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在説五夫人不孝,对婆婆不尊重,反而要求东瑗这个出了嫁的嫡女来尊重她那个继室。杨氏总是这样宽以律己,严于待人。

杨妈妈听着,半句都不敢驳。因为东瑗説的话,句句都是实情。

“母亲看上了沐恩伯,大可自己去求祖母,亦或者自己跟盛侯爷説去。您回去告诉母亲,这事我这里不成,也不用再去和盛夫人説。三爷的婚事,是盛侯爷做主的,盛夫人也是事事听侯爷的,叫母亲不要让盛夫人为难。

父亲若是也想把琳姐儿嫁给沐恩伯,先推了陈家的事,再派人上门説此事。叫您一个屋里使唤的来对我这个做大嫂説这件事,到底算什么?

又把盛家和沐恩伯当什么?

父亲也是官场上的人,总不会不如我懂人情世故吧?

我是知道自己的父母,又是个愚笨的,才不会多心。倘若心思再深些的,您説的这些话,我还当做父母的联手给我这个做女儿的难堪呢”东瑗字字句句,説的严厉。

一席话,説的杨妈妈后背都寒了,一句不敢落的记得心口,连连道是。

五夫人为何不愿自己来説?她打的算盘是让东瑗告诉盛夫人,盛家上门求娶,这样薛东琳才有面子

让五爷薛子明公开派人来説,算什么意思?薛东琳可是姑娘家,哪有姑娘家先提亲的道理?

这些话,杨妈妈半句不敢再跟东瑗提了。

“您起身吧我还説一句,您回去也告诉母亲:母亲説陈家配不上琳姐儿,问问母亲,到底哪里配不上?

是人物配不上?陈家公子年轻举人,正是国之栋才;琳姐儿可没有贤名扬天下的。

是家世配不上?父亲只是翰林院从六品修撰,而陈大人是兵部正三品右侍郎。

您告诉母亲,让她细想,到底是陈家公子配得上、配不上琳姐儿琳姐儿现在是镇显侯府的嫡出小姐。可要是拖下去,等大伯父承了侯,琳姐儿就是镇显侯爷兄弟的女儿。到时别説想嫁王侯,就是陈家公子那等少年英才,也怕捡不着。

再説身家,让母亲去访访,现在瞧着盛府鼎盛富贵,可二十年前,盛昌侯也是个武吏出身的。比起现在的陈家,当年的盛家还不如呢。母亲现在还得上沐恩伯,往上数三代,谁又比谁尊贵?

让母亲三思。”

杨妈妈被东瑗説的只有连声道是的分。

被东瑗这样披头盖面教训了一顿,她的脸色煞白。

“我还在月子里,原是不能见客的。”东瑗最后道,“您跟母亲説,让母亲也疼疼我,等我安心把月子坐了吧。我虽不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到底母女一场,我若是不好,母亲能安心吗?她定是不能安心的,就像当年婉姐儿走了,母亲安心吗?”

她的意思説,杨氏因为东瑗不是自己生的,就不把她当人看。明知月子里样样不好,还这样气她。她説的虽然隐晦,杨妈妈却是聪明通透的,心里早已明白过来,暗暗叹气。

提起薛东婉......

杨妈妈心底微骇。

东瑗又提了十妹,自己眼里就忍不住有了泪。

罗妈妈一直站在一旁不敢打搅,此刻才急忙上前,劝道:“奶奶,月子里不能落泪,眼睛不好的。”

然后对杨妈妈道,“天色不早了,我送您出去吧,别误了宵禁。五夫人还等着您回去回话呢。”

杨妈妈巴不得,忙起身。

罗妈妈喊了蔷薇和橘红进来陪着东瑗,自己送了杨妈妈出门。

到了垂花门口,罗妈妈对杨妈妈道:“我不远送的,您慢走。回去説多谢夫人给九姑奶奶送药材。只是咱們府里样样不缺的,让夫人不用再费心了,我們都会照顾好奶奶的,请夫人放心。”

这话是説,让五夫人不要再来闹事了。

杨妈妈苦笑,给罗妈妈屈膝行了一个福礼,才转身走了。

罗妈妈再回内室的时候,蔷薇和橘红服侍东瑗吃些东西。她今天有些涨乳,难受得厉害,又被杨氏这样无缘无故气了一场,身子越发涨得疼。

罗妈妈就拿了个瓷盏给她,放了幔帐,让她自己把乳汁挤出来。

东瑗隔着幔帐道:“妈妈,您去把诚哥儿抱过来吧。”

