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在边关长大,骑马行猎无一不精的黄淑妃,是个精通武艺,性情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大美人。她曾听谢满棠说过,黄淑妃使得一手好镖,宫妃本不许私藏凶器,但皇帝为了表示对黄淑妃的特别宠爱之情,特赐黄淑妃一套十二支紫金飞镖。今日黄淑妃特意请出这一套飞镖,不用多说,就是冲着她来的。

安怡抬头看向黄淑妃,黄淑妃高高在上,并不正眼瞧她,只懒洋洋地又扔了一只飞镖过来,这只飞镖击中了顶梨太监的发髻,随着一声喊,顶梨太监披头散发地哭倒在地。黄淑妃厌恶地道:“拖下去!没得坏了我的兴致!”

顶梨太监正要求饶,已被宫人捂住嘴拖了下去。殿中一时鸦雀无声,黄淑妃还没玩够,问道:“谁来?”美目四处逡巡,恰恰落在了安怡身上,便指定了安怡道:“你来!”

安怡微微笑着,将被割断的碎发别在耳后,俯身拾起那只才袭击过她的飞镖,双手奉上,镇定自若地道:“民女安怡,奉诏前来为娘娘诊脉。”她是大夫,不是谁的奴婢,可以任打任杀。

黄淑妃皱起眉头,环顾四周,冷笑道:“这日头都要落山了,小安大夫才姗姗而来,想是太忙,顾不得宫里的宣召?”

安怡含着笑不温不火地道:“回娘娘的话,民女住得离皇城有些远,虽然一路马不停蹄,还是耽搁得久了些。”

黄淑妃冷笑:“依你这样说,本宫是冤枉你了?”

安怡照旧微笑:“娘娘圣明。”

“哗啦”一声响,黄淑妃一挥袖子,把一旁的茶盘茶壶尽数挥落在地,根本不找任何理由就倒竖柳眉,圆睁凤眼,指着安怡怒气冲冲地道:“这个贱人竟敢不敬于我,三番两次顶撞本宫,给我掌嘴!打到她懂得尊卑上下为止!”

立时就有三个健壮的宫人挽袖上前,两个扭住安怡的手臂,另一个则摩拳擦掌,想要狠狠去安怡的耳光。

真是不讲理啊,皇帝老儿的宠妃在这座宫殿里就是王法,没道理可讲。除非她运气好到爆,不然这一局是没办法顺利解决了,若是挣扎,想必吃的苦头更大吧?左右她奉召而入,只要没有大错就死不了,不然皇帝和太后这么没用,谢满棠不必再去查黄氏,安保良也不必再想着去挖黄氏的根底,直接投靠黄氏得了。安怡并不挣扎,只在宫人高高扬起手掌即将挥落之时轻声道:“除非我死掉,不然你我总还会再见面的。”

那宫人就没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不由得愣了愣,安怡看着她,认真地轻声道:“不然,你是觉得我已经是死人了?再难翻身?”

那宫人打了个寒颤,她看到安怡的眼睛里有死气,她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只本能地感到了害怕,于是那只挥落下去的手就使出了真功夫,听着脆响,却不是很痛。

一个耳光下去,安怡把自己的唇角咬出了血,这是耻辱,位卑者面对强权者的耻辱。

看到安怡唇角的血,黄淑妃满足得很。

总管太监急巴巴地站出来替安怡求情:“娘娘啊,这中间兴许是有隐情呢?娘娘不妨听小安大夫解释一二?”

黄淑妃冷笑道:“什么隐情?她目中无人,就已经是大罪!”

她目中无人,是大罪,说的不过是安保良目中没有黄氏,就是大罪罢了。只是黄淑妃不好把这话明明白白地说出口来,便改用了这样的方式。这一掌就是杀威棒,安怡挺直了腰看着黄淑妃道:“娘娘召我入宫,就是为了折辱我的吗?”

