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殷离真的知道自己被人下了追魂香,那么第一回的时候,她便会有所行动。现在看来,这殷离多半是扬帆出海了。虽说这样的猜测未免有些武断,但韩烟不知怎么的,竟是一心确认殷离是出了海,冥冥中像是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韩烟,殷离出了海。

“殷离的病症,我虽有些想法,却无多少把握,暂且算了,日后总有机会。”这回昏睡之后醒来,韩烟觉得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就像此刻,她直觉地认为自己与殷离必定还会再见。

风君渝颔首,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道,“杨左使与韦蝠王离开前,曾告诉了我一些事。如今那明教的教主张无忌,想是烟儿已知晓了。这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胜任不了教主,只说暂代教主之位,不日便去海外迎回金毛狮王,奉他为教主。”

韩烟轻蹙眉头,“杨左使韦蝠王几人为争教主之位,互相斗了这么许多年,怎么会这般轻易放手?我看那张无忌除了武功还拿得出手,并无多少雄才大略的本事,智计方面根本比不上杨左使。”

风君渝仔细观察着韩烟神色,见她说到张无忌时,并未显出异样,便稍稍放下心来,笑着回道,“张无忌是金毛狮王的义子,白眉鹰王的外孙,这回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时,又对明教上下有相助之恩。明教混乱了这么多年,确实该寻个教主了,若再这般下去,不出几年,只怕人心都要散了。杨左使韦蝠王这些人哪有不知道的,只是互相之间谁也不服谁,正好出了张无忌这么个大伙儿都能接受的人物,虽然年纪轻了点,但不是只是个代教主么?”

金毛狮王当年在明教之中威望甚高,他当教主,杨逍韦一笑都是服气的。若非除了已故的张翠山夫妇与张无忌,无人知晓他的下落,明教众人怕是早已请他出山了。可以说张无忌此举,正中了众人下怀,哪有不同的道理?

韩烟点头赞同,随即又疑惑问道,“杨左使与韦蝠王寻你说这些,又是什么道理?”人家明教内部教务,没道理这么清楚地解释给风君渝听。

“当年与黛绮丝关系最好的人,除了阳顶天,便属金毛狮王谢逊。黛绮丝成亲,若非谢逊有事不在光明顶,定是会去参加婚礼的…杨左使会去,多半还是看在范遥的面上…”

“他们的意思是…让咱们一起去寻那金毛狮王?”韩烟一个转念,便想到了一个可能。

“正是这个意思。杨左使曾言,若说教中有人知晓黛绮丝出教之后去了哪里,此人非谢逊莫属。横竖咱们也要去寻那灵蛇岛,说不定那谢逊还知晓灵蛇岛下落。”

韩烟沉吟片刻,便默认了风君渝的说法。不弄清这生身父母,不弄清她刚来到这世上时,那番话的真相,韩烟的心里永远会存着疙瘩,这不是她想要的。

原先韩烟并不想计较杨逍等人去了何处,此刻话说到这里,韩烟自觉不问上一句,怎么也不太好,“既然要去寻金毛狮王,杨左使他们可有说何时出发?”

“之前那个打上武当山的女子,乃是蒙古朝廷汝阳王的独生女儿。光明顶之围解了之后,她使了手段,在各条主道上围堵返回山门的各派精英,除了殷六侠被人捏断腿骨,侥幸逃脱之外,其他人皆落于那小郡主之手。杨左使他们此行,便是去相救这些人的。”

韩烟怔了怔,呐呐地道,“以德报怨么?六大派刚刚围攻了光明顶,这会子又去救他们,杨左使韦蝠王、五散人他们看着不像是这么大方的人…”杨逍的性子稍显深沉,韦一笑几人也是性子强硬的,尤其是周颠,怎么看都是睚眦必报的,若说他们是去落井下石,韩烟还信一些,若说去救他们,这也未免太诡异了。

“你忘了么?张无忌是张翠山的儿子。武当派几位也为人所擒,他怎么坐得住?而杨左使韦蝠王他们既然推了他做教主,哪怕是代教主,就算他们心中不愿,也是不好拒绝的。不然的话,他们费心捧了个教主出来,不是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了么?”

