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在别人的家里打架。幸好那一晚赵从周不在,否则作为好脾气的小胖子肯定又要出来劝架。

一个好男不跟女斗,一个体力跟不上意志,最后还是歇了菜。她喘得很急,然后又开始哭。他措手无策,乱七八糟说些安慰的话语,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反正早上醒来她已经不在,大概被大人接走了。

她说得那么坚定,害他偷偷地怀疑过自家父亲。直到判决下来,有过错的人被判刑他才松了口气,看,法律是公正的,你冤枉了他。

他找过她,但就是找不到。他不好意思问大人,然后慢慢的也就忘记了,毕竟只见过一面,好男不跟女斗,随她怎么想吧。

难道她还抱着那个想法?

他抬起眼。

客厅以及卧室仍保留着租来时的样子,简单的原木家具,除了一盆葱郁的水仙,房里的摆设几近于无。但他知道不是她舍不得,无论是车还是其他的细枝末节,都出卖了她对金钱的态度。她更在意金钱带来的方便,而不是赚取的艰辛。

这些年她怎么过来的?

固然她很聪明,也很能干,但在可以凭智慧挣钱前,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她的睡相被凝固在一张儿童床里,即使已经离开那个环境,仍然全身蜷成一团,双手抱在胸前,如同孩子般。

他的视线落在茶几上的东西上,各式各样的零食,花花绿绿的杂志书籍。

他问,“谁来过?”

“赵从周。”徐陶靠在沙发里翻一本杂志,漫不经心地说,突然想到他仍饿着,“店里送来的饭菜都在,还没动,你随便吃。”程清和拿起打火机,点燃液体酒精,小小的一蓬火焰,简直不敢相信它可以加热满满的一锅酸汤鲈鱼。他转动着打火机,让它在掌心中一会向上,一会又翻了个身,“我说过要你别单独见他。”

“可你后来改口了。”

“是吗?我不记得。”程清和冷然道,“他在香港替那帮人起诉,申请撤销托管,给公司造成很大的麻烦。”她没心没肺的回答捅着他的心肝肠肺,“又不是你的公司,倒是那帮人的公司,他们是股东。”他五指一握,打火机停在掌心,“我以为你跟我才是我们。”

她笑了下,把杂志丢到旁边,“你怎么了?想说就说,别闷在心里。”

长窗外北风掠过,呜呜有声。室内空调打得很足,徐陶穿了件宽大的毛衣,此时盘膝坐正,露出一点脚踝。她坦然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知晓他的秘密,只等他说出口。

水汽顶着锅盖,发出轻微的声响。程清和猝然转身揭开锅盖,“他在怪董事长?”

徐陶跳下沙发,走到他身旁,“你们把动力都归为恨?赵从周是那种人吗?”

他就是。程清和不服气地哼了声,在心里对自己的胆怯比了下小指:借着赵从周不痛不快地旁敲侧击,程清和你是小狗。

一股苦涩弥漫开来,他沉沉地想到,在她眼里自己到底算什么?以尽可能平淡的语气,他还是开了口,“我想到了,多年前我俩曾经见过,那次见面我们相处得不算愉快。现在你来应聘当我的副手,我尽给你活干,既没付报酬还让你被赶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帮我出谋划策,尽心尽力,又替我着急,我也没给过你钱。”

“现在给也来得及。”徐陶早已料到今天的来临,但没料到比事先预期的还要早。但既然他有勇气来问,她就能配置出相应的勇气来答。

他舀了一碗汤递给她,却没开口。

她接过啜了口,酸辣直奔舌尖,一路向下,淌出一路的有滋有味。

“你对我也不错。”

不错吗?他一个恍神,也许吧,从她替他拉被子熨衣服那天他就认定她,天真的、可笑的把她的一点同情当作爱情,傻头傻脑地用许多事印证她先爱上他。可直到此刻他还是觉得她心里有他,只是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在她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超过他的份量。

“为什么,你觉得是他的错,想惩罚他?”他问,又自己答,“可你动不了他。他在商场纵横多年,就算解除托管也有办法把握大权,到时候那些没撤诉的员工不会有好果子吃。”仿佛已经看到维权员工的团结在现金攻势下四分五裂,程清和摇了摇头,“我查过资料,你爸作为现场负责人在动火申请上签了字,以他的学识本来可以避免这场灾难发生,但他没有,所以承担责任的是他。”

“首先,你查的资料不对。如果再往下细查你可以知悉,那张动火票是后开换上去的。现场实际开具人是谁,”她笑了下,“不消我多说。知情人部分仍在世上,包括我父亲,因为各种利益关系选择闭嘴不谈,但不代表假的可以取代真的。”

“其次,我不恨董事长。承担事故责任是我父亲主动要求的。”

程清和吃了一惊,“为什么?”

