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教大军与蒙古军队早已拼得如火如荼,除了杨逍坐镇光明顶,其他明教高层都或多或少上过战场,杀过蒙古人。那汝阳王的女儿据说年岁不大,却智计出众,运筹帷幄,让明教大军着实吃了不少亏。所以,韦一笑虽未见过那敏敏特穆尔,但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想到她身上,谁让这冒充张无忌的女子名唤赵敏呢。

跟在赵敏身后的那个魁梧大汉不待赵敏发话,便上前一步,“郡主,这人好生没礼,吹得好大气,让属下去瞧瞧他有什么真本事!”

赵敏微一颔首,“也好。”

那魁梧大汉躬身应了一声,紧了紧裤腰带,稳步行至大殿中央,面对韦一笑,“韦蝠王,在下领教蝠王寒冰绵掌的功夫。”

韦一笑一惊,心道这人知道他的看家本领,还敢上来请教,必是有所依仗,遂开口问道,“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笑道,“我们既是冒充明教而来,难道还能以真名示人?韦蝠王方才既猜中我家主人名号,此刻不妨再猜上一猜。”

赵敏身后的十余人一齐大笑起来。韦一笑冷冷看着魁梧大汉,“不错,是我问得笨了。阁下甘作朝廷鹰犬,做异族奴才,还是不说姓名的好,没的辱没了自家祖宗。”

那大汉脸上一红,怒气上升,呼的一掌,便往韦一笑胸口拍去,竟是中宫直进,径取要害。韦一笑一身轻功冠绝天下,那汉子功夫再高,亦是打不中韦一笑。他足下一错,便已避过,伸指戳向那汉子背心,这一下却又不是韦一笑的拿手功夫寒冰绵掌。只因寒冰绵掌之名方才已让那汉子一语道破,韦一笑须先试探一番对手的虚实。

韦一笑早年走火入魔之后的症结已让韩烟治愈,自不必再像之前那般,运功一久便要吸食人血抑制体内寒意,但却是伤势初愈,遭遇了强敌,心底亦是不敢怠慢,没过几招便顺手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技,寒冰绵掌。

那汉子不甘示弱,居然不怕韦一笑掌中寒意,两人掌势渐消,竟是到了互较内力的境地。眼看着场面胶着,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忽然间“呼”的一声,从大门外投掷进来一团黑黝黝的巨物,比之一般的米袋子还大些,猛地向那汉子砸去。

那大汉见此变故,忙不迭地收势回防,左掌运劲拍出,将这物事击出丈许,着手之处,只觉软绵绵地,也不知是甚么东西。但听得一声惨呼,那团黑影啪的一声落到三丈开外,却原来是只大袋子,内中藏了人。此人中了那大汉劲力凌厉的一掌,焉有不筋折骨断之理?那大汉一愕之下,一时手足无措。

韦一笑性子古怪,自然也没有那什么光明正大的想法,眼见那汉子失了心神,又哪里肯放过?当下便无声无息的欺到身后,在他背心拍了一记寒冰绵掌。那大汉惊怒交集,急转身躯,奋力发掌往韦一笑头顶击落。掌到中途却已手臂无力,瘫软下来不得近前半分,只对上韦一笑不闪不避,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那汉子心知寒冰绵掌的厉害,再不敢与韦一笑缠斗,忙忙地退了回去,韦一笑也不追赶,任由人离去。赵敏的脸色有些难看,抬手一指,便有身后一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上前,扯破地上的布袋,拉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身穿黑衣,可不就是赵敏他们一伙的,此时这人满脸的血迹,早在方才那汉子的一掌之下毙命,只不知为何让人装在布袋里,扔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见此大怒,正欲喝问,忽然一只白色大布袋当头罩下。那人又惊又怒,急急后退避开这一罩,却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和尚笑嘻嘻地站在眼前,竟是说不得到了。

“可惜啊可惜,可惜和尚我的乾坤一气袋毁了,不然这一下哪能让你轻易避过?”

原来之前说不得拿来装曾阿牛的布袋并非普通的布袋,而是说不得花费了无数心血,拿不少稀有特殊材料制成,用来拿人困人再好不过,不想在光明顶上被曾阿牛挣破。说不得没了趁手兵器,一时之间也寻不到同样的材料再做一只乾坤一气袋,只能胡乱拿了几只普通的布袋替用,又怎么有刀枪不入的乾坤宝袋厉害?