罗妈妈知道她想做什么,劝道:“奶奶,您刚刚生了三少爷,身子骨也弱,哪里能亲自喂他?您难受就挤出来,不妨事的,乳娘的奶水很好,三少爷饿不着。”

再説下去,又是一番口舌。

东瑗今天真的是累极了,懒得去和罗妈妈争,默默把自己涨乳挤了些,才好受点。

罗妈妈接过瓷盏,端了出去。橘红亲手替东瑗挂起了幔帐,又服侍她躺下。

东瑗想着五夫人,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橘红和蔷薇在一旁陪着,听到她轻轻叹气,橘红就上前,低声安慰她:“奶奶,您别往心里去。从前五夫人不就是这样?您以前事事忍让她,今日总算説了一句话顶她。奶奶不必难过,气着自己值多了。”

蔷薇也道:“是啊,奶奶咱們不靠五夫人吃喝,您何必气闷着自己?”

东瑗就扑哧一声笑:“我哪里气闷?我今日説了一番话,只怕杨妈妈回去説给她听,她是要气的。我只在想,有些人真是贪心不足。你让她一步,就她步步逼近,只当你好欺负。”

若不是觉得东瑗好欺负,怎么敢在她月子里,不顾盛家的颜面吵上门来?

她是镇显侯府的五夫人,是建衡伯府的小姐,竟然不把盛家放在眼里,还瞧不上正三品官职的陈家,嫌弃人家没有爵位,真是无知者无畏。

她婆家是有爵,娘家有爵,可她的丈夫没有

倘若分家之前,皇帝没有恩泽薛家,没有顺手再封五爷一个伯爷或者国公爷,他就只是镇显侯爷的兄弟,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虽然很多翰林院学士最后进了上书房,宣麻拜相指日可待,但依着五爷薛子明的见识才学,东瑗觉得他没有这个机会。

再过几代,渐渐成了镇显侯府的旁枝,出了三服,儿孙再不争气,渐渐就落寞了

可杨氏好似从未有过这等忧虑,依旧横行,不懂广结善缘。

罗妈妈进来,听到东瑗的话,就微微一笑。

方才东瑗説给杨妈妈听的那些话,罗妈妈觉得很解气。

而杨妈妈在回去的路上,也仔细想了东瑗的话。她觉得这些话虽然很难听,可句句是警言。倘若五夫人身边再没个人提醒她几句,她真的迟早要吃大亏的。

薛东瑗説了那席话,杨妈妈决定不改原意説给五夫人听,哪怕她怪罪。

她作为五夫人屋里的管家妈妈,比任何人都希望五夫人好。她依仗五夫人生活,只有五夫人越来越好,她才能好。

忠言逆耳的话,碧桃和碧柳到底年轻,前程不明,不敢得罪五夫人,不肯説。杨妈妈想,只能她去説了。这次她还能借着薛东瑗的口,哪怕五夫人再生气,等气消了,杨妈妈能推到薛东瑗头上,还有挽回的地步。

反正五夫人和薛东瑗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善交的。

第148节消灾(1)粉红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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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东瑗着实累了一天,躺下去就迷迷糊糊睡了。

盛夫人身边的香橼来说,让蔷薇或者橘红往夫人身边走走。

大约是问下午薛五夫人身边的杨妈妈来说了些什么的话。

罗妈妈见了,让蔷薇和橘红服侍东瑗,帮衬着乳娘照顾好孩子,她亲自跟着香橼往元阳阁去。下午只有她在屋里服侍,怕蔷薇和橘红说不清楚。

盛夫人见是罗妈妈亲自来了,让丫鬟搬了锦杌给她坐,笑道:“让丫鬟们走一遭就行了,你离了院子,谁照顾阿瑗?”

罗妈妈也笑,道:“蔷薇和橘红在跟前,样样仔细的。下午是奴婢在内室服侍,想着夫人是要问杨妈话,奴婢回答总比旁人整齐些。”

盛夫人微微颔首,就问她杨妈妈说了些什么。

“就是送些药材。十二小姐要定亲了,杨妈妈说起这话,跟大奶说了半日。”罗妈妈道。

盛夫人哦了声,不太相信,却也不再深问。

娘家有些难堪事,被那个不顾体面的继母闹到了婆家,还是在她月子里,东瑗脸上和心里肯定是过不去的。盛夫人是好意询问,想着安慰一番,见罗妈妈推辞,就以为是东瑗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顿时不再多言。

盛修颐从外院回来,先到盛夫人的院子里给盛夫人请安。正好看到罗妈妈在盛夫人院子,随口:“不在奶奶跟前伺候,可是有事?”