韩烟一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救一个是救,救一群也是救,总不可能将武当派几位救出来,而对其他人视而不见。明教大军正与蒙古朝廷打得难舍难分,能破坏朝廷的计划,而且,若是六大派众人在看到救了他们的是明教中人,还要对着他们口中的邪魔歪道弯腰道谢,那脸色定是非常精彩。便是专程为了看看那几大掌门的脸色,想来杨逍韦一笑他们都是愿意的。

想到这里,韩烟不觉抿唇一笑,“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

“在这里也好。”风君渝应道。

风君渝没有提起张无忌口中的小昭,韩烟也没有开口询问,但两人心中都明白,既然答应了与张无忌一行一道出海,这小昭定是能见着的。不管是韩烟还是风君渝,都没有逃避问题的习惯,所以,单单为了小昭,韩烟风君渝都会答应杨逍他们的提议。

☆、父子相见不相认

那日韩烟与风君渝商量妥当, 决定等杨逍韦一笑一行回返, 与他们同去海外寻那金毛狮王。原本韩烟两人完全可以等着谢逊回了中原再行上门拜访, 只杨逍韦一笑所言, 谢逊的脾气一向倔强, 既然当年拒绝与张翠山夫妇一道回来,说不定此行劝说并不会顺利。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韩烟两人同去的好。

时间一下子过去了十来日, 韩烟熬制的药膏效果很不错,俞岱岩与殷梨亭两人的腿伤皆已痊愈。殷梨亭受伤时日短,伤好之后竟看不出半点后遗症,只那俞岱岩毕竟瘫痪了二十年, 日后若想行走无碍,并恢复武功, 便要看他怎么休养锻炼了。

正好有杨逍派人传来消息,张无忌一行一直追踪赵敏行踪,一路到了大都。待救出六大派众人后, 恐怕会直接出海, 让韩烟与风君渝先去那里汇合。两人商量了一回,便辞了张三丰,下了武当山向大都赶去。

这一回, 韩烟两人一心赶路,并不像先前那般停留驻足,竟未再遇上之前病患直接求上门来的事,也不知是幕后那人放弃了这么做, 还是韩烟两人急着赶路,让他没有了机会。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在韩烟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到了大都,韩烟与风君渝也不去寻杨逍他们,只让人传了个信,便在郊外租了一个小院子住了下来。闲来无事,两人要么在一道印证武学,要么结伴出去游玩,日子过得惬意舒适无比。若不是心里存着事,两人恐怕还要再轻松愉快一些。

过了几日,杨逍果然寻上门来,令韩烟风君渝奇怪的是,杨逍只带了一个人来,这人面上伤痕密布,异常丑陋可怖,做头陀装扮,并不像是明教中人,更不是他们认识的任何一人。虽然疑惑,但他们还是将杨逍和这头陀迎了进来。

杨逍面色平静,表面竟看不出什么。反倒是那头陀看去有些激动,一双比之他丑陋不堪的样貌,显得颇不协调的黝黑眸子定定望着韩烟。进了门,还未坐定,他已急急开口,“杨兄,她…她是…”

杨逍轻叹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风君渝一眼,嘴巴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在那头陀期盼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实际上,在杨逍看来,相比起黛绮丝明显的西域特征,韩烟的样貌还是倾向于中原人多些,若是不仔细看,她眸中隐隐的海水蓝色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只会觉得她的肤色较之一般女子更白皙一些。韩烟本就生得清丽绝伦,有这一身冰肌雪肤也并不是那么突兀。

那头陀已不住喃喃道,“真像…真像…”

杨逍却暗自感叹,单论五官,韩烟与黛绮丝倒是有五六分相似,只两人的神韵气质相差太多,若是不站在一起,可当不起“真像”二字。也只有像他这般爱黛绮丝至深的人,才能一眼从看出韩烟身上与黛绮丝相像的地方。

被人这么盯着,饶是韩烟再淡定,也生出不耐与窘迫来,风君渝更是不客气地直接挡在韩烟面前,阻住那头陀没有任何遮掩的目光,转向杨逍,“杨左使,他是谁?若是杨左使的朋友,小子与烟儿自是欢迎,但若是来消遣咱们师兄妹,小子便是本事不济,也要与两位计较一番。”

那头陀像是才看到韩烟身边还有别人,视线转向了风君渝,这一看之下竟是大惊失色,比之方才头一眼看到韩烟还要失态,“你…”转向杨逍,语声中有着明显的愠怒,“杨逍,你今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何人?”