“你的为什么真多。一念之差,因为……”她的眼神闪了下,“因为当时如果你父亲进去,就不会有今天的长原,从集体的利益出发,元老团开会一致通过,必须由另一个人承担责任,集体会对其做出足够的弥补。而这个时候,我父亲因为已经残废,被大家视作适合的对象,由赵刚做说客,说服他接受集体的安排。我父亲为了钱答应了,所以与其说我恨董事长,不如说我厌恶这种做法,是谁?给了他们权利来决定别人的人生!”

程清和恍然大悟,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从利益最大化来说这种处理无可厚非,甚至乐东自己也接受。从徐陶的角度来说,可能前后生活变动太大,造成她对程忠国的愤恨。她说不恨董事长,但恨整体元老成员,跟恨程忠国有什么区别?他们是一体,都是长原的一部分。

所以-她恨的是长原?

程清和被这念头吓了跳,恨归恨,她又能怎样?只要程忠国跟河中合作又把员工股买下,谁也动不了长原。她再能,也能不过牢固联盟的合作。

徐陶放下汤碗,她默不做声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

他犹豫片刻,环住她的肩膀,“别闹了。”就算她上蹿下跳,挑动元老们和程忠国的关系,怂恿员工们和程忠国作对,也动不了长原的根基。“我跟你走。”

她轻笑,“你放弃了?”

他赧然,是有点想放弃,夺回长原的控制权又如何?它太大,想掌控它,必须花费更多精神,而人生除了这个之外他还有很多想要。从他还是孩子开始,程忠国,每位元老都教育他将来要成为长原的一份子,建设长原。他努力过了,继续“努力”的结果恐怕不是他们想要的。

她的话语出奇的镇静,“可我不会。经过这么多年它没有变,反而比从前更专制,而且看不到希望。我喜欢你,但这个喜欢没有超过对它的厌恶,我不会为你放弃。”

他的心仿佛受了重重一击,腰身却挺得更直。

她想起多年后重逢的第一面,人前他年少气盛、英俊不凡,人后他伤痕累累。可不管怎么样,她生命中更重要的从来不是感情。

“抱歉。”她说,“我不能。”

他轻轻放开她,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拉开她的双手,僵硬可挺直地走了出去。

桌上的菜肴只是动了一口,火苗发出微细的哔啪声。

她面无表情看了会,伸手拨动风门,火苗摇晃了两下,熄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goggle76的地雷,么么哒!

☆、第四十四章

杨卫华被程清和堵在家里。

“乐东?”他揉着眼睛,刚睡下就被叫醒,还没回过神,“就那点事,白天都说完了。”

杨家是典型欧式装修的大平层,客厅满满撑撑,顶天立地的电视墙,水晶大吊灯,弯脚扶手椅。程清和在心里冷笑一声,都嫌他拿走采购权,还不是为了动到他们的利益,谁也不比谁高尚。杨卫华在生产用的原材料这块,没少拿好处!

杨卫华的妻子也是看着程清和长大的,这会替他俩泡了热茶,犹犹豫豫地不敢走开。大半夜的找上门,程清和“凶”名在外,她怕他要闹事。

杨卫华同样觉得来者不善,程清和向来一张板脸,但今晚尤其不对劲,沉沉的透着寒气,两只眼睛雪亮,唇角的笑也带着冷意。但杨卫华日常跟工人打交道得多了,什么情况没见过,当下笑微微的让程清和喝茶,转身间给妻子一个眼色,示意她只管回房,“那时我是跟着乐工的徒弟,他正儿八经科班出身,我野路子,成人高考出来的大专。”他叹了口气,“后来他那样我替他难受,可又能怎样?都是命哪。”

