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道友。”半晌后,陌天歌开口,“你如何会到云中来的?又怎么会去盗天演派的东西?”

聂无伤抬眼,微微勾起嘴角,道:“其实你想问,我师父是不是也来了吧?”

陌天歌顿了一下,却是笑了:“这还用问吗?你会去盗取天演派的东西,又躲到我这里来,你师父必定没有跟你在一起。”

聂无伤一怔,垂下眼眸,捧着茶杯不说话。

陌天歌觉得眼前这情形有些诡异。她与聂无伤各自的师尊有大仇,她们彼此之间有恩又有仇,偏偏两人在离天极万里之遥的云中相遇。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如今聂无伤盗了北极岛第一派的东西,躲到她这里,看起来像是一点戒心也没有…她怎么不记得她跟聂无伤的关系这么好了?

不管怎么说,聂无伤明知自己身在她的阵法禁制当中,还如此镇定,应该是没有敌意。

正想着,聂无伤停下沉思,抬头看她,问道:“陌道友,你是如何来云中的?你夫君呢?是否也一起来了?”

陌天歌怔了怔:“你知道我…有了道侣?”

聂无伤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点笑:“陌道友,你别小看了你们夫妇的名气。你那夫君,两百岁出头就结成了元婴,在天极风头正劲。而你,也是百岁内结丹的天才。你们二人一双修,天极差不多就传遍了,只要我留意,自然知道。”

“…”陌天歌确实没想到,秦羲就算了,至少她没觉得自己多有名气。不过,聂无伤说起这个,倒让她注意到另一件事,“聂道友,我双修之事,不过三五年时间,你也是近日才到云中的?”

“嗯。”聂无伤点头,眼睛斜瞟了她一眼,“陌道友,刚才是我在问你。”

陌天歌闻言却笑:“一开始却是我问聂道友如何来云中的呢,聂道友也没有回答。”

“…”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各自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有志一同,两人都是一愣,彼此对看,忍不住相视笑了。

这么一笑,两人无形中亲近了一些,那些乱七八糟的恩怨,也暂时丢到了脑后。

“好吧,我先回答。”聂无伤说,“我从师父那里弄到了一件宝物,正是借助这件宝物,才安全渡过了南海。不过走偏了方向,漂到了北极岛。”说完,她看陌天歌,“你呢?你又是如何来云中的?没看到你夫君,不会也是一个人吧?”

陌天歌答道:“不错,我确实是一个人。原本只是突破了结丹中期,所以外出游历,后来意外发现了一条路,就来了云中。”

两人都说得语焉不详,毕竟她们的关系复杂,有些事没必要说得太清。

简略地说完,陌天歌问:“聂道友,你盗取了天演派的东西,又躲到我这里,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不想让我躲吗?”聂无伤不答反问。

陌天歌一愣,摇了摇头:“我既不想管你的闲事,也不想替天演派抓贼,你在哪里跟我无关。”

听得此话,聂无伤露出微笑:“既如此,你又何必多问?”

陌天歌皱了皱眉头,说:“聂道友,你现在身在我的修炼室,我不问清,如何住下去?”

聂无伤想了想,点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好吧,那我们先来探讨一下我们的关系好了。”

“…”陌天歌总觉得,眼前这个聂无伤,跟她在天魔山见过的那个不同,跟六十多年前在门派见过的更不同。以前的聂无伤,虽然容貌秀气,看起来却戾气缠身,性格古怪,但眼前这个,却明显轻松了很多,浑身充满了一种轻快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她离开了松风上人?她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念头。这不是不可能,当年在天魔山相遇,聂无伤的表现很说明问题,松风上人对这个徒弟动辄打骂,而聂无伤也流露出对师父又惊又恨的情绪。

想到这,陌天歌心思一动。聂无伤刚才说,她是得到了松风上人的一件宝物,才能离开天极,来了云中。这话听起来有些诡异,能依仗着渡过南海,这件宝物必定神通极大,以松风上人对她的态度,根本不可能把这样的法宝赐给她吧?有没有可能是她盗取了松风上人的法宝,私自逃离?

352、不是敌人

看到陌天歌用这样的目光紧盯着自己,聂无伤莫名所以,低头看看自己:“怎么了?”

陌天歌笑,开门见山:“你是逃出来的?”

聂无伤瞬间脸色沉了下来,手中拳头握紧。

陌天歌瞟了瞟她的手,道:“别忘了,你在我的阵法之中。”

聂无伤一怔,松驰了下来。过了片刻,她开口:“不错,我背叛了我师父,盗走了他珍爱的法宝,逃离天极…”说到此处,她盯着陌天歌,“这下你高兴了吧?”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陌天歌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她与聂无伤之间的仇敌关系,就是因为松风上人,她若离开了松风上人,两人之间就算不得仇人了。

她微微一笑,望着聂无伤:“对,我很高兴。难道你不高兴吗?”