杨逍无奈苦笑,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黛绮丝对这人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竟让他能将风君渝这么大个人视而不见。他更想不到的是,这人会对风君渝的存在一无所知。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这般想着,杨逍干脆地一摊手,“风小子,他便是昔年教中光明右使范遥。”

“范遥?”风君渝面色大变,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完全在这个字下剥落,眸中一丝冷戾闪过,抬手便是一掌,直击范遥前胸,下手半点不留情。

范遥不愧是范遥,即使事出忽然,仓促之间遭了风君渝重击,竟在千钧一发之间抬起右掌挡在胸前。“啪”的一声,双掌击实,风君渝是蓄意出掌,范遥仓促应对,自然高下立判,一掌之下,范遥闷哼了一声,蹬蹬蹬连退七八步,咳出一口血来,抬眼怒瞪着风君渝,语声带着浓浓的疑惑,却没有立即还手,“你到底是何人?”

“杀你的人!”风君渝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一击得手,便已纵身扑上。

“狂妄!”范遥冷哼一声,就算之前因为风君渝的长相让他有些愣神疑虑,但不代表他会因此任由人打杀不还手。风君渝就算再妖孽,年岁摆在那里,难道还真能比得上自己不成?要范遥就此认输任人宰割,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边风君渝范遥两人已斗成一团,风君渝胜在招式精妙,范遥则经验老道、内功深厚,一时间竟是旗鼓相当,谁也耐何不了谁。

若说韩烟对于风君渝忽然失控还有些了解,那么杨逍便完全陷于云里雾里,直接傻了。眼看着两人一时分不出胜负,杨逍也不急着劝架了,反是转向韩烟,“韩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杨左使没有告诉他君哥哥在这里么?”看刚才范遥的样子,不像是知道。

他不是想给自家兄弟一个惊喜么?杨逍觉得自己很无辜,再一看招招狠厉,招呼着范遥要害的风君渝,忽然心中一个激灵,暗骂自己犯傻,好心办了坏事。

当年范遥对黛绮丝情根深种,他又不是不知道,风君渝怎么都不可能是黛绮丝生的,范遥早年确实有不少红颜知己,但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听说有风君渝这号人,要不是他自己找上门来,只怕明教上上下下无一人知晓。这么一来,问题便出现了,风君渝的母亲是谁,为什么这许多年来不曾寻来,更不曾听范遥提及?

“此事却是我思虑不周。”杨逍直言承认了自己的莽撞,“只是韩丫头,咱们就这么看着?”

韩烟将视线自风君渝身上收回,轻轻瞥了杨逍一眼,“这是范遥欠君哥哥与风姨的,还望杨左使不要插手,否则的话,韩烟即使不是杨左使的对手,说不得也要向杨左使讨教一番了。”

杨逍直接让韩烟的说辞吓了一跳,“韩丫头,你这话说说就算了,我可不敢和你动手。这是他们的家务事,我不插手。”顿了顿,似是有些不放心,又续道,“他两人这般打下去,你确定不会出事?”

“不会。”韩烟微微一笑,望向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淡淡地道,“范右使,你可还记得当年的蓝鸢么?”

韩烟一句轻飘飘的话,听在范遥耳内却似晴天霹雳,直接让他手上的动作滞了滞。风君渝抓住时机,或者说,他等这么一个契机已经等了许久了,连续便是三掌重重地击在范遥前胸。范遥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五步开外,咳出几口带着黑红色碎末的鲜血,没有立刻站起身来。

直到风君渝收掌站回韩烟身侧,惊得目瞪口呆的杨逍这才转过头来,像是不认识韩烟般,指着她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韩丫头…算你狠!”

韩烟淡淡地笑了笑,向范遥的方向努了努嘴,“杨左使不去看看他么?看样子可是伤得不轻。”

这时,范遥手捂着胸口,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杨逍见状,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了他。范遥艰难地推开杨逍的手,顾不得擦去嘴角蜿蜒而下的血渍,看着风君渝,“你娘,她还好么?”