说不得的轻功虽不如韦一笑,却也厉害得紧,即使路上有人阻拦,他寻了个机会脱出重围,一心赶路,竟与韦一笑前后脚赶到了。说不得一句感叹说完,也向张三丰行礼,“明教张教主座下,□□散人布袋和尚说不得,参见武当掌教祖师张真人。”

张三丰还礼,“大师原来辛苦。”

说不得点点头,接着满面笑容地转向韩烟风君渝,“韩丫头,你们居然也在,周颠那老小子骂骂咧咧了一路,见了你们也该闭嘴了,不错不错,和尚我的耳朵总算可以休息一两日了。”

韩烟见说不得是真的高兴,心里竟也不自觉地泛起一丝重逢的喜悦,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大师安好。”

说不得摸摸自己光亮的脑门,嘿嘿笑道,“韩丫头你不知道,这一回咱们明教可算全数出动啦,杨逍,鹰王,我那四个兄弟,以及五旗主领各旗人马,都往武当山来了。”

背着赵敏等人,说不得一边说着,一边向韩烟挤眉弄眼。不用多说,韩烟便明了这说不得在虚张声势。杨逍几人倒还罢了,其他各路人马即使来了,又怎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上山?多半是还在路上。

不过,韩烟自然是知道说不得用意的,也乐得配合他一下,遂笑道,“幸好你们来得快,不然世人还道明教投靠了朝廷,帮人来做说客呢。大师请便,咱们等着明教上下与这帮子冒名作恶之人一较高下。”

“这是自然!”说不得连连点头,目光扫过张三丰身后,忽然笑道,“韩丫头还未见过咱们教主吧?等这事儿完了,和尚再介绍你们认识——”

“大师的话似乎太多了些。”韩烟还未答话,那边风君渝已淡笑着接口,“既是你们明教的教主,与我们何干?见与不见又有何差别?”

风君渝说这几句话时表情自然,语声轻柔,却听得说不得心里咯噔一下,浑身凉飕飕地直冒冷汗,心道自己怎么一时鬼迷了心窍,将这小子给忘了。当下便讪笑了两声,企图蒙混过去,“风小子,咱们教主与你年岁相当,你也见见,兴许还能切磋一番…”

说不得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给咬断。天地良心,他真的一点儿坏心都没有,可怎么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在挑拨离间?枉他平日里自诩伶牙俐齿,便是与周颠斗嘴都未见得会输。

这边说不得与韩烟两人说话,那边赵敏却是惊疑不定,暗暗思量是谁泄露了机密,终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张教主呢?叫他出来见我。”

☆、山重水复疑无路

韦一笑见赵敏不再装模作样, 虽则并未发现教主踪迹, 却心知他必在附近, 遂哈哈大笑道, “这会儿你不再冒充了么?不过你想见咱们教主, 教主却未见得会见你。”

赵敏冷哼一声,“一只毒蝙蝠,一个臭和尚, 顶什么用?以为这就能挡得住么?”

话音刚落,忽听屋外一声长笑,“说不得大师,杨左使可曾到了?”这人声音苍劲豪迈, 正是白眉鹰王殷天正到了。

说不得尚未答话,杨逍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鹰王老当益壮,杨逍不及!”

“杨左使客气了,咱们二人同时到达, 不分前后。只怕你是看在张教主面上, 让了我三分。”

“杨逍实已竭尽全力,仍是未能快过鹰王一步。”

却原来他二人途中较劲,比试脚力, 殷天正毕竟年长,内力较之杨逍深厚,而论步履轻快,轻功精妙, 还是杨逍稍胜一筹。如此一来,两人同时出发,竟是齐头并进,长笑声中,不分前后地纵进屋内。

赵敏面色难看,心知明教高手来得越多,于她今日所谋便越是不利。她好不容易使计将张三丰打成重伤,若是不能收拾了武当派,等他养好了伤,怕是有了提防,再无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眼见着张三丰与殷天正、杨逍两人已寒暄上了,她一双乌沉沉的黑眸转了两转,冷笑道,“素闻武当一脉乃是名门正派,哪知见面不如闻名,原来武当派与魔教勾勾搭搭,全仗了魔教撑腰,才有今日风光!说不定那名震天下的本门武功,皆是不值一提。”

说不得抢着回道,“赵姑娘,你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张真人威震武林时,只怕你祖父都还未出生,真真小儿之见!”

赵敏面色一黑,她身后十余人齐齐上前,怒目对着说不得,说不得却是洋洋自得,笑道,“难道我这话说不得么?嘿嘿,我名字虽叫说不得,可不是连话都说不得!你们又能奈我何?”

