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影帝被取消提名,只因陷入性丑闻

无良小报再次登出了公主和将军在戏中接吻以及两人在宾馆房间内拥抱的照片。那张偷拍的小照经特殊处理后,被放大数倍,清晰无误,照片中就是席正修与苏梦非两人。公众再度哗然。网络媒体上骂声一片。记者们围在宾馆门外纠缠不休。更有愤怒的影迷举着大字报来到剧组驻地抗议示威,各种难听话超出常人想象。拍摄无法进行,席正修和苏梦非作为主要当事人被迫留在宾馆房间内,寸步难行。

事件升级,被继续热议,很快有了好几个版本。有的说,他诱惑她。有的说,她勾引他。什么叫诱惑?什么叫勾引?梦非不知道。难道她与他之间的感情,究其实质,竟是如此丑陋的词汇?他们在人们心中,就是被如此定义?她已不知如何解释,深感痛苦,彻夜失眠。

面对这样的局面,她不是没有后悔。片场那一刻,她放纵自己的心意,在众目睽睽下对他深情一吻。这般纵情,这般肆意,向公众宣布了两人之间的秘密感情。这样不顾一切,完满了自己,却没想过,会为他带来无法预料的困扰,如今已严重影响了他的事业发展。

虽然他对名利一贯淡然,可如今的成就,毕竟是多年辛勤工作的结果,是社会对他的认可,是他在外部世界所拥有的一切。

再如何淡泊功名,作为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他也不能失去自己在这世上的立足之地。他是公众人物,不义的名声对他影响深远。

她知道自己太任性了,对他做了一件极不公、极自私的事情。

她还太小,并不真正懂得爱的含义,但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一种爱带给对方的是损害,那它一定是不对的。

3

人言可畏。流言蜚语已有巨大的摧毁力量,更不用说报章杂志连篇累牍的报道会产生怎样的舆论效力。谎言重复千遍也成了真理,更何况还有照片为证。无论事实是怎样的,人们早已在心灵最黑暗的地方进行了最大胆的想象。

损伤与毁坏已经注定。纯洁少女的堕落,英雄偶像的倒塌,这是一出世人爱看的戏。已没有多少人真正关心事情的真相。人性的黑暗一面决定了人们会从别人的灾厄中获得快感,会以别人的悲痛为乐。

她决定去找他,与他面对面地谈一次,放下顾虑,放下自尊,告诉他所有的真相——自己走过怎样的心路,如何一步步爱上他,如何情难自禁地做出那些轻率的行为,最重要的是用一颗诚恳的心向他致歉,请求他的原谅。

在此之后,她还要做一些事情。她要告诉全世界,一切都是她的错。她要向公众承认,是她勾引他,是她主动吻他,也是她主动去他房间。而他,是个无懈可击的君子,抵挡了她的诱惑。对于如今的局面,她要承担全部责任。她决意做这一切,帮助他恢复声誉,将他的损失降至最低。

然后,她将离开,回归她原来的世界,再不纠缠。她愿意舍弃,舍弃自己的感情,舍弃那本就不该得到的东西。

宾馆的走廊还是这样安静。梦非的脚步踏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声音。楼梯间的一侧有一扇窗,窗外是晚上十点钟的夜色。

窗半开着,寒风阵阵飘进来。空气中闷涩的味道和阴冷的湿度有着一种特殊的质感。直到多年后,这质感还留存在梦非的记忆中,与某些事件关联在一起,成了风雪的征兆。

席正修的房间位于走廊的中段,楼梯间的斜对面。此刻房门紧关着,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梦非站在门外,一时有些无措。她低头看着门把上那块牌子,犹豫着是否应该敲门。这时,她忽然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门的隔音不太好,虽然那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响,却刚好能让门外的人听清。那人听上去像是经纪公司的工作人员。

梦非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但就在一瞬的犹豫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只要你能站出来面对影迷,说明你与苏梦非毫无瓜葛,只要你态度坚决、拒不承认,舆论会掉转方向的。

“这样吧,就说那小妞单恋你、缠着你,片场那件事就是个意外,是她趁你不备主动吻你。只要你亲口表示无辜,影迷一定相信你。”

席正修一直沉默着。隔着房门,梦非看不到他的表情。

经纪人的意思是让他把苏梦非当残局收拾了,越快越好。可他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他一直没有表态。他的沉默中似乎含着犹豫和不忍。

静默的时间久了些,经纪人有些急了,又说:“现在舆论对你十分不利。多少人想趁机让你身败名裂。这不用我告诉你吧?”

