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忍笑,叹道:“好吧,既然他不爱吃,又不喜欢见着我,那我只好自己回家自己吃了。真是可惜啊,我弟弟最爱吃这东西,我还以为其他小孩子也爱吃呢。”边说边叹着气站直了身子,摇着头往前走。

安愉以为姐姐还在逗自己,并不放在心上。谁知安怡果然独自往前去了,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不由犯起了嘀咕,回头瞧见崔如卿还拎着东西陪在一旁,就又把心放下去。再回头往前瞧去,一直在前头走着的安怡突然间不见了!

安愉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再看,还是没有姐姐!停下来四处张望,还是没有姐姐!

“呜呜……”小包子没忍住,咧开嘴大哭起来:“姐姐……”

躲在附近人家门石后的安怡哈哈大笑着跑出去,一把抱住小包子狠狠亲了几口:“叫你不理我!”

安愉气得红了脸,张牙舞爪地挣扎着要从姐姐怀里出去,安怡紧紧抱住他,把他按在膝盖上轻轻打了几下屁股,笑道:“可是许久没挨打了,想念得紧?”

安愉扭了几下,不扭了,紧紧抱住安怡的脖子,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轻声哼哼:“一直都想姐姐,姐姐一直不回去,来了京城也不见你,刚才有人送了你买的东西回家,我就跑出来等你,腿都站酸了你才来!”

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味让安怡那颗狂躁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她抱着安愉往前走,笑道:“姐姐也想阿愉呀,你瞧,姐姐才知道你们来了就赶回来看你们啦。买了这么多东西,都是娘和阿愉喜欢的呢。”从怀中掏出皇帝赐的那对翡翠鱼塞给安愉看:“瞧,皇上赏的,留给阿愉将来娶媳妇!”

安愉只看了一眼翡翠鱼,便小心翼翼地将小手贴在安怡的脸伤处,轻轻吹了两口气,低声道:“姐姐摔跤了吗?疼吗?走路要慢点,小心些。”

刹那之间,安怡红了眼圈,热泪狂涌而出。笑着将脸埋在安愉的身上,顺便把泪擦在他衣裳上,再抬头就又欢喜自如:“是啊,有个病人危急得很,姐姐跑着去救他,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安愉睁大眼睛:“姐姐这样辛苦,我不该淘气生你的气。”就要从安怡怀里挣下来自己走。

安怡抱紧他:“不必,姐姐想你了,让姐姐抱着你回家。”

一辆装饰华丽的牛车慢吞吞地迎面走来,安怡并不在意,只抱着安愉沿着墙根边说笑边往前走。

还差两丈远时,牛车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紧接着赶车的车夫和崔如卿都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安怡抬头,只见那牛血红了眼,双角前抵,疯了似地朝她们这个方向冲了过来。

这样近的距离,等她手镯里的毒针射出去再发生作用,只怕牛角已经刺入她的胸膛了吧?背后是坚硬的墙壁,前面是发了疯的牛,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安怡的心瞬间就凉透了,她只来得及将安愉紧紧抱在怀里,矮身蹲下,最大限度地自保并护住安愉。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与此同时,她和安愉被人拖到一旁,站在了安全的地方。

一腔牛血冲天而起,染红了金鱼巷的青石路。

谢满棠长身立于牛尸之前,横举一把滴血的长刀,指向脸色惨白,抖抖索索地跪伏在牛尸之前的车夫:“你是谁家的?”

车夫上牙磕着下牙,颤抖得厉害,连话也说不出来,一滩黄色的水渍沿着他的裤裆浸了出来。

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赵春走上前去,一刀劈开了华丽的车厢,车内空无一人。赵春回首,朝着谢满棠摇了摇头。

谢满棠收刀,看向安怡姐弟二人:“你们还好?”

