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结账时叫过大堂经理,她把手朝其中一个服务员一指,“我要投诉他。在我吃饭的……”她看了下手机,“38分02秒中他没停过聊天,而且多次冒出粗言秽语,十分影响我用餐的情绪。”大堂经理刚要说话,徐陶指向手机上的图标,“这是视频,可以作为证据表明我没有冤枉他。我们也可以请媒体来评评理,看大众认为谁是谁非。”

大堂经理的话全噎住了。那边那个服务员还不知道被人投诉,仍在呱啦呱啦痛骂程清和,为投诉做了活证据。

徐陶摊摊手,“请不要把我的投诉泄秘,否则我会投诉你。我下次还会来用餐,到时再问你处理结果。”

“你想要怎样?”

徐陶笑了笑,“你们的员工手册怎么说就怎样办,我只要结果。”

她扬长而去,被热腾腾的太阳一晒才感觉到自己内心的阴暗。对,她不打算住手,所以不能接受他的爱,但不代表不能替他小小出口气。

程清和。

此刻他在做什么?办公楼里冲别人发火?还是刚吃完平和做的菜?

我也没你想象得那么受欢迎。她踢起一颗小石子。假如有那么一个模型,能够满足我的也就只有一个人,早早来到,始终未变。我也没你想象得那么矜持,只要一颗糖,就轻易地被收买了。

不敢。是真的不敢,怕有一天会无法面对你的失望。一个生命中短暂过客所造成的伤害,少过被情意缠绵的爱人背叛。

“你叹什么气,刚整了别人还不够得意?”他那把低沉暗哑的声音,“那个服务员被辞退了,你满意吗?”

她认真想了想,“无所谓。”

她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真的打算回头再去检查结果。

他嘴角露出一点笑意,“那个服务员没被辞退,但是被调去厨房做杂工。我刚刚做了把好人,身为被辱骂的对象,很大度地表示没关系,解救了那个服务员。失望吗?被我利用了。”

“无所谓。”她还是那么觉得。不过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真是有道理,看来做人不能高调。

他穿着车间的工作服-淡绿T恤和同色卡其裤,难怪服务员有眼不识泰山,当着和尚骂贼秃。可即使穿成这样,他仍然是英俊的,像刚出学校的大学生,凤眼凌厉,修长清瘦。

他陪着她晃晃悠悠走过长街,“最近还在忙?好像吃得不少。”

嗯-其实是香辣牛筋什么的太下饭,不知不觉吃多了,她瞄了眼自己的腰腹部,扁平的,没有赘肉的。果然被抓现行后特别心虚,她咽了口口水,“你呢,在忙什么?”

“整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他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她脖颈的红痣上,害得她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脖子-拜托,将来你就知道我是为你好。

到路口他停下脚步,“不送你了。”

他低头看她,刚好和她的视线碰在一处。他笑了笑,“谢谢你帮我出气。”

“应该的。”她说。

阳光照在他脸上,她想起第一天见到他的情形,终究有些不同了,尽管只是一个夏天。

下午她得到消息,程忠国在寻求帮手,并且找到了,一家企业被作为第二大股东被引入。

机会将至。

☆、第三十四章

程清和反而在几天后才得到消息。

那天他走出控制室,迎头遇到生产总监杨卫华。后者刚从质检过来,一脸的不高兴。高层变动,下面的员工受影响,品质不稳定,被客户投诉了。

杨卫华算不上很胖,但脸圆圆的,又有个将军肚,常年老好人样,难得有这样怒形于色的时候。程清和叫住他,两人边说边走。杨卫华的火气渐渐消除,等进了程清和在车间的办公室,他已经恢复常态,又是个话不多的神闲气定样。

虽然过了立秋,因雨水少的关系气温没降,程清和一圈走下来,出了一背的汗。他给杨卫华倒了杯水,自己站在饮水机边喝完一杯又倒一杯才回到座位。

自从程忠国回厂办公,要求所有高层必须深入车间,每天早晚要下基层,程清和干脆搬到车间,原来的改作了董事长办公室。按程忠国说法,干部不能脱离群众,高高在上坐在豪华的办公室,还能知道下面的情况吗?老头会上狠批了几次管理层的官老爷习气,自己又以身作则一日数回下车间。上行下效,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早晨例会变成了找问题会,哪段路卫生不够、哪个部门的员工违反厂规抄近路都拿到会上申讨,连打多了饭没吃光都发了通告:不能浪费粮食。

好是好,风气突变,迟到早退溜号的没了,只是暗里的抱怨也多了。杨卫华喝口水,笑笑问程清和,“车间加薪的申请董事长批了没?”