赵敏手下一个瘦削和尚怒道,“主人,待属下将这多嘴多舌的和尚料理了!”

说不得双手一挥,从怀中又抖出一只布袋来,却不知他到底藏了几只袋子在身上。“妙极妙极,你我都是野和尚,正好比划比划,让张真人指点一下,可胜过咱们千辛万苦十年。”

赵敏却是伸手拦住瘦削和尚,微微笑道,“今日我们是来讨教武当绝学,武当派不论是哪一位出手,我们都乐于奉陪。至于明教与我们的过节,却不急于这一时。张无忌那小鬼奸猾似狐,我不将他扒皮抽经,实在难消心头之恨。我自会与他讨回这笔账,只不是此刻。”

这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被堵得一噎。若是严格说来,这本是赵敏一行与武当派的恩怨,明教不该插手多管闲事。说不得回过神来,正欲插科打诨,忽听得门外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小鬼?本派教主虽说少年英雄,但比之赵姑娘你还大上几岁,我看着倒是相配得很,不如嫁了我们教主…”

这人话还未说完,赵敏身后的人已哄然怒喝起来,“胡说八道!”“住嘴!”“放狗屁!”

赵敏红晕双颊,容貌娇艳无伦,神色之中只有三分薄怒,倒有七分腼腆,一个呼叱群豪的大首领,霎时之间变成了忸怩作态的小姑娘。但这神情也只是瞬息间的事,她微一凝神,脸上便如罩了一层寒霜,也不去管紧接着进来的周颠、铁冠道人、殷野王等人,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你若不肯出手,便留下一句话来,只说你武当欺世盗名,我们不说二话,掉头就走,那宋远桥、俞莲舟几个,也放还给你,如何?”

却是赵敏暗忖形势,心知自己这方难以占到上风,又有还未现身的张无忌虎视眈眈,不得不快刀斩乱麻。她的目光在明教几人与张三丰身上接连打量了几回,暗道张三丰对朝廷的威胁,皆在他乃是武林泰山北斗,积威过重,他既与朝廷为敌,其他武林中人多半不肯归附。但他已近风烛残年,又还有几年好活?即使杀不了他,只需折辱一番,必定声名倒地,便算大功告成了。

一念至此,赵敏当下便冷声道,“咱们来这武当山,乃是想领教张真人高招。若是与明教中人比划,难道咱们不认得去光明顶的路,非要在张真人面前么?这样吧,我这里有家仆三人,也算练过几手粗浅功夫,比之张真人自然只能算是三脚猫的拳脚,张真人只需将他们打发了,咱们便承认武当派名副其实。阿大、阿二、阿三,你们站出来,领教张真人高招!”

赵敏双手一拍,她身后便缓步走出三人。阿大是个精干枯瘦的老者,身材瘦长,满脸皱纹,愁眉苦脸,他双手捧着一柄长剑,韩烟仔细看了一眼,竟赫然是灭绝师太从不离身的倚天宝剑。那阿二同样的枯瘦,只身材略矮,头顶心光秃秃的,不剩半根头发,两边太阳穴凹了进去,深陷半寸。阿三却是精壮结实的中年汉子,脸上、手上、项颈之中,凡是可见到肌肉处,尽皆盘根虬结,胀得要爆炸出来,他左颊上有颗黑痣,黑痣上生着一丛长毛。

这三人,虽则赵敏口口声声称为家仆,但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绝非易予之辈。赵敏直接吩咐他们动手,这是发了狠,等不及撕破面皮了。韩烟看看明教几人,又看看以赵敏为首的众人,终是将视线转向那蓬头垢面的曾阿牛身上,结合先前赵敏与说不得几人的对答,韩烟心底已有了某些猜测。

张无忌这个名字,她不是第一回听到了。只此刻听在耳内,总让她觉得心浮气躁,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却因着这个名字屡屡让平和的心境支离破碎。

难免多看了“曾阿牛”几眼,韩烟强压下心头异样,决定暂时静观其变。

赵敏所打的如意算盘,在场的几乎人人心知肚明,周颠一向擅长口舌之争,正欲开口争上两句,却被张三丰打断,“老道谢过众位仗义,但此乃本门私事,不敢劳烦几位。”

周颠张了张口,最终叹了一声,退到一边不说话了。赵敏使了个眼色,阿三上前一步,抱拳道,“张真人,请!”左脚一蹬,“咔嚓”一声响,蹬碎了脚下三块青砖。蹬碎青砖并不稀奇,很多人都能轻松做到,但一举将相连的两块砖震得粉碎,却是不容易。

