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鹰,不要说了。”柯绿华忙阻道,她看阿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薄薄的嘴唇一点血色都没了,这女孩子冲动任性,难道仅仅因为得不到李昶,为了报复就陷害舞鹰么?唉,无论如何,舞鹰以后有得苦头吃了。

铁勒对自己女儿的脾气素来深知,再看女儿此时神色,对事情经过大概也猜到八九分,他大手一挥道:“就这样定了,回到族里,你们立即成亲。”

阿邻听了,双眼发直,扑到铁勒怀里,大哭道:“爹,别让我嫁给别人。除了苍龙大哥,我谁都不要。”

铁勒被女儿搂着,指挥千军万马易,要命令这个从小没了娘的女儿,可难多了。他遣散族人,搂着阿邻道:“你不愿意,为啥做出这样事来?”

阿邻听见父亲语气松动,似乎不用嫁给舞鹰的希望还在,大声道:“我…,我…”她说不下去,看向李昶,见他跟柯绿华并肩立在一起,二人一黑一白,男的看来冷傲绝情,女的却宁和淡定,明明极相反的两个人,偏偏又极相配,阿邻心中大痛,泣道:“我听苍龙大哥说柯姑娘喜欢的是舞鹰,心里气不过她明明爱着别人,偏偏还跟我抢苍龙大哥,也想让她尝尝心上人被抢的滋味。我站在思结人的帐篷外,想脱光了衣服诬赖舞鹰强犯我…”

她说到这里,一旁的舞鹰气得大叫:“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样算计我?”

“我又没有真做!”阿邻吼回去,“我害怕帐篷里万一有别人,就没脱衣服害人。可我又恨死了那个柯姑娘,宁可冻死也不要跟她一个帐篷里睡,就躲在火堆旁,后来可能睡着了。谁知道天亮时,竟然跟这丑八怪在一起…”

众人看阿邻脸上又气又急,似乎说的实话,大家原本认定是这冲动的小姑娘陷害舞鹰,这时反而都拿不定主意,半信半疑地看着舞鹰,又看着阿邻,连铁勒都不知道怎么办。

“我听了好久,看来这件事也说不清楚。”自水边缓缓走来一人,嘴角含笑,秋水双眸扫过站着的几人,正是一个早上不见人影的明珠素兰。“铁勒大人,我弟弟绝不会强犯阿邻姑娘,我们思结族未来的头领,娶你铁勒大人的女儿,在我看来也不算高攀。这婚事不如就定下来吧?”

阿邻和舞鹰一齐大惊。

舞鹰冲到姐姐身边叫道:“不行,我才不娶这刁丫头。”

阿邻扑到铁勒怀里,大叫道:“不行,我才不要嫁给这丑八怪。”

铁勒对素兰点点头,抚着女儿头发叹道:“你自小任性,以往总有爹爹给你善后,这一次爹爹也没法子,你得自己收拾烂摊子啦,不嫁也得嫁。”

此夕去留心

“迎娶铁勒大人的女儿,是一件大事。”素兰看着阿邻,又看看自己弟弟,神情很是欢欣,“我和舞鹰这就告辞了,回思结族准备礼物,并派人通知铁勒大人我们迎娶的日子,你看怎样?”

舞鹰听素兰这么说,心中不乐,不欲当着众人的面跟姐姐冲突,狂怒之下,转身跑开。

铁勒沉吟片刻,方道:“咱们草原上的儿女,不讲究这些琐事。等到了我们族里,我再派人把素兰夫人和他们小夫妻一起送走,也是一样。”

素兰听了,脸上变色道:“话虽这么说,但我弟弟舞鹰乃堂堂思结部族的小主人,婚事怎能如此草草?铁勒大人,我们部族在东,你们在南,咱们此地告别,半个月之后,我会派人通知你们迎娶的日子。”

