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的寂静,李昶骄傲地沉默着,任凭别人如何催促,只是闭着眼睛不说话。后来一个微细的声音终于缓缓地说:“我叫高得禄,我一直不说话,是因为我不想说起以前的事儿。”

“以前什么事儿?”众人虽然只剩了半条命,但好奇心一起,都不约而同地问。

高得禄沉默了好久,缓缓道:“我跟各位大爷的情况不一样,我没杀过人,我只是杀了三个畜牲。那些大老爷们判我有罪,我自己可不觉得。”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我有一个妹妹,前些年,家乡闹灾荒,我跟妹妹,还有我爹娘,一起逃荒到了安乐。人生地不熟,我又病得要死了,一家人活不下去,我妹妹只好卖身,养活我爹娘和我,那年她才十四岁。两年之后,我们一家人缓过来了,妹妹又正好碰到一个卖饼的小伙子,打算从良,再也不做那私娼的营生了。谁想就在那当口,陇西大督军的弟弟,看上了我妹妹,他硬是把我妹子抢到府里,做了妾室,不到二十天,我妹子就被逼死了。”

大家听他说到这里,声音略为哽咽,显然与妹妹感情极为亲厚,即使事隔很久,他自己境遇更惨,仍为妹妹心痛不已。

“我爹娘与他们理论,被督军弟弟的奴才羞辱,回到家气得卧床不起,几天后也死了。我卖了家当,买了刀,天天在路上等着杀那畜牲,只是他不管到哪里,都有大群奴仆跟着,不得下手。我没了亲人,吃穿多亏邻舍的葛大爷照顾,后来有一天,葛大爷家乱成一团,原来葛大爷的儿媳妇回娘家,在路上被那督军弟弟看见,硬是跟着回来,要葛大爷的儿子休了媳妇,让给他。我一听,回到房里,拿出刀,冲到那畜牲跟前,他的奴才一起涌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我命也不要了,随便他们打,杀了两个奴才,才总算宰了那个畜牲,剩下的奴才都一拥跑了,我心一狠,想着我可怜的妹妹,用刀把那畜牲的那话儿给割了下来,剁个稀烂,让他在阴世里再也不能欺负良家妇女。”

众人听他声音纯朴,口气恳切,似是个良善之人,万万想不到居然如此狠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你妹妹曾经是私娼,算不得良家妇女。那个督军弟弟是做了错事,但你妹子与其嫁给一个卖饼的草民,何不就从了那督军弟弟,一生荣华富贵,不是很好么?别的女人想求还求不来呢。”李昶慢条斯理地问高得禄,在他心里,对这一家人却贵胄而选黎庶,确实有点不理解。

“你说的不错。”高得禄低声说,“别人何尝不是这样劝我爹娘。可我妹子进了那样人家,人家不拿我们当亲戚,妹子又出不来,我们父母兄妹一辈子也不得见面。再说,这世上也有女子不爱钱,我妹子心里惦记着卖饼的三郎,放不下,不吃不喝,在里面不知道受了什么罪,年纪轻轻的,死得不明不白。我们是平头百姓,到官府去告,人家一听说那恶人的名字,都不敢搭理这事儿,我只好自己给我苦命的妹子报仇啦。”

大家都是一阵沉默,后来高得禄接着说:“我被判了个剐,那督军的家人还不满足,非得把我阉了,说那恶贼的那话儿被我砍烂了,那世里就成了废人,要把我的话儿安给他。我被阉了,后来官府里的人对外说我熬不过死了,从我这死人身上最后捞了一笔,卖到这儿来啦。”

这样凄惨的经历,就连李昶听了,也为之动容,心中默默思量这高得禄所说的话,好半天沉默不语。

飘飘随暮雨

一直等到素兰歇息了一个月,众人才动身向草原出发。那乌德守在素兰身边,片刻也不舍得离开,舞鹰对他敌意甚深,碍着姐姐素兰,两个人虽然没有正面冲突起来,但舞鹰无论如何都不肯跟乌德并骑,带着自己的人守在柯绿华的马车旁边,唯有柯绿华对他说话之时,他才回答几句,其他时间,只是沉默。

此时正是初秋时候,西北平野之上,莽莽苍苍,举头见苍鹰戾天,低头见荒草漫漫,悲壮苍凉,正是西北铁铮羌管所奏的腔韵,柯绿华熟捻诗曲,看见眼前这般景色,脑子里想起听过的那首【陇头流水】: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如今自己走投无路,孤身一人流离失所,不得以而远走草原,遭遇跟这首诗里的人何等相似,虽说跟素兰有金兰之好,但寄人篱下的滋味终究难以畅怀,如果有朝一日能够重回黑河堡子,不用再这样到处流浪,该有多好啊。

这些人走了半个月,一天在路上碰到几个同罗人的武士,那些人神色焦急,远远在马上见到乌德,快马加鞭冲过来,翻身下拜,呜哩哇啦地讲起突厥话,柯绿华一句听不懂,只见乌德听了,神情随之焦虑不堪,低声对素兰说了什么,留下一队士兵,自己则跟着先前那几个族里武士,先行离去,马蹄得得,极是匆忙。

注视着乌德走远,舞鹰促马,上前几步,来到素兰身边道:“姐姐,现在那老东西滚了,你是要我带你走,还是仍决定跟他回去,过以前那样日子?”