安怡紧紧按住因为好奇想要回头张望的安愉,微笑着道:“再好不过了。”他说能护得住她们,果然是真的,所以,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谢满棠朝她一笑,风姿灿若骄阳:“回去吧。”

“好。”安怡很遗憾这样好风姿的谢满棠不能介绍给安愉认识,朝赵春点点头,正要往前走,就见之前还瘫软如烂泥一般的车夫骤然弹起,一头朝着谢满棠冲了过去。

安怡吓得尖叫一声:“小心!”原来之前的疯牛不过是铺垫,谢满棠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谢满棠当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动手杀得了的,背身过去,手起刀落,那车夫闷哼一声便跌落在尘埃里,当即没了命。

赵春走上前去,翻转尸身,谨慎地搜了一回,抬头看向谢满棠,脸色很不好地轻声道:“手无寸铁。”

就在此时,巷道中传来一阵说笑声,几个住在金鱼巷里的官员骑马佣仆,说说笑笑地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正文 第263章 连环

手无寸铁的车夫,因为一次没有造成实质伤害的事故,被霸道不讲理的棠国公当街杀死,再被一群恰巧从这里经过的官员撞上。不用多想,安怡也可以把后面的故事描述出来了。

这是一个圈套,一个恶毒的连环计。

对方早就知道她和谢满棠的动向,只要谢满棠赶来救下她和安愉,凭着死去的车夫这条人命就可以狠咬掉谢满棠一块肉。出手的可能是黄氏,也可能包含了她和谢满棠得罪过的、有利害关系的所有人。所以这件事情注定不能轻易了结。

杀平民比杀奴仆罪更重,所以这个车夫肯定还是个平民,并非是谁家的奴仆,至于这华丽的牛车么?多半还是车夫举债所得,为了养家糊口而备下的。却没想到因为一次偶然的意外,车毁人亡。

谢满棠是备受重用的宗室子弟,误杀一个犯了点错的平民当然不至于让他以命偿命,但他近期肯定会因为这件事而焦头烂额,为了躲避风头,求得耳根清净,他要么就闭门不出,要么就离京避祸。

以他的骄傲,闭门不出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剩下离京避祸一途,只要他出了京,就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一样,就算看着还很凶狠,也多了几分丧命的可能。只要谢满棠倒下,她和安愉他们就会成为别人的鱼肉,任人蚕食。

安怡胆战心惊地看着谢满棠:“怎么办?”

不用言语,谢满棠便从安怡的眼神和表情里看出她全都懂了,少不得有些宽慰,却故意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这是什么时候?官员们的说笑声已经变成了惊呼质问,大麻烦就在眼前,他还有心思和她调笑?安怡嘟起嘴,板着脸看着他。

谢满棠收了笑容,漫不经心地道:“雕虫小技而已,不值得你忧心,我正好将计就计。你们先回去吧,这事儿不需要你们姐弟掺和进去。”

安怡还在犹豫间,谢满棠突然翻了脸,厉声道:“还不快走?是嫌我不够忙呢?”

“那你小心。”安怡叹口气,抱着安愉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谢满棠在她身后轻声道:“别回头。只要他们没看见你的脸,就攀咬不上你。”

安怡不敢回头,僵硬着往前走。不一会儿,她就听见谢满棠冷淡嚣张的声音响了起来:“今日怪事特别多,出个门都要撞邪。好巧遇到几位大人,正好请你们帮我做个证……”

安怡一口气走到家门前才放松下来,转头对上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崔如卿苦笑道:“真是想不到。”

崔如卿比她还要沉着几分:“所谓富贵险中求,就是这样的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一只饿虎?姑娘也别担心,棠国公什么风浪险阻没见过?这点小打小闹坏不了他。”

安怡点点头,淡笑道:“是这样。”

忽听一直都十分安静的安愉轻声道:“棠国公就是刚才那个好看的将军吗?”

