马,想就此醉死其间而不醒。

安怡哪里想得到莫天安是装的?她只想着今日太阳太毒辣,难得他在这日头下暴晒了这么久,旧疾复发也是有的。又盘算着须得好生仔细替他调养一番,就算是回报他这份殷勤了。正忙着叫人帮忙之际,忽觉手上一松,莫天安瞬间就被人接了过去,不由大喜:“把人放在那边……你怎么来了?”

谢满棠厌弃地拽着莫天安,恨不得当众将此人一脚踢下台阶去,摔他个半身不遂,摔他个一生不举。但看见安怡眼里的欢喜劲儿,就又硬生生地把这念头按捺下去,和气地道:“这样的大事儿,怎么也得来替你壮壮声威,免得你给人欺骗了去。”说着,狠狠捏了莫天安腰上的筋骨一把,痛快地感受着来自莫天安的震颤和痛苦。

第226章 你又调皮了

今天真是个奇怪的日子。这俩人不是冤家对头的吗?怎么谢满棠居然肯出手帮莫天安?安怡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再看看前面把莫天安当成个女人一样抱着、昂首阔步地往前走的谢满棠,深深觉得太诡异了。

不独是她一个人有疑虑,发现状况的甄贵也吓得满身是汗,抖着一身肥肉跑过来,心急火燎地陪着笑追着谢满棠跑:“棠国公,棠国公,多谢您了诶,怎么敢有劳您老人家?把我们公子交给小人就好了!”

谢满棠充耳不闻,手上用力,满意地欣赏着莫天安咬得发了白的嘴唇,再用力。看我弄不死你个不要脸的登徒子!装病占便宜是吧?叫你真的大病一回,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甄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急中生智,一把抱住谢满棠的大腿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起来:“公爷啊,您真是好人啊,小人平日错看了您啊,只当您看不起我们公子……”

无数双眼睛被吸引,全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谢满棠似笑非笑地看了甄贵一眼,懒洋洋地松手:“既然你们来了,就把你们公子接过去吧。小心着些,你们公子身娇肉贵的,刚才那一下也不知有没有闪着腰……”最好以后再不能人道。

到底是好日子,安怡不想多生事端,因怕谢满棠说出太难听的话来,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忙上前笑着打岔:“甄管事,公爷是来恭贺的。还不赶紧使人来把公爷迎请进去?”

甄贵小心翼翼地接住了莫天安,笑道:“小人替我们公子谢过公爷美意了,我们公子病着,免不得失礼了。还请公爷不要计较!”转头喊了个伶俐的管事来,让把谢满棠领进去与朱院使等其他前来恭贺的贵人们一处吃茶说话,自己可怜巴巴地看着安怡小声道:“小安大夫,您瞧怎么办才好?”重生导演之路

别说是合作对象,哪怕就是个陌生人,只要没有深仇大恨,安怡也不能坐视不理,当即便吩咐甄贵:“把人扶进去安置好,我这就来瞧。外头的事儿离不开你,你还是去应付着,务必不能出茬子。”

甄贵求之不得,叫了两个伶俐的小厮伺候着,他自己忙着往外头去招呼。安怡刚把手放在莫天安的脉门上,就见莫天安轻轻动了一下,抬头去瞧,只见莫天安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芒,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安怡被他看得不自在,一边继续替他把脉,一边道:“你醒了啊。”

莫天安笑笑:“也没什么大碍,老毛病了,就是一阵一阵的。”也不收回手,凝视着她轻声道:“以前都是自然醒的,这次却是疼醒的。”见安怡诧异地挑了挑眉,便笑着翻了个身,欲将袍子解开给安怡看:“谢大人好大的醋劲和手劲!”