素兰揭开帘幕,看着弟弟,她的脸太过美丽,平素别人很难看出她内心的情绪波动,可每次对着舞鹰时,她脸上所有的面具一概撤下,友爱之情,见于颜色。“舞鹰,你对乌德有误会,他或许不是草原上最勇敢的大英雄,大豪杰,可他真心宠着姐姐,我在同罗人那里,过得很舒心,你不要为我难过啦。”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瞅一眼后面的柯绿华,笑着对舞鹰道:“你有没有对柯姑娘好点,让她回心转意嫁给你,好跟我在草原上作伴儿?”

她们姐弟二人因为柯绿华的缘故,一直用汉语交谈,柯绿华听素兰这样说,忙道:“姐姐,别作弄我啦,你知道我不想嫁人的。”

果然舞鹰听见姐姐提起这件事,似乎生怕柯绿华尴尬,掉开马,到队伍前方带路去了,不再追问乌德的事。

素兰对柯绿华招手笑道:“妹妹,我的车宽敞,你来跟我坐吧?一路上咱俩人谈谈讲讲,省得寂寞。”

柯绿华正因为触景生情,感怀身世而心情低落,听见素兰的建议,欣然应允,换到她车上,车帘放下,隔开外面,只剩下二人相对,一室寂静,听着马蹄和车轮的得得愣愣声音格外响亮。

“妹妹,你看不起我了么?”素兰问道。

“呃?”柯绿华出其不意,十分讶异,“姐姐怎么这么说?”

“舞鹰就看不起我了。”说到这里,素兰长长叹了口气,蛾眉微蹙,“唉,他本来是这个世上唯一真正爱我的亲人,现在因为乌德,也责怪我啦。”

她说得十分伤感,但她和舞鹰是姐弟至亲,柯绿华不知道如何劝解,只好沉默着。

“弟弟想让我住到一个没有突厥人的地方,免得再被高车族各个部落抢来抢去,或者被我父母当成礼物一样,送给这个,再送给那个。”素兰顿了顿,叹道:“可是以我的容貌,不管到了哪里,男人们都不会放过我。妹妹你的容貌不比我差,试想你这一路上,碰到多少坏人,就可以知道我一个人到了汉人的地方,是个什么下场了。说起来,就连你们汉人的太子,也派了大批的汉人武士和特使到草原上来,说要接我到他的宫廷,要不是我当时大着肚子,决不会轻易放了我,现在孩子生下来了,要是你们的太子又派人来,光靠思结部落,哪敢反抗汉人的要求,再说我父亲也不会为了我得罪汉人未来的皇帝,恐怕不等汉人来抢,他就主动把我送到汉人太子手里了。”

说到这里,素兰眼睛湿润,滴下泪来,柯绿华见她真情流露,想到她刚刚双十年华,就遭遇常人一辈子也遭遇不到的惨事,心里也为她伤心,拉着素兰的手,劝她道:“姐姐别太伤心了,想开些,你好歹父母俱在,舞鹰又真心关心你,不比我,从小没了娘,父亲现在生死不明,有家归不得,要不是姐姐收留,孤苦伶仃地在这世上,连一天都活不下去啦。”

柯绿华语气诚恳,素兰心里感念不已,反手抓牢她的手,激动地应道:“是啊,舞鹰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为了他,无论做什么我都不后悔。妹妹——,要——,要是——”说到这里,素兰微微踌躇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好一会儿方接着道:“妹妹,我是真心待你好,舞鹰是我见过的男子里,唯一拿女人当人看的男子,你跟了他,这一生绝对不会受一点姐姐受过的罪。你们汉人不是常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么,舞鹰真的是一片真心对你,他太骄傲,不肯求你,我替他求求妹妹,你答应他吧?”

柯绿华想不到素兰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心想素兰姐姐遭际非常,加上才智过人,一发现直来直去劝不动自己,就迂回曲折地大兜圈子,道理打不动自己,就试图唤起自己的同情心,总之千方百计是要她答应了跟舞鹰的事,这位草原上的明珠如此聪慧,若是作了这位姐姐的仇人,当是一件大伤脑筋的事。

“姐姐,你这辈子爱过什么人么?”柯绿华看着素兰,轻轻问道。

素兰出其不意,愣了一下,及至听清楚柯绿华的话后,怔了半天,摇摇头道:“没有。”想了想,加了一句:“除了我弟弟,不过他是我的亲人,跟你说的不一样的。”

“我却死心塌地地爱一个男子,就是先前跟我一起住进客栈的那个。”想到李昶,她脸上显得又是苦恼,又是欢喜,叹道:“我跟他早有了夫妻之实,虽然是他强要了我,不过——,不过事情过去了,中间又发生了许多事,我也不想再提起。姐姐,这些天,我常常想,他明明也是欢喜我的,为什么我走了之后,他不来找我呢?唉,要是能再看见他,我还真不知道该怪他好呢,还是欢喜他才好?”