总管太监称职地和黄淑妃演着双簧,急急忙忙地道:“小安大夫,您怎么不知好歹呢?给娘娘认个错儿就好了,再不济,你也在昌黎长大,和娘娘是半个家乡人儿。娘娘为难谁也不会为难你啊。”

只要她迷途知返,或者说是安保良迷途知返,重新拜服在黄氏的脚下,那黄淑妃就会暂时饶了她。服软即可,但她已经被打了左脸又打了右脸,不想再塌下腰给人踩了,安怡沉默地看着黄淑妃,眼睛里闪着冷光:“我倒是想讨娘娘欢心,奈何不知如何才算有诚心。”

黄淑妃冷笑道:“听说你早年与黄昭有旧?”不等安怡回答,就压低了声音,咬着牙道:“门不当户不对,你还真敢想!”

总管太监立即上前劝道:“娘娘,天地生阴阳,阴阳生万物,发乎情止乎礼,就算门不当户不对也不是什么大错。”言罢转头看向安怡,劝道:“小安大夫,要说有谁能帮你,还真只有我们娘娘了,娘娘心善,最爱成人之美,只要你求娘娘一声,娘娘便会出面和黄老将军、杨家那边说,风风光光抬你进门,做个尊尊贵贵的二房太太……”

正文 第252章 热闹的戏

“我见识浅薄,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二房太太还尊贵风光上了。”安怡看着二人十分认真道:“安家有祖训,女儿不能给人做妾,不然就去死,免得辱没了门楣。你们这是要我去死?”

“不知好歹的东西!”黄淑妃美目里闪过一丝狠辣恼火,张开涂了鲜红蔻丹、长而利的指甲,起身走到安怡面前,扬起手就要朝安怡脸上去,只要毁掉这张祸害人的脸,小叔就不会再为这么个东西神魂颠倒,不听家里的话了。

如果有人来救她,那也该差不多了。安怡猛地一吸气,高声道:“即便是宫妃,也不该仗着圣上的宠爱如此残暴不守规矩!娘娘如此残暴,就不怕辜负了圣上的宠爱和太后娘娘的信任吗?就不怕损害娘娘膝下两位皇子和公主的美名吗?圣上知道娘娘本性如此凶残吗?”

“你说什么?我残暴?我凶残?”黄淑妃勃然大怒,眼珠子上迸出缕缕血丝,用力往前一扑,一掌朝安怡脸上打去。

“娘娘息怒!”总管太监猛地拉住了黄淑妃的袖子,急急地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休要中了奸人的激将法!”

黄淑妃先就了他一巴掌,骂道:“狗奴!滚开!本宫今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目中无人的小贱人不可!”

殿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总管太监死命抱住黄淑妃的脚不放,哀声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安怡微仰了头对着黄淑妃挑衅一笑,黄淑妃怒不可遏,劈头盖脸地朝安怡打过去,安怡算准方向一侧脸,黄淑妃锋利的指甲堪堪擦着她的脸颊刮过,安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心知是出了血,将心一横,将手往袖中装了药的纱囊上一按,再往脸上一抹,于是药和着血糊了一脸,脸顿时以看得见的速度迅速肿胀起来。

黄淑妃长期习武,不可能连自己有没有打中人都不知道,眼看着安怡的脸瞬间变成这个可怖的样子,吓得迅速往后退开,只怕安怡身上带了什么毒物,毁了她的容颜。

就在此时,殿门大开,孱弱的梁皇后坐在肩舆上,被一群宫人簇拥着疾步走入殿内,气喘吁吁地冷笑道:“淑妃你好大的胆子!本宫下旨召小安大夫进宫为本宫诊病,你不但中途矫旨截人,还敢私用宫刑!”

没想到会是皇后亲自赶来,黄淑妃哑口无言,即便她和皇后都清楚,真正下旨把安怡赚入宫中来的人是谁,但因为她的所为见不得人,所以梁皇后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安怡就是入宫来给自己看病的。正如她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安怡对她大不敬,皇后也可以毫不客气地给她背黑锅。

安怡也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梁皇后,她以为最先来的人应该是江姑姑,但不管如何,只要来了,就是她的护身符。安怡踉跄着回头看向梁皇后,眼泪应景地顷刻涌出:“皇后娘娘救我!”言罢哭倒在地。

梁皇后身边的女官赶紧上前扶起安怡,看清安怡的脸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惊呼起来。

梁皇后乍看之下也是吓了一跳,看向黄淑妃的眼神更阴沉了:“说你胆大,那是说轻了,其实你是阴毒,小安哪里招惹了你,你要这样毁她?你这样的性子,怎配为人母?”

