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费很多工夫,她的技艺也不会有多大提高,但柯绿华想多教她弹会几首曲子,总还是可能的。自第二天开始,柯绿华教她春宵曲七体,这杏红学了半个月,勉强把这七体学会,就不肯再学了,逢上官宴私宴,杏红都是这几首镇山法宝,也难为她如此不思进取,凭着这几首没人听过的曲子也能打出名堂来,叫她出去陪宴的人越来越多,后来实在混不过去,只好再来找柯绿华,让她再教一些新辞。

如此这般几次之后,京城里有些歌伎人家都知道这个外来的杏红有个名师,打听到住处,纷纷来拜访。起初柯绿华尚能耐心应对,后来不胜其扰,恰好她的盘缠将尽,听了杏红的劝告,干脆设帐授徒,作起教琴师傅来,学徒虽多,但京城米炭奇贵,所得也只能勉强糊口。

天风趋寒,年节之间,京城大户人家里筵宴不断,当今皇上和新立的太子都喜纵情声色,即使如今战事吃紧,也不禁歌舞。杏红从早到晚忙着赶场,嗓子过度劳累加上着凉,一日起床时骇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给她侍琴的弟弟挽笛来找她出去赶场,见她在屋子里急得团团乱转,又哑哑地说不出话,连忙飞奔着去敲柯绿华的房门,柯绿华出来,见挽笛惶急着道:“柯姑娘,你快去看看我姐姐怎么了?黄大人要我们一早就到船上等,她怎么到现在还没梳洗哪?”

柯绿华忙跑进杏红屋子,杏红见了她,眼泪立即淌了出来,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想大哭却发不出声音来。柯绿华也替她着急,早劝她不要这般过度用嗓子会出事,可杏红就是不听。挽笛看见姐姐说不出话,急道:“姐姐,你要是不能唱,黄大人那里怎么说啊?今天一共有六个场子要赶哪!”

杏红急的就是这个,歌伎答应了出场,要是做不到,以后这个主顾就再不会光顾,口碑也会下降,吃开口饭的人,最怕的就是口碑不好,偏偏她不是本地歌伎,没有相熟的歌伎可以替她出场。杏红急得大哭,半晌眼角看到柯绿华,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拉着绿华兴奋得呀呀地叫起来。

柯绿华领会她的意思,为难道:“你干脆派人通知他们,说你病了不就行了?”

旁边的挽笛年纪虽轻,对这行却极为熟捻,他急道:“不行,要是昨天晚上通知人家,人家还赶得及换人,现在都是早上啦,来不及啦!姐姐,你要不早点病,要不晚点病,现在好了,你以后是别想吃这行饭了!” 杏红不理弟弟,只管拉着柯绿华不松手。柯绿华笑叹道:“好啦,好啦,我替你去就是。”

她没什么新鲜颜色的衣服,总不能大过年的穿身白衣到人家里去,杏红找出一条自己的绿色裙衫递给她,柯绿华边套在身上边笑道:“以前在家里时,我最爱穿绿颜色的衣衫,可惜这次出来匆忙,一件都没有带着。”杏红知道柯绿华是故意装得高兴,免得自己过意不去,感激地看着她,猛伸手抱住柯绿华,半天放开,用手拭去眼泪,催促她们快走。

柯绿华跟着挽笛出门,坐上雇来的马车。到了地方,只见十里平湖之上,游船如织。挽笛领着她上了一艘画舫,船舷上已经先坐了两个歌伎,那主人黄大人看起来孔武有力,似是个武夫,倒是几个客人还斯文一点。几人一见柯绿华上船,都觉眼前一亮,京城歌舞伎虽多,但这般绝色仍是罕见。那黄大人本来正在为杏红来晚了生气,此时一见柯绿华容色,脸色顿霁,笑道:“杏红姑娘来迟了,罚你先奏一曲。”

柯绿华坐在船尾,弹了一首杏红最拿手的南歌二调夕露霑芳草,曲调一样,神韵比之杏红高出何止十倍,在座诸人听得如醉如痴,粗豪如武夫黄大人,端着酒杯也忘了饮酒。她奏完,正要起身离座,坐客中一书生摇头晃脑地道:“杏红姑娘如此神技,今天才得听闻,真是一大憾事。这位黄大人就要出京打仗,不知道杏红姑娘能不能给黄大人特奏一曲,以壮行色?”

柯绿华拿眼看向挽笛,见他点点头,只好坐下,微一沉吟,弹了一曲【柘枝引】,其辞道:

“将军奉命即须行,塞外领强兵,闻道烽烟动,腰间宝剑匣中鸣。”

琴音雄浑,配着她柔美的嗓音,但觉余音萦绕,久久不绝。

云雨荒台岂梦思

柯绿华替杏红救场一天,名动公卿,公私筵宴的请贴如雪片般飞来,杏红嗓子好了之后勉强出席几场,饱受讥嘲,只得再求柯绿华。

“妹妹,你顶替我的名字,不算入了乐籍,将来想走拍拍手就走了,没啥损失。赚了钱,我只收两成,余下的你拿着,救了我也成全你,你就答应我吧?”