若是张三丰不曾受伤,自然不会将阿大这三人放在眼里,只张三丰自家人知自家事,心知自己伤得不轻,重伤之下与这三人动手,也不知太极拳能不能压得下。看这三人与那赵敏的样子,显然是用上了车轮战。虽则他使出太极拳中“以虚御实”的法门,未必对付不了阿三,倒是击败了阿三之后,那阿二阿大二人难以打发。

不过此刻都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便只能先顾着眼前了,将阿三打发了才好论其他,当下便缓步行至殿心,“老道近年来创了一套拳术,叫作太极拳,自觉和一般武学颇有不同处。这位施主定要印证武当派功夫,老道就以太极拳中的招数和他拆几手,正好乘机将老道的多年心血就正于各位方家。”

阿三见张三丰神态从容,语中对太极拳又极是自信,心下竟有了三分怯意。张三丰是何等样人,若非有十足把握,又怎会信口开河?转念又想到即便与张三丰拼个两败俱伤,那也算是武林盛举,当下便收敛了心神,屏息紧紧盯着张三丰,内息暗暗转动,全身骨骼震颤,发出细微的爆响之声。

韩烟眼见着阿三与张三丰就要动上手,那“曾阿牛”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动作,终是忍不住出声道,“张真人乃武林前辈,称一声泰山北斗都不为过,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煮饭劈柴的下人,想要张真人指点功夫,难道张真人都要一一满足不成?所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转向“曾阿牛”,“你们身为张真人的徒子徒孙,受了真人多年教导,指点指点这三人总还是够的,你说是不是?”

这最后一句,任谁都能看出韩烟是对“曾阿牛”说的。“曾阿牛”怔了一怔,愣愣地看了韩烟半晌,才似回过神来,转向张三丰,“太师父,这位施主要见识我武当派的拳技,又何必劳动太师父大驾?待弟子演几招给他瞧瞧,也就够了。”

“曾阿牛”不开口时,殷天正、杨逍、韦一笑等人还在讶异韩烟的忽然插口,“曾阿牛”一开口,这几人皆是面露喜色,一扫方才担忧迟疑之色。韩烟将他们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虽不知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是证实了心中某些想法。

比如这“曾阿牛”,十成十便是那新上任的明教教主张无忌了。

张三丰不知此中缘故,只道张无忌是武当派中小道童,心急自己安危才会挺身而出,自然是不愿意他白白送死的。至于韩烟为何会这般说,却是让他暂时无暇细想。

“这位施主身具少林派金刚伏魔的外门神通,想是西域少林一支的高手。你这小孩儿一招之间便被他打得筋折骨裂,还不快快退下?”

一句说完,张三丰便欲上前,却被张无忌牵住了衣角,“太师父,你教我的太极拳法从未用过,也不知成是不成。难得这位施主是外家高手,让弟子来试试以柔克刚、运虚御实的法门,那不是很好么?若是不成,有太师父在边上看着,还能让弟子吃亏么?”

☆、一语险惊梦中人

张三丰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让张无忌代为出手, 当然, 他是不知道张无忌底细的。他只是感觉到张无忌通过与他交握的掌中传来一股极柔和、极浑厚的内力, 只觉得这股力道强大无比, 虽则比不上他的醇厚, 却是连绵不绝,竟似无穷无尽、永不止歇一般。

再细细查看张无忌样貌,见他面上抹了香灰看不清楚, 一双眼睛光华不露,隐隐然有种内敛温润之感,便知眼前之人内功修为已臻化境,虽不知他为何相助武当、相助自己, 却暗忖此子当无歹意,也便放下心来。

那阿三见张三丰居然遣这小道童出战, 对自己之轻蔑藐视可说已到了极处,便暗暗决定要一拳先将这小道童打死,激得老道心浮气燥, 再和他动手, 便更有制胜把握,当下也不多言。他踏上一步,抬手便是一拳往张无忌胸口击去。这一招神速如电, 拳到中途,左手拳更加迅捷的抢上,后发先至,撞击张无忌面门, 招术之诡异,实是罕见。

再说那张无忌,他之前看了张三丰演示太极拳,这一个多时辰以来,一直在暗自琢磨张三丰所说的拳理。他本就悟性极佳,再加上内功深厚,已将各中道理理解得七七八八。赵敏既明言要讨教武当绝学,张三丰亦说以太极对敌,张无忌心里已决定了,要用新学到的太极拳将阿三几人一一打退,为张三丰、武当派挣足面子。

想到就做,阿三一拳来势汹汹,当即使出太极拳中一招揽雀尾,右脚实,左脚虚,运起“挤”字诀,粘连粘随,右掌已搭住他左腕,横劲发出。张三丰一生浸淫武学一道,这太极拳凝聚了他大半生的心血,自然是精妙神奇无比,即使张无忌系初学,并不能完全发挥太极拳的全部力量,但对付阿三却是足够了。

阿三只觉得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着力,拳下一滑,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冲,跨出两步方始站住,抬眼像是见鬼一般望着张无忌,“你这是什么功夫?”