“批了的话人事会安排。”程清和心道这老狐狸到底想说什么,兜来转去不肯直奔主题,但近来杨卫华帮忙甚多,拿他侄子杨兴鑫杀鸡儆猴没出声,回购股份也没表态不同意,不管用意如何,至少给他面子让他说完。

杨卫华又问了两件事,原材料的库存,运输车辆的招标。这两样如今都被董事长按下,要求重新计算运营周期和标底,杨卫华新写的报告程清和虽是核查过数据,定夺却在董事长。

好在杨卫华并不在意,“三十年前,董事长刚接过长原时也是雷厉风行。”他微微的有些感慨,“要没这股劲,也就没今天的长原。那会他一下子开除了好几个科长换上我们,老赵,我,都是那批上去的。”说到往事杨卫华嘿嘿一笑,“厂里厂外差点闹翻天,任人唯亲都出来了。幸好也就个破厂,争个屁,穷得工资都快发不出,每个月每个人拿一百元勉强糊饱肚子。我那时还没孩子,家庭负担轻,老赵他老婆能干,其他人有老有小的压力大了,技术骨干差点全跑光。”

“我们以为够糟的,谁知道后头还有更难的,滞销,压在仓库里没人要。银行贷款到期,嚷着要来封厂保全债权,董事长到处借钱,连我们都跟着欠了一屁股债,好不容易糊弄过去。”杨卫华摇了摇头,“都以为不行了,老赵他老婆豆腐心刀子嘴,说要跟他离婚,免得孩子跟着受罪。谁知道峰回路转,董事长讨回一纸国营大厂的合同,帮他们做代工。十年风水轮流转,现在那厂早不知哪去了,我们长原倒在香港上了市,大家还有了股份。”

程清和垂眼听着,终于要说到正题?

“说真的我也舍不得把手头股份还给公司,可怎么样呢?厂里对大家还不好吗,房子车子,该有的都有了。”杨卫华自嘲地笑道,“那回你一提我就找了董事长,还给公司没问题,但我不想被下面的人骂,暂时不能表态,反正等事情差不多了我随大流办手续。我杨卫华说话算数,先写个保证也行,董事长说信得过我。清和,你觉得我是墙头草,卖乖做好人么?”

程清和笑笑不言。

杨卫华也笑,一边叹道,“做人难哪。退股会是你主持的,按理我应该跟你说,跟董事长是越级。可有什么办法,厂里的情形你也知道,要不是有人带头,下面的员工能闹成这样?董事长是被气着了,他最要面子,他们出去说长原亏待员工,他不整顿才怪!我跟他几十年老朋友,多少还是知道的,他吃软不吃硬,越是闹他越是不给。”

说到这里杨卫华又笑,“你们爷俩一个脾气。你咻的搬到这里办公,跟自己老子赌什么气。他就是一时之怒,连你也怪上了,父子哪有隔夜仇,你硬梆梆的他也不会先向儿子低头。”他扯了扯自己的脸,“年纪大了放不下面子,年轻人多担待。”

程清和不得不开口,“杨总你误会了,到车间办公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制造业企业的重心无非生产和销售,销售那块我大概已经了解;生产我是外行,多花点时间是应该的。”

闻言杨卫华笑道,“技术更新换代快,我也早就跟不上趟。长原生产的是基础产品,听说你那边高科技含量很高?什么时候带我去参观学习?”

程清和道好,又聊了会海归博士,杨卫华随口问道,“听说董事长有意引进大股东,他们那边会派人过来吗?”

引进大股东?!