素兰呆呆地听着,好久之后,她放开柯绿华的手,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缓缓地说:“天阴了,好像要下雨。”

柯绿华瞅着素兰,见她牙齿轻啮下唇,眉头皱起,似乎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困扰着她,盯着外面看了好久,后来她头也未回,突然问了一句:“要是那个男人死了,妹妹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柯绿华心中一惊,瞪着素兰螓首上摇摇的翠绿水晶坠子,浑身禁不住发抖,颤声道:“姐姐为何这么说?”

素兰听见她声音的异样,放下车帘,回过头来,见柯绿华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温润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跟柯绿华相识这么久,这还是素兰第一次见到这个妹妹如此失态,忙道:“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别当真。妹妹也太痴心了,那个男子就算好,也不值得你这个样子。”

“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他在哪儿?”柯绿华猛地问道,见素兰脸色一变,眼神躲闪着,欲言又止,柯绿华大喜若狂,一把抓住素兰,“姐姐真的知道他在哪儿?”

“今天中午,同罗族的勇士阿达耳告诉我,他在给马饮水的地方,看见一具死尸,身上穿的是汉人的衣服。”素兰仔细看着柯绿华,慢慢地说道:“其实我从没见过妹妹的这位心上人,只不过阿达耳在那死尸的衣袋里发现了这个,给了我,妹妹你看看。”

说到这里,素兰递过来一张折着的细纸,柯绿华接过来,展开看时,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行书启,中有“书谕京师各部,上军头领昶为征北元帅舒渊事,克日进京,但有所需,各部须尽力辅佐,不得有误。”

“我曾听见妹妹对舞鹰说,那个男子叫‘李昶’,对么?”素兰问。

她没听到回答,只见柯绿华握纸的手剧烈地颤抖,抬起头来,问她:“在哪里?那死尸在哪里?”

“我不知道。”素兰话音刚落,柯绿华已经掀开车帘,马车尚未来得及停下,她已经纵身跳下,跌在地上,也不爬起,只对着马队前方大喊道:“舞鹰!舞鹰!”

舞鹰听见柯绿华的叫声,意出望外,看见她摔倒在地,吃了一惊,忙掉转马头,拍马冲过来,到柯绿华跟前,翻身下马扶起她道:“怎么了?你摔痛了么?”

“阿达耳?谁叫阿达耳?”柯绿华死死地抓着舞鹰的手,浑身抖成一团,阴沉的天空在这时下起雨来,秋天的傍晚,雨丝冰凉地打在她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中几近狂乱的绝望把舞鹰吓了一跳,抱住她,用突厥语对着一对同罗武士大声喊道:“阿达耳,阿达耳,快过来。”

此时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听见舞鹰的唤声,一个雄赳赳的武士下马走过来,柯绿华松开舞鹰,对着阿达耳道:“阿达耳大人,你带我去那个死尸的地方好么?”

阿达耳不通汉语,愣愣地看着她,舞鹰用突厥话说了一遍,阿达耳想了想,点点头答应了。

“我跟你一起去。”舞鹰扶住柯绿华,“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柯姑娘这么害怕,不过我跟着你,总比你一个人好些。”

柯绿华点点头,正想上马,听见素兰道:“我也跟你们去。”说到这里,她大声用突厥语对马队的领头交待了几句话,自己走下马车,翻身上马,跟阿达耳并列,等着舞鹰和柯绿华。

此时雨还不甚大,马队继续向前,已经抛下了她们四人,柯绿华脑子中一片空白,雨水顺着她头发流下脖项,感到眼前略暗,却是舞鹰给她披上了蓑衣,挡住了无情的凄风苦雨。

阿达耳前方带路,众人沿着先前走过的路跑了好一阵,方到了一处水边,阿达耳翻身下马,指着五十步外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用突厥语说了半天,舞鹰转成汉语,对柯绿华道:“他说那死尸就在那儿,马儿喝完水吃草的时候,看见的。”

柯绿华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一时间不敢下马,呆呆地想着一个傻年头:要是她没有亲眼看见,也许李昶就会一直活着!

“柯姑娘?”舞鹰忍不住唤道。

“妹妹?妹妹!”素兰也叫。

“我…”她张开嘴,舌头打着牙齿,发不出声音,腿脚绵软,下马时栽倒在泥地上,摔得浑身污泥,蓑衣磕磕绊绊,她索性脱了,雨水很快打透她的衣衫,她抹抹脸上的水,对素兰舞鹰阿达耳道:“我——我自己去,你们别跟过来。”

她迈步过去,第一步最是艰难,走了好几步,她才想起来跑,中间扑通通摔倒几次,五十步的距离,连滚带爬到了跟前,长草遮腰,一具男尸赫然躺在其间!