黄淑妃独宠多年,娘家又得势,哪里会把梁皇后这个早被莫贵妃架空了的失宠多病、没有颜色、没有儿女、行将就木、名存实亡的皇后放在眼里?平时大家没有冲突,她也就顾着彼此的面子,既然梁皇后说得这样刻毒,那她也不会客气。黄淑妃把她年轻美丽的头颅朝着梁皇后一扬,冷笑着回敬道:“娘娘说话还请三思,我的性子好不好,配不配为人母,还得太后娘娘和圣上说了算。您病得糊涂了,逞一时口快,我却怕影响了皇儿的名声呢!”

梁皇后定睛看了她片刻,微笑起来:“是本宫想差了。淑妃,你过来。”

黄淑妃犹豫片刻,挺起胸膛往前行了两步,梁皇后命宫人:“扶我起来。”

宫人不知其意,将梁皇后扶下肩舆,梁皇后在黄淑妃面前站稳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利索地当众一连抽了黄淑妃两个耳光,声音响亮,响彻整个梧桐宫。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向温和不问事的皇后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爆发出来,然后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挨了耳光的黄淑妃。梁皇后久在病中,如今又是病得重了,力气当然没有多大,这两记耳光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喘着气,伏在宫人身上,微笑着,问宫人要了白绢帕子,细细地擦手,擦完之后,将帕子团成一团朝惊呆了的黄淑妃脸上砸去。整个动作浑然一体,半点没有停顿。

被惊呆了的黄淑妃终于反应过来,捧着脸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一张粉脸涨成了紫红色,往前一扑,尖声道:“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不等她碰着梁皇后的衣角,梧桐宫里的宫人已经集体上前抱住了她并苦苦哀求。

梁皇后心满意足地坐回肩舆,厌恶地道:“看看,淑妃疯了,居然想动手打本宫。淑妃,你截了小安来此,动私刑把她打成这个样子,是生怕她把本宫的病症治好吗?还是不知道太后娘娘离不得她的?不敬不孝之罪,你都占齐了。”

黄淑妃顺风顺水走了多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过了最冲动的那一刻,她也知道梁皇后虽然已经是个半死人,却也不是现在的她能动的,当即大哭着挥开宫人,一头朝柱子撞过去:“我不活了!皇后娘娘既然容不得我,我便死了给娘娘赔罪!”

宫人当然也是不会放她去死的,不然阖宫的人都要为她陪葬,于是又纷纷拦住她,苦苦哀求。

梁皇后半点不放在心上,曼声去问身旁的高尚仪:“这样要死要活的,全无半点礼仪风度,更不懂丝毫规矩,怎堪为命妇表率?什么时候宫规已经松弛到这个让人看笑话的地步了?”这话不但是在骂黄淑妃,还把这些年来一直执掌后宫的莫贵妃也连带上了。

正文 第253章 老姜

高尚仪还不及回答,莫贵妃饱含苦意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了起来:“娘娘,都是妾身的错。”

躺在一旁看热闹的安怡不由暗叹了一声,这戏真是越演越热闹了。

梁皇后看也不看莫贵妃,吩咐宫人:“我们走。”再看一眼安怡,问道:“你能走吗?”

安怡当然要说自己能走,不然就装得过头了。

梁皇后吩咐宫人:“你们扶着她。”

肩舆抬起,梧桐宫里的宫人跪了一地,唯有黄淑妃还在呼天抢地的哭喊着不活了。莫贵妃毫不犹豫地跟着跪了下去,紧紧揪住梁皇后垂下来的衣角,满脸苦涩地道:“娘娘息怒,都是妾的错,这才出了这样大的纰漏。”

梁皇后双眼发亮,咄咄逼人:“什么样的纰漏?”