歌伎有官伎家伎之分,都要在官府登记才许做生意,入了籍的歌伎人称乐户,地位低下,与娼妓并称。柯绿华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并不是她瞧不起乐户,奴仆与乐户分不清孰高孰低,但因为她是婢仆,李昶那样的恶人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遑论卖笑的歌伎呢?她任凭杏红如何劝说,打定主意不答应,后来急得要搬走,杏红才罢了。

转眼在京城住了半年。这天她教琴回来,见杏红双目红肿,在房中垂泪。杏红为人大而化之,很少落泪,柯绿华不由得吓了一跳,忙问杏红怎么了,杏红只低头沉默不语,挽笛一旁哭道:“今天中午姐姐出场,碰到上次那位黄大人,他认定姐姐是冒充的,当着许多人的面砸了姐姐的琴,还说他要到官府削我们的籍。柯姑娘,你上次给他唱的那首【柘枝引】他记住啦,听说这人在北边跟着舒元帅使燕王吃了败仗,现在是朝廷里的红人,我姐姐要是被削了籍,我们一家人可怎么办呢?”

柯绿华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杏红真被削籍,岂不是自己所害?她急道:“我去见那位黄大人,告诉他是我冒名顶替,你们别担心啦!”杏红挽笛听了,也只有这一个办法,都点点头,挽笛道:“那咱们现在就去,舒元帅府的筵宴要到半夜才散,我带着你偷偷找到那位黄大人,跟他说清楚。”

两个人急急出门,到了舒元帅府上,已经是黄昏时分,仆人认得挽笛,让他进去了。走到宴会厅,挽笛对黄大人的随从说有事见黄大人,那随从传话进去,等了良久,黄大人才醉醺醺地走出来,柯绿华忙上前施礼,黄大人看见她,眼前一亮大叫道:“杏红姑娘,怎么是你?”

柯绿华忙道:“不,大人,我不是…”她话还没说完,这黄大人大掌一捞,将她拥进宴客厅,对里面大声嚷道:“你们看,这才是我说的那位杏红姑娘。”里面酒酣耳热的武将儒生被黄大人这么一嚷,都安静下来,齐齐看着宴客厅门口的柯绿华。

柯绿华忙低头道:“民女柯绿华,曾代替杏红姑娘为黄大人弹奏一曲,让大人误会了,民女罪该万死。大人,此事错不在杏红姑娘,您不要怪罪她吧?”

黄大人哈哈大笑,一边拉着她进厅一边道:“不怪,不怪。柯姑娘,你上次给我写的那曲,他们可羡慕死了,今天舒元帅在座,你要再露一手绝技给元帅啊?”话刚说完,一张琴已经摆在柯绿华面前。

柯绿华见上座坐着一位相貌威武满面虬髯的中年武将,应该就是所说的舒元帅,满座权贵都看着自己,其势不得不弹,她胡乱奏了一曲即起身告辞道:“民女告退。”

上座那舒元帅本一直盯着她看,此时见她要走,开口阻道:“慢。柯姑娘,我府中正缺一位琴师,你今天不必回去,留下来住一夜。”声音响若洪钟,脸上倨傲的态度与其说是挽留,不如说是命令。

柯绿华大吃一惊,几个魁梧彪悍的随从在舒元帅话音一落时就走上来,硬将她拉到内室,关上门之前,一个一脸凶相的大汉对她道:“梳洗一下,大人宴席罢了就会过来,要小心伺候知道么?”言下之意似乎是要她侍寝。

柯绿华又惊又怒道:“你们居然敢强抢民女?”那些人根本不理会她,阖上门走了。柯绿华用力拍门,门已从外面被挂上,任凭她怎么拍打也开不开。她喊了半天,无人理睬,心灰之余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哭得力倦神疲,再也没了力气,兀自抽噎不停,刹时间脑海中闪过空慧师傅说的,世上的事总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她这样从未做过孽的人,怎会这样倒霉?而那些罪恶滔天的恶人,依然逍遥自在地害人?

突然,一点异样的声音引开她的思绪,她心里一惊,慌忙跳起,颤声道:“谁?谁在那儿?”无声无息,隔了一会儿,异响又起,柯绿华听得分明,她心里一横,猛上前掀开床底围帷,黑漆漆的床底只见一双寒冰般的眼睛。那人看见她时似乎也吃了一惊,及至借着烛光看清她的相貌,眸光一闪,健臂伸出,将柯绿华拽进床下。

床下竟然有一条地道!