程清和未置可否,唇角微弯,“前天发出去的那批货,质检单谁做的?我拿了点抽样,明天出正式报告。”600元/吨的一等品,出厂成了480元/吨的次级处理品,当中的猫腻谁经手谁知道。

杨卫华讶然,“有问题?”他站起四处翻找手机。

程清和冷眼旁观,直到杨卫华从卧室找到手机,将将拨通总机才制止道,“我只想知道那次事故的实情。”

杨卫华说,“这又何必,那事也不是机密,公司几个老家伙都知道,长原少不得董事长,乐东扛了事,公司没亏待他。”他干脆把前因后果跟程清和说了个详细:长原合并国营大厂后,程忠国对技术人员十分看重,对乐东尤其不错,打算提为主管生产的副厂长。

乐东不擅交际,一直坐冷板凳,得到重用后不免感恩图报,计划改造生产线。改造完成试运营,部分管线没通过强度打压试验,补焊时发生爆燃。现场人员伤的伤死的死,赶来阻止的乐东也在受伤者中。

究其事故责任,似乎谁都有:施工队没等打压气体排清就急于补焊;施工队的压力来自程忠国的急于投产心理,而工作单上的签字也是程忠国的;乐东审施工图不细,本该用无缝管的管线用了螺旋焊管。

然而再遗憾也没用,重大生产事故已经发生,不是厂里出钱可以解决的,必须有人作为企业负责人承担刑事责任。为了改造生产线,长原压下大批订单,又欠银行高额贷款,刚刚坐稳的头把交椅再次摇摇欲坠。所有人都看着程忠国,工人,供应商,银行,一旦程忠国入狱,凭他个人能力凝聚起来的长原也就散了。

“那么大个国营厂,说倒就倒,千把下岗工人闲在家里,连吃饭的钱都没有。”杨卫华叹道,“大家都怕啊,要是长原倒了,我们能去哪?银行也不答应,给我们贷款时看董事长面子给的信用贷款,我们也没别的东西可以抵押给银行,厂房、土地、设备,能抵押的全抵押了。要是董事长倒了,后面接任的人不认,银行用什么来填?清和,你办厂没后顾之忧,长原可以给你背书。我们呢?谁能帮我们?”

肩负着几千人的生计,程忠国走不得,那么就得找人来扛事故的刑事责任。

“真没亏待他,每个月给家属的抚恤金,一次性补偿,还可以安排工作。是他自己不愿意再呆在长原,又染上了赌,十赌久输,无底洞一样,长贫难顾!”

“他怎么会喜欢上赌的?”

杨卫华不假思索,“闲的呗,又不肯上班,天天喝酒玩牌,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等到老婆孩子都走了,日子更加难熬,赌得更凶。”

要他看,那笔补偿金反而害了乐东。乐东一拿到钱,自有一帮人跟闻到臭鸭蛋的苍蝇似的围上去,陪着他说说笑笑。开头玩个五角一元,等玩出趣味就有人跳出来要求加注,让乐东赢过一阵子,开始收网,等输光了哄着他可以借钱翻本。

十赌九输。人废了,家也散了。

“这事能怪谁?乐陶陶那小丫头不服气,清和,你别跟着她闹。”杨卫华点穿到底,“我开头没认出她,到你追着问乐东,还能不明白?她小时候长得不起眼,只有乐东拿她当宝贝,说自家闺女脖子上有红痣,永远丢不了。”见程清和的脸色仍是冰凉如水,他自嘲地笑道,“你们年轻人想法自然跟我们不同,但我老杨把话放在这里,那个时候大家没私心杂念,只想厂里好,只有厂里好了才有大家好。要是厂倒了,乐东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哪还能玩!他原来的厂,千把下岗工人撑到正式退休每个月有一千多块收入,已经高兴得像发了财。再看看我们长原,不提厂里的正式员工,那些三产上养活的得有多少人?牺牲小我成全大局,就算轮到我牺牲,我仍是这句话。乐东自己把日子过坏了,怨不了别人。”

程清和默然。杨卫华以为说通了,正要趁热打铁再劝两句,程清和却开了口,“董事长还记得乐工吗?”