他又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陪个十七岁的小孩子玩?

“相信我,恢复名誉的最快办法就是公开辟谣,然后宣布和文嘉订婚。

“文嘉在关键时期,你再帮她两年。等她成气候了,随你怎样。”经纪人拍拍席正修的肩,“就这么说定了。”

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他们似乎就什么问题达成协议了。

席正修从头到尾并没说过话,但他沉静的态度里全是默认。

梦非站在门外,听着房内的动静,心情复杂。

看来她毫无道歉的必要了。她如此自告奋勇地担责任有什么用呢?真像个傻瓜。人家只是在陪她玩,现在玩得过火了,人家就商量着如何把她当残局尽快收拾了。人家都安排好了,她却还抱着幻想。

她感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僵立在那里,完全动不了。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传来门把转动的声音。

她慌忙后退,藏在楼梯间的拐角后面。然后她听到房门开了,脚步声传来,又渐渐远去。经纪人离开了。

他们肯定已经商量好了。梦非呆呆地站着,脑子里空空的,一时没有想法。人在受了巨大打击之后思绪就会这样短暂地停顿。

然后她回过神来,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是,是她自己痴傻。那个大明星不过是个世俗的艺人。张姐说得没错。只有她苏梦非白白成了一个笑话。

她心灰意冷,忽然就失去了意志,在楼梯的台阶上缓缓坐下。她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臂弯。泪水终于流下来。

曾经她自以为了解了他。但或许她根本就不曾了解他,也不曾了解这个成人世界里的规则与潜规则。

或许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她内心的幻觉。

她就这样无声地饮泣,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有人走到她身边。

睁开眼睛,透过朦胧的泪光,她看到面前一双男人的鞋。驼色绒面皮鞋,她熟悉的那一双鞋。是他。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他怎么会过来?

慢慢抬起头,泪水滑下面颊,她看到席正修站在面前。

楼梯间的灯光在他身后。逆光下,他的身影成了一个剪影,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听到他的声音。他说:“想不想出去吃点东西?”

真奇怪,他的语气像是变了个人。她从未听他这样轻松自如地说过话。尤其在这些天来发生了这么多沉重而伤感的事之后,他竟还能这样面对她,这样若无其事地邀请她出去吃东西。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呆在那里。

他移动了一下脚步,灯光照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身影不再逆光。她看着他,迎上他的目光。他竟然对着她微笑了。

她从未见过他笑得这样轻松自在。他一贯的淡漠、阴郁、沉稳似乎一下子都不见了。他的表情中没有任何焦灼,或者痛苦,或者悔恨。楼梯间昏暗的暖色光芒洒在他脸上,那微笑里全是云淡风轻。

“走,吃点东西去吧。”他的邀请充满温情又不容辩驳,那架势似乎要来拉她站起来。他一定有什么话想对她说。他微笑着等待着她的应允。

梦非心里一阵痛楚。这个笑是不属于他的,是他的表演。

在与经纪人的一场谈话之后,他变了个人。他好像忽然对什么事情感到如释重负了。他与她之间的那一点无法命名的情分忽然就没了。

他一定是在心里做出了某个决定。他就要按照经纪人说的去做了吧?事情终于要解决了,他觉得轻松了吧?这就是一次为了告别的相聚?