“将军?”安怡低头瞧去,只见安愉虽然还乖乖伏在她怀里,头也老老实实地由她按着一动不动,黑亮灵动的眼睛却刚好齐平她的肩头,这个高度已经足够让他看到许多的东西了。

好嘛,她刚才的举动是白做了,这狡诈的小东西,她还说他后头怎么这样乖,不出声不挣扎呢,原来是早就看够了。之所以认为谢满棠是将军,大概是因为看到谢妖人手持长刀,傲气霸道,和他心目中的将军很像吧。安怡无奈地拍拍安愉的头,低声道:“怕么?”

安愉眼睛亮晶晶的:“怕,可是那位棠国公真是太了不起了!就和送我们进京的那几位哥哥一样的厉害,手起刀落,咻!咻!”男孩子稚嫩的嗓音发出拟声词,小手夸张的比划着,兴奋得停不下来:“把那些想抢我们东西的坏人打得落花流水!”

小男孩已经以他自己的方式逐渐成长,并经历他自己的人生了。安怡用力揉着安愉的头,一直揉到安愉大叫起来才松了手:“今天的事情是咱们几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咱们不告诉祖母和母亲,还有其他人,好么?”

安愉不干:“可是我还想告诉祖母和母亲,那个棠国公好厉害呢。”

安怡便道:“可是母亲胆子好小,听见这个事情你大概日后就不能出门了呢。我本来还想抽个空,请这位棠国公带你去学骑马射箭的。”

安愉痛苦的自我斗争了一回,伸手和安怡拉钩:“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

薛氏闻声赶出来:“怎地才回来?”转眼瞧见安怡脸上的伤痕,顿时吓得白了脸,一迭声地叫了起来,眼圈就红了:“你这是怎么了?”

“急着去救人,走得太快不小心摔的。没什么了不起的,过几天就好了。”安怡朝安愉做了个“瞧吧,我就说娘不经吓,爱哭又爱病”的表情。

安愉眯起眼睛,耸起肩头捂住嘴,心领神会的笑起来。

安怡瞪他一眼,他便收了笑容,小大人似的走上前去牵住薛氏的手,劝道:“娘快别哭了,姐姐好不容易才赶回来瞧我们,你有空拉着她哭,不如和她说说话。”

薛氏这才收了泪,拉着安怡的手不舍地道:“你还要赶回去?”

安怡扶着她往屋里走:“是,皇后娘娘只放了我半日的假。你们一路可好?”

薛氏又是一包泪,压低了声音道:“也不晓得你爹做了什么孽,这一路就没清净,我琢磨着肯定是他得罪人了,不然咱们又没带什么稀罕宝贝,怎地一路上会有这许多盗贼来劫道?你写封信去劝劝他吧。”

还算不太笨。安怡安抚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平安到京就是好事,安安心心的守着弟弟,伺奉好祖母,有空就去瞧瞧外祖父母和舅舅他们。一切有我呢。”

忽听安老太在里头中气十足地大骂起来:“哭哭哭,只知道哭!老爷儿们还在那里苦挣着呢,好好的姑娘也在卖命,六岁小儿也知道宽慰照顾人,你就知道哭!是嫌伺候婆母太辛苦是吧?巴不得我死你好当家作主是吧?”

正文 第264章 谦逊

薛氏委屈又尴尬,忍不住小声抱怨:“不是说病重得很么?怎地还是这样厉害?你刘家叔父昨日过来,她奄奄一息的和人家说,她病得快要死了,从前有什么对不住的,让你人家别和她计较了。倒引得你刘家叔父夫妻俩落了几滴泪,口口声声都说绝对不会记仇,多亏她早年看顾才会有今日。人一走,她就精神起来,开始挑剔我。”

老奸巨猾的老太太,本分懦弱的薛氏,安怡觉得这情景又熟悉又亲切,早年她刚到安家时只会觉得烦,现在却是另一番感受。这大概就是真正把对方看成了亲人的缘故吧?