程清和心头一震,他竟丝毫没得到消息。

“也有可能误传,那边有我一个老同学,最近聊道说两边有合作意愿,说要趁开会的机会过来蹭我家的饭。”杨卫华解释,“那是家央企,他小子运气好,当年毕业分配进去的,娶了个好太太,被他爬到现在的位置。”

“董事长没跟我说过,可能需要保密。”

“那边的董事长跟咱们董事长也是老朋友,据说当兵时结下的交情,老战友。”杨卫华哈哈一笑,“不提了,我去看看出货那边,昨天说管槽有点问题。”

杨卫华扔下个炸弹,程清和不愿被瞧出心里震荡,当下前后脚离开办公室,找了件事外出办公。

算是挖了个坑自己跳了进去。

把车停在隐蔽的地方,程清和看着前方,一时之间思绪混乱。接手长原,不满员工们的懒散,他想收回员工股,重新打造一个新长原,朝气蓬勃的,富有生命力的,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饭的。他势单力薄,所以交好众元老,以为父亲发现老部下脱离控制时会选择他作为合作者。谁知姜还是老的辣,在他自以为是的同时,父亲已培养出一批新人手新部下,重起炉灶。

也是他想得太简单,他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何必跟他合作。

董事长未必没看到长原在走下坡路,然而不动,自有人鲁莽行事搅乱公司,如今他老人家可以出马收拾乱局,连新的合作者也找到了。

程清和,你一定要留在长原吗?

不是第一次,但没有哪次比此刻自问得更伤人,他看着前方,突然觉得日头白茫茫的刺眼。离开长原,做你自己的事去,把你的小厂经营好,拉到投资,发展生产。放下长原那些,从此不再过问集团内部的任何事务。

可他又不甘心。在他手上收购过别家公司的厂,都聘请了专门的职业经理在经营,运转良好。也有失败的,他还想扭转乾坤,如同父辈当年所为,转亏为盈。那两处,如果他不管就没人管,恐怕会被卖掉以及时止损。

数年来他从一个初出茅庐者,接过一张难答的试卷,战战兢兢试图做到最好。谁知刚完成选择填空,还没来得及做大题,提前交卷的铃声已响,他将被取消资格?

尽管空调仍在运转,程清和仍是出了身汗,额头涔涔的。

他反感过父亲说是退下,却安插无数耳目,事无大小恨不得样样都要知道,控制欲之强简直不可理喻。原来要到自己失去,不,将要失去,才会感受到离开那个位置的不甘。他已经习惯那些日常,例会,见供应商,见客户,和政府部门、银行等打交道,听他们客气地叫他程总,巨额的资金调拨,庞大的基建项目。而那些,是他那家尚稚嫩的小厂无法提供的。

果然,人内心的贪欲是一样的吗,得到了就不想失去。

他才三年,程忠国在长原已三十年!

程清和闭上眼睛,用衬衫的袖管胡乱擦去额头的冷汗。

前面的路如何走,想好了再来。

与此同时,徐陶在等候一个答复。

短短几天,她跑了七八个地方,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会议室到另一个会议室,见完一批人又见另一批人。在努力的时候不觉得累,仿佛打鸡血般,她尽力呈现最好的一面,不停的说服,不停的证明。

努力过后只能等待。

她一直讨厌这种感觉,无能为力,只能让别人的决定左右自己。

徐陶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何时可以摆脱被人左右。尽管财富在增长,这种无力的感觉却与日俱增,她一天比一天更清楚,有些事注定做不到。

手机铃声大作。

Semper crescis aut descrescis

Vita detestabilis

Nunc obdurat et unc curat ludomentis aciem

……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好久没V过文,忐忑不安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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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角色。

☆、第三十五章

“在等重要的电话?”沈昊察觉到徐陶的心不在焉。

“没事。”电脑开着,屏幕下角不时跳出新邮件的提醒,但不是她在等待的,“还没多谢你,帮我引荐那几位私募的基金经理。”

“不客气。就是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本想请你吃饭,没想到机会瞬间消失。”沈昊开了句玩笑,“我见到一位熟人,赵从周来香港了,你给他出的主意?”

一只俊俏的小鸟飞过,停在院中花木上,开始啄食枝间的果实。徐陶走到窗边以看得更清,“是啊,我建议的。”她低声笑了,“我们都清楚在这儿做不到,只有跑出去,借助不同的司法系统也许有成功的机会,毕竟以小搏大不是件容易的事。赵从周怎么样,他习惯不?”