她感到自己胸口仿佛被人砸了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得她胸膛都要碎了,一口鲜血从心的地方沿着喉咙喷涌而出,滴在她的衣襟上,十多年未犯的吐血旧疾此时发作,她倒卧在那尸身一旁,昏了过去。

雨水很快把她淋醒,身后伸出一双手,是舞鹰扶起她,对她道:“柯姑娘,别哭了,你看这死尸没有头,也许不是李君。”

柯绿华因为那张纸条,加上这死尸穿着跟李昶一模一样的青布衣衫,先入为主,以为李昶真的死了,极度悲痛之中,才吐出血来。此时听见舞鹰这么说,心中猛然想起一事,突地将那死尸翻身,伸手扒开其胸膛上的衣服,呆呆地看了良久,脸上神色又惊又喜,眉毛一会皱起,一会松开,半天不作声。

“妹妹?你怎么了?”素兰下马,走过来,拉着柯绿华的胳膊,柔声问道。

柯绿华先是摇头,后来嘴角慢慢翘起,一霎时笑靥如花,眼泪扑簌簌地,反而流得必先更厉害了,“姐姐,不是他!这个人不是他!他还活着。”

飒飒落秋山

“活着就好!柯姑娘,你披上衣服,我们回去吧。”舞鹰走过来,不由分说,给柯绿华披上蓑衣,扶她站起来。

素兰怔怔地的瞪着舞鹰和柯绿华,眉头皱起,神色间满是不解,“妹妹确定这不是那人?阿达耳的那张纸条明明在他身上找到的啊?”

“不是!绝对不是。”柯绿华靠在舞鹰身上,狂喜之下,抱住舞鹰笑道:“舞鹰,好舞鹰,真是多谢你,多谢老天爷,这个人不是他!”她先前以为李昶死了,剧痛之下,心神大乱,此时明了李昶还活着,一颗心欢欣无比,但觉此时谢天、谢地、谢舞鹰、谢所有的人还不足以表达内心激情,她举起手来,跪倒在潇潇秋雨中,浑身冰凉,内心却火烧一般滚烫,暮色冥冥,似乎李昶就站在自己面前,高大威武,勇敢强悍,总是用喜悦的眼神望着自己,仿佛她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女人。

“苍龙,我真傻,到现在才明白你我的心意!老天爷保佑你长命百岁,好好地活着,要是你死了,我——我也不想活着了。”柯绿华一会儿欢喜,一会儿伤感,她天生敏感多情,这些年因为强自压抑,以颐性养寿,此刻经历了至爱的男子由死到生的强烈冲击,但觉人生欢乐,能有过这么一瞬,也胜过一千年朽木死灰般的日子。

舞鹰默默地让她抱着,看她这样欢喜,知道这一生她都不可能为自己这般狂悲狂喜,想抱着她的手举起又放下,呆呆地任她靠着,他本是个才智人品俱佳的青年俊彦,不想在同罗客栈里,半夜见到睡颜朦胧、长发垂膝的柯绿华站在房门口,一颗心就此陷落,时刻受这相思之苦,痛苦不堪。

良久柯绿华站起来,看着那死尸胸口上一道疤痕,皱眉道:“这人的胸口竟然也有这样一道疤?幸好李昶的伤口是我亲手缝的,不然这次可真上了个大当。”

素兰脸上神色变幻,有些担心,又有些恼恨,狠狠看了阿达耳一眼,才对柯绿华道:“妹妹,你刚才吐血了,身子要紧么?”

“没事。”柯绿华站起身,脸颊尚自挂着泪珠,却喜笑颜开地道:“只要他还活着,我就没那么难过啦。”

“这世上真有这样的男女之情,今天我才算亲眼看到。”素兰喃喃道,心中无比艳羡,美丽的脸上都是苦涩的笑容,“看你这样子,就算他以为你变心了再也不欢喜你了,妹妹这一辈子也忘不掉他啦?”

柯绿华点点头,暮色沉沉,秋雨潇潇,她心思电转,刚刚还无比雀跃的心情立时低落下来,暗思这个死尸身上怎会有那张字条?李昶人呢?他还好么?

“既然这样,车马还在前面镇子等我们呢,快走吧。”素兰对舞鹰和柯绿华道。

她话音一落,一直沉默的舞鹰突然站起身,看着素兰,缓缓问道:“姐姐知道李君的下落么?”

素兰一怔,略微犹豫后摇摇头,“我怎么会知道?知道了还会不告诉柯妹妹?”