说话间,母子三人一道进了安老太的屋子,一家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安老太就撵安怡:“有圣上特派来的太医调养着,我不要你担心!你脸色这么难看,想必是累狠了,趁天色还早,回房里去梳洗梳洗,换身衣裳吧。”

安怡本要说不累,转眼瞧见自己湖蓝色的裙摆上隐隐透着几点猩红,像是刚才谢满棠斩杀疯牛时溅上的牛血,便顺势起身回房收拾。

才刚收拾好,崔如卿就来回话:“前头的事儿还没闹腾完,越闹越大了,半条巷子都被堵死了,有妇人披麻戴孝牵着两个孩儿来抚尸痛哭,拉着谢大人不放手。”

纵然知道谢妖人并不会吃太大的亏,安怡还是忍不住担忧:“多事之秋,我不在家,家里的老小就都托付给先生了。日后不拘是老太太还是太太、或是小公子,都要尽量减少出门,让焦大赶车,再多带几个得力的人。”

崔如卿惭愧道:“今日之事再不会发生……”

安怡笑着止住他:“不怪先生,有些事情就连我也没想到,先生又怎会未卜先知呢?”有崔如卿盯着,防范严密一点,再有谢满棠私底下安排的人手看着,如果这样都不行,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崔如卿见她态度真诚,就又精神了几分:“姑娘外头的其他事情有谢大人操心,我帮不上忙。我就只管看好家里,再盯好那边。”话锋一转,提起了和桂嬷嬷私下会面的那个胖男人:“也不知是个什么来路,防范得太严了,几次想趁空劫他,都给他躲了开去。若是谢大人那里方便,是不是请他帮帮忙?”

“不,谢大人太忙了,这种小事不必烦劳他。”安怡断然否定,她从前请柳七和谢满棠帮忙去查张欣和田家,以及牛四的事情,那是没有办法的苦。现在既然她有了人手,当然就不想再拿这种事去烦劳谢满棠等人,顶好就是她自己处置干净了,免得多生是非。

崔如卿也就不再多话,辞了出去。

安怡又去看安老太等人,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兰嫂就又来传话:“莫五公子听说姑娘回家来了,太太和小公子也是远道而来,装了一车礼品上门来贺呢。”

安怡不由头疼起来,豪门贵公子又来显富了,也不知莫天安和谢满棠二人在巷道里相遇时是个什么情形。虽然没有心思应付,却没有把上门的客人赶出去的道理,便道:“请进来吧。”

安老太不屑,薛氏则是竖起耳朵,一脸的兴趣:“哪位莫五公子啊?我记不得咱们家有姓莫的亲戚。”

安老太抢白她:“你倒是想呢,人家是贵妃娘娘的亲弟弟。”

薛氏顿时收了笑容,严厉地看向安怡:“看病也就罢了,既然不是,我又在家,就没有让未出阁的大姑娘单独会见男客的道理,更没有请进内宅的。把人请去正堂里,我去接待。”言罢理理衣裙,端庄地走了出去。

安怡无奈地跟在后头解释她和莫天安的关系很纯洁:“他之前是我的病人,后来他开了个长生堂,就邀请我去坐堂,也有分红。”

薛氏不搭理她,快步赶到前头,端严地看向含笑朝她殷勤行礼的莫天安,淡淡一礼,道:“多谢莫公子上门探望我们老太太,您身份尊贵,本该由我们老爷接待您,怎奈我们老爷不在家,我们老太太又昏睡着,怕过了病气给贵人,只好委屈您在正堂里喝茶了。”

莫天安笑容一滞,再抬起头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站得又直又端正,神态十分和蔼认真:“安太太您太过客气了。老太太病着,您和令公子又是远道而来,原不该上门相扰,只是安大夫难得从宫中出来,医馆里有急事必须寻她商量。再有就是,安大人不在家,府上一门妇孺多有不便,便颜来瞧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他如此谦逊有礼,人又长得斯文好看,出身还很高贵,倒叫薛氏端不起架子来,只觉得再对这样的人使脸色就是失礼不知分寸。可要叫薛氏就此转变态度,对他百般热情,薛氏也是做不到的,便也客客气气地对待他:“您请上座。多谢您想得这样的周到,我家大人虽然不在家中,但我家本来也是京城人士,京中亲戚朋友良多,都帮得上忙,老太太的病也有圣上遣来的太医瞧着,暂时没有能麻烦您的地方。您带来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们受之有愧,实不好意思收下。您若是有事要找我们安怡,就请便吧。”

