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妈妈已经染上了,脸颊上的痘化了脓,身子已经拖得走不动路。

来安赶着马车立在一旁。

盛修颐却用袖子捂住鼻口,才对来安道:“你退后,把马鞭放在车上。”

来安大惊,跪下哭道:“世子爷,您让我侍候您。您让我替您驾车。”

盛修颐摇头,不再多言,只是定定看着来安。

来安忍不住哭起来,给盛修颐磕了三个头,才起身退到一旁。

“阿瑗,在家里服侍好娘。”盛修颐又高声对东瑗道,顿了顿,又道,“照顾好孩子们。”

东瑗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眼泪让视线里的一切变得那么不真实。

马车缓缓驶了出去,听到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东瑗只觉得全身的力气似被抽干。她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瘫软了下去。

几个婆子们忙来扶她。

盛昌侯看着马车在晨曦中渐渐走远,他不由脚步缓慢,一步步跟着上去,一直到马车不见了踪迹,他才颓废般扶住角门,扶住墙壁的手上青筋暴突出来。

背,无力的佝偻了下去。

好半晌,他才起身去了外院。

没过半个时辰,外院的小厮们已经把盛乐钰的院子浇了桐油,各人手里一只水桶,防止火势蔓延。

连着盛乐钰院子的几处小阁楼也被浇上桐油。

盛昌侯一声令下,熊熊大火腾势而起,整个内院滚滚浓烟。

次日,整个京都都知道盛昌侯府清早发了火,大火烧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渐渐熄灭。

盛夫人躺在床上,已经不能说话了,只知道干流着眼泪。

盛昌侯亲自安排盛乐钰的葬礼。

因为还是孩子,不曾有子嗣,盛乐钰的葬礼不宜过于张扬。盛昌侯择准停灵三日。三日后开丧,请二十四名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请十八名位全真道士,打解冤洗业醮。

定在六月二十七日发丧。

一切安排妥当,到了中午子时,灵堂外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钰哥儿…”

陶姨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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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节要听话

第182节要听话

陶姨娘下了马车,看到盛府门口悬挂着白幡,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是一路飞奔到了灵堂,鬓发跑散了,绣鞋掉了一只,泪水打湿了她的脸颊。才出去不到三个月,她瘦的厉害。

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

奔至灵堂,看着香案后停放的棺椁,她的眼泪抑制不住,一头栽了下去,昏死在灵堂之上。

一旁管事的婆子忙把她扶了起来,抬回了她从前住的院子。

东瑗一直在陪着盛夫人。

自从早上听到盛乐钰的噩耗,盛夫人醒了就哭,哭得肝肠寸断。昨日一整日未进食,又不曾睡好,又哭昏过去。等她再次醒来,东瑗跪着求她喝些牛乳。

盛夫人本不想喝,可看着儿媳妇一张脸雪白,跪在自己床前,求她喝点东西。她只得微微欠身,端过温热的牛乳缓慢喝了一口。

眼泪掉在碗里,荡起小小涟漪。

盛夫人忍着不适,喝了半碗,再也喝不下去。

她虽然阖眼躺着,可眼泪不停从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巾。

康妈妈陪在一旁,也偷偷抹泪。

片刻,盛夫人又睡了过去。

蔷薇从静摄院来,悄悄禀了东瑗关于陶姨娘的事。

“已经回来了,昏死过去。妈妈们把她抬到了从前住的院子,她醒来就要寻绳子上吊。”蔷薇低声道。想着盛乐钰的事,她眼里也有些涩。

家里的孩子,盛乐郝年纪大了,盛乐芸又有些拘谨,只有盛乐钰活泼可爱,很得众人的喜欢。

虽然他很受宠,记恨他的人却不多。至少盛修颐这房的人,丫鬟婆子、姨娘们没一个不喜欢盛乐钰。

东瑗回头看了眼盛夫人,见她睡熟,就起身走了出去。叮嘱香橼和香薷还有其他几个大丫鬟好好服侍后,东瑗和蔷薇回了姨娘们住的小院。

她们到了院子的时候,陶姨娘屋子门口站了好些人,都是这个院子里的。

屋子里有哭声。

有人留意到东瑗和蔷薇带着丫鬟婆子们过来,忙给她们让了道。

众人纷纷给东瑗请安。

东瑗没有理会,径直进了陶姨娘的屋子。她虽然被送到了庄子上,可这屋子里还留了丫鬟照拂,摆设一如往昔般。

门口站着跟陶姨娘去庄子上的丫鬟荷香,还有几个丫鬟,其中一个是邵紫檀的丫鬟兰芝。

众人亦给东瑗行礼。

荷香眼睛哭得红红的,帮东瑗打起毡帘,请她进屋。

陶姨娘鬓角全散,浓密青丝泅开,披在肩头。她一张脸瘦的很厉害,颧骨微凸,此刻更加楚楚可怜。

邵紫檀和两个婆子一起,抱紧了陶姨娘,几个人都跌坐在地上。

屋梁上的白绫微晃。

看到东瑗进来,婆子们起身给她行礼。邵紫檀抱着陶姨娘,就没有起身,只是恭敬喊了声大奶。

“地上凉,把陶姨娘扶到床上去吧。”东瑗对邵紫檀道。她的声音因为哭泣和熬夜,变得嘶哑不堪,眼底亦是浓浓的淤积。脸色苍白,嘴唇没有半点眼色。

东瑗承受的酸楚和痛苦虽然比不得陶姨娘,却也是万分辛苦。她昨日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亦没有睡觉,整个人才看着这般单薄虚弱。