她说完,招呼几个同罗思结族的武士收拾行李物品,打定主意离开。

铁勒看了一眼李昶,他二人一般心思,都觉得眼前是个千载难逢的除掉明珠素兰的机会。这些年草原上因为她,挑起不少祸端,乌德更抛弃与铁勒族的联盟,临阵倒戈,加入都摩人,害得铁勒族人吃了大亏。此女外表娇柔,实则机谋深远,以铁勒这般好汉,也觉得一刀杀了这个明珠算了。但他有言在先,若素兰告诉他李昶的下落,他铁勒就永远做她的朋友,如今口血尚未干,就自毁诺言么?心中踌躇未定,看着李昶,素知自己这位结拜的兄弟智勇双全,也许他有什么好主意。

李昶会意,阻住正在离开的素兰道:“慢着。素兰夫人,你的卫士怎么少了两个?”

素兰停住脚步,回头狐疑地看着李昶:“什么少了两个?我们连舞鹰一共六个人,都在这里。”

铁勒也奇怪地看着李昶,琢磨他这么说的深意。

李昶扫视素兰身后的几个同罗族人,大声道:“昨晚宿营前,我见你们有八个人,现在有两个不知去向。素兰夫人,此地离同罗人的疆界最近,你暗地里派人回去,莫非打算趁机伏击我铁勒大哥么?我大哥要是被你们暗算了,连莫贺达人都不能跟都摩族抗衡啦!哈哈,素兰夫人果然妙计。”

铁勒闻言,神色一凛,心中霎时明白李昶话里深意,不由得大叫惭愧,“苍龙兄弟果然像人传说的比狐狸还要狡猾,这一招无中生有的罪名,让明珠身处嫌疑之地,想走也走不了了!我却怎地想不到?”

“三王子,你为了报复我暗算你,故意栽个罪名给我,可真卑鄙。”素兰看着柯绿华道:“妹妹,铁勒和苍龙这两位好汉子大英雄要杀姐姐一个弱女子,你帮我不帮?”

柯绿华一旁看得分明,素兰连舞鹰在内,确实只带了五个卫士,遂轻声对李昶道:“你答应过我放了她,怎么又生事?”

“你这个姐姐,人不害她,她就会害人。”李昶把手放在柯绿华肩头,他一生做事,但问目的,不择手段,也从来不曾对人解释,对着柯绿华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她这一走,定生不虞。铁勒大哥身边只有几百人,若被人伏击,岂不是因我连累了他?”

“等铁勒大人安全了,你们能把素兰姐姐还给乌德大人么?”柯绿华领教过素兰的心机,这个结义姐姐行事周密,诡谲难测,的确是个难以臆度的女人。

“那要看铁勒大哥的意思,跟咱们没关系。”他说到这里,看着明珠素兰,沉思着道:“铁勒大哥,你抓到素兰夫人时,她身边就只有这几个人么?”

铁勒摇摇头:“我本来下令把人杀光,最后还是留下一个武士,素兰夫人有个刚刚足月的婴儿,需要人保护。兄弟问这个做啥?”

李昶点点头,脸上神色很是凝重:“这位素兰夫人,出名的心狠手辣,她能手刃两任男人,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孩儿么?我猜大哥前脚走,那个卫士后脚就跑到同罗人和都摩人那里报信了。素兰夫人刚才急着离开,是不是已经预感到他们要来了?”

素兰上下审视李昶,叹道:“都说苍龙好比天上的鹰鹫,比鹰鹫还要残忍;好比地上的狐狸,比狐狸还要狡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既然这样疑心我,我不走了就是。”

“你想走也走不了。”李昶生平吃的亏,数这一次最为凶险,差点把命丢掉,因此对素兰绝对不敢小觑,宁可小心为上。他对铁勒道:“大哥,事关重大,不可不防,你要先做准备,免得被敌人伏击。”

铁勒本也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只是跟李昶素兰比起来,他吃亏在对那个小小婴儿存了一念之仁。“苍龙兄弟,依你说该怎么办?”

“眼前有三件为难事。”李昶沉思着道,铁勒陷在眼前的困境里,都是为了救他的缘故,他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当年救了铁勒全族不过举手之劳,八年之后铁勒尚自挂怀在心,这位结义大哥真是个重情义的好汉子。“第一件,若素兰夫人真派人送信,则现在都摩人、同罗人、思结人都知道你不在铁勒族中,他们若同时进攻铁勒部,大哥可有妥当人指挥族人抗敌?”

