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开始下起雨来,雨滴滴答落在花叶上、泥土里,自然的声音,风一吹,又全是自然的味道。孟斯年收回望向院中的视线转而看向苏格,在“叮咚”的雨声中,萧树的手机里,华灵正用炉火纯青的歌唱技巧唱到——“要有多勇敢,走遍天涯万里,遇见你;要有多痴狂,放弃千山万水,跟随你。”

孟斯年说:“就这句。”

其实这句并没有多让人惊艳,但孟斯年就是喜欢这句歌词里的态度,那样自由洒脱,又那样痴迷执着,谁会相信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写出的歌词。他觉得,他需要重新来认识这个话很少总是很酷的小姑娘了。

苏格的手机铃音还是《山河曲》这首歌的原始Demo,简单的小提琴曲。响起来时,萧树跟着哼了两声,她晃了晃手机:“我出去接个电话。”

电话是郭老师打来的,说前天就发了邮件给她,可她一直没回复,所以打电话来通知一声。

“通知什么?”苏格问。

“上京交响乐团选了你啊。”郭老师一边夸她一边又抱怨她,“心这么大,以为拉完一曲就完了?也不关注人家平台发布的信息,发你的邮件也不知道回个信。”

苏格说不上高不高兴,其实,去千棠音乐跟着萧树做音乐人似乎也很不错,但她又不想放弃小提琴。上京交响乐团是个更大的平台,她父亲一直希望有一天,她能开自己的小提琴演奏会。

像孟斯年那样,开音乐会,只有他自己,成千上万的人慕名而去,只为他。

“格格,我突然想起有个单子还没做完,明天人家就来取货了,你跟我去后面烧窑里瞧瞧。”苏格准备回客厅时,苏老爷子突然走了出来,他披上外套,拿了门柱旁立着的雨伞就要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伴着风,天气凉飕飕的。苏格急忙拦住苏老爷子:“您身体还不舒服,这是干吗去,单子退了就好了。”

“昨天不舒服,今天已经好了,我让你杨阿伯帮着烧了,你来帮我推过来。”

“我们去吧。”孟斯年和萧树从客厅走了出来。孟斯年说着走到苏老爷子身旁,拿过雨伞,“在哪儿?格格带路?”

格格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喜欢红色,当她打着红色雨伞走入雨中,身后的孟斯年问她这个问题时,她想了半天,说:“大概是显白吧。”

“你还要白啊,都白得透亮了。”萧树说。

“孟叔叔也很白。”苏格说话声音很轻,从前面的雨幕中传来,不甚清晰。

“是啊,孟斯年你以后也打红雨伞穿红裙子吧,会显得更白。”萧树说。

“萧树我敬你是前辈,请做出前辈该有的样子。”

萧树“呵呵”地笑着,突然轻声嘟囔了一句:“好久没见你去结交新朋友了,孟公子。”

孟斯年仿若没听到一样,继续朝前走着。

烧窑就在苏家宅子后面,不远。杨阿伯是苏老爷子的帮工,跟着他做陶器二三十年了。他们去时,杨阿伯正在检查那个一米多高的陶瓶。

萧树一看到那个制作精致体型庞大的陶器,乐了:“孟总,你这纤纤玉手确定能搬这个?”

苏格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地看向孟斯年垂在裤线一侧的手,果然是纤纤玉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天生弹钢琴的手。

“那你自己搬。”孟斯年说。

萧树神情一滞,苏格“扑哧”笑了:“有专门的车子,推过去就好了。”

孟斯年看了一眼萧树,似乎在说: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人。

杨阿伯帮着把陶瓶放上手推车,用绳子固定好,孟斯年看了一眼,撑起伞对一旁的苏格说:“我们走吧。”

萧树看了看前面打着一红一黑两把雨伞并行离开的人,又看了看车子,笑了笑,嘟囔道:“行,您是老板您金贵,只带姑娘雨中漫步不干粗活。”

毛毛细雨中,三人顺着长长的、白色的墙边慢慢走着,萧树小心翼翼地推着车。他说:“苏格,我为了让你同意和千棠签约可是豁出去了,就我这身份,在哪儿不是被捧着、供着的。”

苏格慢了脚步,等着他走过来,伸手给萧树打了雨伞:“萧老师,我刚接到上京交响乐团的通知,下个月就要去乐团报到了。”

走在前面的孟斯年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她,萧树也停了下来:“交响乐团?干吗去?”