莫贵妃看看安怡,再看看黄淑妃,决意两不得罪,更不乐意掺和到这潭浑水里去,一咬牙,用力磕下头去:“是妾辜负了圣上和娘娘的期许,没能替圣上和娘娘分忧……”

梁皇后没听她说完,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道:“我累了。”言罢将手绢按住嘴唇,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咳完之后不动声色地把帕子递给女官,帕子上的一抹嫣红灿若桃花。

“妾伺奉娘娘回宫。”莫贵妃露出几许微妙的神色来,紧走几步扶住肩舆,殷勤地要送梁皇后。

梁皇后道:“你不用管我,淑妃想不通要寻死,我把她交给你了,别让她出事,好好教她规矩。你责任重大,别不当回事,出事我就找你。”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还有,淑妃宫里的人太多奸谄,不但撺掇主子使坏,还为虎作伥,这样的人,若不按着宫规严厉处置了,只怕其他宫里的人有样学样,贵妃你日后更不好管理后宫了。”

莫贵妃脸色一僵。装了那么久的晕,兜兜转转,这个烫手山芋还是被皇后轻轻巧巧就扔到了她手里。坐山观虎斗,虎跑进了她的后院里;想趁机弄个鬼,她成了第一责任人,只能好,不能歹,但要好了,又谈何容易?好吧,淑妃她不能直接动,那就只有下死手收拾淑妃的宫人来替安怡出气了,不然别说是皇后这里交不了差,太后问起来也脱不掉干系。

莫贵妃神色不善地看向梧桐宫里的宫人:“刚才都有谁在一旁伺候的?”

动了安怡的宫人恨不得将手剁下来,少不得齐齐向黄淑妃哭喊:“娘娘救命!”

黄淑妃立时不寻死了,凶神恶煞地瞪着莫贵妃道:“贵妃娘娘也来打我的脸么?我倒要瞧瞧,今日谁敢动我宫里的人?皇上尚未开口,谁敢动手!”

二人斗法多年,各有输赢,又因都生育得有出众得宠的皇子,就更是彼此的眼中刺肉中钉。黄淑妃若说两句软话,莫贵妃倒不至于真的赶尽杀绝,偏她忍不下这口恶气,和莫贵妃硬抗上了。

莫贵妃当然也不能示弱,淡然道:“这就是淑妃你不懂事了,不过处置几个犯了错的宫人,怎敢惊动圣上?有皇后娘娘的懿旨和凤印,又有圣上钦命本宫协理后宫的旨意在,本宫便是把这梧桐宫里的宫人尽数换了,也是分内之事。”言罢冷冷一喝:“还不动手?”

当即就从后头冲出十来个身强力壮的宫人来,不顾黄淑妃的厉声喝骂和梧桐宫人的哭喊求饶,捂着嘴,拽着脚,拖了五六个下去,其中就有动手抓住安怡和打安怡的宫人。

见动了真格的,梧桐宫人顿时乖了,黄淑妃大叫一声,目呲欲裂,晕死过去。还好莫贵妃留了分寸,没有去动她身边的心腹姑姑和总管太监,不然她只怕装死也装不过去。

莫贵妃料理干净了,这才转头去瞧梁皇后,满脸柔顺地轻声道:“妾送娘娘回宫吧?”您满不满意?

梁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莫贵妃道:“太后和圣上一直都夸贵妃不错,本宫瞧着也真是不错,真正的名门闺秀,沉稳大气。你辛苦了这半日,也不必跟本宫瞎淘了,歇着去吧。”我暂时满意了。

莫贵妃微微一笑,屈膝行礼:“妾恭送娘娘。”

内殿又传来黄淑妃的哭骂声:“好个皇后,好个贵妃,合起伙儿来欺压我,打量我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是吧?我要见皇上!”

皇后与贵妃俱是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全无半点忧色。

安怡叹为观止,梁皇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所向披靡,真不愧是稳居皇后之位这么多年的老姜。但梁皇后这些年退隐后宫,不争不抢,说明是早就想通了,为什么会为了她这样一个明显不能带来太多好处的小人物豁出去,一下子得罪了宫里的两大实力宫妃呢?