薛氏说完,自顾自地在主位上坐了,端坐如一尊佛像,把场子镇得稳稳的,丝毫没有要避开行方便的意思。

莫天安的笑容就有些勉强了。他本来是听说了安怡在宫中的遭遇,又听说薛氏等人来了,就想看看安怡,再刷刷好感度,谁知薛氏竟是这样一个刻板规矩的人。

安怡见他吃瘪,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故意道:“请问五公子寻我有什么事呢?医馆里怎么了?”

莫天安似笑非笑地瞅着安怡的脸道:“医馆里的事情暂且不说,咱们先说说你脸上的伤。我听贵妃娘娘说,你这伤口还是去给淑妃娘娘看病时……”

安怡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截断他的话:“是啊,宫人催得太厉害,我一急就摔了一跤,幸亏太后、圣上、贵妃都是极好的,不但没怪我笨,还赏我药和东西……”这个坏东西!明知她不想让薛氏操心,还故意提起这事来威胁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正文 第265章 锦上添花

莫天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信以为真的薛氏,道:“医馆里几个老病人该复诊换方子了,问你什么时候可以重回医馆?再有,药铺里有几品药告急,也要等你去配。可你好不容易才与家人团聚……罢了,就让他们等等吧,反正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人。”

不等安怡出声,薛氏就道:“赶紧去吧,我和你弟弟都在家里,你什么时候来都在。”

狡诈的安怡居然有这样老实的母亲,莫天安差点没笑出声来,对着薛氏好一通吹捧:“安太太真是深明大义,菩萨心肠,难怪得会有安大夫这样急公好义的女儿……”

薛氏就没遇着过把好话说得这样流利的翩翩贵公子,少不得有些脸热,忙着催安怡出门:“赶紧去吧,别误了入宫的时辰。”

莫天安得意洋洋地往前头走着,将扇子摇了又摇,瞅着安怡笑:“小安,你说奇不奇怪,我觉得你从前就挺好看的,现在添了这道疤就更是锦上添花了。这满京城的女子,可没一个有你这般特别。我跟你说,要是你好不了了,又没有人看出你这份特别,你就来找我吧!”

安怡差点被口水呛着,用力咳了几下,直视着前方道:“你刚才来时巷子里围着的人可散了?”

莫天安所有的笑意顿时在眼眸深处化作一朵烟花,转眼便消散无影,眯了眼懒洋洋地道:“小安,你真不可爱。你就不会做点让我高兴的事?譬如说,你被我夸得娇羞不已,追着我打骂,说我讨厌。再不济也骂我一声不怀好意的登徒子。”

安怡诧异道:“娇羞是什么啊?我为什么要骂你?”

有人是天生不解风情,但终有一日会开窍;有人是已经解了风情,却要故意装作不懂风情,如此便是铜墙铁壁,不可攻破。莫天安盯着安怡看了片刻,朝她笑笑,转身快步向前,风将他月白色的丝袍吹得狂舞如云,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卷上天空,再不可归。

甄贵看得一阵心疼,幽怨地瞅着安怡控诉:“小安大夫,做人不能这样没良心的。我们公子听说您在宫里出了事,急得不得了,连忙求了贵妃娘娘帮忙,又是给您送药,又是托人看顾您。才听说您回了家,就急巴巴地赶上门来看,您……”

安怡诚恳地道:“真是多谢你们公子看顾了,可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高兴啊。不然,甄总管您提点我一二?”