舞鹰脸色紧绷,似乎有些想相信素兰的话,却又不甘心,“那天我见到乌德跟几个汉人武士在一起,那老畜牲鬼鬼祟祟地,一定干了什么坏事!姐姐——”说到这里,舞鹰顿了顿,瞄了一眼柯绿华,有些激动地道:“我虽然喜欢柯姑娘,但这种事不能勉强。我从小看着姐姐你被各个部落抢来抢去,心里难过,发誓自己决不做那畜牲一样的男人,你要是因为我喜欢柯姑娘,就夺人所爱,陷害李君,跟草原上那些把你抢来抢去的男人有什么区别?”

素兰呆呆地听着,先是不语,后来拉起马缰,掉转马头,边促马离开,边低声道:“随便你怎么想,总之我没做坏事!妹妹,我跟阿达耳先走了,舞鹰会照顾你。”说完,她骑马快速离开,阿达耳跟在后面,大雨滂沱而下,只见她马蹄踏得泥浆四溅,很快消失在雨中。

“她有事瞒着我。”舞鹰低声道:“她变了,以前她没这么难懂,现在连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柯绿华站在一旁,她刚刚看见素兰脸上神色,心中疑团越滚越大,联想到先前素兰说起为了舞鹰,无论做什么她都不后悔,那她到底做了什么呢?

“走吧,柯姑娘,雨越下越大,再不走,恐怕你要生病啦。”

柯绿华点点头,上马跟舞鹰并肩向宿头走去,走出不远,想起一事,又回到那尸体旁边,翻身下马,河边浅沟低壑甚多,她勉力将那尸身推入旁边坑内,身后舞鹰走过来,见柯绿华如此,知她心意,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坑填平,掩埋住尸身。柯绿华见舞鹰手上脸上都是泥巴,浑身差不多也湿透了,感激他一片心意,低声笑道:“多谢你啦。舞鹰,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要是你不嫌弃,我认你做我兄长好么?”

舞鹰看着她,好久之后,他摇摇头,俊美的脸突地凑过来,在柯绿华额头上轻轻一吻,站起身,自离开同罗客栈后第一次露出笑容道:“那怎么行?我就不信我会输给那个姓李的家伙。柯姑娘,我不勉强你,可我也不会这么认输啊?总有一天你会收下我送你的狼,也许还会给我添一大群娃娃呢。”

柯绿华出其不意,愣了好半天才明白舞鹰说什么,他对她一直以礼相待,倍加呵护,此时听见他语带轻薄,又出其不意地被亲了一下,羞得柯绿华连耳带腮通红,“说——说什么话呢?这种话也是舞鹰君能出口的么?”

“我说的是心里话。柯姑娘,我真希望自己能在那位李君之前认识你,这样你我之间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果我能先认识你,会比姓李的家伙对你更好,让你心里永远只有我一个。”舞鹰感叹地道。

柯绿华呆呆地听着,舞鹰伸过手来,扶她上马,策马回程的路上,沉默了半天的柯绿华突然大声嚷道:“你猜错啦,那个姓李的家伙是全天下对我最差的,他跟你们草原上把女人当牛羊一样抢来抢去的男人一个德行,只有更坏。他又自大,又粗俗,从来不会温柔地说话,可他为了我连命也能不要,我对他也是一样。舞鹰君,你还是尽早把我忘了吧。”

舞鹰听她大声嚷嚷,语气激动,暮色中她的脸庞竟然焕发出媲美晨光的神采,似乎刹那之间,她体内蛰伏的某种东西复苏了,既唤醒了她的生命,也燃烧着她的生命,她这样坦白赤裸,毫不犹豫的宣示,让舞鹰又羡慕又嫉妒,还隐隐有些不安,风雨迷途,但觉自己也像这天气一样,一时混乱了方向。

到了前方小镇的宿处,素兰已经叫人备好了热酒和热水,柯绿华浑身湿透,冷得直打颤,两杯热酒下肚,一股子暖意从肚腹处升上来,大声打了两个喷嚏。

“快进热水里洗一洗,洗完了裹上被子,不然要生病了。”素兰一直守着柯绿华,脸上显得心事重重,好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内心中有什么事情委决不下,十分为难。

“姐姐,你有话对我说?”柯绿华泡在热水里,接过素兰递过来的毛巾,见了她的神色,心里思量,脸上却尽量漫不经心,这位素兰姐姐太过聪明,聪明就多虑,真是既自扰,又扰人。

“没——有!”素兰咬了咬红唇,定了决心,又摇头道:“是有话对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对姐姐说。”柯绿华看着素兰,跟她的眼睛对视在一起,两个才智匹敌的女人,几乎同时清楚了对方的心思。

“我是知道那个李昶在哪儿,不过我不能告诉妹妹。”素兰先说。

柯绿华手中的毛巾掉在水里,她看也不看,伸出手拉住素兰的胳膊,声音里全是急切,“为什么?”

“因为他一出来就会被人杀死!我不知道那几个汉人武士为什么授意乌德杀了他,他们来头十分大,听乌德说,是汉人燕王二王子的死士,别说同罗族,就算都摩人也不敢得罪他们。”

“这么说那些人还是追上他了?”想到那天河边的三个可怕杀手,柯绿华浑身一阵颤抖,“那李昶人呢?”