正不得要领之际,忽听莫贵妃在一旁道:“小安,本宫那里还有永生堂奉上来的碧玉膏,治这个是最不错的。稍后就使人给你送过来。”

安怡行礼谢赏,莫贵妃盯着她缓缓道:“尽心伺奉娘娘,不要让娘娘太过忧心。不然娘娘若是为此再添忧虑,可不是我们的错?”

这好像是要她劝梁皇后息事宁人的意思,但安怡很怀疑,莫贵妃这话是不是反着说的。全国人民都知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梁皇后和黄淑妃闹得越厉害,对莫贵妃就越有好处。何况现在莫贵妃已经被皇后拉入了泥潭里,当然是把这潭水搅得越浑越好。

不管莫贵妃是个什么意思,安怡还是乖巧地应了“好。”

莫贵妃亲切一笑,道:“听人说起你,知道你是个好心肠的女孩子。去吧,别让娘娘久等。”

安怡跟在梁皇后的肩舆后一直往前走,只等梁皇后开口问她事情经过。谁知梁皇后并不问她,而是躺在肩舆上闭着眼养神。然后她很快就发现,梁皇后去的不是中宫,而是宁寿宫。她忍不住又猜测,难道还是沾了太后的光?

江姑姑站在宫门外张望,看到皇后一行人就迎了上来,先给梁皇后请了安,再担忧地看向安怡,安怡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江姑姑很快收回目光,严肃地问梁皇后身旁的高尚仪:“娘娘凤体可还好?”

(关于加更滴问题,一直在生病,请容我缓缓吧,等过段我会爆发的)

正文 第254章 救驾

高尚仪未及回答,梁皇后已经睁开了眼,轻声道:“虽然残破将死,却还能给母后再请一回安。”

江姑姑就不再多问,大声道:“太后有旨,皇后温柔娴淑,贤良孝顺,病中犹自奉亲,特许皇后乘肩舆入宁寿宫。”

梁皇后就在肩舆上谢了恩,一直进到宁寿宫正殿外才由宫人扶着走进殿内,稳稳地跪拜下去:“儿媳给母后请安。”

连太后难得坐得端正,淡淡瞟了眼安怡肿胀变色、血淋淋的脸,再温和地看向梁皇后:“我儿快快起身。给皇后设座。”

梁皇后静伏不动,平静地道:“儿媳骄狂,适才打骂了黄妃,逼着贵妃处置了黄妃的宫人。”

连太后不由生出几分兴味来,托着腮笑道:“一向温厚的皇后居然会打骂为难姬妾,这倒是新鲜事,说来我听听。”

早有嘴巧的宫人把当时的情形一一说来,并不添油加醋,只是着重叙述了黄淑妃的骄狂之态。

连太后笑了起来:“多大的事,不就是主母收拾了一个不懂规矩的姬妾吗?皇后是怕皇帝找你的麻烦,特意来求我替你撑腰的?你们多年夫妻,难道不知皇帝最是讲道理的?又怎会这样糊涂?”一句话就把这事儿定性为合理合情合法,黄淑妃被打了也就被打了,白挨。就算皇帝想替她出头,那也是糊涂不讲理。

梁皇后一笑,请江姑姑带安怡下去擦洗脸上的伤口。江姑姑把安怡带到侧殿,亲手给她擦洗,轻声道:“疼吗?”

安怡这些日子里已经和江姑姑结下了不错的友谊,私底下两个人也是比较随便的。她把头侧靠在江姑姑肩上,轻声道:“本来不算疼的,但见着了姑姑,就疼了。”

江姑姑叹息了一声,动作越发轻柔:“还好你就是做这个的,仔细些,别落下疤痕。”

安怡半真半假的道:“落了疤痕也比给人做妾的好。”

江姑姑皱了眉头:“怎么回事?”

安怡也就把当初在昌黎和黄昭的交往一一说了。江姑姑听完,不置可否,只在替她梳理那些被黄淑妃的飞镖割断的碎发时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想?”