张无忌有意要扬武当声威,也不答话,一招揽雀尾之后,又将张三丰所创的太极拳一招一招使将出来,向阿三罩去。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拗步,待使到一招手挥琵琶时,张无忌右捺左收,刹时间似是悟到了太极拳旨中的精微奥妙之处,这一招使得犹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

此时的阿三早已没了先前的气势,只觉得全身都在张无忌双掌笼罩之下,不管他如何闪避、抵御,皆逃不出张无忌的一双肉掌。避无可避,阿三也是发了狠,任由自己空门大开,竟不去抵挡直击他前胸的一掌,反而扬起双掌迎了上去,显然是两败俱伤之势。阿三如意算盘打得好,只道除去自己,后边还有阿二阿大等着,可张无忌又岂会让他如意?

只见张无忌双手一圈,如抱太极,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组成了一个旋涡,只带得阿三在原地急转七八下,如转陀螺,如旋纺锤,好容易使出千斤坠之力定住身形,却已满脸胀得通红,狼狈万状,胜负立判。

明教众人齐声喝彩,杨逍笑着赞叹,“武当太极拳功夫当真精妙,咱们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周颠嘻嘻笑着拍掌,挤眉弄眼地看着阿三,“阿三老兄,我看你也甭叫阿三了,改名叫‘阿转’不是更好?”

说不得摸着光脑门,连声接道,“周颠子总算说了句实在话,当年梁山好汉中有个叫黑旋风的,这旋风嘛,可不就是要转的!”

明教众人风言风语,只气得阿三的脸色忽青忽红,怒吼一声,纵身扑上,左手或拳或掌,变幻莫测,右手却纯是手指的功夫,拿抓点戳、或挖或挑,五根手指如判官笔,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攻势凌厉之极。张无忌的太极拳毕竟新学,招式未熟,被阿三忽然袭击,竟是有些手忙脚乱,无法应付。

好在张无忌自出道以来,大小战阵经历了不少,仓促间倒也不至于失了冷静,让阿三得了手。只不过,在如此情况下,若还要他以新学的太极拳对敌,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自然而然的,张无忌使出了本身用得最顺手的乾坤大挪移。阿三戳向他的一指,被他带得一偏,手指一转,不知怎的戳到了自己的左臂上,痛得阿三眼冒金星,一条手臂差点抬不起来。

阿三不由地又气又怒,喝道,“这是什么妖法邪术,可不是什么太极拳!”说着便是刷刷刷连攻三指。张无忌纵身避开,眼见阿三又是长臂疾伸,双指戳到,他再使挪移乾坤心法,一牵一引,“咄”的一声响,阿三的两根手指直插|进了殿上一根大木柱中,深至指根。

杨逍韦一笑几人见过乾坤大挪移,自然看出了张无忌用的并非太极拳,但知道归知道,只在这一刻,他们非但不会承认,杨逍更是拍掌赞叹,“太极拳当真了得!”引得明教众人一阵哄笑。

“且住!”哄笑声中,张三丰忽然出声道,“你这是少林派金刚指力?”

张三丰这么一说,包括韩烟与风君渝在内,所有人的面色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二十年前俞岱岩双腿被金刚指力所伤,送回武当派,武当上下只道这金刚指力乃少林不传之秘,为此深怨少林,哪想得到过了这么多年,忽然冒出来这等事,想得自然也多了。

尤其是张三丰,当年张翠山自刎而死,乃是为了俞岱岩伤于殷素素的银针之下、无颜以对师兄之故俞岱岩中了银针之后,殷素素托龙门镖局运回武当,只要医治月余,自会痊愈,他四肢被人折断,实出于大力金刚指的毒手,倘若当日找到了这罪魁祸首,张翠山夫妇也不致惨死了。张三丰七个关门弟子中,若论性情资质,张翠山当得第一,便是比之宋远桥、俞岱岩,都要稍胜一筹。而他的死,一直都是张三丰心头最为惋惜遗憾的事。

阿三似是根本未发现殿内的古怪气氛,虚晃一招,退出战圈冷冷道,“是金刚指力又怎样?谁让你那好徒儿硬充好汉、嘴巴太臭,不肯说出屠龙刀的下落!”