“他还活着。”素兰伸手舀水,给柯绿华冲洗头发,借以躲开她的眼睛,“乌德素来小心谨慎,他跟我说,觉得这个李昶来头不小,这个二王子的手下自己不干的事儿,却要嫁祸给同罗族,让他又不敢拒绝,又不敢下手,为难极了。乌德向来任何事情都不瞒我,我听说了,就让他随便剁了一个该死的人,把头扔掉,胡乱交差了事。那几个汉人武士见乌德不上当,就到处找李昶,想亲自动手,那时我已经把李昶运走了,他们找不着,也就罢了。”

柯绿华静静地听着,素兰这一番话,漏洞极多,其中最明显的就是,这几个汉人武士若跟当初在河边碰到的三个杀手是同一伙儿,绝不会没拿着李昶的人头就轻易离开。她盯着热水的氤氲水汽,出神片刻,方道:“那李昶到底是谁呢?姐姐这样精细的人,一定已经弄清楚了吧?”他可能是燕王身边的第一杀手,或许还是什么上军头领,就因为这样,得罪了二王子么?还在黑河堡子的时候,她曾经听许多老仆人谈起过王府里的旧事,好像王爷有四个亲生儿子,每一个名字里都带着“日”字,黑河堡子天高皇帝远,大家没什么顾忌,当时还都说这位王爷野心好大,难道王爷当腻了,想做皇帝了么?

“他是统领燕王中路二十万大军,俗称苍龙的上军将军,是燕王的第三个儿子。”

柯绿华没坐稳,扑通一声跌进水桶里,被素兰连拉带扯拽出来,咳嗽不已,抹干净脸上的水,犹呆怔了半天,攥着拳头,一下砸得桶里水花四溅。

“第三个儿子?”她以为听错了,又问素兰,见素兰点点头,“这家伙像哪门子王子了?姐姐没弄错么?”

素兰摇头,“没弄错,妹妹爱的人是个天下有名的大将,叫李昶,也是燕王最钟爱的儿子,说不定还会是你们汉人的皇帝呢。”

哪有未来皇帝会当刺客谋生的?这个消息太过出其不意,柯绿华脑海里瞬间填满两人相识来的点点滴滴,后来猛想起一事,不由得暗暗叫苦:“糟糕,要是他真是燕王的第三个儿子,自己岂不成了他的家奴?”

她本来心中对李昶一片浓情爱意,这时但觉被人兜头一盆冷水,将她淋得彻骨冰寒,以李昶对奴仆的轻视,一旦知道他为了他自己家的一个末等奴才动了心,会不会悔之不迭?

“姐姐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哪儿?”柯绿华定下心来,心道他是尊贵的王子也好,是粗俗的刺客也好,自己只不过盼着他平安罢了,越是欢喜他,越不能忘记他两次禽兽一般地强奸了自己,还洋洋得意好像给了她无上荣耀的可恨样子。

“妹妹这样聪明,还用我说么?”素兰已经给她洗净头发,拿着毛巾轻轻帮她擦干。

“为——为了舞鹰么?”

“我跟舞鹰是双胞姐弟,我和他之间,常常会心意相通。我十二岁那年被送到纹汨人那里,被我三十五岁的男人强暴了整整三天,几百里地之外的舞鹰也跟着痛苦了三天三夜,最后他骑着马,孤身一人去救我,虽然没救成,可自那以后,只要我痛苦,他也会跟着难受,就像他现在时时刻刻想着妹妹你,我也能感觉到一样。”素兰起身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头发披在双颊,姣丽的容颜有些憔悴,“我十三岁时的第二个男人不但喜欢强暴我,还总是带着他的鞭子,在我身上抽打一阵才满足,有一天我被打昏了,醒过来时看他睡着了,就抽出他的刀,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那一刻心里真是痛快!妹妹,你看乌德的眼神,似乎不相信我真的喜欢乌德,其实我很怕很怕那些年轻力壮的男人,夜里被人强暴的恶梦总是摆脱不开。乌德老了,只要能搂着我他就心满意足,我在同罗人那里一直很开心,要不是今天看见你对那李昶生死相许的爱意,我还以为自己对乌德的感觉就是爱啦。”

“姐姐所遇非人,难怪你会这么在乎舞鹰,你一片好意,以为我跟舞鹰在一起会幸福,可惜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给你的,不是你要的;你要的,老天爷偏偏不给。男女间的事,姐姐真的不该强求。”

“不,我就是要强求。”素兰站起来,刚刚一刹那的软弱消失不见,“妹妹没经历过坏男人,所以不知道舞鹰的好…”

柯绿华也站了起来,伸手拿毛巾擦干身子,穿上衣服,面对素兰,缓缓地道:“我经历过坏男人,李昶就是最坏的那一个,我偏偏就爱他,就算我绝不会跟他在一起,可这一辈子,他死也好,活也好,我都忘不了。姐姐,你要是真拿我当你妹妹,就不该强人所难。”