安怡摇头。

江姑姑就道:“你若真肯给人做妾,太后只怕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二人再去到正殿内,梁皇后已经走了,连太后歪在凤椅上想心事,见她二人进来,便叫安怡:“你过来,我问你。若是给你机会,你想不想打回去?”

安怡避重就轻:“皇后娘娘已经打了。她是圣上的嫔妃,是皇子和公主的母妃,我若有不敬是要吃大亏的。”

连太后笑了起来:“那就是想打了咯。”

刘太监疾步进来,满头大汗地附在连太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连太后勃然变色:“皇帝可好?”

看这样子是皇帝那边出了大事,所有人都唬了一跳,温皇帝是国之根本,一旦他出了事,就是动摇根基的大事。安怡忍不住想,她不会这样倒霉吧?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皇帝却翘了?

幸亏刘太监补得及时:“圣上龙体并无大碍,只是略微受了惊。”

连太后这才松了口气,江姑姑给她抚着胸口,骂刘太监道:“你这老东西,伺候了这么多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的,吓坏了娘娘,你有几个头够赔的?”

二人几十年的交情,刘太监晓得江姑姑这是给他解围,忙着跪下认错,解释道:“适才的情形着实凶险,老奴生怕其他不懂事的人冲在前头吓着了娘娘,这才赶紧跑来回话,不想走得急了些,没把话说清楚。”

连太后摆摆手,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呢,随便就给吓死了,那我前头几十年可不是白活了?”言罢冷厉地道:“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这种事情还是少掺和的好,安怡想告退,谁知连太后转头问道:“安怡你手脚可还能动?过来给我揉揉肩头。”

这就是留她旁听的意思。安怡哪里能说自己不能动了呢?当即屈膝一礼,上前去给连太后揉捏肩头。连太后舒服的靠在安怡怀里,半闭了眼听刘太监描述刚才的险情。

原来今日皇帝在春晓苑大宴群臣,和百官一起吟诗作对饮酒观歌舞,喝到兴头上,就想找个乐子。不知是谁提起春晓苑里头豢养的各色小兽来,道是若是驱狗放鹰,奔走相逐,弄几个来现烤了吃,那才是美味。

皇帝一向勤勉,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见众大臣都跃跃欲试,又想不是什么劳民伤财,兴师动众的事,便高高兴兴地允了。男人们在一起,不拘是吟诗作词,还是打猎行乐,总要争个先后,今日这样的小型围猎会当然也要争个先后。皇帝年不过五十,更要争一争,以在臣子面前证明自己正当壮年,文治武功,乃是不折不扣的天下第一人。

危险就出在行猎会过半时,皇帝喝得太多了些,仗着自己年轻时弓马谙熟,因见前头有一只漂亮小兽半隐半现于林间,便纵马狂追,一来二去,倒把身旁伺候的人给甩了开去。

刘太监的声音陡然压了下来:“春晓苑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草木繁茂,大家伙儿跟丢了圣上,全都吓得不得了。排成一字儿挨着搜进去,却见田御史背着圣上从林子里出来了,原来圣上跑到半途,一棵树上突然跳下一只松鼠扑在马头上,惊着了马,恰好田御史在那附近,凭着一己之力硬生生拉住了缰绳,又抢在圣上坠马之际以身为垫,托了圣上一下,圣上这才只是刮擦了些皮肉。”

连太后皱眉道:“就和说书似的,哪个田御史?”

刘太监道:“是大理寺左寺丞田志光之子田均。娶的是刑部张尚书的女儿张欣。”

安怡不由大皱眉头,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田均的运气,就这么好?

只听连太后淡淡地道:“这田均真是大力无穷,不但能拉住惊马,还能及时给圣上做肉垫,再背着圣上走出丛林?”

这是不信了。

正文 第255章 告状

刘太监陪着笑,道:“底下人就是这样传说的,圣上已经重赏了田御史,叫把他刚才作的诗词拿来看,又问了时事,田御史应对很是得体,圣上盛赞了他。都说田御史这就要得重用了。”

连太后不置可否,问道:“皇帝可回来了?”