有人拉着她双脚将她扯进去,饶是她生性沉静,此时也吓得花容失色,失声欲喊,听见一声低喝道:“快打昏她!”她后颈重重地挨了一下,昏了过去。

醒过来时感觉自己坐在马背上,一双大手搂着她,风驰电掣般地在荒野里奔驰。明月在天,四野寂无人声,要不是夜风吹得她肌肤发凉,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醒啦?”身后那双大手的主人感觉到她动了一下,对她道。

听到这个声音,柯绿华不由得脊背一僵,回头看去,见跟自己共骑的人居然是李昶!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不顾命地挣扎,李昶双臂收紧,像两道铁链般箍得她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柯绿华大叫,李昶不理她,只是不让她动弹,一径策马狂奔。

后来她叫不动了,眼睛瞪着马头的前方,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到哪里,眼前黑沉沉的夜,就如自己的命运一般不可知。偶尔李昶会在某个破寺或者荒屋停下来,有神秘人给他一匹新马,带着她继续狂奔,天色微明的时候,他们策马上船,渡江之后,天黑时进入丛山之中,李昶方松了一口气。

“你累了么?”他感觉柯绿华好久不出声,问她。

柯绿华咬紧牙,强忍着惊怒不说话。李昶心情甚好,也不以为忤,下了马,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马,沿着林间空隙上到半山处,对她说:“我要睡一下,你自己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柯绿华离他远远地坐在地上。李昶仰面躺下,片刻工夫抬起身,看着她,眼光闪动,突然站起身向她走过来,柯绿华啊地一声,吓得起身往山下拼命跑。李昶三步两步赶上,一把将她抓回来道:“我就知道你会跑,这可是你逼我绑你的。”他走到马鞍处,掏出一条绳子,绑住柯绿华双手双腿,将她系在一株树上,自己翻倒身,呼呼大睡。

柯绿华瞪着他,心想老天爷真的没长眼,这恶贼居然还活着,而她自己还曾救他一次,她悔恨得几乎咬舌自尽。他怎么会出现在舒元帅的床下?难道他真的是燕王爷养的刺客,专门给燕王扫平障碍?她想了良久,终因奔波一天一夜,浑身乏极而睡。

一阵刀剑相击声把她惊醒,她睁开眼,不由得大喜,星光下见李昶手挥长剑跟两个捕役模样的斗在一起,她以为此番自己有救了,可几乎是眨眼之间,就见李昶一剑刺穿一人喉咙,剩下的差人大惊,手足无措,心口被李昶一剑捅穿,登时毙命。

李昶转过身来,剑尖上鲜血犹在往下滴,刚刚杀了两个人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柯绿华对他又骇又怕,她从小到大从未惊慌失措过,可每次面对李昶,她都从心里往外恐惧,她猜不透他会作出什么事,他那冰冷锐利的眼睛看着自己时,仿佛能把她撕成碎片,一口一口地吃下肚。

不管她心里怎样害怕,她尽力不让自己露出来,只是说话之时因为恐惧略微结巴:“你给燕王——王爷杀人,连这些无辜的官——官差都不放过?”

“无辜?”李昶轻笑,把剑插进剑鞘,将两具尸体扔进一处凹地,压上树枝枯叶,走过来解开柯绿华,对她轻叹道:“别这么天真。”

他脸上的轻蔑神色激怒了她,她颤抖着声音,一半是害怕,一半是狂怒,对他怒喝道:“世上居然有你这样的人!你这种凶手、恶徒…”

李昶猛抬起眼睛盯着她,柯绿华感到他眼睛里的怒气,他那张原本英气勃勃的脸因为怒气平添了吓人的凶煞神色,这么凶狠的人一定很少被人当面骂。这样近近地打量他,夜色下冷绝的面孔,修长渗透着力量的身躯,一个冷血恐怖的黑夜凶徒!她心里害怕,本应该住口,可相反地她狂怒之下,居然挺着身攥紧拳头大声道:“你这种拿人命当儿戏的刺客,简直禽兽不如!李昶,你屡次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看不起你!在范阳时,就应该让你在柴棚里烂掉!”

李昶两步并作一步冲过来,怒气勃发地喝道:“你再说一句看看?”

柯绿华后退一步,不光是害怕,也是厌恶离他太近:“畜牲!!我就是看不起你!我要是男人,我就…”她话没说完,已被李昶抓住,两条胳膊倒提起她,张开手掌在她屁股上重重打了一下。柯绿华感到一阵剧痛,啊地大叫起来,叫到一半,忙咬住下唇,受到这样的屈辱已经够糟了,要是再对这个人渣示弱,倒不如一头撞死。

李昶放下她,冷冷地道:“你要是喜欢挨打,就尽管骂,你骂一句,我就打你一下。”

天上怎么不降下一道雷劈死这个恶贼!柯绿华怒瞪着他,恨恨地想。她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李昶看了她胸脯一眼,眼神似乎一黯,他调开眼光,冷冷地道:“你在那舒大胡子的床上也是这么烈性么?”

舒大胡子?柯绿华不解,不知他在说什么胡话。

“舒渊,他娘的御封的征北大元帅,你不是在他卧房么?”李昶恶狠狠地说,心情极度恶劣,他跟燕王留在京城的旧部谋划经营一个月方才杀了舒渊,现在南方各郡都在通缉刺客,他应该把这个女人丢下加速逃往北方才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冒险带着她?也许唯一的理由就是她曾经救过自己,而她无缘无故从凶杀的卧室失踪,不管到了哪里,也都会被朝廷通缉捉拿——他想自己只是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罢了!

“那又怎么样!天啊,你把舒元帅也杀了么?”柯绿华惊呼一声,不由得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怪燕王会关心眼前这个刺客的安危,这般不费吹灰之力就宰了一个统兵的元帅,岂不是一个人就相当于十万雄师?