柯绿华想来斯文有礼,如此这般说话,已经算是平生最不客气的一遭了。素兰怔怔地听着,只是不语,最后摆摆手,“我担心妹妹吐血后着凉,怕你身子担不住,故来服侍你。现在看来妹妹很好,我告辞了。”

“我有几个地方不明白,望姐姐少做逗留,给我释疑好么?”柯绿华却不肯让她走,盯着素兰,缓缓地问道:“第一个是,南方朱雀这个名字跟东方苍龙同出一源,李昶当日曾经说过这七个杀手还剩四个,想来一个月前在路上抢劫我的四个大汉就是他们了,可惜我阅历浅不知道有防人之心,听了他们提起苍龙和舞鹰有心于我,虽然怀疑,可也没想到姐姐跟这几个人的关系;第二个不明白的是,那具害得我吐血的死尸。那死尸身上怎会那么巧,居然有跟李昶身上一模一样的疤痕?若非李昶胸膛上的伤口是我缝合的,我岂不是真的以为李昶死了?最后一个不明白的地方是,我跟姐姐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发现姐姐事事皆有目的,你天性不爱歌舞,那日大费周章让我在阳台上给你唱那首《凤求凰》,所为何来?”

说到这里,素兰脸上已经微微变色,柯绿华拉住她的手道:“你那日说凑合舞鹰和我是真心为我好,姐姐,我相信你,所以不管你对李昶作了什么,我都不怪姐姐。我最后问你一遍,那天我唱《凤求凰》时,楼下的那些死囚里,是不是就有李昶?”

千龄逢圣主

素兰还没答话,只听房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舞鹰闯进来大声道:“铁勒来了!你们上马,快到后门去。”

柯绿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素兰听见铁勒的名字,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立时变得无比惊恐,握住柯绿华的手向房外冲去。乌罗留下的士兵和舞鹰自己的部下加起来,尚有六七十人,到了后院,柯绿华见这些武士已全都上马,夜色下但见人人手中刃光闪烁,剑拔弩张,一派抵御强敌的架势。

没有人说话,只听见马躁动的响鼻声,舞鹰大声用突厥语喊着命令,众武士策动马匹,将素兰和柯绿华的马团团围在中间。刚刚站定,就见大路不远的转折处现出火把的亮光,这光亮来得极是快速,片刻之间,从小小的亮点,变成一尺多长的火炬,火光映照下但见一人高大威武,浓髯虬发,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迅捷无比地向着同罗思结众武士冲过来,左手挥舞火把,右手持丈许长的大刀,扑啦啦天神一般地勇不可挡。

这一众武士被此人气势慑住,当路者无不望风披靡,登时将素兰和柯绿华暴露出来,舞鹰本跟众武士一样久闻草原上第一勇士铁勒的大名,此时见了他这般气势,刹那间几乎也想促马奔逃,及至看见姐姐和柯姑娘吓得呆了,心中关切,挥舞弯刀,横马挡在二女前面,厉声喝道:“铁勒大人,你半夜来此有何图谋?”

铁勒听见舞鹰说的汉语,草原上各部落深受汉人影响,汉化颇深,贵酋十之八九都会说一些汉话,这铁勒纵横西北,所向无敌,铁勒一族从小小的千人部落渐渐壮大成现在的几万人,大半是他的功劳。此时见舞鹰一介少年居然敢挡在自己的马前,草原上的人最尊崇的就是英雄,铁勒欣赏舞鹰的勇气,遂也用汉语答道:“我听说素兰夫人抓住了我的好兄弟苍龙,要她立即把我好兄弟放出来。”

舞鹰对此事毫无所知,看着姐姐,素兰惊魂未定,她心中最害怕雄赳赳气昂昂的武夫,这铁勒是武夫中的武夫,虎群中的王者,她呆呆地坐在马上,对铁勒的话几若未闻。

柯绿华听见眼前这人竟然是苍龙的兄弟,想到李昶母族乃是靺鞨人,这铁勒外貌奇伟,像极了吃人一族,莫非是李昶的表兄之类?

“素兰夫人不说话,莫非我的好兄弟已经死了么?”铁勒大声道。

他的声音本就宏阔,此时大吼之下,把素兰吓得浑身颤抖,险些跌下马来。

“姐姐,你到底有没有抓这个苍龙?要是没有,告诉铁勒大人,他是草原上鼎鼎大名的好汉子,不会为难你的。”舞鹰护姐心切,生怕铁勒大怒之下掌中大刀劈向素兰,忙一手扶住姐姐,一手持着弯刀对着铁勒。

素兰的颤抖慢慢轻微,想起自己当着众人如此害怕,十分懊恼,她少女时经数人折辱摧残,性格却愈辱愈刚,加以天生才貌过人,心中着实有一番野心,此时缓缓对铁勒道:“我不知道铁勒大人在说什么?”

