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斯年回神,苏格那边已经挂断了。

那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勇往直有前的苏格,在面对孟斯年的时候,已经开始小心翼翼了。

看着那个号码,几次想要回拨过去,最终,孟斯年拿着手机,他却打到了卓悦那儿。

卓悦很快接起,她笑着说:“孟先生,我猜你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一定不是拜年。”

“对不起,我一时忘了时间。”孟斯年抱歉道,“过年好,替我向你的家人向好。”

“谢谢,所以,你怎么了?”

他沉默半响,说:“没什么。”

“你刚说了所有心理医生最不愿意听到的三个字。”

孟斯年低笑:“就是习惯和你敞开心扉说话,所以突然想和你说…”

“嗯,孟先生,我在听。”

“我想说,”他呼了口气,缓缓地道,“我好喜欢苏格啊。”

似乎越长大年味就越谈,每年重复做上一年做过的事,见上一年见过的人,说过的话还会再说一遍。华灵一家人来孟家大宅拜年的时候,正碰上孟家家族聚会,孟斯年的每位长辈包括同辈的堂兄堂姐正在问那年复一年从来都不会变的问题——斯年交女朋友了吗?

然后华灵就来了。

华先生华夫人拿了非常多的礼品,他们将东西放到门口,华夫人对孟夫人说:“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先打个电话就好了。”

“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说这话见外了,今年家族聚会提前了一天,怪我没和你说。”孟夫人请了三人进来。

孟家的人虽都位居高位,但也为人谦和,对华灵一家还算热情,华夫人也是得体大方,她又说了一遍抱歉的话:“你们不用招呼我们,是我们打扰了。”

“别这么客气,我好多朋友都是华灵的粉丝呢,一会儿华灵妹妹帮我签些名吧。”孟斯年堂姐说。

华灵笑得灿烂:“当然没问题,我现在有些名气主要是我老板带领公司发展得好,给我们的资源也多。”说完,她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孟斯年。

“我看斯年就是个工作在,华灵,你偷偷告诉我们,他有没有女朋友?”孟斯年的姑母问。

“没有吧,老板为了我们的前程操碎了心,没空谈恋爱。”华灵笑着说。

“斯年打小眼光就高,也不爱和女生一起玩,这么多年,也就和澜姗还有我们家华灵亲近些。”华夫人笑呵呵地说。

暗示虽然不是非常明显,但孟家人都是人精,听出话里的意思,他们见孟夫人不说话,谁也没接这话茬。孟斯年的姑母见气氛尴址,忙问孟夫人:“你也不知道?咱家斯年这才华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没女朋友的样子。”

刚开始孟夫人还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对于众人的轮番询问,只答——“不知道”“不管他”“还小”“不着急”之类的,后来,可能被问烦了,也是着急了,直接说:“有合适的给介绍一下。”

那些亲戚似乎都等这句话呢,立刻兴奋了,孟父泼冷水道;“你还指望他能去相亲怎么着?”

“我拖着他去。”孟夫人斜斜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孟斯年,故意拔高音量。

孟斯年头都没抬,假装没听到。

华灵坐到孟斯年对面的沙发上:“老板,没想到你家过年也这样,催婚。”

孟斯年回着拜年信息,笑了下:“习惯了。”

“所以你近几年真没打算结婚吗?”华灵又问。

孟斯年心不在焉地回道:“随缘。”

华灵失笑:“看来是没打算。”

孟斯年打字的手微顿了一下,然后,他说:“也不是没想过。”

华灵有些惊讶,还没说话,只听他又问:“你们女生法定结婚年龄是几岁?”

“啊?”她的惊讶慢慢变成了震惊。

那边七大姑八大婶热情地商量着自己知道的单身姑娘了。不知道谁说了句:“不要低于二十五岁的,太小的不定性。”

“对,小丫头片子肯定不行,也不顾家。”

孟斯年挑了挑眉,不满地看向那边,终于没忍住:“小怎么了?”

因为他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客厅里突然变得静谧,华灵也瞬间证实了自己刚刚的猜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半响,那边有人说:“斯年喜欢年龄小的?我认识一个…”

那人还没说完,孟斯年转回头,谈淡地道:“不要。”

他拿了烟盒出去,外面的天阴沉沉的,正在下雪,洋洋酒洒的大雪铺满了整个院子,清冷的气息随风吹来,他深吸一口气,觉得通体舒畅。低头点燃烟,他顺手又拨了苍玉客栈的电话。老板娘阿玉已经记得了他的电话号码,这几次他打电话话过去,她都是直接喊孟先生:“孟先生,苏格出去玩了。”

又是这句话。

他靠在门廊边,一手拿着手机一一手掐着烟:“你说我想听她说话,帮我哄哄。”

阿玉失笑:“这次,真的出去玩了。”

孟斯年:“…”

合着前几次是假的了?