风君渝幽深的眸光闪了闪,探手入怀,掏出一方玉佩,扬手掷向范遥,黑着脸道,“天山飘渺峰,去不去由你。”

范遥接住玉佩,握在掌心,拇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是我对不起她。有你照看她,我也能放心了。”

这意思是不去?风君渝哼了一声,越发为风蓝鸢觉得不值,却没有再说什么。风蓝鸢让他来见范遥一面,将那方玉佩交到范遥手里,他已经做到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

范遥看着眼前长相与自己年轻时候颇似的风君渝, 心下一时喜、一时惊, 一时又是悲、又是愧, 只觉得活到今日, 再没有一刻的心情能有此刻复杂。作为一个父亲, 能看到儿子长大成人,又出色如斯,无疑是自豪的。但若是这个儿子从来不曾在他身边, 他的成长也从来未曾有他参与,甚至视他为抛妻弃子的仇人呢?

后悔么?

不!既然已是过去的事实,范遥从来不会为做过的决定后悔。哪怕时光倒转,回归到他与风蓝鸢相识之初, 或者是风蓝鸢出走之前,他亦会同样选择。因为不爱, 他没办法勉强自己,更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愧疚,应该是有的, 但也仅此而已。

年轻时候的范遥, 身居明教高位,长身玉立,风流潇洒, 与杨逍二人并称“逍遥二仙”,乃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风蓝鸢祖籍江南,世代,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这样的两个人, 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绝无可能有交集的。但命运总是那么奇妙,会在人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微妙的转折。

蒙古朝廷的统治岌岌可危,不得不用暴力来镇压那些不同的声音,而风蓝鸢的父亲不过是说了一句“朝廷无道,百姓受苦”,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官府耳朵里。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给风家安了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名,一家上上下下尽皆被砍了头。风蓝鸢正好去了城外寺庙烧香还愿,得以暂时逃脱,后在被蒙古官兵追杀时凑巧为范遥所救。

对范遥来说,他不过是顺手杀了几个蒙古鞑子,算不了什么。但少女的心思总是难测的,俊雅英挺的青年仗剑而立,白衣胜雪,已印在了眼里心底。

以对抗驱逐蒙古鞑子为己任的明教光明右使,被蒙古朝廷所害、孤苦无依的少女,就这样相识。在范遥眼里,风蓝鸢只是个顺手所救的女子,在风蓝鸢心中,救命之恩,却不知该如何相报。如此的差别,谁说不是已注定了日后的结局?

那一晚的光明顶灯火通明,范遥不忍眼看着心中至爱的女子为别的男人披上火红的嫁衣,除了托杨逍带去贺礼,早早便下了光明顶。他只想好好地醉上一场,疯过了纵过了,到了明日,他还是那个桀骜不羁的范遥。

他已经记不起那时为何会去找风蓝鸢,大概是潜意识里想找个人来陪。他还记得那晚的月色很好,他喝了很多,纵然平日酒量再好,也总有喝醉的时候,更何况他本是想大醉一场。只记得耳边风蓝鸢温言软语,鼻端幽香萦绕,怀中温香软玉、柔若无骨。

一夕贪欢。

第二日醒来,身边似乎还存着浅浅的温暖,风蓝鸢却已行踪飘渺。他知道这是风蓝鸢不愿让他为难,也不想相对尴尬。她从来都是这般善解人意的人。当然,他也清楚,这也是她给他的一个选择题,若去寻她,自然便是从此携手相伴,若他不去寻,便是自此相忘于江湖。

他终究还是负了她。他只是下意识地将这段记忆封存,他没办法在黛绮丝之后,接受另一个女人。黛绮丝破门出教,他便毁了容颜,离了光明顶,混入了汝阳王府。从此世上再无光明右使范遥,只有邵敏郡主座下苦头陀。

不过,看到风君渝,范遥不禁苦笑。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世上会存在一个跟他血脉相连的人。若是这般,岂不是说风蓝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要带着一个孩子?原先他还偶尔想象风蓝鸢在这乱世如何度日,这么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范遥到底聪明绝顶,看着手中玉佩,又回想起风君渝方才恨不得一掌拍死他的狠劲,马上便觉出了不对劲。以他对风蓝鸢的了解,既然她多年未来寻他,没道理会忽然让风君渝找上门来,这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你娘她…”范遥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喉头艰涩得厉害。