“那又怎么样?是啊,那又怎么样。”李昶轻轻重复她的话,神情颇为苦恼,伸手抱起柯绿华放在马上,跟着跃上马,慢慢下山。他们又在崇山中走了一天一夜,天将黑的时候,李昶停下来,他下马后欲抱她,柯绿华打开他伸向自己的手,自行下马走开,离得他远远地。李昶看她倔强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咧嘴一笑,原本冷酷强悍的脸因为这笑容,带了一点温暖,柯绿华从未想过这冷得像冰一样的人也会笑,就是他大吼大叫也不会这么吓到她,她呆呆地,直到李昶伸手勾住她脖子,她才回过味来。

“你别碰我!”她反射性地躲开,知道自己力气跟他比起来,比蚂蚁大不了多少,她蹲下身子双手搂着自己后颈,将脸埋在膝盖上,浑身颤抖,缩成一团,那两个噩梦般的夜晚霎时浮现在眼前,她发狂般地大叫:“别碰我!别碰我!你不要碰我!”

一双手穿过她的膝盖,她身子一轻,已经被李昶抱在怀里,听他轻声道:“嘘,别害怕,我不会碰你。”他轻声哄了她好久,开始语气有些不习惯,仿佛从未用这种口气说过话,慢慢地他的声音越来越温柔,直到她不再发抖,才放下她。柯绿华把脑袋紧紧靠在膝盖上,不肯抬起来,懦弱得像只缩头乌龟一样抱膝埋颈,直坐到天黑,连李昶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注意。

李昶打了两只野鸡,他在火上烤熟,一只包起来,另一只撕开,递给柯绿华道:“吃点东西吧?”见她仍是低着头,想到刚才她那恐惧的样子,心中微微过意不去,她怎会害怕自己到这样的程度?那个在高家镇赌坊泰然自若,甚至有勇气挥刀自尽的刚烈姑娘到哪里去了?她不是一直明朗大方,自信爽快的么?

“你要是再不吃,我就用嘴喂你。”他故意恶狠狠地道。

他话音方落,柯绿华果然猛地抬起头,抢过他手里的一块鸡肉,一把塞在嘴里,大口地吃起来,那戒慎防备的眼睛,似乎无声地告诉他:我在吃,你不必用刚才说的恶心方法喂我。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隔了半天,柯绿华低声问。

“带你回北方。”

“你们都是这么抢自己中意的女人么?那个舒元帅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的心思如何,对你们这些男人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对么?”柯绿华皱着眉头问。

“那个舒大胡子从哪儿抢到你的?”李昶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着她,声音冷冷地。

她没有看他,并不知道他脸上的神色,只是叹了口气,“在哪儿抢到的还不是一样——”

她话还没说完,已被李昶一把抓住肩膀,他厉声道:“该死的,那晚就该在老猪狗的裤裆砍上几剑!天杀的舒大胡子!你——你跟了他多久?”

柯绿华紧紧地闭上双唇,本不想回答他,可肩膀被他抓着的地方痛得要碎了,她从未见过这样骇人的怒气,理智告诉她不要正面挑战眼前的这个男人!

“不比跟你的时间长,你赢了他,行了么!你强奸我两次,他本来能比你次数多一些,可惜还没碰到我,就被你宰了。你可以放开我了么?”

“我根本不介意他碰没碰过你,你别想多了。”李昶前后矛盾、心口不一地说,放开她,两个人默默地不再说话。吃完整只鸡,李昶走到马鞍处,拿出一条毯子掷给她,对她道:“盖上睡觉。”顿了顿,又恶狠狠地说:“别想逃走!一里地以内任何声响我都能听到,要是你想逃被我抓住,我就狠狠地打你的屁股,然后把你绑起来再也不松开,听到了么?”柯绿华默默裹着毯子不理他,半晌之后偷眼瞧他,见他走到一株树旁躺下,身上却没有任何遮寒之物,她天性很能照顾别人,本能地想问他冷不冷,转念想到他曾给予自己的伤害,心想冻死他最好,世上就少了一个大祸害。

在荒野走了五天,因为要绕过大的城镇,他们的方向忽南忽北。柯绿华先前还想着逃跑,记着路径,可在这人迹稀少的野外,她能往哪儿逃呢?有几次半夜她以为李昶睡熟了,骑上马想逃,被李昶扯下来狠狠地打了几顿屁股,真地绑住她手脚,使她第二天骑马的时候浑身都痛,这才知道李昶说的是真的。她满心颓丧,浑身疲累,不再关心方向路径,对李昶的搂抱也无力抗拒,骑马时窝在他怀里,看着眼前的漫漫长路发呆。

中午他们在一条小溪边打尖时,柯绿华掬水洗脸,蹲下身子之际感到下身一阵热流涌出,她啊地跳起来,把一旁饮马的李昶吓了一跳,“怎么了?”没听见柯绿华回答,他扔下马冲过来道:“是蛇么?”