“他是新手,但学得很快。我也没什么可以教他,最多帮他查找信息。可是徐陶,你觉得值得吗?”

长久的沉默在无形中弥漫,沈昊等待着她的回答,却迟迟未到。

她还是开口了,“这个问题我很难答,但如果你问我要不要做?很久以前已经说过,我足足考虑一年也没能打消念头,所以顺从心意。放心,我不会把事情做绝,只是求财。我刚去探过吴业伟,他得到的教训我还记着呢。”

“上次他不是已经答应你了,把名下资产交你代管?”沈昊无意中说漏嘴,立刻被徐陶抓到。她可没向沈昊汇报行踪,那么只可能是见面的另一方本人告诉他,“你知道了?你做的说客?难怪他对我好声好气,还为他骂过我的话道歉。”

“刚出事的时候是冲动,在里面一呆两年,也该沉稳了。”沈昊并不居功,“他本来和你性情相投,而且这事也不能怪你,迁怒过后当然会后悔。那么现在问题是什么?他父母不同意?”

“是的,他父母反对。”她碰的一鼻子灰和她的低声下气,徐陶都不想告诉他,“不过他们答应考虑。”不用沈昊开口,她也感受他深深的“何必呢”,“不用担心,有一家私募和我签了协议,燃眉之急已解,而且华盛答应尽快到第二期款。”

阿弥陀佛,她只是小小地隐瞒了一点小细节:和私募基金的协议同样有条件,而且条件严苛。他们设定的期限也较短,仅仅半年,而一项不小的投资项目,半年又岂能达到预期目标。华盛那边她心里有数,如果不给他们看到点明显的业绩,他们真能厚着脸皮把协议黄了。反正他们手上握有她部分资产,按眼下市价两者相较还是他们小赚。

徐陶觉得自己正在挖坑,还是好大一个坑,是飞跃而过,还是掉进去一一蹶不振,难说。

“投资者格罗克马克思说,经过个人奋斗,我终于从一无所有转为极端贫困。”她说给沈昊听,“有一分要花一万,没救了。”然而他悠悠地说,“十年前你负债累累,我自认即将出人头地,用贷款在这买了套小到不能再小的落脚地,自以为踏上锦绣路,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现在你有五亿资产,我换了套大些的房子,至今仍在还贷款。你-你干吗笑成这样?”

徐陶扯了张纸巾抹掉眼角泪花,“听你一个精英说穷光蛋的台词,挺有趣的。”

“精英又怎么了?不是还有段子说,我们所以为的精英生涯,不过是时代的进步、劳动方式的改变,实际上跟五十年前工厂的劳作没啥区别。甚至我们在网络上的发帖留言,也跟凑在一起接头接耳的聊天本质上是一样的。”

俊俏的小鸟扑闪翅膀飞向围墙,徐陶目送它离去,安静地说,“行了,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我没事,就算吴业伟父母最终还是不答应,也有备选方案,最多是时机不到,以后再说。”

“你押在华盛的资产、已经投进长原的资金怎么办?”

“唉说大师兄啊你真是哪疼你就往哪儿下刀-还能怎么办呢,我又变穷了呗。你不是说过我做那么高的杠杆,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会血本无归。到时没准我还得向你借钱,你可别不接我电话,……”徐陶连笑带说,挂掉电话时脸上还留着略带夸张的笑容。她明白沈昊的好意,他变着法子提醒她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至少眼下长原的涨势能够弥补违反协议的损失。

她不怕变穷,只怕来不及,钱可以再赚,只是机会过去也许就不再来,程忠国的年纪注定不允许她慢慢地重新积累财富。

徐陶苦中作乐地想,也许没等到她出手,程忠国不愿意再这么辛苦,趁此机会把股份转让出去,乐得拿着到手的钱退居二线,反正他的精神在长原永存。没准像某些名人一样,娶年轻的太太,闲来玩些富翁的游戏。

然而她也知道不可能。程忠国是程忠国,他不会放弃灌输全部精力创造的产业,连亲生儿子都能当成隐形对手,又怎么肯让外人取代。

一想到程清和,仿佛条件反射,脖颈后微微一麻,就像他的唇覆盖在上面一样。

徐陶竭力排解脑海中的胡思杂念,然而这东西不请自来,竟跟野草般四下蔓延。不但脖颈那里始终有点发热,连心头也跟着扑扑跳,渐次耳根热了面颊热了,每个细胞都在呼喊,渴了,饿了,它们需要拥抱和亲吻!