“拉小提琴。”

萧树皱了眉头:“怎么谁都来和我抢人?连交响乐团都来掺合一脚。”

“还有谁?”苏格问。

“等明天华灵的EP发出去,得有一百个公司来和我们抢你。”

苏格眨巴着亮亮的大眼睛,高兴地问:“那我以后卖给你们歌可以涨价吗?”

孟斯年撑着雨伞侧着身子看着苏格,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可以!”

苏格歪头看他,不服地道:“我那么火,很有市场的。”

孟斯年瞥她一眼,转过身迈开长腿继续朝前走去,他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还没火呢看给你骄傲的。钢琴给你买了,还要那么多钱干吗?”

“我要换辆车,省得你总嫌弃它,我也是一个追求生活质量的人。”苏格说。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那辆小破车了?”孟斯年一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在前面。

苏格:“…”

这还不算嫌弃你当我聋啊?

萧树推着车子走在苏格旁边,看她鼓着腮帮子冲孟斯年的背影瞪了瞪眼睛,笑着说:“我说,你家那瓶瓶罐罐的,虽然我不太懂,但多少琢磨过,你随便卖点不就可以换车了。”

苏格瞥他一眼:“那是我爷爷的,不是我的。”

几人说着话,就走进了苏家院子。苏老爷子没让孟斯年和萧树帮着卸,他和苏格小心翼翼地把陶瓶搬下来,然后苏格将庭院的灯全部打亮,方便老爷子检查陶瓶烧制的情况。

萧树看着穿着红裙站在苏老爷子身边的苏格,女孩散着长发,脂粉未施,眼瞳黝黑闪亮。萧树越看越觉得她讨人喜欢,也就越舍不得放给别人,他碰了碰孟斯年的胳膊:“怎么办啊?咱们的劲敌不是别的音乐公司,而是交响乐团。”

“用金钱诱惑她。”孟斯年说。

“你还真当真了,你看她家像缺钱的样儿吗?”萧树看了一眼孟斯年那清俊的侧脸,笑着说,“不如你用美色?”

孟斯年瞥他一眼:“不如你用父爱?”

“过分了啊,我不就比你大十岁。”萧树一直标榜自己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

“我大苏格十岁,她天天叫我叔叔。”孟斯年说起这事儿,就有点想收拾她。

萧树想了一下,突然高兴了:“照你这么算,那你也应该叫我叔叔。”

孟斯年“呵呵”一声:“照你这么算,她应该叫你爷爷。”

“照你这么算,那我应该叫苏老先生大哥。”

“你试试。”

“你试试。”

这句话,是孟斯年和苏格异口同声说的,不止用词,连那慢悠悠又自带威胁的语调都一模一样。萧树咧嘴一笑:“开玩笑。”

孟斯年看向苏格:“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呢是吧?”

“你们俩能小点声吗?”

“那你说说,我们怎么做能比交响乐团胜算大点?”孟斯年慢条斯理地问,“金钱还是色诱?”

苏格扬了扬眉角,云淡风轻地说:“色诱吧。”

孟斯年和萧树都没想到小女孩会这么回答,在萧树的大笑声中,孟斯年微愣一下后,也笑了。

吃过午饭后,苏格抱着毛毯听着风雨声在二楼卧室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下午三点多,阴了几天的天空也终于放晴了。万里无云的天空晴朗得像是一面镜子,远处一直笼罩在雨雾中的连绵高山也清晰可见。

风不知何时随着雨停了,她窗前的风铃静止在暖洋洋的阳光中,铃铛一闪一闪放着光。苏格伸手扒拉了两下,“丁零零”的声音响起,她换了鞋子走下了楼。

楼下孟斯年和萧树在陪苏老爷子喝茶,萧树似乎对老爷子的一套茶具感兴趣,正与并不想卖的老爷子商讨价格。

“这是留给我们格格的嫁妆。”

“这是不是紫砂壶?您这嫁妆也忒大方了,不如您卖给我,您开个价,到时候给咱们格格买点好吃的比嫁妆来得实在。”