此言一出,便是承认俞岱岩的残废是出于他手了。饶是以张三丰的心性,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气血浮动,心神难定,“原来岱岩一身伤残皆是拜你所赐,还有翠山…老道早该想到,你西域少林一脉出自中土少林,便是会金刚指力,也没什么奇怪。只是施主心肠忒也歹毒,当年苦慧禅师的传人中,竟有你这般人物!”

那阿三面上却无半点被喝破身份来历的窘迫,反而不屑地哼笑了一声,“苦慧算什么东西?也配做我们师父!”

张三丰怔了一怔,忽而恍然大悟,“施主竟是当年火工头陀的传人,不但学了他的武功,也尽数传了他狠戾阴毒的性儿!那个空相甚么的,是施主的师兄弟罢?”少林寺火工头陀偷学武艺,击死少林寺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叛出少林。之后寺中中各高手大起争执,以致苦慧禅师远走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这人既不是苦慧的传人,便定是那火工头陀的徒子徒孙了。

阿三得意地狞笑,“不错!他是我师弟。我这刚相师弟,施展我金刚门的般若金刚掌,跟你武当派的掌法比起来怎样?”

“远远不如!”那边韩烟眼见双方纠缠不休,过了这么许久仍还在那里唧唧哇哇,不觉有些不耐烦了。尤其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烦躁之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愈加严重的趋势,这让她的语声带上了些许尖锐,“他头顶挨了张真人一掌,早已碎了头颅,去了地府报道。班门弄斧,死有余辜!”

阿三大吼一声,就要向韩烟的方向扑去。张无忌一招如封似闭,一牵一引,已挡住阿三去势,喝道,“拿黑玉断续膏来!”

却原来张无忌早年在蝶谷胡青牛处看过他的《医经》,上面说西域有一门外家功夫,疑似出自少林,手法怪异,断人肢骨,无药可治,仅其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可救,然此膏如何配制,却不得而知。这么一想,他又想到了父母之死,想到俞岱岩的伤痛,思及路上所遇殷梨亭,也是这般被人捏断了腿骨,恨不得立时将阿三置于死地,哪里还想与他多言?

阿三一听张无忌喝破本门独门解药,难免神色有异,让张无忌看了个正着,心里愈发确定黑玉断续膏的存在。他心里一发狠,出手之间自然更是不容情,立时便将阿三压在下风,左支右绌,好不狼狈。赵敏在一边看着皱起眉,眼中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几声长啸,两长一短。赵敏听了,脸色忽变,心知是留在山下的属下发来示警,必是事情有异,多半便是明教的大部队到了。虽是心有不甘,但她毕竟心思深沉,不似一般十七八岁的少女,明知事不可为,自然不会再留下来做那无用功,咬了咬牙,终是下了撤退的决定。

不过,以赵敏一贯的性子,即使要撤退,也必不会下了面子,当下召回阿三,定定地瞧着张无忌道,“今日看在张教主的面上,便放过武当派。张无忌,你堂堂明教教主,乔装成武当小道童,如此处心积虑,咱们无功而返也不稀奇,走!”

明教乃是朝廷心腹大患,张无忌继任明教教主,赵敏自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甚至于为了对付一干江湖势力,赵敏谋划许久,早已使计与张无忌及明教一众高手会过面,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碰上罢了。赵敏一向心思敏锐,又一直防着张无忌发难,虽然张无忌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在面上抹了香灰遮掩,但凭着他高深的武功与明教众人的反应,赵敏竟是猜出了他的身份。

“不留下黑玉断续膏,谁也别想走!”对现在的张无忌来说,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拿到黑玉断续膏才是重中之重。

韦一笑等人原本站在边上旁观,一时也没注意赵敏说走就走,也没及时拦截,等张无忌出声时,赵敏已在她一干手下的簇拥下出了大殿,“有本事,你就来拿吧!”

张无忌正要追赶,张三丰阻止道,“穷寇莫追!”

“太师父,黑玉断续膏…”张无忌有些急了,还以为张三丰不知黑玉断续膏的用处。

“不用担心,此事无碍。”张三丰微笑着打量张无忌,一时竟是感慨不已,“好孩子,你…你可是…”

张无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俯身下拜,跪下磕头,“孩儿张无忌,叩见太师父。事出忽然,请原谅无忌欺瞒之罪。”

张三丰欢喜地哈哈大笑,搀起张无忌,“好!好!翠山可算有后了!”