“不是。”她赶忙蹲下,羞得不敢抬头,身上的裙衫本就肮脏不堪,此时后襟定已染上经血,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必须承受这样的尴尬和痛苦,这十八年来,就算她医治过无数穷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德行,可她也不曾伤害过任何人啊?劳累,脏乱,尴尬,茫然,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她感到自己眼睛里的潮湿,如果被李昶看见自己哭了,还不如一头扎进眼前的水里死了算了。

“你怎么了?”李昶看她痛苦的样子,在她身边蹲下,眼睛里露出关切的神色。

柯绿华无助地叹口气,这辈子如果还有什么苦难是她不能承受的,就数求李昶了,尤其是求他这种事。“我…我需要一些棉花和干净布条。”说完了,她几乎想站起来投河自尽——要是这个恶贼此时说出任何羞辱她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李昶点点头,一声不吭地站起身,骑着马走了。她心里难过地想,现在他不在我身边,我却没法逃走。她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他的缘故,如果不是这个恶贼非得掳她一起走,她怎么会有这么糟糕得生不如死的经历?恨他,她觉得自己从未恨一个人像恨李昶一样,恨得自己的骨髓都疼了。

过不多久,李昶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她要的东西。那天晚上,他们半个月来第一次没有宿在野外,李昶找到一户农家,那庄户人家房宇不多,李昶对那老丈道:“我娘子生病了,老丈方便一下借用一间屋子,明天我们走时定有谢礼。”那庄户人家男男女女看李昶气宇轩昂,柯绿华明丽无双,也就信了,给他们腾出一间卧室。

柯绿华坐在马上,被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着,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走进屋子,而不被人注意到衣襟上的血迹。

她正左右为难,李昶自屋子里走出来,抱起她走进去放在床上,随后又走出去,半晌回到屋内,竟然抬进一大桶热水。柯绿华惊讶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瞪着李昶,一边抗拒着热水的诱惑,一边寻思这恶贼这番做作不知有何居心!

“还看什么,快下来洗。”李昶生平第一次为人抬水,却得到这种眼神作为回报,若换成是自己府里的侍姬,恐怕会感激得跪下来舔他的脚趾头,可惜她们就是舔他的脚趾头,也不会傻得幻想能得到他的半点温情,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子啊,大家侍奉他、顺从他、挖空心思讨他欢喜才是天经地义!

“还是你想我替你洗?”他不怀好意地扫视着她。

柯绿华闻言,浑身一战,仿佛被火烫了一下,她快速绝伦地跳下床,猛伸手把他推到门外,砰地关上门。李昶瞪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心想这女人果然大胆,看来她的屁股又痒了,需要再擂她一顿才能彻底明白她不能反抗他!一想到打她屁股,那浑圆且肉感十足的俏臀让他下身痛苦地绷紧,他压抑自己多久了?天天搂着她看着她却不能狠狠地跟她亲热,让他都要发狂了,屋子里传来一阵撩水声,一想到柯绿华赤身裸体的画面,他再也受不了,转身走了出去。

柯绿华擦干头发,把经血染透的衣服在水里搓洗干净,挂在床头,她撕开平时束胸用的白布,胡乱做了几个月经带,把自己彻底收拾干净后,已经是半夜了。她倒卧在床上,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眼睛盯着帐幔的顶端,听着四下里蟋蟀一长一短地吟唱,直到脚步声在房门外响起,她才惊觉自己原来一直在等着李昶回来。

从来绝色知难得

李昶走进房来,柯绿华见他头发湿漉漉地,好像也在哪里洗了澡。他笔直冲着床走来,柯绿华忙道:“不行,你不能跟我睡在一张床上。”

“那你就他娘的另外找张床!”李昶口气恶声恶气地,边说边脱下自己的衣服,柯绿华这才看清他身上的衣服也是湿的,难道他掉到池子里了么?见他伸手解开裤子系带,柯绿华吓得闭上眼睛,大叫道:“别脱啦,你起码把那个留着。”

“睁开眼睛吧,别跟我说你没见过男人裤裆里的玩意!”他粗鲁地脱得一丝不挂,边说边爬上床,来在她身边,两手俯撑在她头两侧,见她一双眼睛晶亮晶亮地看着他,嘴里絮絮地恨恨地正骂着:“李昶,你这恶贼、流氓、下三滥、刽子手,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人渣?你——”

“嘘,别再骂啦,再骂我就得打你屁股,你现在又不方便,不禁打。”他口气还是很凶,看着她的眼睛却柔和下来。“还是你想接着骂,我不打你,我亲你这恶毒的嘴,亲得你再也骂不了人?” 他英气的脸离她这么近,柯绿华看着他,心想这样容貌的男人,却坏到了骨子里,说话也粗俗不堪,跟他的身份太相配了——一个刀口舔血粗鲁不文的亡命之徒!这真是暴殄天物,当然这样也好,要是他温柔善良,敦厚有礼,那她一定会爱上他,可是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爱上一个强犯女人的男人。

“李昶,你这样拖着我走,想怎么处置我?”

她叫他名字的时候,其音有若叹息,李昶听得心跳如鼓,仿佛没听见她的问题,他伸手抚上她的嘴唇叹道:“你有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嘴唇,你知不知道?”