一股悲哀朝她袭来。在他的手碰到她的胳膊之前,她自己站了起来。

4

正文 第29章 恋恋归程何处(2)

再一次地,他们一起来到宾馆对面的小便利店。所幸,这个寒冷潮湿的深夜里,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

是最后一次这样相处了吧?梦非想。

还是满满两大杯墨鱼丸,淋上番茄酱,还是青柠味道的气泡矿泉水。他陪她坐在窗前的简易小桌边。一切都是简单、朴素、美好,但又带一点点伤感的。

这一幕在两人的幻想中曾无数次出现,这一刻真的发生了,他们却觉得恍惚,亦真亦幻。哪怕只是这短短片刻的温暖,也不像真的。

天很冷了,快下雪了吧,梦非望着窗外。万物凋零的季节。

玻璃窗上有一层水汽凝结而成的细小露珠。席正修伸出手,在玻璃上轻轻写下“破城”二字,飞扬的字迹,随意又潇洒。水珠顺着笔画往下滴。

梦非惆怅地苦笑,本想说,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样的闲情,还和我这样单独待在一起。你还没受够那些小报记者的攻击吗?还没受够公众的非议吗?明年的影帝也不想要了吗?她还想说,那天在电话里,你说了纲常人世,说了千古教条,说了忍耐与割舍,几乎哽咽,为我们无望的感情而痛苦。可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清醒、平和、笃定,好像什么都想通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沉默着没说话,片刻后,转脸去看他。

他还在玻璃上用手指写写画画。在“破城”二字旁边,他又另外写了几个字,但梦非没看清那几个字是什么。在他写完的第一时间,就把它们涂抹掉了,似乎那几个字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写下它们仅是因为情不自禁,或一时兴起。他写的是什么呢?是重要的话,还是随手的涂鸦?是内心的秘密,还是偶然间的念头?他一定是不肯说的。

玻璃上,“破城”二字滴着水,被涂抹掉的那团字也滴着水。原来文字也会哭泣。她看看那些哭泣的文字,又看看他。他却在微笑,那笑里有一股宁静安详,就好像他刚刚做了一个充满自信的决定,或是正在和自己达成一项协议,甚至是一项密谋。会是什么呢?她已经不想去猜。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低头默默地吃着丸子。墨鱼丸沾番茄酱,还是原来的味道,又似乎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拍完戏回去就要考试了吧?”他忽然问,声音温柔,语调轻缓。

她嗯了一声,没有抬头。

“功课都复习好了?”

她又是嗯了一声。他关心她的功课做什么呢?

他在为她疏导痛苦吗?在关心她的将来吗?她的将来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想恢复成那个好叔叔或者知心哥哥吗?他明知她要的并不是这些。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想要的都是她不能要的,也是他不能给的。他又何必这样刻意地维系和她的关系,这样闲闲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还是这样温暖和蔼地与她说话,却对她内心真正的问题视而不见。他还是这样诚恳地对待她,但曾经眼底那种因忧郁而产生的郑重感已经没有了。

她失望地看着他。一定是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决定,要向公众宣布一个消息了。他要和陶文嘉订婚了,要为自己正名了。既然他准备大大地伤害她了,又何必装作好叔叔的样子来关心她呢?这样的哄骗和安慰又能弥补什么呢?

“努力,但别追求完美。”他说,“也别期待特定的结果。试着喜欢所有的结果。这才是通往内心和平的道路。”

他在说她的考试?还是两个人的过去与将来?哪儿有什么将来?

这是告别了吧?她看着他,一阵想哭。他身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温暖亲切,她却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遥远。

“好好生活,珍惜每一刻的当下,体验每一瞬间的感受。生命无所谓结局。对结局的执着,会抹杀途中可以获得的喜乐。”他对她微笑。

她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忍受他这样的温柔话语。这是他对告别的补偿吗?这是最后的晚餐吗?她几乎求饶地看着他,心里的痛楚越来越深。

他已决定离开她了,所以想在此时弥补些什么。可她要这样的弥补做什么呢?她一言不发地嚼着墨鱼丸,番茄酱又酸又甜,侵蚀着味觉,也侵蚀着记忆。她对自己说,别哭,别哭,别为自己的痴心掉泪,更别为这份痴心被践踏了而掉泪。最重要的,别让他看见。今朝不同以往,她不能再在他面前流露自己的软弱。但她斗不过那些眼泪,它们全然不受她的控制,不断地往外涌。她只能拼命地大口咀嚼大口吞咽。她用尽力气,用另一种方法来哭、来发泄,只求那些泪水可以原路退回,不被他看见。