阿玉立刻又说:“孟先生,你在太京吗?”

“嗯。”

“我从来没去过,你们那里是不是高楼林立的?街上全是帅哥美女?”

“苏格去哪儿了?”

阿玉靠着柜台,夹着电话,找着话题和他闲扯,他却一句废话都没有,只问苏格。

“和我弟去羊卓雍措玩了,得过几天才回来。”

孟斯年将烟踩进院子的雪堆里:“把你弟的电话号码给我。”

“那可不行,我怎么可以随便把弟弟的电话号码给陌生人呢。”

孟斯年没继续与她纠缠,挂了电话便开始查看飞往拉萨的航班。孟夫人拿着他的外套出来:“怎么?烦了?也不穿衣服就出来了。”

“谢谢妈。”他收起手机,接过衣服穿上。

“你确实该结婚生子了,瞧你爸见到你姑母家的孙子喜欢成什么样了。”

孟斯年笑了下:“暂时还没打算。”

“那只结婚呢?”孟夫人问。

“也没。”

孟夫人叹了口气:“你华婶婶其其实也没说错,这么多年,你也就和澜姗、华灵亲,不喜欢澜姗的话,那华灵呢?”

“妈,你知道千棠是禁止同公司员工谈恋爱的。”他说。

“那还不是你定的。”

“嗯,就是不喜欢公司里的任何艺人,所以才定的。”

孟夫人恨恨地瞪他一眼:“你华婶婶一直想撮合你和华灵,这下要失望了。”

“看出来了。”他想了想,突然说,

“华婶跟华灵关系还挺好,她那个女儿呢,特别小不点儿特别爱哭那个?”

“你还记得呢,还在奥地利上学吧?”孟夫人说着听到有人喊地,应了一声,开门之际突然想到什么,“对了,那个女孩呢?上次在你家里那个。”

“她怎么了?”

“你没想和她结婚吗?”

孟斯年失笑:“她才多大,会吓到她的。”

孟夫人挑眉,了然地道:“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是因为不合适,而是因为她年龄小?”

孟斯年:“…”

套路好深。

孟夫人其实是有些微诧异的:“说实话,我和你爸爸一直以为你在等澜姗。”

孟斯年轻笑一声:“是什么让你们有这种误会?”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跟你玩得最久的女孩了,我们当然会这么认为。”

“玩得久是因为她不聒噪,抱歉,妈,我不太想提起她。”孟斯年说着,又抽出支烟来。

孟夫人虽然感到疑惑,但见他眉头深锁,不愿多谈的样子,只说:“少抽点烟。”

“嗯。”

“一会儿进来,外面冷。”孟夫人说者便要回去,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刚看你在查机票,提醒一下,咱家十五之前是不可以出运门的。”

孟斯年抽了口烟,微微地点了下头。

于是,因为这个原因,孟斯年决定去拉萨时,苏格也快开学了。二月末,他终于得空,知道这时候苏格要回来,但他还是决定去一趟。

为了让那个女孩开心,让她觉得她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她也是有人担心有人牵挂的,所以,他必须去。

二月末的拉萨气温还在零下,孟斯年从贡嘎机场出来,用围巾口罩包裹的很严实。他在拉萨的朋友已经等在出口,见他出来,边寒暄边递了车钥匙给他:“有没有高反?”

“吃了药了。”

“越野车,耐用,真不要我们招待?”

“真的不用,来办私人的事,估计这两天就走。”

苍玉客栈并不太好找,孟斯年在那附近绕了两圈,后又下车问了两次路,才在个小胡同里找到。胡同显小,客栈的门面倒是挺大,从外面看,很有藏族特色,鲜艳的墙面,藏文和中文相间的招牌,一阵风吹来,楼顶吊下来的一条条彩色布条随风落院地飘飞着,猎猎作响,空气中混杂着酥油茶的味道。

孟斯年停了车子,走进店中,前台柜台后站着个瘦高的女人,她正和一位顾客聊着天,笑嘻嘻的,看起来十分好客。

阿玉注意到有客人进来,扭头看去,来人穿着牛仔裤、厚棉服,利落干净,一条黑色围巾,还有一个黑色口罩,只有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露在外面,清澈又明亮,即使这样全副武装,此人清俊的气质还是非常惹眼。阿玉立刻换上更甜美的笑容:“欢迎光临,先生您有预订吗?”

孟斯年站在柜台边,拉下口罩:“苏格在吗?”

阿玉一愣,立刻认出这个声音,她惊喜地道:“孟先生?”