刘太监笑道:“回来了,这会儿在养心殿里歇着呢。朱院使并陈院判都去请过了平安脉,并无大碍。”

连太后就道:“我去瞧瞧皇帝。”转头看着安怡:“你今日也受惊了,就不必回去了,省得吓着你病重的老祖母。你原来住哪里的还去住哪里,叫个人去给你家里送个信。”

安怡连忙谢恩。

养心殿内,黄淑妃披头散发地趴在龙榻之前,一手抓住皇帝的手,一手扯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抓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圣上,就算妾有多少不是,皇后也不该当着阖宫的人这样的打骂妾,还有贵妃,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了妾宫里的人去威逼打骂,不知是想要问出些什么来?居心实在叵测!那安怡不过一个小小的医女,侥幸得了母后的青眼,就敢目中无人,妾难道教训不得她?”

“皇后放着病不养,急匆匆地赶到梧桐宫里一不问事由,二不按规矩,那样的凌辱妾,妾不服,妾不服!皇后说妾阴毒,不配为人母,妾倒罢了,但两个皇儿的脸面往哪里搁?圣上难道看人还没她准?贵妃跋扈,皇后妒忌,这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心上……”

皇帝仰面躺在枕头上,面无表情地闭眼假寐,听到这里,勃然变色,猛地一摔手,直身坐起,铁青了脸瞪着黄淑妃,咬着牙道:“住口!皇后也是你能说得的?马师曾!马师曾!”

黄淑妃大吃一惊,往后一仰,半躺在地毯上惊愕地看着皇帝,不敢相信她吃了这样的大亏,皇帝不但不为她出头,不肯宽慰她一二,反倒发作于她。

皇帝说了这几句话,犹自觉得不够解气,想要再多骂几句,却想起了飞龙关黄氏的十万雄兵,就又觉得心里更堵了几分,见马师曾埋首疾步赶来,便指着黄淑妃冷冰冰地道:“黄妃御前失礼,宜禁足反思,再着贵妃前去教导宫规,什么时候学好了,就什么时候再出来!”咬着牙:“若是学不好,就不必再出来了!”

黄淑妃眼前一黑,摇摇欲坠。她入宫多年,都是被皇帝捧在心尖尖上的人,风光又靓丽,皇后不理事,贵妃谦让不出声,差不多就是随心所欲,皇帝这样训斥处置她,还是第一次。教贵妃去教她宫规,她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马师曾陪着笑,上前去请黄淑妃:“娘娘请吧。”

黄淑妃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膝行上前抱住皇帝的腿不放:“圣上,圣上,是妾错了,妾不该恃宠生骄,妾不该不敬皇后,妾不该嫉妒贵妃,妾错了,但却是因为妾心里眼里全是您啊,圣上……”她哭得凄惨,却不见丑样,整个人犹如一朵鲜艳的海棠挂了清晨的露珠般楚楚动人。

皇帝沉默地看着黄淑妃。正如他对黄淑妃防范大于怜爱一样,他也很是怀疑黄淑妃的话和情态里有几分是真的。

黄淑妃以为他心软了,连忙哽咽着抹泪求饶,却听连太后在门外冷笑道:“好个祸国的妖妃!皇帝才受了惊吓,她不思伺奉宽慰,却在这里吵嚷不休;皇后病重,她却当众凌辱皇后;贵妃辛劳,她半点不敬贵妃,想骂就骂;老婆子难得遇着个好大夫,她却半途截人,折辱打骂安怡,这是想要做什么呢?这真是比之前朝的韦庶人也差不多了。”

如果是其他人说了这个话,黄淑妃可以反咬一口说是居心叵测的挑唆,偏偏说这话的人是太后,于是就句句都是诛心之语了。总不能叫皇帝为了宫妃和亲娘翻脸吧?不然外头大臣可有说法了。