她又想起了那个吻。那个他们从未谈起过的吻。那个公主给将军的吻。那个吻像是他们的开始,而实际上却是他们的结束。他与她真正相爱的时间,就在那短短的片刻。瞬间盛开,瞬间衰败。

泪水再度流下。她用手背去抹,抹不尽的全被她咽进嘴里,咸的、苦的。

他伸手过去,用手指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残余的泪,对她说:“那一刻在我心里。”这一瞬间,他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那一刻。那深陷缠恋的一刻。那无尽释放的一刻。那犯罪的一刻。

她看着他,知道这就是告别了。

5

翌日上午,在经纪公司与制片方的联合策划下,一场以席正修为主角的记者招待会高调召开。招待会名义上是为影片《破城》做宣传推广,实际主要是为席正修恢复名誉,扫除近期舆论的恶劣影响。

梦非并没有去招待会现场。前一天晚上经纪人对席正修说的那番话一直回响在她耳边,她知道这个新闻发布会就是她苏梦非的世界末日。在经纪公司与摄制组的双重压力下,席正修是一定会照着他们所说的去做的,把一切责任推到她身上。这件事已经被定性了,是她勾引他,而他是无辜的。

事情当然应该如此。他是大明星,是最有价值的摇钱树,也是公众的信仰。而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理应被牺牲掉。

中午时分,梦非去宾馆大堂领剧组的盒饭。她一路低着头,目不旁视,但余光还是能感受到身旁异样的气氛。组里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了某种意味。她低着头避开那些目光。不用听那些闲言碎语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席正修一定在新闻发布会上为自己正名了,现在苏梦非是街闻巷知的狐狸精了。

梦非回到房间,张姐在看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就是那场新闻发布会的录像。梦非一点都不想看,欲转身离开,但张姐忽然叫住了她。

“看看吧。”张姐指了指电视机,“上午的发布会你没去,可惜了。”

梦非发现张姐眼圈发红,脸上有一抹苦涩而颓败的笑意,不知是被什么感动了,还是为什么伤心了。

梦非朝电视机投去目光。画面上,新闻发布会正在进行。席正修与几名公关人员坐在一起。她看着他,这个与她一同经历了感情的甜美与酸涩的男人,这个她爱的男人,这个不属于他的男人。

他面对着这么多的话筒和灯光,就像面对着全世界。

一如惯常,他的脸很平静,不流露任何情绪。他浑身都透着从容淡定,还有温柔优雅。身边的发言人在发表着那些冠冕堂皇、避重就轻、毫无破绽的官方说辞:一切都是误会,吻戏是拍摄需要,造谣者十分可恶等等。全世界都知道这些话是糊弄人的。糊弄与被糊弄,就是这个圈子的常态。而他,静静坐在一旁,坦然地看着众人,没有任何态度或表示。

然后,招待会的主持人对记者们说:“照惯例,一个问题。”

这是席正修的惯例,他的任何记者招待会上,都由经纪人代为回答问题,而他亲自回答的问题永远只有一个。这是他对待记者的一贯态度。

那个被选中的记者站了起来,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女子,着正装,嘴唇与下巴的线条有严肃的意味,镜片后的目光十分犀利。这应该是一个有备而来的问题。她介绍了自己的单位,一家以传统中正著称的大媒体,然后她说:“近期大家都很关注《破城》故事中将军和公主的戏外故事,我们也看到了一些始终未得到正面解释的照片。在此我想请问席正修先生,您和女孩苏梦非在戏外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您是否有过任何法律所禁止的行为,或者涉足过道德的灰色地带?”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女记者的措辞,她用的是“女孩苏梦非”而不是“苏梦非小姐”,她在强化什么、暗示什么,太明显不过。

梦非看着电视画面,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拍了。一定就是这里了。他一定会照经纪人说的那样,撇清责任,为自己挽回形象了。剧组里那些人的眼神,已经告诉她了,她是个可怜的、被收拾了的残局。她几乎要按下遥控关掉电视,但受着某种力量的控制,她呆立着,一直看了下去。