“她已经去了。”风君渝答得很平静。实际上,他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并不能全怪范遥,方才会那么失态地扬言要杀他也是一时气急。不说风蓝鸢临去前的嘱咐,便是看在两人无法切断的血缘上,他都不会真个下手。他只是恨范遥从来不曾想过去找风蓝鸢,以至于让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行走,几次遭遇变故险死还生,自此留下病根。若非原白羽机缘巧合之下相救,这世上早已没有了风蓝鸢与风君渝两个人。

以明教的势力,真要找一个人,怎么可能找不到?只需范遥对风蓝鸢照顾一二,风蓝鸢便不会油尽灯枯而死。

果然!范遥暗叹一声,随即想到风蓝鸢的死必是与他有些关系,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风君渝见状,也不再理会他,转向杨逍,“杨左使此次前来,该不是存心来看小子笑话的吧?”

“自然不是!”杨逍立马矢口否认,开玩笑,只要没瞎,谁看不出来范遥与风君渝之间的暗潮汹涌,这种事可沾不得,不然便两面不是人了。再说,他也不算说谎,他带范遥来不过是顺便,还另有其他事。

“张教主已救出被困的六大派众人,此行他本也同来,只路上发生了些变故,便先行往海边去了。不过张教主是追踪旁人而去,必是比不得你们全力赶路,所以不用担心会赶不上。”

韩烟暗道这张无忌真能折腾,一边又对杨逍的话有些疑惑,“杨左使你们不一起去么?”

“不了。韦兄与五散人已回转光明顶,我马上也要回去。去劝说谢兄回归中原,有张教主一人去足矣,反而是明教才刚遭逢大变,不能五人坐镇。”

韩烟了然地点点头,“不知张教主是追踪何人而去?若是方便,还望杨左使能够告知一二,也好让我们有所准备。”

“金花婆婆掳走了峨眉派新任掌门周芷若,教主此行便是为了解救周掌门。”

韩烟并不像杨逍所想的那样,听到金花婆婆的名号便大惊失色,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峨嵋派掌门不是灭绝师太么?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姑娘了?你们张教主…倒是惯会怜香惜玉,先有一个邵敏郡主赵姑娘,身边一个小昭,现在又来一个周姑娘,当真是艳福不浅。”

韩烟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只知道听说张无忌去解救周芷若,便止不住一阵气闷,不及细想这类似于吃醋的话已脱口而出。事实上,她跟张无忌一点儿也不熟,管他是娶了三妻四妾,还是红颜知己万千?说完之后,又完全没了之前的感觉,仿佛只是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评价。

韩烟故作镇定,风君渝神色不变,杨逍却是有些尴尬了。若换了周颠在这里,反而会胡言胡语张口就来,必不会出现这样的冷场,但是杨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韩烟跟风君渝两人早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方是自己也有份推选出的教主,一方是故人之后,这让他怎么接话?

“灭绝师太已在万安寺圆寂,之前将掌门之位传了周芷若。”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杨逍看了一眼风君渝,续道,“韩丫头,虽然教主少年英雄,但依我看,风小子未必便比不上教主,你…唉!”

杨逍在那边纠结,韩烟却是莞尔一笑,心道杨逍这人不错,这安慰劝解人的活儿完全不是他所长,虽然这话没有说出他本来想表达的意思,但她还是承了他的情了。

“杨左使在说什么呢?”韩烟将自己的手递到风君渝掌中,任由他握紧,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在杨左使眼里,张教主少年英雄,但在韩烟眼里,这世上无人比得上君哥哥。”

敢情韩烟还真是随便说说?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说话这么“刻薄”?但一想起方才韩烟一句话便让范遥乱了心神,被风君渝轻松得手,杨逍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对韩烟的最初印象。也许他根本不曾了解过人小姑娘真实的性子?