作反了你们!徐陶愤然,既然久等的邮件不至,那么她总可以找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无奈这人类的大脑,一旦养成惯性倒是停不下来,不是想到程清和如今的尴尬处境,就是想起一些许久往事。

果然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徐陶拿起手机,却迟迟地停在那个号码上,拨出去容易,可说什么呢?

想你了-肉麻得她的脸酸成一团,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过人。

然而这是实话,世界上唯有真实最为无敌。她还是点了下去,房里拨号音的嘟嘟声格外慢条斯理。

他没接。

徐陶松了口气,理直气壮地给自己叫声好,反正她打过去了,是他不接。可不知为什么,心里越发焦躁,这个时间段按理公司没会议啊,难道出了紧急事务他赶去处理了?呸!她啐了自己一声,哪有那么多紧急,多半是跟人谈话不方便,或者工作很多把手机静音了,谁没事干整天守着手机。然而一个冷嗖嗖的声音从脑海中冒出来,不让她自欺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并没有很多工作等着他去做。

另一个更冷的声音提醒她,当断则断,如果不想伤害他,那么她能做到的就是不要再去招惹他。浓重的倦意袭来,她不得不问自己,一定要吗?往事已矣,无论做什么都已追不回来逝去的。她可以劝别人抓住当下,却不能自医。

手机震动了两下,铃声响起,徐陶看了下号码,是她名下办公室的下属。

长原的股价有波动,请示是否继续买进。

买买买。

电话一个接一个,才结束一个又来,这回是华盛。

漫天要价。就地还价。讨价还价。

温和问候。毫不客气。忽笑忽骂。

彼此并不动真气,无非为着利益谈到一起,互相有利便合作,否则分。

下一个电话,徐陶不想接。

她静静地等提神铃声过去,甚至挥动右手打着节拍,百听不厌的曲子。

打电话者却不死心,直到自动跳掉。刚停两秒,同一个号码又打来。如是者三。

捱过后总算来了个令人愉快的,赵从周打来,谢她帮忙安排的住处和一些小东西,电话卡,八达通,以及推荐的律师行。

“将来你会不会后悔?”徐陶提醒他,“也许你爸是心甘情愿付出。”不然扯萝卜带出泥,赵刚很有可能做到把程忠国拉下水,他俩实在太熟,熟到赵刚怎么会不知道程忠国商业上的机密。既然他没捅出来,不管是不是看在旧日友情份上,多少有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意思。

赵从周想过,“总得有人提醒他,这世界还没到他只手遮天的地步!”他随身带去许多材料,员工们递交给地方法院的文件,一次次谈判的会议纪录,执意不肯撤诉的员工现在的处境。“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就让我来做头一个。”赵从周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我说过是为了赢官司后能得到的名利,但做着、做着,这件事本身已足够吸引我去努力做好。徐陶,我很想改变。”他放轻声音,“我也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嗯-这个问题,徐陶听到有人敲门,重得让她无法忽略,只能匆匆挂掉电话。

门外是他。

几乎是同时。

“和谁打那么久电话?”

“你敲门还能再重点?”

两个重叠的抱怨,不知道是否相差了八度,意外的和谐。她先笑了出来,然后是他,也不知道为何笑得格外来劲。他的眼睛带着轻微的红,她没去追究那是劳累后的红血丝,还是其他。他却盯上了她脖颈间的红痣,那个让他安心的标志,轻轻地盖上吻。

她微微颤了下,却没避开他的吻。

他温柔地亲吻她的唇,轻柔的试探,一点、一点的攻城掠地。

她突然想起刚才那只俏丽的小鸟,是如何缓慢的吃掉枝头殷红的果实。

“你走神了。”他在她耳侧抗议,低沉而微哑,仿佛晨曦初明时的呢喃。

手机毫不作美,在房里响个不停。

“别管它。”他说。

她听进去了。但再次响起时他轻轻放开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