画面中,全场静了数秒。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席正修身上。这数秒时间像掉进了真空里,整个会场沉浸在连一根针落地都可听见的肃穆中。

人们焦急等待着看好戏,等着真正的解释。所有人都觉得席正修应该紧张,应该慌乱。可一如既往,他十分镇定坦然。他朝女记者微微一笑,说道:“感谢你的提问,虽然你也只是奉命将手中纸条上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他顿了顿,低头看着桌面,又笑着抬起头来,“当然,如果我能把我手中纸条上的标准答案朗读一遍,今天的招待会就完美了。可惜,我不能。”

这时场内有了一阵短促而压抑的议论声。公关人员凑到他身边快速耳语了几句。他却只微微一笑,当作没察觉。他的姿态是笃定的、放松的,他一如既往的温柔、谦和,但他眼神中忽然有了一股不动声色的强悍,这是他以前从未流露过的。他调整了话筒,清了清喉咙。全场蓦然安静下来。

“我是一名演员,在有幸参加的影视作品里努力工作,获得了大家的认可,被大家称为好演员、优秀演员。其实,在荧幕之外,我也是一名演员。我所演的角色,就是大家所认识的席正修。席正修三个字,是一个角色、一个身份、一个符号,或者,对某些人来说,一个工具。但今天,请允许我,仅代表我自己,代表那个众人所不认识的我,来说两句。在我的生活里,我确凿地载满了大家所给予的爱。这是我所感激的。然而,过度的演绎反而使得我在感恩中丢失了灵魂。荣誉、绯闻、影帝的头衔,这些的确创造了一个貌似完满的形象,可却让我迷失了自己,也欺骗了自己,欺骗了厚爱我的人们。在这个行业里,真相常常不被允许,这是世俗的规则,不是谁的错。我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一句话:真相应该被庆祝,而非被允许。真诚,是灵魂的本性。然而对于那些我们被告知应当为其感到羞愧的真相,我们无法庆祝。我们最经常被告知应当为其感到羞愧的,莫过于我们爱的对象、方式、时间和原因。我们被告知,应当为自己的欲望羞愧,为自己的激情羞愧,为自己的爱羞愧。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困境。诚实是最好的爱。我们首先要忠于自己,才能忠于别人,然后忠于所有人。如果我们无法忠于自己,就无法忠于任何人。所以,从今天起,我想做一个诚实的人,公开地、直接地,向所有人说出所有的真相。演员这个职业或许不再适合我,在此,很抱歉地告诉大家,《破城》将是我出演的最后一部电影。拍完这部电影后,我将离开这个行业,以此来成全那个真实的我…”

席正修话音未落,场内已爆发一阵哗然。他却微笑着,等大家稍稍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毕竟,我们来到这世间是为了认清那个真实的自己,用真实的自己对待身边每一个人,用真实的自己去爱他人。对于那些为我这个决定感到难过的朋友们,我在此郑重地道一声,对不起。”他说着,抬起右手轻抚左肩,微微低头。

梦非怔怔地望着电视画面,有泪意涌上眼眶。恍惚间,是将军在她面前,同样右手轻抚左肩,微微低头。在公主中箭后最痛苦绝望的那一刻,将军曾对她做过这个动作,那时他说:“你的伤犹如加在我身上。我爱你。我真切地感受到你的痛。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这个动作,是他们的暗语。这句话,他是说给她一人听的。他通过电视转播,在向她表白,也向她忏悔。

他又接着说道:“关于苏梦非,我想说,她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女孩。我非常非常地喜欢她。”说到这里,他稍顿了顿,“或者,更诚实地说,我爱她。”

他的话音再次湮没在一片喧哗与骚动之中。少顷,现场渐渐静下。他继续说道:“我已说出了内心的真相。我接受世人给我的一切审判,但请求你们,再也不要伤害她。”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哽咽,有了一阵短促的停顿,然后他站起来,向全场鞠躬,“谢谢你们。”