“杨左使多虑了。”自听到范遥的名字后,风君渝露出了第一个笑容,眸中恢复了往日的暖意,“小子自是相信烟儿的。”

杨逍觉得一阵憋闷,复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拉着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的范遥匆匆离开了。韩烟与风君渝对视了一眼,相对一笑,收拾了一番,便依着杨逍所言,向海边码头赶去。

正如杨逍所言,韩烟与风君渝比张无忌先到了海边。不过他二人也未久等,到了第二日上午,韩烟两人便在约定地点等到了张无忌。与他一道的还有那位容颜清丽、秀美无比的小昭。说也奇怪,见到了小昭本人,韩烟反而没有当日听到她的名字反应大。虽然心头略略有些被她触动,但也仅限于此了。

“让两位久等,真是抱歉。”张无忌对着韩烟两人抱了抱拳,不免多看了韩烟两眼,这才续道,“咱们在来的路上,听金花婆婆所言,她已向一位故人借到了屠龙宝刀,要与赵姑娘的倚天剑比上一比。我怕义父那边有所变故,便想混到金花婆婆船上,却是要委屈两位了。”六大派众人被赵敏设计擒拿,灭绝师太也在其中,她的倚天剑自然也到了赵敏手里。

张无忌这么一说,韩烟两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点头应是。接着便由张无忌领着,一行四人前往码头。令韩烟惊讶万分的是,她居然在码头边看到了赵敏,看她的样子,正在指挥人打扫布置一艘官船。

“张教主,赵姑娘怎么也在?”韩烟不客气地问道,“我记得明教与蒙古朝廷该是水火不容吧?张教主便不怕中了朝廷奸计,将谢狮王陷于险地?”

张无忌面上一红,有些尴尬,“韩姑娘有所不知。当日赵姑娘答应放过六大派众人,曾有言要我允诺她三个条件,我答应了为她做三件不违背侠义的事。赵姑娘想与我同行,看一眼义父的屠龙刀,我一想此事无碍大义,便允了她。”

韩烟无言以对。心道这张无忌看上去也不傻,怎么做事这么不着调?回想起武当山上,那赵敏一口一个张教主,心底便有了些许猜测,当下也懒得再管,“既然张教主愿意信她,我们自也无话可说。”

话虽这么说,但韩烟两人都没有将自身安危系在旁人身上的习惯。自出了缥缈峰,韩烟与风君渝都自觉地没有动用逍遥一脉的势力,只把所遇之事当成自身历练,但这一回,大海茫茫,若出了意外,那真是束手无策了。

☆、安然初至灵蛇岛

待韩烟与风君渝做了一番安排, 返回海边码头之时, 张无忌赵敏几人已做好了准备。

赵敏准备的那艘海船船身甚大, 船高二层, 船头甲板和左舷右舷均装有铁炮, 原是蒙古海军的炮船。炮口上挂满渔网,船上又装上十几担鲜鱼,装作是炮船旧了无用, 早改作了渔船。粮食清水俱已备齐,码头上空荡荡的,除了这一艘船,其他渔船海船都被赵敏拿着汝阳王府令牌命令着退到了南边三十里之外。

如果金花婆婆想要出海, 便只有这么一个选择了。

韩烟看了,也觉得应当无碍。金花婆婆带着周芷若, 显然走得没有张无忌他们快,再加上她以为张无忌还在后面追赶,必定急着出海, 哪里想得到因为赵敏, 张无忌早已在船上以逸待劳了呢?

很快,韩烟与风君渝两人便与张无忌几人一般,换上水手装束, 用油彩抹得脸上黄黄的,再粘上两撇鼠须,混入船上本有的几十名水手当中,更无半点破绽。五人坐在船中, 专等着金花婆婆到来。

赵敏果真是料事如神,等到傍晚,一辆大车来到海滨,金花婆婆携着周芷若前来雇船。船上水手早受赵敏之嘱,诸多推托,说道这是一艘旧炮船改装的渔船,专门捕鱼,决不载客,打消了金花婆婆心中最后一点疑问。直到金花婆婆取出两锭黄金作为船资,船老大方勉强答应。金花婆婆带同周芷若上船,便命扬帆向东。

茫茫大海之中,一叶孤舟,向着东南行驶。两日来,几人都安静地呆在底舱,也不上甲板,事情全由赵敏找来的那些水手做,完全避免了与金花婆婆照面的可能。韩烟风君渝不知金毛狮王居于何处,自然也没有什么疑虑,张无忌在底舱的窗洞向外望,每每见着日头、月亮都是从左舷升起,知道船一直在向南行驶。

“我义父住在极北的冰火岛上,若是去找他,应该向北行才是,怎么反向南呢?”