甄贵脸皮没她厚,没办法把莫天安的心思随便说出口,只得闷不做声。

安怡成功地堵住了甄贵的嘴,就又慢悠悠地跟在莫天安后头走。

莫天安突然站住了,回眸笑道:“你不是问我方才来时巷子里怎么样了?我现在告诉你,我来时,恰好瞧见一个老妇人当头撞死在谢满棠面前,一个年轻妇人要与他拼命,顺天府的衙役不等谢满棠吩咐就把苦主一家人锁走了。接着不知从哪里出来一群人,顷刻间就把巷道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哪怕是包公再世,只怕也没法儿还原当时的真相了。人家都说,谢大人好威风,好手段。咱们一向备受姑娘喜爱的美男子棠棣公子,很是挨了些牛粪马粪蛋子呢。”

安怡不由拧紧了眉头。对方真是太狠了,顺天府查案也是要查勘现场的,现场被清洗破坏干净,大众不会想到是其他人做的,只会下意识地认为是谢满棠理亏,故意破坏现场以脱责,同时又显得谢满棠骄横霸道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样下去,只要有心人稍许煽动一二,就要激起民愤。哪怕是谢满棠将计就计,哪怕是皇帝心里有数,也会被逼得狼狈不堪,必须给出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交代。那么,谢满棠势必要吃哑巴亏。这也就罢了,就怕对方还有厉害的杀招在后头。

莫天安把她的神情尽数看在眼里,道:“你只想着他会吃亏,怎地就没想到你若是牵扯进这桩事里去,下场会如何?”

安怡满不在乎:“不就是声名狼藉么?”不知何故,她半点都不担心,因为她相信谢满棠一定不会让她被波及,一定不会让她的声名因此有半点损耗。

“你似是并不担心?”莫天安说不出心中的滋味,果然是只要在乎了就再也做不到潇洒自如吗?

安怡反问:“我为什么要担心?”

“是啊,你何必要担心?只要好好儿地做你小安大夫就好。我呢,就安安心心地做我的莫五公子,永生堂东家。”莫天安哈哈大笑着朝她挤挤眼:“至于谢满棠,管他去死!”仿佛这样就可以出了满腔的怨气,高高兴兴地继续往前走:“走吧,你坐我的车,我骑马送你回宫。我可不想让我的摇钱树出事。”

巷道里果然早就恢复了平静,青石路面被冲洗得闪闪发亮,所有的人和物,以及声音全都消失干净,仿佛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惊心动魄的那一幕,唯有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莫天安笑嘻嘻地贴在车窗前道:“小安,你闻到血腥味儿没有?”

安怡道:“闻到了。”

莫天安道:“我也闻到了。”言罢笑得一片灿烂,微闭了眼仰头朝着皇城的方向耸鼻子:“但我闻到的这血腥味儿不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而是从那边散发出来的。”不等安怡回答,自顾自地道:“你可真是红啊,这几****不在医馆,不知有多少人上门来问呢。又有件事,太医院朱院使收了徒儿,跑到我们医馆里去寻你,说要谢谢你向朱院使推介了他,他才能得以拜入朱院使门下。你不在,他便和医馆里的大夫们挨着说了一遍你的好话。”

安怡的心沉了下来,她何曾认识什么朱院使的徒弟?再想起之前陈知善来求她的那件事,已经隐隐有数了,少不得问道:“想必在我师兄那里留得更久吧?”

莫天安摇头:“只说了一句话,你师兄有些孤僻,和医馆里的其他人处不好。”又笑:“这回他可难受了,所有人都去问他这样好的机会怎不求你,倒便宜了其他人?”

正文 第266章 湖月

安怡敏锐地看向莫天安。

他特意上门来堵她,想说的当然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在警告她,一是宫中有危险,二是她入了某些人的眼,三是提防陈知善。

对于她的事情,他究竟知道多少?竟然像是她的一举一动和周遭发生的事,都落在了他眼里。每一次,都有他的身影,每一次,他总能提示并警告她。谢满棠是因为和她有交易,并在她身边放了眼线;他呢,他是为了什么,又是怎么做到的?