人群骚动,记者们蜂拥而上。画面中断,发布会结束。

梦非看着电视画面,久久不能回神。画面已经切换到别的新闻。她却站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一阵阵战栗掠过她的后背。

她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听到的。他在新闻发布会上,面对全世界说,他爱她。这句他一直不肯当她面说出来的话。

他竟然会这样做。他没有屈服给那众人,也没有遂了既得利益者的愿望。他恰是选择背弃了那些自己已经获得的荣誉和地位,仅仅为了她。

不知何时她的双眼已被泪水蒙住。昨晚他那样对她,原来是因为他已想清楚了今天要这样说。离开这个行业,就是告别影坛,再也不演戏了吗?他才三十岁,正在事业的黄金时期,他的商业价值正在顶峰,可他就这样放弃了。他昨晚就已想清楚了,要放下一切世俗所得,向全世界谢罪。

他承认了自己的弱点,承认自己的罪。他的轻松与释然正来自于这里。

梦非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在泪水中了。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掏空她,又一点一点地填满她。不是悲伤,也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感动,而是一股盛大的悲壮感,还有一点点心酸。

电视机后来是被张姐关掉的。然后张姐告诉了梦非,新闻发布会之后发生的事情。

在休息室里,经纪人对席正修大发雷霆,问他为什么要为个不相干的女孩子做这么大的牺牲。经纪公司野心勃勃,席正修是他们手中最大的摇钱树。而这棵摇钱树却突然造反了,不想干了。他们觉得席正修一定是受了什么蛊惑,才会如此反常。经纪人试图说服席正修重开发布会,挽回局面。席正修却只平静地说,公司损失了多少,他愿意照合同赔偿。

经纪人被彻底激怒了,他的吼声让很多人都听见了,“呵,好有钱是吧?告诉你,席正修,这他妈不是钱的问题!是你的前途!你的前途完了!”

席正修沉默了片刻,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话。那句话太轻了,很多人都没有听清。关于那句话说的是什么,传说中有很多个版本,没有人知道哪个版本才是真实的情况。人们只知道,在席正修说完那句话之后,经纪人无言地摔门而去,面色灰败得不成样子。

张姐告诉梦非,被传得最多的那个版本是这样的:席正修说得很轻很轻的那句话是——“那就让它完了吧。”

梦非完全可以想象席正修在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他一贯的温和淡然,加上一点阴郁冷漠,如此云淡风轻,透着疲惫,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就让它完了吧。”他放弃一切,向世人谢罪,只为了爱她。

6

曾有人问梦非,喜欢与爱的区别是什么?

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答案有千千万万种。

多年之后,梦非有了她自己的答案。

喜欢,是基于欣赏,基于对方是否让自己满意、满足,基于对方能否为自己带来愉悦感。而爱,是不讲条件、没有需求、不求任何回报的,只要对方幸福,自己就甘愿付出,甚至能够为对方牺牲。

正文 第30章 恋恋归程何处(3)

牺牲,听上去是个沉重的字眼,但在很多时候,它的确是“爱”的直接见证。人可以为自己所爱的人牺牲什么?事业、生活、自由,乃至性命?

爱之根本,乃是舍己。

还有最后一场戏就要杀青了。

这是电影《破城》的最后一场戏,是苏梦非作为若翎公主的最后一场戏,也是席正修作为演员的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戏。

他突然间要面对那么多的“最后”,而那么多的“最后”又全都与她有关。梦非心里是慌乱的,有期待、有忧虑、有愧疚、有不舍,还有深深的伤感。

拍摄的前一夜,天阴沉沉的,几乎没有风。

梦非独自来到宾馆顶楼的天台。

她并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是要做什么,也许是想静一静,理清脑海中的某些思绪,或是平息心中的某些****。

远远地,她看到一个人已经在那里,正坐在天台边缘抽着烟。只望一眼那个背影,梦非就知道他是谁。

她并没有太惊讶。小小一个宾馆,小小一个剧组,原本就有那么多不期而遇的机会。又或许,这正是她内心的秘密,她就是刻意到这里来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