这种话张无忌这两日来已念叨了很多遍了,韩烟风君渝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去理他,只有赵敏,不厌其烦地解释,“这金花婆婆说不定另有古怪。更何况这时节不起南风,想往北去,也是不能。”

到第三日午后,舵工下舱来向赵敏禀报,说道金花婆婆对这一带海程十分熟悉,哪些地方有沙滩,哪些地方有礁石,竟然指点得清清楚楚。张无忌心底便是一动,“莫非她是回灵蛇岛?”

赵敏虽对中原的江湖势力有些了解,但对海外的却知之甚少了,这灵蛇岛她自是不知道的,“什么灵蛇岛?”

听到他们提起灵蛇岛,韩烟也不觉竖起耳朵,细听起来。只听张无忌回道,“金花婆婆的老家在灵蛇岛。她已故的先生唤作银叶先生,你不知道么?”

赵敏噗嗤一笑,虽仍找着粗布水手服,面上也涂抹成暗黄色,但一双灿若晨星的美目却微微弯起,笑意盎然,可以想见她此时的笑靥如花,“你就大我几岁,这江湖上的事儿倒像是知道许多似的。”

张无忌看得一愣,随即笑着答道,“咱们明教邪魔歪道,原就比郡主多知道些江湖上的闲事。”

他二人本是死敌,已狠狠的打过几场硬仗,但在海船舱底同处数日之后,言笑不禁,又共与金花婆婆为敌,相互间的隔阂已一天少于一天。韩烟看在眼里,回想着赵敏种种作为,再看看张无忌半点都没有察觉的样子,心底亦有些佩服赵敏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手段。

只是,她这般费尽心机接近张无忌,到底是真的看上了张无忌,还是别有所图,便不是韩烟所能猜测的了。且她也从未想过要揭穿此事,不管事实如何,都与她与风君渝没有关系,她乐得在一边旁观看戏。

这两句话的工夫,那前来禀报的舵工怕被金花婆婆察觉,已返回了掌舵处。而赵敏笑看着张无忌道,“张大教主,那便劳烦你将金花银叶威震江湖的事迹说来,也让我这个小丫头开开眼界。”

“说来惭愧,我对那银叶先生可说是一无所知,倒是那金花婆婆,早年倒是与她做过对。”当下,张无忌便把自己少时在蝶谷胡青牛处时,各派众人被金花婆婆整得生死不得、来到蝶谷求医,自己受胡青牛指点而治愈众人,金花婆婆和灭绝师太比武落败,胡青牛、王难姑夫妇终于又死在金花婆婆手下种种情由,一一说了。

这些事情并不机密,韩烟风君渝都听过一些,只不过时隔多年,传言颇多,有些失真罢了。现在听当事人将事实说来,自然有些不同的感觉。赵敏听了也是面色凝重,皱眉沉思了片刻,“初时我只道这老婆婆不过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原来其中尚有这许多恩怨过节,听你说来,这老婆婆委实极不简单,咱们可千万大意不得。”

张无忌笑道,“郡主娘娘手下能人众多,对付区区一个金花婆婆,还不是游刃有余、手到擒来?”

赵敏一怔,咯咯地笑了起来,“可惜这茫茫大海,没办法将我那群能人招到身边来。”

“这些煮饭的厨子、拉帆的水手,便是算不上一流好手,也该算得上二流吧?”

“佩服佩服,张大教主好眼力!”这些人都是赵敏特意调派,只没有参加追捕六大派之事,所以并未与张无忌照过面。但练武之人与普通人相比,举止行为、气息之类总有些不同,却是瞒不过张无忌。便是韩烟二人,也早看了出来,只未说破罢了。这话说完,赵敏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敛了笑意,面色肃然。

张无忌觉得奇怪,“怎么了?”