这般的坦然,让聂无伤愣了愣。她望着陌天歌,心情复杂。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只有筑基中期,作为靖和道君的高徒,在玄因道君的结婴大典上招待女客,神态平静,行事从容。

那时,她知道师父要去玄清门找靖和道君的麻烦,所以对这个“靖和道君的高徒”分外注意。只觉得,她明明是个天之骄子,偏偏要做出个宠辱不惊的样子,让人看了讨厌。她承认自己那个时候是嫉妒的,因为嫉妒,所以不由自主生厌。

再遇到她,已是几十年后,那时自己晋阶结丹未久,跟随师父去了天魔山。

这个时候,这位清微真人已经小有声名了,她行走昆吾之时,偶尔也会听人说起,玄清门靖和道君又收了一位百岁之内结丹的天才弟子,如何如何。

最初的嫉妒在漫长的几十年里渐渐遗忘了,但再遇时,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去厌恶她。为什么同是女子,她这么好运?有一个爱徒如命的师父,还有一个那般珍爱她的师兄。

而自己,什么也没有。

看到她的完美,就让她痛恨自己的缺憾。

但是,当师父要毁掉这份完美,让他们师徒三人尝一尝如同吞下一只苍蝇的恶心滋味之时,她却不忍了,所以在执行命令时动了手脚,甚至趁师父赶去玉神宫之时回去阻止事情的发生。

为什么会这么做,她自己都理不清。或许,就是因为她的完美,让自己存在一份念想,所以不忍去破坏?又或者,身为女子,这样的事情太残酷,残酷到连她都接受不了?

追究原因已经不必要,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这样做了。

然后,趁着师父去玉神宫之时,几乎是逃命一般离开了天魔山。

她很害怕,害怕师父知道她做了这样的事,会怎样惩罚她。会气得一掌拍死她?还是将她困在元魔之池,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可尽管她害怕得几乎无法自己,却一直没有后悔。

谁知道,接下来天魔山发生异变,她反而因此逃过一劫。师父虽然狼狈逃离,却身受重伤,根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

随后的十几年,师父一直在闭关疗伤,没空理会她。

她暂时松了口气,心中却始终挂念着此事。师父早晚会知道的,当他知道的时候,自己若能被他一掌拍死,都是幸运的事。她不想死,而且还想活得更好,所以,逃离的意愿一天比一天迫切。

师父身受重伤,根本没空管她,还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吗?她谋划了很久,终于狠下心,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师父疗伤之时,偷了他的法宝,逃离天极。

从那一刻开始,她没有了元婴后期的师父,没有了靠山。可是,她拥有了自由,梦寐以求的自由。

横渡南海,逃离天极,是她的一步险棋。她比谁都清楚,师父睚眦必报的个性,她既然背叛了师父,那么就没有退路了,如果被他抓到,将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既然如此,不如拼一拼,就算死在南海,也好过那样的后半生。

万幸的是,老天辜负了她一百多年,这一次终于给了她希望,让她渡过了南海,安全来到云中的北极岛。

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再度遇到这位清微真人。

离开天极之前,她得知她那位师兄已经结婴成功,并且两人已经结为双修道侣,照理说,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吗?为何却天各一方,孤身来到万里之外的云中?她感到很困惑,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自己以为的“天之骄子”。

“怎么了?”她半天没说话,陌天歌挑了挑眉,问了一句。

聂无伤收回自己的目光,淡淡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并不了解你。”

陌天歌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下一刻,聂无伤已经笑了:“算了,这些事不提,继续来探讨一下我们的关系好了。”

陌天歌却摆了摆手:“既然你已经离开了你师父,那么我们就算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敌人。当然,只要你没敌意。”

“…”聂无伤望着她,目光再度复杂起来,“你…”

“哦,你还救过我。”她微笑,“不管怎么说,那件事情最后也是你阻止的,当年没机会,现在多谢你了。”

聂无伤闻言,目光动了动。可以说,她今天会坐在这里,就是这件事直接导致的。如果不是她救了陌天歌,就不会害怕师父惩罚而选择出逃,更不会冒险去渡南海,来到北极岛。

“谢我做什么?若不是我带师父过去,你也不会…”