莫天安对上她的眼神,坦坦荡荡地道:“别这样看着我,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没办法,公子就这么聪明,就这么观察入微,那些事儿一旦入了公子的眼,公子就会忍不住推敲又推敲,每每推敲出来的东西总是八九不离十……”笑着贴过去,轻声道:“我若说,一切只为想要小安你过得好,你可相信?”不等安怡有所反应,便潇洒地一拍车厢,笑道:“去吧!时辰差不多了,宫中反倒比外头更安全呢。”

马车快速前行,安怡伏在窗口回头瞧去,只见莫天安消瘦的身影直坐于马背之上,宽而轻的丝袍被风吹得高高飞扬,因为久病而显得颜色惨淡的唇角微微翘起,整个人笑得从容又静好。这样的男子,只要是正常的女人,瞧着都不会讨厌。

一直到莫天安的身影再看不见,安怡才放下帘子坐回车中。外面针对谢满棠的行动已经开始了,宫内针对她的行动当然也不会太远,宫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马车行到朝阳大街处,忽然停了下来,车夫道:“安大夫,前头太挤,过不去了,只得委屈您等一等了。”

安怡掀开帘子看去,但见人群疯了似地涌向前方,像是追着看什么热闹。不由奇怪起来,这京城可不是昌黎那种小地方,来个什么钦差大人或是打扮得尊贵些的旅客都会被围观,京城人民的眼界可高,一般人不入他们的眼。

忽听一旁有人道:“是蜀王!蜀王回来了!啧啧,这金碧辉煌的,整整二十多辆马车,拉得满满当当的,听说上头载着的不是蜀地的美人就是金玉珠宝,更有丝绸锦绮。”

“蜀王是谁?没听说过。”

“你个没见识的,蜀王是谁都没听说过!蜀王啊……”那人用怀念的语气描述着:“当年京城最富盛名的美男子就是他了,听说韦庶人也爱他的美貌,曾赞他为芝兰玉树,天下无双。那时候棠国公和莫五公子还是奶娃娃呢。”

安怡笑了起来,她幼年时期也曾见过这位蜀王殿下的。她忘记具体是几岁时的事了,只大概记得好像是母亲过世前不久。母亲带她去狮子山赏梅,在梅林里遇着了这位名动京华的蜀王殿下,蜀王很是和气,还赏了她一对玲珑玉球。人果然是生得极美的,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清雅。

只是母亲去世没多久,京城里就再也没听说过这位蜀王殿下,她那对玲珑玉球也被喝得酩酊大醉的父亲安保凤给摔碎了。原来蜀王是去了封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可还是那个清雅出尘的模样?

蜀王府的车马绵延不绝地从朝阳大街上走过,主子们的车马过去后,紧随其后的是王府有头脸的下人们的车马。一个小孩子玩耍的彩球从其间一辆马车上滚落下来,马车停住,一个三十多岁的仆妇从车上跳下来,利落地拾起彩球再登上了车。

安怡睁大了眼睛。

从下车到捡球、再上车,不过几个呼吸间,已经够她看清楚这个仆妇的面容。如果她没看错,这个仆妇是当年母亲身边最受信任的一等丫鬟湖月,或者说,这个仆妇长得和湖月太像了,因为当年母亲逝世时,湖月也跟着不见了。按安侯府的说法,湖月是殉主了。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又如何会活下来并且做了蜀王府的体面仆妇?显然是不太可能的。那么只能是她看错了,兴许是湖月的亲人也不一定。

乍然见着这么个相像的人,再见着这位名动京城的蜀王,由不得安怡不想起早年的事,想起了早逝的生母。只可惜,即便这个人真是湖月,她也不能上前去相认了,就像明知道亲舅舅,亲舅母一家子就在这京城里住着,她也不能上门去相认。就像明明知道母亲就在安家祖坟里躺着,她也不敢去祭扫,只怕行径落入安家守祖坟的仆役眼里,就是说不完的官司。