杨卫华呵呵笑道,“哪能。董事长经的事多,比这凶险的多的是,哪会记得多年前一桩小事。”

也许对他是小事,然而对乐家来说,对徐陶,是改变原有人生轨迹的大事。

程清和的来访,往事也随之泛起。其实人的自愈能力远超认知,在徐陶回忆往事的时候早就没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甚至还能庆幸,事情本来可以更坏。父亲没死,然后用一段不长不短的日子磨没妻女对他的感情,省得她们为过早失去亲人而伤心;母亲再婚后生活幸福,无需她牵挂;而她,有快乐的童年,度过很不快乐的少年期,找到喜欢做的事情,也赚了一点小钱。

不然,说不定她是长原的一个普通女工,面对董事长独生子的青睐,没准欣喜若狂,患得患失。

徐陶不由自主要发笑,程清和喜欢她,是因为她的能干。还以为他是多年前的孩子?笨拙地试图用一颗糖安慰另一个孩子。

多好,她喜欢英俊的、有钱的,而他都有。作为一个乡镇成长的富二代,不但没有吃喝玩乐的嗜好,还满身心扑在发展生产的事业上,除了缺乏情调这种小缺点外,连拧巴的样子都很可爱。

她忍不住逗他,胡说八道讲什么最佳员工的一二三四五。

她不恨程忠国,但她讨厌毁掉原有生活的长原。

徐陶清晰地记得在那之前的岁月。她瘦弱矮小,却深得父母宠爱,他俩生怕她少吃一口会饿,少穿一件会冷。从小跟着父亲学下棋,又去少年之家学。但那个时候的她实在平凡,棋虽然在学,却只能说普通。学业也普通,不好也不坏,老师经常会忽略她的存在,任由她上课打瞌睡,在教科书上画小人头。班里学生那么多,只要没影响别人,随她去吧。

那时的生活有花。阳台虽然小,但花花草草种了不少。她喜欢初夏,从茉莉到栀子、白兰花,都香气袭人。

就为了那么一点钱,付出清白、自尊以及自信,把日子过成了连狗都不如。

徐陶不同情她爸,但感谢他,多谢他的自毁,让她在一张小床度过长身体的数年。她想离开那里,必须不停地想挣钱的法子,必须把那些法子化为行动。像一条不知疲惫的黑鱼,她游进不同池塘,搅乱满池混水,挣到应得的。

多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只要她觉得累了,他总是跳出来刺激她继续往前游。他的无耻不停刷新她的认知,他说是他给予了她生命,养育了她。

谁有权决定他人的生命?

没有。

她怕自己有天也会忘记。为了提醒不忘,所以她要解决掉旧式的长原。

人多嘴杂,长原打算用现金在现场回购员工股的消息不翼而飞。从用分红无偿分批回购,到新任大股东掏现金现场回购,进展不是一点点,不少人动了心。与其和董事长闹僵,被总经理穿小鞋,不如趁目前股价高来套现。

但现金回购员工股有条件,必须向香港法院提出撤回解除托管的申请。

“程老头急了。”乔军给赵从周背上来了一巴掌,“厉害么,能把咱们的程老头逼急。”

赵从周不认,“哪能呢。”

他想不出办法,正苦无对策。这条件相当诱人,如果员工们同意,长原投资的股份将由程忠国和河中化工把持。根据程忠国和河中化工高层的关系,长原投资岂不是恢复到一言堂?

“先撤诉再变现!”程忠国讲得斩钉截铁,“不用担心变卦,我程忠国要脸,决不违约!”

☆、番外:卖糖-乡镇富二代的浪漫

经过认真考虑,程清和把蜜月地点定在欧洲。

巴黎。

历史之城,美食之都。

作为一个在国内读完小本就参加工作的土鳖,投资考察去过山西、内蒙的青年企业家,程清和想到同徐陶在异国他乡度过十来天浪漫之旅,有点激动。

他在网上找了不少攻略,郑重下单购买了自由行套餐,连签证、房费、机票、保险等一共花了三万八千元人民币。然后掏出黑卡,打电话给航空公司,打算升级舱位。

对,传说中的黑卡。

程清和有张黑卡,是银行主动送来的。平时没有使用的机会:衣服由集团附属的服装厂供,常去的餐馆可以签单,短距离出差坐公司的车,长距离的由行政部负责订票、订房。而他没有独自出差的机会,司机、助手会打点好路上的费用开销。