苏老爷子笑起来,但就是不松口。

孟斯年喝着茶,心情惬意,就那样悠闲自在地看着萧树在那里胡搅蛮缠。格格从楼梯上走下来,孟斯年先注意到她,注意到她睡眼惺忪地走过来要茶喝。

外面响起敲门声,保姆阿姨从厨房应着声走出去开门。不肖一会儿,她就带了个年轻男人进来,穿着马甲,戴着鸭舌帽,手里还拿着纸笔:“请问谁是苏格?孟先生委托我们送钢琴过来。”

本来还一副没睡醒模样的苏格眼睛突然一亮,举了下手:“我是。”

苏格用五分钟时间给苏老爷子解释明白这架钢琴是她自己挣钱买的,而且管道正规,童叟无欺。

老爷子腾出客厅东北角给她放钢琴,并表示出自己的不满:“你想要钢琴跟我说,自己跑去挣什么钱,还是上学的学生,瞎逞强。”

“这是孟叔叔送我的钢琴,因为我送给他一首歌。”苏格忙又改口,说完冲孟斯年眨巴了一下眼睛。

“什么歌值一架钢琴?”苏老爷子显然不信。

孟斯年看了一眼不停给自己使眼色的苏格,说:“苏先生,苏格很厉害,我们还觉得出价低了。”

萧树跟着附和,苏格冲两人竖了竖大拇指。

等老爷子走后,苏格问孟斯年:“这架钢琴多少钱?感觉比我看的那架四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好多了。”

孟斯年沉吟一下:“是比你那个好点儿。”

萧树说:“德国运来的,你掐指算算多少钱。”

听他这么说,苏格盯着钢琴看了半天,没动,只说:“我掐不出来,感觉你们在逼我卖身。”

等工人们把钢琴装好,孟斯年走过去,随手按了几个键:“这只是《山河曲》那首歌的报酬,和别的没关系,别有压力。”

苏格跟着走过去,摸着亮得泛光的正红色钢琴,抬眸看向孟斯年:“孟叔叔,帮我调音吧。”

不远处站着的萧树说:“苏格,你知道钢琴调律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孟斯年不是一般人啊。”苏格说。

孟斯年侧头看她,见她说得理所当然,笑了笑。

苏格又问:“好不好?”

他回:“好。”

萧树在镇上的客栈订了房间,孟斯年陪他吃了晚饭后又回到苏家宅子。临走时,萧树送他到客栈门口:“说出去谁信啊,我萧树帮着人当苦力搬瓷瓶,你孟斯年去给人当钢琴调音师。”

“你几天前跟我说我都不会信。”孟斯年说。

“苏格这个小丫头,用人真不手软,”萧树看看手表,“调音这活没两个点完不了事,这天就要黑了,你回来时要是害怕就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当我十几岁小姑娘?”

“孟总,您娇生惯养,哪走过夜路。”

“闭嘴吧你,这一年工资都想给你扣了。”

孟斯年到苏家宅子的时候,苏老爷子已经睡下了,保姆阿姨收拾好后也回了家。曲桑夜晚的温度不比上京高上多少,他手臂上搭着外套走进客厅,带着外面的凉气。

苏格正窝在沙发上听音乐,孟斯年走过去,摘了她一只耳朵上的耳机放进自己耳中,是《六月船歌》。

这是当年他在个人音乐会上弹的。

苏格手里握着iPod,扭着头看他。她绾起了长发,换了一套家居服,长衣长裤,毛茸茸的,看起来很软,让人有伸手揉两把的冲动。

孟斯年将耳机又放回她耳中:“光听是练不好琴的。”

“等你调好我就要上手了。”苏格从沙发上起身,跟在他身后。

“钢琴和小提琴可不一样。”

“孟叔叔你当我的老师吧?”

孟斯年刚走到钢琴前,听到她的问话,回眸看向她。外面的天已经暗了,客厅只开了两盏昏黄的壁灯,小镇一如既往的安静,静得连风动的声音都没有。苏格的手肘撑在钢琴旁的矮柜上,歪着头,有发丝垂落下来搭在脸颊上,一双眼睛闪烁着星辉点点。她看着他,又问了一遍:“孟叔叔,教我弹钢琴吧?”