张无忌武功卓绝,犹在其次,张三丰最欢喜的是,只道他早已身亡,却原来尚在人世,一时当真是喜从天降,心花怒放。

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殷梨亭已在两名少女的陪同之下,由两名明教教众用软兜抬着,与五行旗各位旗主旗使们一道,到了武当山上。

张无忌见了几人,也是大喜,“殷六叔,小昭,不悔妹子,你们来了?”

张无忌这一句平平常常的问候,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唯有韩烟,听得“小昭”二字,像是晴天里陡然一道霹雳炸响,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脑子里嗡嗡作响,隐隐作痛。

仿佛脑中有个东西卡擦一声碎了,一片一片的,杂乱无章地乱窜,黑白二色的,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真切。努力地想要看出点什么,莫名的,韩烟知道这对她很重要。耳边有熟悉的声音轻唤,韩烟晃了晃脑袋,终是眼前一黑。

☆、一朝恍然梦难醒

韩烟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确切地说, 自从她脱离那个不知名的黑暗空间, 来到这个世上之后, 便再没有感受过那种完全封闭、寂静无声的黑暗了。

这一回, 她像是忽然回到了那个地方。而且, 之前虽然黑暗,至少她还是行动自如的,只此刻却像是被人禁锢在了原地。幸好, 她思考的能力并没有失去。如果不是此刻脑海里似乎煮了一窝粥,影响了她的正常思考,韩烟确信自己绝不会这般无力。

记忆深处,平日里最是隐秘、最是宁静的地方,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着出来了。下意识的,韩烟知道只要将这东西放出来, 她就能摆脱这黑暗的桎梏了。

所以,她不停地挣扎,希望可以加快那东西出来的速度。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出来是好是坏, 对她有什么影响,都不在她考虑在内。此时此刻,她只想想尽一切方法, 让自己恢复意识清醒过来。

安静的屋子里,风君渝侧身坐在床边,视线落在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眉间轻蹙的韩烟, 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他早已帮韩烟搭过脉,她的身子完全没有问题,根本查不出为何会昏迷不醒。他试过了多种方法,都没法将韩烟唤醒。若是她再不醒,他只能像原白羽求助,让他赶过来了。

曾阿牛?张无忌?

烟儿但凡有半点不妥,不管与他有无关系,他都不会放过他,哪怕他是什么明教教主。

风君渝微微眯起眼,回想起韩烟昏迷后,他为了寻到原因,去找了杨逍与韦一笑。他记得分明,韩烟这些不太正常的症状出现在遇到张无忌之后,这一回昏迷,也是因着他的一句话。在当时的韩烟面上的神色变化看来,多半是小昭这个名字刺激到了她。

按理来说,韩烟根本没有机会与除了缥缈峰之外的任何人有交集,若说是因为这些人的缘故,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但若说是韩烟本身身体的原因,风君渝又觉得不可能,韩烟体内的寒毒早已清除得干干净净,且未有留下半点后遗症。如果她身上真有什么不对劲,原白羽不可能看不出来。

轻叹一声,风君渝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深究。或者,是他太纵着她了,要是当初张三丰找上门来时,他能够阻止韩烟上武当山,便不会出现此刻的情况了。或者,他们根本不应该离开缥缈峰。暗自决定待事情了结,便带着韩烟回去缥缈峰,再不管江湖的是是非非,风君渝这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正想着怎么将韩烟时时刻刻绑在身边,风君渝忽然感到韩烟被他握在掌中的小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动了点。虽然并为明显,但风君渝是何等敏锐,又怎会感觉不出来?果然,不过片刻,韩烟纤长的眼睫颤了颤,闭合的眼缓缓张开一条缝,眼皮下眼珠儿转了转,终是露出一双犹自带着迷茫的眸子。

“烟儿,你终于醒了。”风君渝转忧为喜,也不管韩烟刚刚转醒,神智尚还不清醒,已一把将她纳入怀里,埋首在她发间。虽则这些年来,风君渝已习惯性地敛起真实情绪,极少将感情外露,即使是杨逍韦一笑这样的老江湖,也很难在表面上看出什么。实际上,韩烟毫无预兆地失去意识昏迷不醒,着实将他吓坏了。

仿佛还不信连续昏迷了几日的韩烟已经醒了,也或许是为了确认怀中人的真实存在,风君渝略带急切地、不容置疑地撷取了韩烟的粉唇。摩挲、吸吮、舔舐、轻咬,灵巧的舌尖划过贝齿,勾起另一条不知所措、妄图逃之夭夭的小舌,纠缠嬉闹。