他温柔的声音似乎在跟她调情,他眼神饥渴地打量着她的脸,仿佛想一口把她吞下,这时候的他跟那两个晚上的他多么不同啊!想到他刚刚体贴地给自己打来热水,野外露宿的时候把唯一的毯子让给她,似乎也不是那么无可救药地无情,心里对他的恨意稍稍消减了一些。

“撒谎,我奶娘一直说我这张嘴好像肥肠,厚嘟嘟地难看死了。”她内心深处还很是自卑,认为只有燕王妃那樱桃样的小口才是公认的美人象征。

“你奶娘一定不了解男人。”他邪气地笑,末了眉头一皱道:“奶娘?你不是女仆么,怎么会有奶娘?”

柯绿华原本柔和下来的唇角,突地绷紧,冷冷地道:“有一种女仆也是有奶娘的,我不但有奶娘,还有自己的仆人,可那又怎么样?奴仆就不是人么?你以为一个女人地位卑贱,你这恶贼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对待,是么?你可真让我恶心!”

“你这女人真是麻烦,哪来的这些狗屁道理!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有多少女人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我多看她们一眼,你知不知道?”

“你说的是你那几十个侍妾女仆,对么?”

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那么多的女人仰靠这个男人活着,而这样多的女人仍不能让他心满意足,岂不是天下最无人道的事?柯绿华大怒,啪地打了李昶一个耳光,把他嘴角的笑容打得僵在脸上。

“禽兽!你休想把我变成你的侍妾!你要是把我带到你家,我立即自尽也不跟你在一起。”

李昶瞪着她半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又挨了一巴掌,他抓住她手,怒道:“他娘的第三次了!你这大胆的女人居然敢第三次打我?”狂怒之下举起手来,手掌还没碰到她的脸,那劲风已经刮得柯绿华肌肤微疼。她吓得啊地惊叫一声,闭上眼睛,等了良久,并没有手掌击在她脸上。睁开眼睛,见李昶双手拿着她先前搭在床头的布条,正把她的手绑在床柱上,她吓得花容失色,再也没法保持镇定,颤声道:“李昶,别这样,我再不打你了行么?”

“晚啦!”他吼道,声音哑哑地,忍了太久的欲望,在怒火攻心的刺激下,只想伤害她,她居然宁可自尽也不要成为他的女人!他素来为所欲为,道德律法在他眼里都是狗屁,用来约束小民可以,他这种万人之上的贵胄大可不必在乎。柯绿华低低的哀求声听在他耳里,更激发了他体内的兽性,他迅速低头含住那日夜折磨他的红唇,本想狠狠地折磨她,咬她,哪知在四片嘴唇接触的刹那,变成轻啄软吮,辗转反复,温柔得连他自己都诧异,他无声的怜惜通过嘴唇传过去,柯绿华被这温柔吓得呆住,僵直着身子动也不动。他不厌其烦的温柔最后有了回报,身子底下的人呼吸渐渐重了起来,李昶轻声道:“张开嘴。”

“休想。”她听见他说话,有点清醒过来,扭着头躲着他的嘴。

李昶伸手捏住她鼻子,柯绿华双手被绑,挣扎不动,不由得张嘴呼吸,感到李昶的嘴唇含住她的舌头,狂野放荡地吻着她。柯绿华被吻得越来越热,体内的激情把所有的恨和怨赶得远远地,她可以不惧他的狂怒和蛮力,但这种被人怜惜的温柔却让她毫无招架之力,失去母亲的她从小就渴望被人关心,她付出那么多劳力心血在堡子里做事,就是为了能得到她父亲的一点关心和肯定。此时哪怕这怜惜是来自于李昶,是那么地不可靠,也让她心动,她渐渐地也学会了回吻,当她终于接受他的暗示,含住他的舌头慢慢吮吸时,她听见李昶低低地吼叫一声,猛地推开她,从她身上翻身下去。

“怎么了,我做错了么?”柯绿华问。

“没有做错,他娘的做得太好啦!”他恶狠狠地骂着脏话,极尽粗俗之能事,大煞风景,直骂道两个人的激情全消还不停口。柯绿华清醒过来也怒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要是嫌弃我,大不了我再也不含你那脏舌头就是。”

“脏舌头?”李昶盯着她,不怒反邪邪地笑道:“将来你不光要含我的脏舌头,还要你含住——”他凑近她耳边,轻声说出那个字,得意地看见柯绿华吓得倒抽了口冷气,瞪着他仿佛他头上长了角。她气怒攻心口不择言骂道:“李昶,你真是禽兽不如,我宁可吃一坨大便也——”

“行啦,少说废话,快点睡觉。”李昶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完,另一手把她搂在怀里,柯绿华用力挣扎,挣扎得李昶烦了,起身索性把她的脚也绑住,他再也不管她,翻身睡着了。

柯绿华睁着眼睛听着李昶的呼吸声,慢慢地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她宁可死了也不想让李昶看见她流泪。直哭到晨鸡啼唱,她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想尽办法也要在李昶再碰自己之前溜走,心头轻松了,方才合眼睡着。

第二天李昶谢了那庄户人家,两个人继续上路,原本他们的方向一直向北,但几天后突然折而向西,柯绿华问他,他没好气地说:“有几个厉害的对头追在我屁股后头,我只好到西北走一走。”说到这儿,似乎心情极坏,对柯绿华大声道:“这下你高兴啦,是不是?我知道你一直想逃,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我告诉你,你想逃走等于是做梦,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现在你跟着我去尝尝西北人的烈酒吧。”