孟斯年侧身站定,低头看她,神色似笑非笑。他说:“请我当老师?我可是孟斯年。”

苏格歪着头笑:“是啊,你是孟斯年啊,这可怎么办?金钱还是色诱?”

孟斯年神色未变,看着她,慢悠悠地说:“色诱吧。”

不同于下午苏格开玩笑时说的那句“色诱”,这样漆黑的夜晚,昏暗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人,气氛实在太过暧昧。

苏格转着漆黑的眼珠回视他,模样看起来竟然有点无辜。

远处有狗叫声传来,在静谧无声的小镇里听得真切。孟斯年转身懒懒散散地靠到钢琴边:“这样咱们俩是不是抵了?你来千棠,我教你钢琴,谁也不用出卖色相。”

苏格想了想,不太情愿地说:“不能抵啊,我觉得我能成功,可你就不一定了。”

孟斯年刚抽出一支烟塞到嘴里,听到她的话扭头看他,气笑:“哪来的自信?我对小没兴趣。”

他叼着没点燃的烟,说话时眯着眼上下打量她。平时看本是斯文俊秀的一个人,现在这慵懒的姿势再配上这似笑非笑的神情,徒生出一股痞劲儿,看得苏格差点脱口而出——试试啊。

她双手插进肚子前面毛茸茸的兜里,也转身靠到钢琴边:“巧了,我对老头儿也没兴趣。”

孟斯年点烟的手又是一顿,索性将嘴里那支烟抽出来,和打火机一起扔到了一旁,随手拿起手机:“下午送货那小哥电话多少?我把钢琴退了吧。”

他就会这招!

苏格反应极快地伸手挡到他的手机荧幕前,特别能屈能伸地喊了声:“哥哥。”

孟斯年抬抬眼皮,视线从她细嫩白净的手指上移到她脸上,眼神幽深,却没说话。

苏格见状,又乖乖巧巧地叫了声:“孟哥哥。”

孟斯年极轻地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他收起手机,顺手拽了一下她家居服帽子上那个他一直想揪的兔耳朵,站直身子:“干活儿,你靠点儿边。”

“我帮忙。”

调音律看起来简单,其实要用的工具还挺多,苏格自告奋勇打下手,却对孟斯年要的东西一无所知。她鼓着腮帮疑惑地看着工具盒里的工具:“哪个是倒退制止器调整扳?这名怎么这么长?我看哪个也不像。”

孟斯年走过来拿走工具盒:“你玩洋娃娃去吧,还不够耽误事儿的。”

苏格跟着他:“孟哥哥,你教教我我就知道了,保准一遍就会。”

苏格似乎摸准了孟斯年的性子,知道他爱听,便一口一个孟哥哥。

孟斯年心情有点好,只觉得这小姑娘叫哥哥时娇娇软软的实在好听,伸手拿出调整扳:“这个就是。”

苏格点头。

因为空间小,孟斯年把工具箱放到地上,两人就这样蹲在工具箱边上,他挨个拿起里面的工具:“这是音叉、这是止音皮契…”

曲桑的天气一直都是变化无常的,渐渐地,外面起了风,树叶在风中“哗哗”地响动,孟斯年低沉好听的声音伴着风声随着院中花香一起传来,苏格突然歪头看他:“孟叔叔你喝酒了?”

晚上吃饭时,老板推荐了他们店的米酒,太过甜腻,萧树倒是挺爱喝,但他只尝了一点点:“闻出来了?”

问出这句话时他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点近,近到他只喝了那么点米酒她都闻到了。看着眼前小姑娘漆黑的双眸和白皙的面颊…孟斯年随便拿了根止音棒站起身,随口问:“都记住了吗?”

苏格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记住了,不过,孟叔叔,喝了酒的你音准还准吗?”

孟斯年低头看她,只觉得她这模样像是一团蘑菇:“PerfectPitch知道吗?”

苏格本懒懒散散的眼神忽地一亮,她站起身:“绝对音感?”

孟斯年挑了下眉,一脸的不置可否。

苏格扯着他的袖口:“能不能后天培养?教教我呀,孟叔…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