黄淑妃虽然骄横,却不是笨人,眼见皇帝脸色晦暗难明,惊觉自己今日动了安怡正是走了一步大大的臭棋,只好大哭着用力磕头:“妾思虑不周,妾错了,妾有罪,圣上是妾的天,太后娘娘更是妾的婆母,太后娘娘饶命……”语无伦次:“妾这就去给皇后磕头赔罪,给安怡赔礼。”磕头磕得太猛,咕咚一下晕死过去了。

这种把戏,连太后看得太多了,无动于衷地道:“黄妃是越活越回去了,我看,没学好规矩之前,五皇子和七公主不必去给他们母妃请安了。免得好好的孩子都给教坏了。依着我看,皇后端淑,又病中寂寞,不如把人领到坤宁宫去。”

对于宫妃来说,皇帝的情爱不过是露珠,儿女才是终身的依仗,被夺了儿女的宫妃,简直比死还要惨。连太后点中了黄淑妃的死穴,黄淑妃的眼珠子在眼皮下动了动,一双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正忍不住想要跳起来抗争,就听皇帝哑着嗓子道:“朕累了。”

黄淑妃略松了口气,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些,又听太后道:“不过皇后病重,也不晓得有这个耐心没有。”皇帝没有吱声,就是表示不赞同。黄淑妃逃过一劫,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泥,心头的恨意却是越盛,陷她于这般境地的正是安怡那个丧门星扫把星。等她挺过这一关,安怡且瞧着!

真不愧是将门虎女,磕头磕成这样也没真的晕死过去。皇帝轻蔑地瞥了眼黄淑妃额头上青紫的肿包,黄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马师曾悄无声息地着人把黄淑妃抬了下去,殿内只剩了连太后和皇帝母子二人。

连太后走到榻边坐下来,将手按上皇帝的额头,觉着不烫才满意的收回手,道:“刚听底下人说起时,我差点背过气去。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这样不小心呢?”

皇帝笑了起来:“是儿子的不是,但儿子哪里就这样不中用了呢?”

连太后也笑了,叹道:“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容易。”

最知道自己的,还是亲生母亲。皇帝颇为动容,拉住连太后的手,低声道:“娘也不容易。”

连太后道:“皇后也不容易。”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转开目光道:“朕与她已是覆水难收。”

正文 第256章 道具

连太后不好劝,只好道:“她痰里已是见红了,时日无多。你若没空去看她,就让安怡去陪着她吧,也让她这段日子过得轻松些。”

皇帝沉默片刻,叫马师曾:“把南方三省新贡上来的贡品拨五成去给坤宁宫。赐安怡一对胭脂翡翠鱼,两罐雪肌膏。”

马师曾忙道:“皇后娘娘身边的高尚仪奉命过来躬请圣安。”又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回到坤宁宫后就卧床不起,听说圣上这边出了事,当即就呕血惊厥过去,一时之间宣太医来不及,就让小安大夫去扎的针,娘娘才醒就要亲自过来,小安大夫宽慰说圣上龙体大安,娘娘这个样子过来是给圣上添乱,娘娘这才使了高尚仪过来请安。”

连太后笑道:“安怡这孩子倒是懂事。”

皇帝良久才叹了一声:“母后和朕一起去看看皇后吧。”

“我就不去了。”连太后趁机劝道:“到底是结发夫妻,她这么多年待我一直恭敬柔顺,对你也从无一句怨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必与她过不去?”

坤宁宫中,夕阳透过繁茂的枝叶,星星点点地落在树下静卧着的梁皇后身上。

梁皇后的脸越见惨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她举起瘦得只剩骨头的手细细看着,同一旁的安怡说着话:“上次你来这里,我让你入宫时过来坐坐,你却从没来过。”

梁皇后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安怡要屏声静气才能听清楚,听到这里少不得有些惭愧。她不知道梁皇后这次为什么会下了这样大的力气帮她,也不知道梁皇后当初为什么会那样赏她。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便冲口而出:“民女不是正陪着娘娘么?娘娘若是喜欢,民女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就过来陪着您。”

梁皇后弱弱一笑,看着安怡比划了一下:“我的阿柔若是还活着,也和你一样大了。”

她的眼里透着柔柔的笑意,仿佛想起了最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