婆子们道是,要去扶起陶姨娘。

陶姨娘却甩开她们的手,转头紧紧盯着东瑗。

那眸子似猎豹要将人撕碎了般,狠毒里带着难以遏制的恨意。

“姐姐,你扶我…”她依旧紧紧盯着东瑗,却向她伸出了手。

几个婆子和蔷薇站在东瑗身后,陶姨娘的表情她们看在眼里,各自心头一颤。蔷薇更是拉着了东瑗的胳膊。

东瑗回头,冲蔷薇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

蔷薇担心看在东瑗。

东瑗冲她摇头,上前一步,走到了陶姨娘面前。

陶姨娘缓缓伸出手,攀上了东瑗的手。就在她握着东瑗手的瞬间,她猛然盘爬起来,粘在东瑗身上,拔出她头上的金簪就往东瑗脸上刺。

东瑗早已防备,抽身一躲,用力推试图控制她的陶姨娘。却低估了陶姨娘的力气,那金簪从她面颊滑过,有种莫名的凉。

陶姨娘还是被东瑗推得倒在了地上。

东瑗那绝艳的脸上,一道明显的血痕,血珠沁了出来。

邵紫檀失声尖叫起来。

蔷薇上前:“大奶…”

东瑗心里很清楚,不过是被滑了一下,破了皮而已,并没有弄出深伤口。况且这张脸给她带来的痛苦还少吗?

东瑗甩开蔷薇的手,上前一步,又走到陶姨娘跟前。

陶姨娘看着她脸上冒出血珠的伤痕,心里痛快极了,怒极反笑的笑容,令她面目有些狰狞。

“你心里的痛,缓解了吗?”东瑗的眼眸似一潭平静的湖水,静静落在陶姨娘脸上,却有股子煞气,“你还想寻死吗?划破了我的脸,你可觉得痛快?”

陶姨娘原本紧紧盯着她,却被她反而紧盯、句句逼问弄得心里慌乱。她心里的痛怎么可以缓解?

那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就这样没了。她只是被送出去三个月不到,活生生的孩子就没了,再也不会笑着喊姨娘了…

陶姨娘眼眶里溢满了泪珠。

东瑗缓缓蹲下身子,静静看着陶姨娘:“来,举起你手里的金簪…”她伸出纤柔的十指滑过自己另一边脸颊,“从这里一直滑到底,我这张脸就毁了。你恨它吗?”

陶姨娘震惊望着东瑗,她就这样蹲在自己身前,这样低声诱惑着自己毁了她的脸。

她恨薛氏的脸

因为她的脸,盛修颐喜欢她,甚至不能容忍自己对她背后有小动作;因为她的脸,陶姨娘被送到庄子上去,不能见孩子最后一面。

她心头一狠,手里的金簪又举了起来。

蔷薇的心倏然就提起来了。

邵紫檀捂住口。

屋子里的婆子们悄悄靠近陶姨娘的背后,想着抱紧她,把她手里的金钻夺下来。

而东瑗,却微微扬脸,把脸凑近陶姨娘,冷笑道:“来啊,毁了它,你就可以回到从前的生活。你就可以得到世子爷的独爱。你就可以换回钰哥儿。你就可以实现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陶姨娘的手却微抖。

不,不

她差点中了薛氏的诡计。她就算毁了薛氏的脸,她的钰哥儿也不能活过来。她因为行凶主母,可能要被赶出去,从盛家的宗族上除名。她的钰哥儿,可能还要记在薛氏名下。

从前的生活…

从前盛修颐对她,除了每月固定来她这里歇三夜之外,和现在有何不同?从前他也是冷着一张脸,鲜少在她面前说话。

他从来不曾独爱过她。

并不是薛氏来才夺了她陶氏的宠爱。

因为她一直就没有

陶姨娘的手缩了回去。

东瑗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厉声问她:“为什么不敢?你不是想死吗?既然想死,把我杀了,既出气又可以成全你想死的心?你不是想死吗?你为何不动手”

她攥住陶姨娘的手,把那金簪往自己脸上松。

陶姨娘却拼了命往回缩。

东瑗猛然一放手,陶姨娘跌了一跤。

“很好,你不想死”东瑗站起了身子。蹲得久了,她眼前黑了一阵,片刻才缓过来,对陶姨娘道,“既然不想死,就不要弄这套把戏钰哥儿没了,这个家里没有人不伤心…”