盛夫人笑着替罗妈妈解围:“下午你岳母身边的妈妈给阿瑗送了些药材,我叫了罗妈妈过来,问问说了什么话,回去的时候打发妥帖没有......”

盛修颐了然,就哦了声。他请了安,罗妈妈就跟在他身后一起回静摄院。

对东瑗身边的丫鬟和妈妈,盛修颐多半是冷漠的,平日里鲜少指使她们,却也不轻待。他声音里不见起伏,问罗妈妈:“大奶的母亲下午使人来瞧大奶了?”

罗妈妈道是。

“来做什么?”他又问。

罗妈妈道:“送些药材给大奶补补身子......”

这也是人之常情,倘若是平常,他不会深想。

可是今日在外头喝酒,盛修颐听到一件事,所以罗妈话,他知道是敷衍。

兴平王把四皇子送还给元昌帝,元昌帝很是高兴,又赏了他良田八千亩,还有一个县城作为封地。

兴平王因为答应盛修颐替殷言之谋个官职。有了封地,他就把原本安排在山东利县的县令托吏部关系调往封地。

利县县令一职空闲,就顺手给了殷言之。

殷言之虽不知道兴平王为何会答应盛修颐给他做官,却也知道这个官职是盛修颐帮他求来的,很是感激。他后日要上任,所以这两天请要好的友人喝酒。

今晚喝酒的时候,大家有了醉态,就拿盛修颐取笑,说他处处风流债不断,让小姨子倾心于他。

“......薛家的十二小姐,是不是嫂夫人一个房头的姊妹?”那个清客是项大人府里的,几杯酒下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薛十二小姐在我们府上赴宴,跟和煦公主的爱女起了争执,一口一个‘不准说盛家世子爷的不是’。最后闹得哭了,居然说‘不许辱骂盛郎’。”

全场哄笑,都拿盛修颐取乐。

甚至有人酸溜溜做了打油诗:“......袅袅春心难酬付,只因姐夫是盛郎”

又是一场哄笑。

这群人吃了酒,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盛修颐笑着听,没有接口,也没有怪罪,任由他们打趣。心里却觉得烦躁。

那次在薛家五房用膳,那个十二姑娘的表现,盛修颐全部看在心里,当时就觉得不舒服。现在又闹出这等笑话来

不过暂时尚未传开。只因那清客是项大人府上的,才知道此事。

回到家里,却听说五夫人派了管事的妈妈来盛家,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大奶的母亲派人送药之外,可还有薛家十二小姐在项大人府上闹的事在里头?”盛修颐想着,问罗妈妈。他的声音在外人面前一贯的清冷,而语气却是带着些肯定。

罗妈妈大骇,失声问:“您怎么知道......”

真的有这件事在里头。

“那位管事妈妈,是过来问罪的吗?”盛修颐声音沉了下去,异样的阴冷。

罗妈妈听着,心里倏然害怕,她想也没多想,忙道:“不是的,世子爷上午五夫人来了,骂了大奶,说十二小姐的事,会记恨大奶,被大奶顶了回去,气哄哄走了,话都没有说完。下午就叫了杨妈妈来传话”

盛修颐听到说五夫人亲自上门来骂东瑗,他的脚步微滞。月色阴晦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这个瞬间的气息冰冷。

“传了什么话?”盛修颐又问。

罗妈妈觉得,东瑗这些话是不会瞒着盛修颐的,她替东瑗告诉盛修颐也不碍事,于是把薛家老夫人想替十二小姐定下陈家姻缘、而五夫人看不上陈家地位,想着把十二小姐说给封了爵位的三爷等等,都一五一十告诉了盛修颐。

两个小丫鬟提着明角灯远远跟在前后,罗妈妈和盛修颐漫步走回静摄院。

到了静摄院门口,罗妈话已经说完了。

门口悬挂着大红色灯笼,映照着盛修颐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却带了几分阴寒。

他们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孩子哭声。

盛修颐一惊,快步奔进了院子。

东瑗已经下床,只穿了单薄的衫袄,在暖阁里抱着哭得凄厉的盛乐诚。

盛乐诚裹在锦被里,一只脚还露在外面。

暖阁里放了水盆,乳娘和几个丫鬟跪了一地,蔷薇和橘红不安立在一旁。见盛修颐和罗妈妈进来,蔷薇和橘红忙给盛修颐行礼。

两人不由面露焦急。

盛修颐看着穿得单薄的东瑗,上前接过盛乐诚,用锦被裹住了孩子,抱在怀里,对东瑗道:“怎么了?你怎么下床了?”