“别!你也太不拘小节了!”安怡见他要来真的,匆忙阻止他:“男女有别啊,你再乱来我可要走了。”却是自动忽略了那句“谢大人好大的醋劲”。

莫天安无奈一笑,索性不再装了,将手撑着下颌,斜躺在榻上含情脉脉地看着安怡,轻声道:“不拘小节不好吗?我瞧着了然和尚那样,许多人都很喜欢,你不也觉得挺好的?总不能他做了就是天然之态,我做了就是东施效颦。不兴这样偏心的。”骗婚——老公很无赖

安怡恶寒地抚抚肩头,起身道:“既然你好了,我就不和你瞎扯了。现下事情太多,你心绪不宁,不宜诊治。等这事儿平稳了,找个时候我好好给你瞧一瞧,再和了然一起商量出个好方子来,争取早些把你这病根给断了。”

莫天安仰面躺在榻上,望着天花板道:“断了有什么用?我才不要。”

安怡接了兰嫂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挑眉笑道:“竟然有不想快些好起来的病人。”

莫天安在榻上滚了一圈,翻个身望着她,轻轻道:“好了你就再不会给我瞧病了,我宁愿一直都不好。”

他说这话时的神气格外认真,安怡微怔,随即一笑:“你又调皮了。就算是和人置气,也不用说这样的话,叫人听见了,还以为你病糊涂了。”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莫天安趴在榻上,目送着安怡主仆二人渐渐走远,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果然假话说多了,就再也没人相信了吗?她是真的不信呢,还是故意假装不信呢?

甄贵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赶进来,将帕子用力擦着脸上的油汗,道:“公子爷您可醒了,把小人急得不得了。多亏小安大夫在啊,果然手到病除!”

莫天安答非所问:“真是不服啊,我哪里不如他?”同是年岁相仿,才华横溢,出身高贵之人,凭什么谢满棠就可以年少得志,海阔天空,为所欲为,处处春风得意?凭什么他就只能常年躲在家中,有志难展,处处束手束脚?就因为谢满棠是宗室子弟,是皇帝自家的子侄,而他是外戚子弟,是要防备的人?人跟人,相比起来差别不要那么大!花丛香少

“吖?”甄贵不明白,少不得追问:“公子您说什么?”

莫天安惫懒一笑,大声道:“没说什么!公子问你,外头的情形如何?”

甄贵骄傲地道:“当然事事顺遂!公子您就等着名利双收吧!”见莫天安闷闷不乐,贼兮兮地凑过去:“听说小安大夫的管事在寻拳脚功夫好的护院。”

“我们能打听得着的,想必那位也知道。”这种事情怎能让谢满棠一个人占全了呢?怎么也得去插一脚啊!莫天安瞟了甄贵一眼,拔高声音道:“还不赶紧麻溜点去办好?”

甄贵得意洋洋地讨赏:“早办妥了,一次推了四个人过去,都是身家清白,功夫过硬,人品不错的。”

“很好。上次你看中的那把扇子赏你了。”莫天安笑着,神情寂寥地道:“公子爷我居然沦落到成日就顾着与人斗气,想方设法讨女人欢心的地步了。真是的,我自己都要瞧不起我自己了。”

甄贵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同情不忿之意,正要说几句勉励的话,就见莫天安夸张地扶着腰叫了起来:“救命,救命,我的腰,快去请张大夫来替我瞧瞧!”

甄贵便把那话吞了回去,莫五公子,又岂是乐意被人同情的人呢?

第227章 别闹!

安怡穿过遍植绿树的小道,朝着属于她的那间诊室走去,开张第一天,当然会有不少人来看病问诊,投石问路。她怎么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今天应付过去。

甘辛垂手立在门外,见安怡过来就迎上去恭敬地道:“安大夫,我们大人有些不适,请您帮忙看一看。”

安怡快步入内,只见谢满棠坐在诊案后,好奇地把玩着她的笔墨纸张镇纸等物,见她进来,便将手里正把玩的白玉茄子镇纸一扔,抬眼看着她道:“我不舒服。”

安怡只当他真的不舒服,便走到他面前坐下,叫他伸手:“哪里不舒服?”