修长略带剥茧的大掌从韩烟腰侧绕到后腰,滑入雪白的中衣内,感受着掌下丝滑宛如最上好丝缎的肌肤,风君渝更是爱不释手、欲罢不能。韩烟轻微的挣扎推拒,不过是因着风君渝忽然袭击的下意识反应罢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不过片刻,她略略僵硬的身躯便放松下来,完全软软倚靠在了风君渝怀里。

不过,风君渝的自制力毕竟远远强于普通人,略有些气喘地放开面色潮|红,星眸水光盈盈的韩烟,探手拉好她凌乱的衣襟,遮住莹白圆润的肩及颈下背后大片白雪,这才重又将韩烟揽进怀中。

他的烟儿,还是太小些,两年,再过两年。

尽管此时此刻,风君渝有很多问题想问韩烟,迫切地想知道韩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还记得韩烟已昏睡了快三日,只得先让她喝些水,吃点易消化的粥食。一时所有事情毕了,风君渝看韩烟神色还好,且看她模样,也是有话要告诉他,这才坐了下来,准备与韩烟好好谈谈。

“君哥哥,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是在风君渝问起韩烟时,韩烟做出的回答。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那烟儿还记得是怎样的一个梦么?”

韩烟轻皱着眉,努力地回想梦中的内容,奈何昏睡时那清晰万分、如同自己亲身经历的画面像是蒙了一层白纱,像是雾里看花一般,怎么也瞧不清楚。且只要她仔细认真地去回想,头部总会隐隐作痛。

无奈地摇了摇头,韩烟轻声答道,“我只记得梦中出现了很多人,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却又觉得很熟悉。梦里的事有好有坏,梦里的人有些心善,有些心恶…”韩烟抬手揉了揉隐隐胀痛的太阳穴,“很奇怪,梦里没有我自己,也没有君哥哥,我看到的,好像是…旁人的人生…”

眼看着韩烟紧皱眉头,纠结烦恼的模样,风君渝虽觉得心下疑惑万分,敏锐地觉得这个所谓的“梦”是韩烟症结的关键,却也不忍逼迫韩烟,“既然是梦,便不用多想了。这些时日东奔西跑,想是累着了,正好休息一番。”

若说这世上最了解风君渝的人,当属韩烟无疑,便是风蓝鸢与原白羽,说不定都要差上一筹。所以,风君渝想得到的,韩烟作为当事人,自然没有想不到的道理,他这话一说,韩烟哪里还有不明白他的用意。正好她也觉得整件事情透着诡异,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只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有一日真相大白。

韩烟不说话了,风君渝也未开口,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两人静静地倚靠在一起,满室的宁谧温馨。

不知过了多久,风君渝想起韩烟昏睡几日发生的事,轻声道,“俞三侠的腿伤恢复得不错,殷六侠虽则与俞三侠一般伤势,但有了上次未用完的药,恢复起来比之陈年旧疾的俞三侠还要快上一二分。这一回,武当一脉却是实实在在欠了烟儿大人情了。”

自古银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更何况是这般大恩。自此,只要武当派传承不绝,这份人情也要一直传下去了。若是心中有那野心的人,将这人情用得好,可不比单单的银钱来得好?只是韩烟相救俞岱岩不过顺手为之,殷梨亭更是顺便中的顺便,对于武当山欠不欠她人情的事根本不以为意。

“我要武当派的人情做什么?待日后想到了,再来寻他们便是。”顿了顿,韩烟续道,“既然俞三侠已经无事,明日我去瞧过之后,咱们辞了张真人,再与杨左使蝠王他们告别一声,便离了这里吧。放在殷离身上的追魂香,也快失去效用了。”

风君渝摇了摇头,“杨左使、韦蝠王他们都不在。至于那追魂香,两日前我用追魂虫试过,已是失去效用。”

说到底,韩烟与杨逍韦一笑等人也不过萍水相逢,即便因着上一辈的关系,杨逍几人对韩烟风君渝照顾有加,韩烟心底对他们亦没有太过深厚的感情。听说他们已离开,也不多问,当下便抛开去,倒是那追魂香的异常吸引了她的注意。

“殷离身上的追魂香特意加大了剂量,按理一月之内当无问题。”追魂香忽然之间失去效用,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那人察觉了自己身中追魂香,用特殊的药剂去除了身上的味道,另一种情况便是那人出了海,已不在陆地上了。否则的话,即使是人死了,在追魂香自然消散之前,那味道也消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