安怡抱紧膝盖,轻轻喊了一声“娘亲,对不起”。

夕阳西下,莫天安站在金鱼巷道中的墙根下,认真地寻找着牛血溅在墙上凝成的朱砂红,暖红色的日光照在对面的墙头上又折回来,把他略显苍白的肌肤衬得多了几分红润之色。

谢满棠缓步行来,静静停在他身后,默然不语。

莫天安头也不回地道:“你来了?”仿佛早就料到谢满棠会来。

谢满棠并不回答,而是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查看墙上的朱砂红。两个人都看得很认真,仿佛在看一幅绝世好画。

莫天安利落地讽刺着谢满棠:“我以为你已经被羁押起来了呢,果然权奸就是权奸,做下这样激怒民众的大事还能行动自如。你特意跑到这里来,是想向别人炫耀你有多得圣宠呢,还是想告诉别人你有多嚣张?”

谢满棠从墙皮上小心地刮下几滴牛血收入白瓷瓶中,淡然道:“两者皆是。”言罢转身就走。

莫天安眼里闪过一丝怒色,扬声道:“喂!谢满棠,我们打个赌可好?”

谢满棠半侧了身子,斜睨着他,并不言语。

莫天安吊儿郎当地笑着:“你平日太过嚣张,得罪的人太多,我赌你此番必然大败,会如落水狗似的被人打出京去,然后你会遇到从前得罪过的仇家与你搏命,你再不是钦差大臣,双拳难敌四手,你会英年早逝,剩下你府中的老母整日垂泪,而我终有一日会得到安怡回眸相顾。”

“莫五公子请自重!”赵春怒目而视,将手按在刀柄上,立时就要拔刀相向。

正文 第267章 小人得志

甄贵不服气地挺着大肚子迎上前去,用力撞了赵春两下:“姓赵的,说什么那?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就凭你也配对着我们公子大叫大嚷?”

赵春冷笑着,抱着双臂讥讽道:“行啊,我也要说一句,莫五公子病入膏肓,我赌……”

“行了!”谢满棠微皱眉头,疾声打断他的话,转头朝着莫天安淡淡地点点头:“多谢你好意。”言罢大踏步往前而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却看不到丝毫诗情画意的感觉,有的只是箭在弦上的血气与硬朗。

莫天安狠狠盯着谢满棠的背影,忽尔回头朝甄贵莞尔一笑:“棠棣公子好风采!不怪小安心里眼里都是他。”

甄贵皱眉道:“公子怎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莫天安无所谓地痞痞一笑:“你要允许我说实话。他的确是好风采,但要论起水磨工夫,论起温柔如水,他可比不过公子我。他这么忙,就算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却不同,我这么闲,闲着干什么?当然是要让小安知道我有多么的好啦。”

甄贵道:“那公子何故还要提醒他!”

莫天安自得道:“公子我是什么人?从来就不是个小心眼儿,就算是赢也要赢得问心无愧,赢得理所当然!黄家这样凶残,我就算是不为贵妃娘娘,也要替边关军民着想一二。谢满棠虽然讨厌得要死,也不该死在魑魅魍魉的手里,最少也得让他战死在边关才好。”言罢指使甄贵:“你也把这牛血刮些下来,谢满棠肯定是怀疑这牛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发的疯,为了力证清白,他会把这东西送去给陈院判看。”

甄贵自作聪明:“我们也送去给陈院判看?”

莫天安将扇柄敲了他的头两下:“笨!陈院判那么忙,有谢满棠的那一份就够了,咱们就别耽搁他了。这一份,好生装着,等将来谢满棠死了以后再送给小安。”

甄贵半张着嘴差点闭合不上,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莫天安将扇子****后领中,微笑着往前走:“小安一定会很喜欢这份礼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