陌天歌却只是笑了笑:“当时你离开没多久,就带着你师父回转了,想来你师父就在附近吧?以他天极第一元后修士的神识,恐怕早就发现我们了。当然,我并不是一点也不在意,只不过,我与你之间的仇怨,皆是因为你师父,既然你如今已经离开了他,那就没必要再提了。”

“…”聂无伤神色复杂,望着她许久,终是说道,“那天,并非是我领着我师父去的,我们一出迷雾,就被他发现了…”

听到这句话,陌天歌并不意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看这一次聂无伤的态度,她已经猜到她本人对她并没有敌意。如此最好,她并不想与聂无伤为敌。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陌天歌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聂无伤先摇了摇头,接着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天演派之事,你也不必担心会连累你,料想他们也发现不了我,哪怕元婴修士也是一样。”

“你这么有自信?”陌天歌有些讶异,其实她不怕什么连累,她的独门阵法,可不是什么大路货,就算是元婴修士的神识,一样会被阻拦在外面。

聂无伤勾唇,露出带着骄傲的笑容:“我这套隐匿身形的方法,还从来没失手过,否则,我怎么敢去盗取天演派的东西?”

这倒也是,没有松风上人在,她如今不过是个结丹初期修士,怎么斗得过拥有两位元婴修士的天演派?既然敢,自然有所倚仗。

陌天歌想了想,问道:“你为何要去盗天演派的东西?”看到聂无伤欲言又止的神色,她补充了一句,“我只是问问,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

“没什么不能说的。”聂无伤露出一个苦笑,低头看着自己套着拳套的手,轻声道,“你应该知道,我师父是什么样的修士吧?”

陌天歌没有回答,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聂无伤叹了口气,继续说:“天极所传没错,他确实人不人鬼不鬼道不道魔不魔,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人。我虽然修炼的并不是他的主修功法,可他教我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我一个武修,仅仅一百多年,几乎没有瓶颈地走到今天,就是因为他用自己的元魔之气打通了我所有的经脉…”说到这里,看到陌天歌震惊的神色,她的笑容更苦,“没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也不是纯粹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我身上的元魔之气就会发作,那个时候,生不如死…”

听她说到这,陌天歌吸了口凉气。她真是没想到,松风上人竟然会这样对自己的徒弟。

“你去盗天演派的东西,跟这个有关?”

“不错。”聂无伤仍是望着自己的手,神情怔怔,“既然离开了师父,我就想活得像个人。到了北极岛后,这一年的时间里,我到处打听,有什么方法可以消去元魔之气,终于打听到天演派有一件宝物…”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着陌天歌,露出嘲弄的笑:“都说云中修士比天极厉害,依我看,只不过斗法的方式古怪些而已,厉害却是算不上。”

陌天歌默然。聂无伤是武修,斗法方式与道修大不相同,云中修士斗法的两大特点,快和控制灵气,对她却是没用,也难怪她会这么说。

“那么接下来呢?”她问,“你要在我这里躲到什么时候?”

聂无伤无所谓地说:“不用太久,那群蠢货找不到我的。三天之后,我就会伪装成出海的修士,到时离开北极岛。”她望着陌天歌,目光闪了闪,“当然,你要还是怕我会连累你,我也可以离开。”

陌天歌望着她,却是挑眉笑:“怎么,想激我帮你?”

聂无伤一怔,无奈而笑:“好吧,我们现在虽然不是敌人,可也不是朋友。我就是想赖在这,你若要赶我,我没办法,可你不赶我,我就不走了。”

这章晚了,所以下次更新也许半夜也许明早。

353、分别

聂无伤的神情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被天演派抓捕的问题。

陌天歌看了好一会儿,忽地问道:“那天在玉麟阁,你是不是发现我了?”

聂无伤脸上的笑停住,望着她:“你是不是想问,是否是我引他们去追你的?”

“算是吧。”陌天歌坦然承认。她生性多疑,既然不准备与聂无伤为敌,那么这件事情不问清楚,总是心里的一根刺。

“不是。”

听到聂无伤的回答,她松了口气,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也是那个时候。”聂无伤道,“那天我出了玉麟阁,隐藏了形迹,谁知那几个天演派的修士往你追过去了,我好奇跟去一看,发现居然是你,而且你还跟我一样,住在这里。”

这件事,聂无伤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原以为,自己与陌天歌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如今她修炼有成道侣相伴,应该在天极春风得意才是,却没料到她与狼狈出逃的自己一样,来到了万里之遥的云中。

陌天歌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聂无伤都觉得古怪了,才问:“为什么缠上我了呢?以聂道友的个性,不是更喜欢一个人独处吗?”