她说着,眼里就有了泪。

东瑗不想在陶姨娘面前哭出来。这样显得多么假慈悲,陶姨娘一定会这样认为。

她努力敛去了泪意,才继续道:“…夫人哭昏好几回;世子爷连夜替钰哥儿熬药,可能也染上了天花,生死未卜;侯爷既要处理朝中事,还要处理钰哥儿的丧事。这个家里没有人会看你演戏。你若是想钰哥儿安安静静的走,给我老实点”

她的声音嘶哑着,却一字字说的极其清晰。

陶姨娘狠狠看着东瑗。

在陶姨娘眼里,她一直是个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可是这样的一番话,让陶姨娘倏然对她有种惧怕。

她说世子爷连夜替钰哥儿熬药…

“你说的是真的…”陶姨娘哭了出来,哽咽着问东瑗,“世子爷陪着钰哥儿…他不是一个人走的….世子爷,他”

“世子爷…”东瑗嗓子嘶哑得更加厉害,“钰哥儿不是一个人走的。你还想闹吗?还要让钰哥儿尚未走远的灵魂不安吗?”

陶姨娘猛然愣住。

好半晌,她才回神,胡乱抹了眼泪,对邵紫檀道:“对,对…我不能让钰哥儿看到我这样….我不能哭,让钰哥儿舍不得…”

一边抹泪,可眼泪却越摸越盛。

东瑗撇过头,快速将眼角忍不住滑下的眼泪抹掉,才转头对邵紫檀道:“邵姨娘,我还要照顾夫人,陶姨娘这里,你多照看。”

邵紫檀道是。

东瑗这才带着蔷薇,回静摄院去。

走到院门口,她倏然觉得脑袋里很重,放佛有只万花筒在眼前绽开,五颜六色的很诡异。

她想伸手拉住蔷薇,却感觉世界是昏暗的。

等她再次醒来,她躺在静摄院的床上,衣裳都未脱,罗妈妈手里端了热水,正要喂她。

东瑗却一骨碌坐了起来:“我睡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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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在想,玛雅人到底靠谱不靠谱?若靠谱,下个月我就不更新了》_《

第183节亲近

第183节亲近

东瑗猛然做起来,起的急了,眼前有短暂的晕眩。

罗妈妈把手里的小碗给了一旁服侍的丫鬟,扶东瑗躺下;“刚把你抬回来…”然后就直掉眼泪,“瑗姐儿,你歇歇吧。整日未进粒米,又整夜未睡,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你快躺下…”

东瑗顿了顿,扫视了满屋子服侍的人一眼。罗妈妈满脸是泪,心疼看着东瑗;一旁的蔷薇和橘红、寻芳、碧秋、夭桃都是眼睛肿肿的,像是一夜未睡,

昨夜不仅仅元阳阁的人没有睡,静摄院的丫鬟婆子们也不敢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怕突然要去服侍。

盛夫人已经病倒了,二奶奶又不知在忙什么,并不在盛夫人跟前服侍。倘若东瑗也倒了,就真的无法照顾盛夫人。

她道:“妈妈,您别哭。有粥吗?我有些饿了…”

她需要进食,才能保证体力。

罗妈妈大喜,忙擦了泪,连声道:“有,有,怎么没有?”

蔷薇就快步出去吩咐丫鬟们去厨下端些精致的米粥来。

东瑗胃里根本没有知觉,都饿过头了。她咬牙把一小碗米粥都吃了,还吃了半只花卷。

吃了饭,蔷薇打水来服侍她洗脸,避开被陶姨娘划出的那条痕迹。

洗过脸,抹了些雪膏,橘红开了箱笼,拿出从薛家带来的药膏,替东瑗轻轻涂抹在伤口处。

她安慰东瑗:“大奶,只是划破了皮,不碍事…”

药膏有种淡淡的清香,抹在脸上凉丝丝的。

东瑗微微颔首,说她知道了。

她又让丫鬟们帮着脱了外衣,准备小睡一会儿。东瑗躺下,仍不忘叮嘱服侍的众人道:“酉初定要喊我,我要去服侍夫人。”

罗妈妈替她掖被角,道:“放心,不会误了你的事,安心睡你的。”

说着,就要替她放下幔帐。

东瑗道:“不要放帐子,我怕闷…”一个人在帐子里,她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罗妈妈道好,起身光了窗棂,怕风吹进来。

东瑗这一觉睡得并不是安稳,阖上眼,脑海里就有光怪陆离的东西在旋转,梦很多而杂乱。

她梦到了盛乐钰,也梦到了盛修颐。

盛修颐放佛是新婚时的模样,有些清冷静静站在那里,不对东瑗笑,只是略带探究看她,让她心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