铁勒双眼眯起来,用力一夹胯下马,猛地冲向舞鹰,仅仅一个照面,就将舞鹰手上弯刀磕飞,挂刀马鞍,猿臂舒伸,轻轻将素兰自马上抓起来,放在自己身前,拍马回去时哈哈大笑道:“同罗族人也不全都忘恩负义,自然有人告诉我你抓了一个姓李名昶的人。乌德这狗娘养的,为了一个娘们背叛盟族,简直禽兽不如!我抓了这大祸胎明珠素兰,给我好兄弟报仇,替草原除害!”他口上说话,胯下马一刻不停,向着大路上飞奔,单人匹马,于重围中生擒明珠素兰,直如探囊取物一般,真不愧是西北第一勇士!

同罗思结二族的近百武士呆呆地看着铁勒带素兰走远,竟然无一人敢追袭。柯绿华大怒道:“你们呆呆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她手无缚鸡之力,但想到素兰一走,李昶生死难明,这些平素威风八面的武士们,到了真刀真枪时竟然胆小如鼠,她心中气极,一夹胯下马,独自向铁勒离开的方向追去。

舞鹰自部下手里拿过一把弯刀,招呼思结族人,追了上去,最后同罗族的武士终于也跟了上来,一行人踏着铁勒坐骑扬起的烟尘,扑落落扑落落地兵刃衣袂响声,惊起树上栖息的鸟雀,吱喳相和。

众人一直追到大河边上,才看见铁勒束手立在岸边的河草中,素兰站在他旁边两尺之外,见了舞鹰和众人,素兰大惊,厉声喝道:“舞鹰,妹妹,不要向前走!”

不待舞鹰反应过来,只听河岸的长草中唰拉拉站起几百个铁勒族的武士,铁勒一声令下:“除了那个汉人女子和这个少年,其他人统统给我杀了。”

舞鹰听了,挂着姐姐安危,不退反进,拍马向素兰冲过来,还没跑到姐姐身边,只见月光下一个披发少女自长草中冲出来,翻出匕首抵着素兰脖颈,对舞鹰喝道:“下马,否则我宰了这个女人。”

“阿邻,不要胡闹!”一旁铁勒看见这个少女,忙大声喝止。

“ 父亲,这烂女人害了苍龙,我要给他报仇!”叫阿邻的少女双眼红肿,语带哭腔,似乎刚刚哭过。

柯绿华见她十四五岁,长发齐腰,身穿西北民族的斜襟裙裤,颈项上挂着一串晶莹夺目的明珠,眉眼间颇为俏丽,她提到李昶时神色激动,似乎与李昶极为亲厚,柯绿华怕她年幼冲动,真伤了素兰,忙道:“苍龙好好地活着呢,姑娘你错怪人了。”

铁勒和阿邻闻言大喜,铁勒急道:“那他在哪里?”

柯绿华看着素兰,轻声问:“姐姐,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么?”

眼前的蔓草荒烟中,死尸狼藉,眼见思结和同罗族的人纷纷倒下,明珠素兰心头一阵冰凉,脸上一片萧索,“妹妹,你救我一命,我承你的情,所以那天在河边见你吐血,怕你想不开才对你说那些话,其实——其实苍龙的死活,我根本没把握。”说到这里,看了一眼铁勒,突然冷冷一笑道:“铁勒大人不但勇猛过人,连用兵也非一般人可比,你表面上虚张声势带着大批族人进攻同罗族,实际上只不过为了调开乌德和同罗族要来接应我的士兵,真正目的是抓我。咱们草原上有你这样的英雄好汉,真是让人不知道高兴好,还是担心好?”

“素兰夫人兵刃架颈,还能谈笑风生,我铁勒也很佩服。”铁勒点点头,默认素兰所说的话,上前拿开阿邻的刀子道:“苍龙是我们铁勒全族的恩人,靺鞨族的祚荣更是他外公,你若当真害了他,铁勒人和靺鞨人一定会给他报仇,就算都摩人我们也不怕。素兰夫人,不管你有什么顾虑,我现在就向你担保,只要你放了苍龙,我保证铁勒族以后只会做夫人的朋友。”

李昶母亲狄姬,乃中土东北靺鞨人酋帅祚荣之女,祚荣依附燕王,得以在东北诸族中逐渐强大。李昶少年时游走天下,曾经到外公祚荣处,住土庐,习狄俗,射弩箭,极得勇悍的祚荣欢心,而八年前铁勒部大旱,族人逐水草而迁到潢水之北靺鞨人的地盘,引起靺鞨人愤怒,两族之间互相攻战屠杀,后来祚荣听了当时刚刚十七岁的李昶建议,让潢水之北、冷陉山之南五百里的地方给铁勒族度过旱灾,使得铁勒人免于灭族之祸,也就因为这次善举,铁勒人发誓永远做靺鞨人的朋友,首领铁勒则跟李昶歃血为盟,永为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