谢满棠把手伸过去,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哪儿都不舒服。”

安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手扣上他的脉门。

冰凉滑腻的指尖甫一触上滚烫的肌肤,犹如三伏天里吃了一碗精心制作的冰碗,叫人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谢满棠垂眸看着那三根雪白如葱的纤指,果断伸手握住捏了捏,冷着脸道:“你洗过手没有?”

安怡不疑有他,有些恼火地道:“当然洗过了!看是不看?不看拉到!”却见谢满棠垂着眼,将她一只手都包入掌中,于是唬了一跳,慌不迭地缩手。

谢满棠好容易才抓住了,又如何肯轻易放她缩回去?当下紧紧抓住安怡的手,照旧垂着眼不看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淡自若:“别闹!我有正事和你说。”重生之崛起吧,弱受

安怡挣扎着,恶狠狠地威胁:“你怕是不知道,有人对我无礼,这会儿手和脸已经一起烂透了。”

谢满棠恍若未闻,紧紧揪住不放,一本正经地道:“你父亲那边做了件不得了的大事,现下已经报上来了。但有人已经盯上了他,想必你这些日子不会太平。没事儿的时候别到处乱走,就安心在这医馆里呆着吧,稍后我会使人跟着你。你也别嫌烦,小心总是好的。”

安怡皱起眉头:“这么快?”心愿得偿,富贵指日可待,这回安保良想必是做梦都要笑醒吧?

谢满棠索性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将安怡的手紧紧握在其中,感受着温凉如玉的肌肤渐渐变热滚烫,面上仍然淡淡的:“快么?我怎么不觉得?说到底,还是你之前帮他寻到的肖伐厉害。也是你厉害,三言两语的就说服了肖伐,让他心甘情愿为你爹出谋划策。听说之前京中有权贵看上肖伐之才,允诺千金美人,也没能说动他。”

安怡一阵心虚:“是啊,呵呵,我也没想到运气那么好,竟然给我遇上了肖伐。”又笑;“他把我错看成了安九,还有张欣和安家人,也都说我实在和安九颇有几分相像呢。”

谢满棠认真地看着安怡:“其实我很好奇,你和她年岁相差那么多,就算早年有情分,中间分离了那么久,她又怎会与你传信,让你帮她报仇?”囚后

他的目光锐利得很,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叫人无所遁形,安怡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直视,笑道:“早说过了,你又不信。”

“鬼神之说吗?”谢满棠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我是必须得相信你的话了。”不然就凭他探查下来的结果,真的是无解。

安怡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或许是因为太寂寞,或许是因为心动,她猛地从谢满棠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冲口而出:“你真的不信鬼神?你可记得我的师叔祖?”

“叩真子?”谢满棠不折不挠地再将她的手拉回去握着搓揉,不置可否地道:“许多年前,她的确名满京城,轰动一时。”就连他的老母亲,也曾用陪嫁的金钗换了美酒好肉,拉着他的手,千方百计去求叩真子给他算一卦。

年幼的他记得很清楚,疯癫嗜酒好肉的女道士半睁着醉眼,扔了一个脏兮兮的纸团给他。年幼的他气得几乎想冲上去捶这不靠谱的女道士一顿,偏母亲打开纸团仔细辨认出上面的字后就一脸喜色地道谢。女道士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把一根鸡骨头准确无误地吐在他的脚背上,骂道:“不长眼的臭小子,小心道爷我收了你。”

他当时已经很久不曾食肉,本就可惜女道士抢了本该落入他和母亲腹中的美酒好肉,闻言更是愤怒,又见那鸡骨头把母亲才给他做的新鞋子弄得油污满面,不由气得发抖,不假思索地举起父亲留下来的剑要去劈女道士,女道士却将他狠狠戏弄了一番,直到母亲严厉要求他赔礼,这事儿才算了结。他气得坚决不肯听母亲说,也不肯去看那纸团上写的什么字。但后来听母亲的意思,这女道士的确是有几分道行的,最少值得那顿酒肉。综韩剧之九尾狐的秘密

想起往事,谢满棠的唇边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来,决定回去后找到那张纸,看一看女道士究竟给他写了什么批语。