聂无伤脸上的笑容顿时收起,她默默地看着陌天歌好一会儿,才道:“可以不回答吗?”

“…”陌天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随你。”

说罢,她直身拂了拂衣袖,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下:“你要留在这里,我也不赶你,你自便吧。”

聂无伤看着她闭上眼开始打坐,不准备再理会自己的模样,低头看着自己着拳套的手,忽然觉得很茫然。

这么多年,她终于逃了,可条路,究竟要怎么走下去?她忍不住把目光放在正闭目打坐,似乎对她根本没有防备的陌天歌身上。这个人,可以给自己答案吗?

陌天歌睁开眼,看着在角落里当真很“自便”地在修炼的聂无伤,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放心地让聂无伤呆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她对自己独门阵法的自信,只要聂无伤有任何异动,她瞬间就可将之灭杀。不过,眼下看来,聂无伤对她真的没有敌意,甚至可以说,太过亲近了些。

普通人哪里会与别的修士在一间屋子里修炼?就算是朋友,也少有这般亲近的除非性命相交,修士修炼之时,绝对不会愿意让他人看到。她自己是因为有阵法的倚仗,聂无伤的生死等于被她捏在手中,才敢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修炼。聂无伤又是因为什么?敢进她布着重重禁制的修炼室,敢喝她的茶,甚至敢在她面前修炼。她是松风上人的徒弟,应该很有戒心才是,为什么却如此相信她?

这种感觉,让陌天歌觉得很奇怪。她并非没有朋友,玄清门的洛封雪叶景文等人,都称得上是她的多年好友,可她与他们几人有同门之谊,又算得上脾性相投,但聂无伤呢?聂无伤的性格经历,与她天差地别,几乎没有相同之处。

她是松风上人的徒弟,想来从小不缺灵石丹药,可是却被自己的师父随意打骂,几乎连自尊也没有。像她这样的人,会轻易信人吗?

而陌天歌自己,虽然小时颠沛流离,缺丹少药,可二叔却给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失去二叔后,她又有了师父,有了秦羲,还有一些朋友。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她虽养成多疑谨慎的个性,却也会去相信别人,相信真情。她与聂无伤,根本就是两类人。

更古怪的一点是,照理说,她并不排斥相信别人,而聂无伤又救过她,她对聂无伤抱有一定的善意是正常的。但以聂无伤的成长经历,应该对她抱有戒心才对,为什么却比陌天歌更放心的样子?

陌天歌觉得自己根本猜不透聂无伤的想法,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聂无伤这样的人,偏偏这个聂无伤又无法用常理来推论。

“看着我干什么?”聂无伤忽然睁开眼。

陌天歌微微一笑,坦然道:“我在想,你到底想什么。”

聂无伤一怔,勾出一点笑,道:“那你问不就好了?”

“可你之前没有回答我。”陌天歌望着她说,“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信任我。”

“…”聂无伤垂下头,沉默了好一阵,才道,“我不知道,也许离开了师父,我想尝试着过另一种生活而已。”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呢?你这么毫无戒心地在我的地方修炼,难道不怕我对你动手吗?”

面对这个问题,聂无伤发出一声轻笑,抬头望着她:“你就当我是直觉吧,觉得你可以相信。”

“…”陌天歌沉默了,没再多说。

聂无伤轻微地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藏起眼中的落寞。

其实,真正的原因她还是没说。

从小,她一直梦想着逃离那个可怕的师父,去过一种新的生活,可当她实现了,却发现自己很茫然。活得像个人,怎样才算是一个人?她想走在阳光下,可以与别人谈笑,拥有强大的内心,愿意去信任别人。可她如今,元魔之气深藏经脉,仍然不能算是一个人。

这一年的时间,她收敛灵息,藏身在这客栈之中,一边寻找化去元魔之气的方法,一边思考自己要怎么办。

这么多年,她已经不知道怎样跟人来往了,想要的生活,如何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她再次看到了陌天歌,这个让她羡慕嫉妒又自惭形秽的人,她突然想到,也许这就是她的开始。

这是她难得的“故人”,清楚她的来历,不需要解释什么。最重要的是,她救过她,所以她可以赌一赌,她们之间是不是存在善意,甚至,是不是可以建立友谊。

假如陌天歌不相信她,怎么办?她想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内心深处涌起了深深的倦怠感。如果是这样,那就…这么消失吧。

她嘲笑过自己居然有这样厌世的想法,千辛万苦逃离天极,九死一生,最后却将生死交到别人手上。

可是,她却不想改变这个决定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掌握过自己的命运,所以挣脱了束缚,却还是这般地茫然。既如此,交由别人决定一回,又如何?