“你怎么知道有人跟在后面?”柯绿华不理会他那些无用的讥讽,这些日子跟他相处下来,发现这李昶对着别人都是一副冷冰冰城府甚深的样子,唯独在她面前,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个惯坏了的任性孩子,好像这才是他的本性,而他已懒得在她面前掩藏。

“我自然有法子知道。”他不再理她,策马疾行,途经此间一个较大的市镇时,李昶另外买了一匹马和一些衣物用品,他让柯绿华骑上那匹马,对她道:“我们得加快脚程,否则就要被人追上啦。”

柯绿华一点也没感到有人追在后面,不过现在自己单独有了一匹马,她只要找准机会,就可以摆脱李昶了。她用尽全力才掩住眼里的欣喜神色,非常配合地跟着李昶向西北方向狂奔。

几天之后,身上经血停了,她开始盼着能洗个澡。这日天黑前他们在傍水处歇马,趁着李昶去打猎野味时,她跳进水浅处,迅速除下衣物,洗净头发和身上肌肤,正打算上岸,猛地里脚上一阵尖锐的疼痛,好像什么东西狠狠地夹住了脚趾头,她第一个念头是被蛇咬了一口,她吓得尖声惊叫,三步两步跑上岸。

李昶听见她的尖叫,从树林里疾冲出来,手里还提着刚刚打到的一只山鸡,边跑边大声道:“你还好么?”

“蛇,李昶,水里有蛇啊!”柯绿华抱着自己的脚,李昶凑过来,见她细白的脚趾上一点红印,微微破了皮。她还不知道这水蛇有没有毒,要是有毒,她即使知道如何解蛇毒,可这会儿又有谁会给自己配药?柯绿华心中惶急,几乎要流下泪来,李昶见她如此惊慌,伸手把她搂在怀里,柔声道:“没事的,不是蛇。”

“不是么?”柯绿华困惑地抬眼望着他。

“是螃蟹,夹了你一下而已,你肯定踩到它啦。”李昶伸手揉着她脚趾被夹处,本来只是想安慰她一下,哪知掌心接触到的肌肤细腻嫩滑,一双雪白的细足柔若无骨,他心中一动,看着柯绿华,这才发现她身上衣服全湿了,浑身曲线尽显,粉嫩的胸部在衣衫下清清楚楚。

柯绿华感到李昶目光中的异样,他抱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收紧,这种信号她现在已经懂了,连忙低下头回避他的注视,看见自己居然衣衫不整地被他搂在怀里,不啻是开门揖盗,她身子一动,就想挣脱他的怀抱。

李昶却已经松开她站起身,拎过自己打的那只山鸡,对柯绿华道:“你想不想吃了那只螃蟹,给你的脚丫报仇?”

他的声音又恢复到柯绿华初识他时那样的冷漠自持,她心里的惶恐慢慢消散,紧绷的肌肉轻松下来,好半天才道:“吃螃蟹?你下水去摸么?”哼哼,最好螃蟹也狠狠地夹他一下!

李昶轻轻一笑。“我见过的螃蟹都是弄熟了盛在白玉盘子里,连壳子都被人剥好了,我只管动嘴去吃。不过,我倒是曾经听人说过有一种办法可以钓螃蟹,就象钓鱼一样。”他转身兴冲冲地冲到马鞍旁,拿出一段细绳,又在树林里找到一节粗树枝,拴到一起,奔到柯绿华身边,指着那只仍在喘气的山鸡道:“把鸡脖子剁下来给我。”

柯绿华看他忙碌不停,脸上的神色就像小孩子第一次看见什么新奇玩物一样,刚刚他说吃螃蟹要用白玉盘子盛,那他这个刺客刽子手做得还真成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能供他那样奢华的生活?她怔怔地盯着他,及至听见他让自己剁鸡脖子,摇头冷笑道:“我不做你的帮凶,要剁你自己剁——你应该最擅长干这个啦?”

“帮凶?”李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冷冷笑道:“这些天我打的野味,你倒是没少吃呢。善良的柯姑娘,把你假仁假义的那套收起来吧,那个只能让你稀里糊涂地上人家的当,啥用都没有!”说完自己挥刀一劈,干净利落把鸡脖子剁下来,系在绳子末端,掷进水里,开始等待。

“假仁假义?”柯绿华被说的心头火起,推了他肩头一把道:“是我假仁假义还是你啊!你说得没错,我是上了当,你在高家镇救了我,说要带我上京城,结果谁知道你假惺惺地,早就想对我——,对我——,你才是禽兽不如!”