她曾想过孟先生或许是个帅哥,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样貌能如此出众,清俊优雅,举手投足,气质不俗。

不远处听到动静的阿苍三两步跑过来,歪头打量孟斯年,见他年轻又帅气的样子,嘴一撇,不高兴了。

“她不会又出去玩了吧?”

孟斯年扫了下大厅,有人在喝咖啡,有人在用餐,没有苏格。

“她去寺庙了。”阿玉说话间,一直盯着孟斯年瞧,心道:终于知道这苏格对他念念不忘的原因了。

“哪个寺庙?”

“好像是扎基寺,让我弟弟送你去吧。”阿玉热情地道。

孟斯年看了眼一旁有着健康小麦色年轻男孩,想也没想就把地道“不用,我开车了。”

“那我给你指路,”阿玉仿佛感受不到他态度上的淡漠,说着便从柜台后走出来,“弟,看店。”

孟斯年没有说话,跟着她走了出去。

扎基寺离得并不远,三四公里的路程,不过二十分钟便到了。一路上,阿玉热情洋溢地和他说着话,介绍着拉萨的风土人情。孟斯年礼貌地回了两句,阿玉见他兴致不高,话锋一转,提到苏格:“你和苏格是在闹别扭吗?”

孟斯年顿了一下,才回:“没有。”

“那她为什么来这里住着不走,过年都没回去。”阿玉歪头看他。

“她不是来求佛吗?”他随口道。

“那为什么不接你的电话?”

“她怕听到我的声音忍不住回去。”

“为什么怕回去?”

“回去了心不就不诚了吗?”

孟斯年开着车,有问有答,语气始终淡淡的,即使这个热情美艳的老板娘问了“十万个为什么”。

阿玉被他一本正经的胡扯逗笑,说得仿佛真的似的。

“我在拉萨开客栈开了十年了,也见过各式各样的人,最近准备写个故事合集,苏格不给我讲你们的故事,孟先生,你可不可以讲讲?”阿玉的语气很真诚,说完,她还加了句,“我会给稿费的。”

原来这么热情地跑出来指路是为了这事,孟斯年笑了下:“苏格为什么不和你讲?”

阿玉叹了口气,看起来颇为无奈,

她学着苏格的语气道:“她说,‘我俩那些事儿卖头条比你给的这点稿费贵多了’。”

孟斯年失笑,是她能说出的话。

见他笑了,阿玉觉得有戏,立刻问:“怎么样?孟先生,你有兴趣吗?”

“没兴趣。”

“为什么呀?”阿玉提高了音量。

“没什么要说的。”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扎基寺,他找了个车位停下,边拔车钥匙边说,“我和苏格,故事才刚开始。”

因为是旅游淡季,扎基寺的人不多,但是香火旺盛,四处弥漫着酒香。

孟斯年进去后没怎么绕就看到了苏格,她手里拿着桑枝站在廊柱一侧,仰头看着墙上大大小小的佛像,十分虔诚。

见到她的这一刹那,他竟有种两人已经很久很久没见的感觉。

孟斯年长腿一迈,加快速度,很快就到了苏格身后,然后,他就听到苏格朗声跟佛祖打着商量:“佛祖爷爷,我真的愿意减寿十年换我爷爷健康,然后您顺便保佑我和孟斯年百年好合,长命百岁,正好我减寿十年,到时候我俩一起上天堂…”

“这儿不叫天堂,到时候我俩一起上西天。”

孟斯年听到前几句感动得心下一片柔软,结果,听完后几句差点没让他笑出声。

他开口道:“苏格,你是傻子吧,扎基寺是求财的。”

苏格正把桑枝和柱子旁边的酒放到了佛祖脚边的台子上,听到身后传来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声音时,她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猛地回头看去,只见孟斯年站在几步之外的香火龛旁边,在高原特有的明晃晃的阳光下,笑得灿烂,像个俊朗少年。

那笑容,令人畅快、舒心,像一阵驱散她所有不安与焦虑的风,仿佛他这笑,天地间都透亮了。

苏格在这样的笑容下愣怔许久,直到孟斯年再次说话:“你确定要在人家财神面前,求健康和…姻缘?”

苏格这才恍然失笑,她走过去牵住孟斯年的手向外走,孟斯年紧了了紧她有些冰凉的手,跟着她的步伐。

阿玉在寺庙门口和卖青稞酒的小哥聊天,见两人手牵手一前一后出来,忙跟上:“哎,这么快就找着了?”

苏格避开游人在一座白色建筑的墙边站定,这才松开他,仰头,细细地盯着他瞧,还是一个多月前的样子,丝毫没变,只是,似乎,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