那些都是公务,而私下的两人世界,程清和坚决、主动地要求承担男人的责任。安排行程、拎行李、陪吃陪聊陪玩以及……□□,他已经都想好了。

航空公司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程清和知道是常态。无论航空公司还是银行,它们的热线电话宛如迷宫,在不停选择数字进入下一关后,终点往往是“请等待”。他按了免提,一边等待一边开始准备签证材料,把相应的□□之类的交给行政小妹去复印。

在若干次“您是否继续等待”选择等待后,终于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人声,“上午好,我的工号是XXX,很高兴为您服务。”

程清和把电子客票号报给客服,片刻后客服为难地说,“抱歉,先生,无法升舱。”她热诚地为程清和进行了一番科普,关于经济舱的票等级的区分,像R、X的舱位无法升舱。如果想要升舱,就得退票重买;如果退票,就有相应的退票费用。总结为,“先生,您这两张机票的价格非常优惠,退票重买的话划不来。您很年轻,可以选择靠近逃生门的座位,那里空间比较大,相应来说更能忍受飞行过程中的不适。”

在心里默默衡量一番,程清和接受现实,安于经济舱的现状。

他不得不庆幸,徐陶不讲究,她可以站在路边吃煎饼,也可以坐十几个小时的经济舱。

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她没有天凉王破的冲动。

行政小妹拿着复印好的材料进来,战战兢兢把最上面一张递给他。

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团。

程清和皱眉。

行政小妹小声解释,“信用卡的复印件。复印机供应商已经来人帮忙复印,但是不管如何调参数,复印出来仍是黑的,这是最好的一版,能看清数字。”

程清和,“……”

他双眼视力都是2.0,怎么看不清复印件上的数字?

行政文员的岗位很难招到好用的人:薪水不高,升职空间小,工作内容太琐碎。现在的小姑娘也不能骂,多说几句含着两包眼泪就要哭,好像他有多穷凶极恶,招得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不敢正眼看他,怕他下一秒把无名火发到自己头上。

“我有那么难说话?”他气哼哼地问徐陶,把身份证复印件给她看,让她评理。

徐陶仔细地看完复印件,表示绝对不是他的错,大使馆绝不能从这团面目模糊中认出他英俊的本质。

她就是喜欢他长得好,尤其他这双眼,眼梢微微上挑,再加上修长的个子。一眼看到,就此沉迷。

听完她的话,程清和的怒气早就冰消雪融,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我哪有那么好。”

她才是真好看哪。那么一回头,连古板的会议室都突然亮了起来。

美好的记忆活动起来。

两个相貌协会的资深会员,不屑于用言语表达对彼此容颜的赞美,身体力行“诉说”了“心向往之”的爱慕。

爱不止是说,更多在于行动。

早晨,徐陶在程清和的臂弯里醒来,突然觉得这一刻地久天长,仿佛那些跋涉的日子都是为了此时此刻。这个人未见得完美,然而他真真切切地想帮她遮挡风雨。她把脸贴在他胸口,感受那片肌肤的好弹性,任遐想野马般无拘无束。

傍晚六点,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碧空万里,阳光灿烂。

一出抵达口,出关时还有半飞机的中国人,这会全都消失在人海中,机场里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尽是高鼻深目。程清和叫徐陶坐下休息,自己跑去买法国的手机卡。

和法国大伯言语不通。

好半天程清和只听懂其中一句,“你是不是英语不太好?”

大学时六级是优秀的程清和,“……”

闷闷不乐上了层楼,程清和找到家超市,手机卡、水、巧克力。他拿去结账,黑卷发黑皮肤的收银员问清停留天数,向他推荐另一种手机卡,更适合短期的游客。

就是,一定不是他的问题。

程清和的信心值迅速回升。当他和徐陶会合,扯开包装拿出说明书。

嗯。

一个文字也不识。

纯法文的。

还好,数字是阿拉伯数字。

巴黎的夜晚来得特别慢,程清和站在露台上俯视楼下,临街的小餐馆欢声笑语不断,还有人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将近晚上十点,灰蓝的暮色仍然恋恋不去,每间窗口鲜花怒放,这是另一种人生。

不用活得那么用力的。

鲜奶一元多一大支,红酒每瓶两三元,牛排鲜嫩多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