她的推搡虽然没撼动李昶分毫,却让他不能专心注视绳端的动静,他想也没想,顺口就道:“那是你自己傻,主动送上门来,怎么能怪我?以前好多女人玩过你那一套,后来——”

柯绿华气结,不等他说完,伸手抢过他手里的钓竿,趁着他一愣神的工夫,双手用力一推,李昶猝不及防,一头栽到河里,等他甩开眼前的水湿,柯绿华已经骑上马背,回头对他怒道:“我是个天下第一号的白痴,我恨死你了,再也不要看见你!”说完一夹胯下马,向着远处飞跑。

她心中害怕李昶会追上来,沿着水边的浅滩,不择方向地狂跑好一阵,涉水渡河之后,听见身后没有追过来的马蹄声,方才放下心来歇马。她骑的是李昶的坐骑,而不是后来在市镇上买的劣马,所以一时半刻李昶肯定追不上她。她深深喘了口气,不敢大意,刚想继续赶路,坐下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马头左右晃动,慢慢后退。

柯绿华略知马性,知道这马嗅到了前方有危险,她轻轻探手马鞍,在毯子下摸到一把短刀,她抓在手里,掠下马,心想万一是野猪猛兽,她肯定敌不过,但应该可以爬上旁边的树上暂时避一避。

风吹动树上的叶子,树枝一阵晃动,三个披着青衣大氅的大汉自树林里走出来,居中一个脸如金纸的汉子对旁边两人道:“是他身边那个女人。”

那两个人点点头,眼睛齐齐盯着柯绿华,左边那人道:“苍龙呢?”。

柯绿华见这三人,一个苍白,一个蜡黄,一个黧黑,木然的脸上都宛如死尸般毫无表情。夕光犹在,她却感到一阵阴寒之气从对面散过来,风吹动他们的大氅,宛如飘忽的厉鬼。

“谁是苍龙?”她握紧手里的短刀,知道面对这三个大汉,她既无反抗之力,也来不及逃走,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我了断。而这一次自尽,可不像高家镇赌坊一样,有李昶来救自己。

“先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他在哪儿?”右边脸色黧黑的人说,他眼睛戒慎地盯着柯绿华身后的路,因为河水在那里拐了一个弯,若有人藏在后面,他们不可不防。

柯绿华看了他眼里的神色,心中立时想到:这人害怕李昶!也难怪,那么凶狠的人连鬼神都头疼,何况对面这三个只不过象鬼的人呢?莫非李昶说的利害对头就是他们?想到这里,她谨慎地说:“他扔下我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对面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中间脸色如金纸的人刷地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向柯绿华走来。柯绿华看了他毫无表情的脸,这番才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冷血的杀手,李昶还算有点人气,冰冷的眼睛还有一点喜怒的痕迹,眼前越来越近的那双眼睛里却根本没有一点人类该有的神情,杀人,对他们来说,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吧?她闭上眼睛等待逃不过的死亡,明知逃不过,也就忘了恐惧,只不过刹那间脑海中翻过无数身影:美丽的娘亲,英俊的爹爹,奶娘,空慧师父,李昶,唉,李昶…

羽箭破空的声音穿过死亡前的寂静,眼前的黄脸青袍人挥剑荡开来箭。柯绿华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冷冷地道:“就你们三个来送死?另外四个呢?”

她转过脸来,见李昶身上背着箭袋,身边地上放着弓,显然刚才那箭是他所放。柯绿华见过他骑在马上杀土匪,杀两个官差,但那时的他也没有眼前的骇人,他修长的身躯凝立如松,寒冰般的脸满是杀气,黑色的衣角随风微微拂动,直如来自阴间的索命阎君。

她只觉得自己心头怦怦而动,不知道该希望他赢,还是他输,心里翻来覆去地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这么可怕,我刚才怎么有胆推他下水?

她本想趁机逃走,可就在这时,那三个人已经扑上前,和李昶战在一起。她呆呆地看着,双脚仿佛钉在了地上,眼睛想闭却怎么也闭不上——从未见过这样野蛮血腥的厮杀!她不懂剑术,但仍能看出来李昶以一对三,原本不是对手,但他身上有一种悍然的勇者之气,是那种明知斩头沥血仍一往无前的绝决,只有真正的勇士才拥有的品质。

他出生入死,屡次深入不测之地,是不是都是身上的这些勇气让他化险为夷?

她的眼睛离不开他,见他惊险绝伦地穿梭在那三人的剑刃中,她胸口剧烈地跳动,最后索性闭上眼睛,好半天缓缓睁开,俯身捡起地上的那只箭,折下箭头,细细裹上布,放在怀里。抬起头来时,看见李昶的剑已经重伤了两个敌手,他自己的腿上也已受伤,但他似乎浑然不觉,出剑仍又快又狠,在他这样的斗志之下,唯一剩下的脸如金纸之人慢慢后退,似乎不欲恋战,而想全身而退。李昶身经百战,深谙敌退我进,乘势而攻这些兵家最基本的道理,他大吼一声,长剑作刀,自半空中砸下来,脸如金纸之人举剑上迎,虎口一震,长剑脱手,只觉胳膊冰凉,半条臂膀已被李昶长剑卸了下来。

李昶长剑抵住脸如金纸之人的喉咙,冷冷地说:“你家主子真是心急,连王爷的大事都不顾了?”

脸如金纸之人素知李昶心狠手辣,知道自己今日一定不免,索性狠道:“你逃得了这一次,下次就没有这么便宜。娘娘已经下定决心,渡江之前,就要你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