乳娘的身子就吓得发抖。

孩子不停的哭,头发上有水珠,像是刚刚从水盆里抱上来的。

东瑗被孩子哭得心酸,眼泪就不由自主涌了出来,道:“被水呛了。她们给诚哥儿洗澡,手不稳,呛了孩子”

罗妈妈见这样,又想劝东瑗不能哭,又担心孩子。

盛修颐就把孩子抱回了内室。

东瑗忙跟了上去。

他进了内室,依旧抱着孩子,指了跟进来众丫鬟里的蔷薇:“去跟外院的小厮说声,叫了太医快来”声音异常的严厉,脸上表情严肃凶狠,依稀就是盛昌侯的模样。

东瑗微愣。

她印象中的盛修颐很温和,还真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心头很快又被孩子占了。

蔷薇忙道是,带了两个小丫鬟照路,快步跑了出去。

孩子还在哭,盛修颐想着抱着他摇着,让他停止哭泣。

东瑗忙上前拉了他的胳膊,焦急道:“你不能晃他他才这么一点,脑壳都没有长结实,你晃他,他会头昏难受的”

盛修颐从前没有抱过这么点的孩子,不太懂。他以前两个儿子,未满周岁身边的人都劝着不让他抱。他听了东瑗这话,手臂连忙不敢动了,把孩子稳稳抱在怀里。

然后才柔声对东瑗道:“到床上去躺着。你还在月子里,不能下地。”

东瑗还想说什么,盛修颐又道:“我不是在这里?你去躺好,我照顾诚哥儿。”

东瑗只得脱了鞋上床。

盛修颐怕她担心,把盛乐诚抱到她床畔。

可能是难受劲儿过去了,也可能是哭累了,孩子渐渐不哭,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盛修颐。盛修颐只觉得心都要融化了,心房软的不可思议。

他淡淡舒了口气。

孩子的哭声停了,不仅仅是盛修颐,满院子的人都松了口气。

罗妈妈就叫小丫鬟端了水给东瑗和孩子擦脸。

橘红服侍着替盛乐诚拭干小脸,罗妈妈则服侍东瑗。她一边伺候东瑗匀面,一边低声道:“奶奶,您可别再哭了......”

东瑗颔首。她也不想哭的。

可是孩子哭成这样,她的眼泪就怎么都控制不住,心都要碎了般。

闹了一场,最后还把盛夫人惊动了。

她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赶过来的时候,盛乐诚已经睡了。盛修颐一直抱着他,坐在东瑗的床畔。

盛夫人见孩子熟睡,好似不碍事了,连声念阿弥陀佛。

“每个孩子出生,都有道坎儿。过了这个坎儿,以后就健康多福呢。”盛夫人见盛修颐和东瑗仍是在担心,就笑着安慰他们。想了想,又道,“以后让满院子的不要喊三少爷,都喊诚哥儿。贱叫些,好养活。”

东瑗道是。

罗妈妈就吩咐下去,让众人都记得,以后切不可喊三少爷,都喊诚哥儿。

一忙起来,都忘了要怎样处置乳娘和那个失手让孩子呛了的小丫鬟。

第149节消灾(2)粉红390+

第149节消灾(2)粉红390+

到了亥初二刻,小厮来福才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给盛乐诚把脉,说孩子只是遇水受了惊,没有大碍,开些安神定息的方子。倘若世子爷和大奶不放心,就给孩子吃两回;若觉得不碍事,也可以不吃的。

盛修颐跟太医道了谢,让来福依旧送出去,给了五两银子的诊资。

拿了药方,盛修颐依旧叫来福拿到外院去,让管事的去开了药来。

等来福又把药送进来的时候,罗妈妈早让小丫鬟架了风炉,自己去煎药。

东瑗和盛修颐都在内室,哄着孩子。孩子渐渐睡了,盛修颐就把他放在东瑗的枕边,让他今夜同他们睡。

橘红和蔷薇小声在帘外说什么,两人好似拿不定主意。

东瑗听到了,喊了蔷薇进来,问什么事。

蔷薇忙脚步轻缓走了进来,怕吵了盛乐诚,声音低柔对东瑗道:“乔妈妈和几个服侍的小丫鬟还跪着呢,奶奶,您要如何处置......”

东瑗方才就听乳娘说,她喂好了诚哥儿,要给他洗澡。已经在盆里放了热水,乔妈妈让一个叫初露的小丫鬟先把诚哥儿放到水里洗,自己则转身去拿锦被来裹孩子。

诚哥儿爱玩水,手上虽没有力气,却挥舞着去打水玩。

水溅到那个扶着他洗澡的小丫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