安怡难得瞧见他脸上露出这样轻松惬意的笑容,少不得好奇相问,待听完了谢某人的往事,不由也笑了,笑的却不是谢某人幼时的“天真可爱”,而是师叔祖慧眼如炬,老早就看出谢某人有一天会长成貌美诱人的妖怪,然后想收了他。

倒是谢满棠见安怡也笑了,不由生出几分“谈幼年,成知己”的感触,愉快地与安怡结束了这次谈话:“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别当面应下,背后玩花样,不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安怡不耐烦地朝他挥手,真是婆婆妈妈,从前她怎么没觉得这人有这样的潜质呢。

谢满棠已经走到门前,却又回头:“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难道我不配你送我到门前?怎么说我也算是医馆开张后你的第一个病人。”

安怡无奈,只好把他送到门前,谢某人含情脉脉地看了她一眼才肯登车离去。安怡这才折身回去,早有一群或是好奇,或是真生了病的人等在那里,自是一番忙乱。将近黄昏,终于不见有病患前来,安怡松了口气,同兰嫂和欣欣笑道:“真是许久没这么忙过了,还有些不适应呢。走吧,咱们回家吃好吃的。”忽见陈知善缓步而来,轻声道:“安怡。”

正文 第228章 师兄

安怡见陈知善肯主动上来打招呼,只当他终于想通了,很是高兴地迎上去道:“师兄。”

陈知善有些不自在地看看兰嫂和好奇张望的欣欣,垂着眼不肯与安怡对视,轻声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安怡自然看得出陈知善的勉强,由来一阵失望,灭了邀请他去她家里做客的念头,堆了笑热情地道:“我们进屋里去说?”

陈知善很坚决地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就在这里说吧。”也不管安怡是个什么神情,语速飞快地道:“刚才东家找我谈话,说是这样下去你太忙太累了,也不利于医馆发展。他打算让我帮你分担一部分病患,危急患者才又交给你。你看如何?”

安怡笑道:“既然东家已经安排了,那就听东家的吧。”

陈知善沉默片刻,才又道:“东家让我以你师兄的名义出来。”他重重咬着“师兄”两个字,表情淡漠,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安怡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师兄,不存在什么以谁的名义之类的说法。今后我们一起给人瞧病,还和从前一样。”

“那行。”陈知善点点头,转身要走。

安怡不由大皱眉头:“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若非是莫天安有这个打算,难道他就永远都不和她说话了?说了话,却又这样不明所以的,让人真的很不爽快。

陈知善停下来,并不看她,只偏着头淡淡地道:“你还有事?”

安怡有些心灰意冷,仍打起精神诚恳地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师兄。”

当初她拒绝他时,说的是她不打算嫁人,但她却和莫天安打情骂俏,和谢满棠孤男寡女关在屋子里说半天的话,就是对着他永远都只记得他是她的师兄。一个远不如她的师兄,不能与她并肩,只能给她充当马前卒,替她甄选病人的师兄。陈知善有些讽刺地弯起唇角,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前去了。夕阳将他瘦长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一样。

安怡看得心软,忍不住再喊了一声:“师兄!”

陈知善恍若未闻,越走越快,终究是走得不见了踪影。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安怡怅然若失,兰嫂宽慰她道:“姑娘不必太在意,陈公子这是钻进牛角尖了。您知道他在医馆里住着,有吃有喝,无人欺负,那就够了,日子长了他自会好起来的。”

安怡也只能当成是这样,只盼陈知善能在医馆里扎根下来,在接触到更多的人和事后,把心胸眼光都放开,然后意识到儿女情长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已,并非是全部。

陈知善回到医馆分配给他的屋子里,陈喜已经从厨房里提来了饭,见他神色郁闷,便故意讨他欢心:“公子,今日厨房里做的饭菜真正好极了!有好几样菜式都是从前没听说过的呢,您可得多吃一点。东家都说您太瘦了。您闻,多香?”

陈知善木着脸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