赵敏轻轻一叹,“张大教主武功高强,那金花婆婆也差不到那里去,且见多识广,你都能看破的事情,能瞒得过她么?不过她既然装傻,咱们人多势众,也不惧了她,暂且静观其变吧。”

张无忌听赵敏这么一说,原还有些担心金花婆婆有什么阴谋,但想到己方这么多人,周芷若又还在金花婆婆手上,等着他去解救。芷若先前被金花婆婆逼着吃下□□,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便按捺下来,只暗自提醒自己小心行事。

过了些时候,忽然听得船上传来一阵吆喝之声,接着便有水手下来禀报,“前面已见陆地,老婆子命我们驶近。”

韩烟几人从窗孔中望出去,只见数里外是个树木葱翠的大岛,岛上奇峰挺拔,耸立着好几座高山。座船吃饱了风,直驶向前。只一顿饭功夫,便到了岛前。那岛东端山石直降入海,并无浅滩,战船吃水虽深,却可泊在岸边。

战船停泊未定,猛听得山冈上传来一声大喊,中气充沛,极是威猛。韩烟眼见张无忌面露惊喜交集之色,口中喃喃轻唤“义父”,便知这人竟是那金毛狮王谢逊。一念至此,心知张无忌先前所言,听得金花婆婆说寻故人借到了屠龙刀,竟是已将远在冰火岛的谢逊不知为何到了这个岛上。若金花婆婆真是黛绮丝易容,可不就是故人么?

张无忌与谢逊相别近十年,一得知谢逊近在咫尺,竟是顾不得被金花婆婆识破身份了,急步从木梯走上后梢。韩烟几人见了,也跟了上去,向叫声所发出的山冈上望去。

只见四条汉子手执兵刃,正在围攻一个身形高大之人。那人空手迎敌,双目已盲,一头长发披散,根根竖直,显出一种奇特的暗金色,正是金毛狮王谢逊。韩烟一瞥之下,便见谢逊以一敌四,虽然赤手空拳抵挡四件兵刃,却丝毫不落下风。她从未见过谢逊,此刻只瞧了几招,便觉得金毛狮王之名,确实名不虚传。

那围攻谢逊的四人武功显然也颇为了得,从船梢仰望山冈,瞧不清四人面目,但见衣衫褴褛,背负布袋,当是丐帮人物。旁边另有三人站着掠阵。只听一人道,“交出屠龙刀…饶你不死…宝刀换命…”

顺着山间劲风,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了下来,隔得远了,听不明白,但已知这干人意在抢夺屠龙宝刀。只听谢逊哈哈大笑,“屠龙刀在我身边,丐帮的臭贼,有本事便来取去。”他口中说话,手脚招数半点不缓。

金花婆婆身形一晃,已到了岸上,咳嗽数声, “丐帮群侠光临灵蛇岛,不来跟老婆子说话,却去骚扰灵蛇岛的贵宾,想干什么?”

韩烟心道这岛果然是灵蛇岛,心下对金花婆婆的身份,已确定了十之□□。听得金花婆婆咳嗽之声,知她肺腑暗伤甚重,已伤及根本,无药可医,不觉抬眼看向了她。

金花婆婆背对着众人,韩烟只能看到她花白的发髻、佝偻的背,手上拄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龙头拐杖。韩烟是知道黛绮丝与谢逊交情的,所以金花婆婆语中言道谢逊是她请来的贵客,而谢逊会跟着金花婆婆来灵蛇岛,她都不觉得奇怪。

张无忌却不知内情,一时间竟是疑窦丛生。

☆、武林至尊屠龙刀

山岗上那四人听得本岛主人到了, 只盼能尽快收拾了谢逊, 夺得屠龙刀, 早早逃离, 便攻得更加紧急。岂哪知道这么一来, 反而犯了武学中的大忌。谢逊双眼已盲,全凭从敌人兵刃的风声中辨位应敌。这四人出手一快,风声更响, 谢逊长笑一声,砰的一拳,击中在一人前胸,那人长声惨呼, 从山岗上直堕下来,摔得头盖破裂, 脑浆四溅。

在旁掠阵的三人见此,便已看出问题所在,其中一人轻喝一声“退开”, 轻飘飘地一拳击了过去, 拳风若有若无,教谢逊不能判断出出招方向。此种方法果然有效,待那一拳至谢逊胸前三寸时, 他才有所察觉,举掌应对,却有些手忙脚乱,狼狈不已。

那几人见此法奏效, 立时有样学样,与先前那一人打法一般,也是出掌出拳轻柔无比。数招一过,陷入重围的谢逊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眼看着只要再过几招,谢逊必会伤于那几人手下,金花婆婆一声断喝,“季长老,郑长老,你们欺负金毛狮王眼睛不便,使这等卑鄙手段,枉为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说着,她拄着龙头拐杖,走上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