现在看来,她应该是赌赢了。陌天歌并不准备与她为敌。

这让她感觉到了一点生的意义,她的人生,并不是那么失败,至少还有人愿意接受她的信任。

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落寞之中生出了一点希望。这样的新开始,还不坏。

三天过去,聂无伤停下了修炼,看了看透亮的窗户。

“要走了?”陌天歌睁开眼,望着她。

“嗯。”聂无伤没有转头,只应了一声,“是时候了。”

陌天歌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句:“你有万全的方法离开?”

聂无伤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走不走?”

陌天歌一怔之后,笑道:“我若与你一起走,算不算真的成了你的同伙?”

聂无伤耸肩,无所谓地说:“你还是担心被我连累吗?”

“两位元婴修士,我还惹不起。”陌天歌淡淡道,“不过,此事我也逃脱不了干系了,还是尽快离开北极岛的好。”

聂无伤闻言笑了:“这么说,你也打算今天离开?”

陌天歌笑而不答。

聂无伤便不多说了,当着陌天歌的面,开始伪装自己。

只见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开始抹脸。各种粉状物纷纷往脸上拍,红的红黄的黄,等她拍完了,脸色变成了一种古怪的腊黄。而后点痣,修眉,贴胡须。等到她全部弄完,重新束起头发,换过衣衫,立刻变成了一个干枯瘦小的汉子。

陌天歌亲眼见她变身,甚是好奇:“你这是…”

“俗世的易容术。”聂无伤将桌上的东西收起,拿起一个粉盒向她晃了晃,“要吗?”

陌天歌摇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觉得看不出一点破绽,不禁叹道:“这个方法好,幻形术对上高阶修士容易被看破,而俗世的易容术,却只能靠眼力分辨,任是多高的修为也没用。”

当年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入云雾派时才会女扮男装。修士身具法力,往往依赖神识,反而忽略最根本的装扮问题。不过,聂无伤的手段比她当年高明多了,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走了。”将东西收好,聂无伤抬头看着她,“这次多谢你收留我。”

陌天歌微微一笑,没有与她客气,问:“你离开北极岛,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去云中内陆。”聂无伤说,“北极岛的传送阵,与天演派都有些干系,我不大方便使用,只能伪装成出海的修士,直接飞过去。我此行应该会先去东棠国,到那时,希望我们还有缘再聚。”

陌天歌点点头。她既然是横渡了南海来到云中的,当然可以直接从北极岛飞越海峡去云中内陆,这一点完全不必担心。

“好吧,有后有期。”

聂无伤叹口气,又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个斗笠戴在头上,等她开了禁制,便推门走了出去,很快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陌天歌望着她离开的地方,久久不语。

354、离开北极岛

聂无伤走了不久,陌天歌起身,将自己的东西都收起。

虽然聂无伤已经走了,但那天演派有两位元婴修士,万一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神通,查过来怎么办?不如趁现在,天演派还没有怀疑她的时候离开。

进虚天境将小火和小凡带进灵兽袋,法宝等物一一收好,最后撤去修炼室的阵法。

“阿银。”

听到她的声音,正在屋外浇花的阿银跑过来。刚才聂无伤就在她的眼前离开,她却一点也没发觉。

“仙子,您有什么吩咐?”

“我要离开了。”陌天歌温言说,从怀中取出数枚灵石,交到她手上,“这些日子,你伺候得很尽心,这些灵石是赏你的。房资我早已付够,我离开后,你只管去禀告掌柜就是。”

阿银一愣:“仙子,这么快就走…”

“近日修炼,我领悟到一些玄机,必须先回云中内陆一趟。咱们有缘再会。”陌天歌向她含笑道别,举步离开了这处小院。

“仙子”阿银手捧灵石,追了出去想要谢一声,却发现院外已无人迹。她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默默地回转。她在这客栈内做侍女,很少碰到这么好伺候的修士,临走又赐了她这许多灵石,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离开客栈,陌天歌举步往自由市场走去。

离开北极岛的传送阵,她早已打听过了。这北极岛有数个传送阵,多数为修仙门派把持,哪怕名义上并不归属门派所有,与那些门派或多或少都有些关系。也就是说,不管走哪个传送阵,都不可能撇开天演派。

所以,陌天歌选择了自由市场归属天演派的这座传送阵。既然无法避开,那就坦坦荡荡地借用天演派这座好了。聂无伤已走,只要她表现得没有半点心虚,料想天演派也看不出什么来。

熟门熟路地去了玉麟阁,向前来接待的修士招呼了一声,便经由这修士指路,到了另一处人来人往的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