“这没问题,我弟弟菩萨不弱于我,你放心,他不会吃亏的。”铁勒答道。

李昶点点头,八年前他曾经见过一次铁勒弟弟菩萨,心中极为不喜其人,只是不好对铁勒说得。“第二件事是,如果敌人知道了大哥到这戈壁滩上来,埋伏人马在半路上,我们人少,恐怕不是对手。大哥,你能不能分出几路人来,每路人走不同路径到你们族里报信,准备好接应咱们?”

铁勒点点头,立即唤来士兵,点出三十个人,分为五路,分别取径到铁勒族里报信。

李昶一直等到铁勒分派完毕,最后道:“最后一件为难事是,我们也许得换个方向走,避开可能的伏兵。大哥,你熟悉这大草原,知道咱们往哪个方向走敌人最料想不到么?”

铁勒沉思片刻,“从这里向西南走,快跑大概五天,就是莫贺达部族的边界,我跟莫贺达人结盟已久,他们当能派兵护送我回去。我想莫贺达族的方向跟我们的几乎相反,都摩人同罗人应该料想不到我们会反着走。”

“到莫贺达人的地方?”李昶听了,神色一变道:“那岂不是要经过野马川?”

铁勒点点头,野马川水浚波急,水道狭窄,高山上的雪水融化之时,野马川常常水位一夜之间暴涨,泛滥的河水宛如不羁的野马奔腾而下,原本还在下游安静河道里饮水的牛羊往往瞬间被冲得无影无踪。因此草原上的人都说野马川的水,是大神的躯体,大神赐福牛羊就能安静地喝水;大神降罪下来,牛羊就要被冲走啦。

“现在快到冬天,雪山上的水不会融化,这个时候雨水又极少,我们从水浅的地方渡川,应该没事。”铁勒笃定地说。

李昶点点头,众人已经收拾好行李马匹,他跟柯绿华胡乱吃些东西,翻身上马,看见柯绿华跟素兰仍是同乘一骑,对柯绿华道:“过来,跟我坐在一起。”

柯绿华摇头:“你的马撑不住的。我跟姐姐在一起很好。”

李昶不理会她的反对,伸出手来凌空把柯绿华抱到自己身前,柯绿华出其不意,惊呼出声,四围马上的铁勒武士看了,都发出一阵爆笑,有的更大声用突厥语叫好。李昶哈哈大笑,待柯绿华坐稳,大声笑道:“你这位姐姐,还是离她远点的好。我吃过她一次亏,这辈子可不打算再吃第二次。”

绿华回头看素兰,见她脸上毫无怒意,尚自迎着柯绿华的目光微微点头,嘴角含笑,意似嘉许。

众人改道西南,于路跑了四五天,没有碰到任何伏兵,只要再走两天,度过野马川,就是铁勒盟友莫贺达人的疆界,人人心中欢喜,快马加鞭而行。这几日天色极为不佳,众人生怕在渡过野马川时碰上下雨,河水暴涨,夜以继日地赶路,堪堪到了野马川附近,只见天上乌云四合,黑沉沉地笼罩四野,铁勒举目观望,勒马叹道:“看来这场大雨还是躲不过了。大家快找避雨的地方。”

野马川附近山高路险,地势十分险恶,众人四散开来,几百人七零八落地躲好,只听见天上雷声轰隆不绝,电闪雷鸣之间,大雨滂沱而下。

柯绿华和李昶跟几个铁勒族的武士躲在一处突起的岩石下,看着眼前的雨水宛如瓢泼一般,近冬时节,还有这样的大雨当真罕见。李昶急着赶回中原,心如火煎,回头见柯绿华双眼沉静地盯着雨幕,静静地一言不发,心中蓦地想起这些天她话越来越少,跟初见自己那欢天喜地的样子大相径庭,莫非她有心事?

“铁勒大哥已派人给朱角王亢他们送信,他们几个会在安乐县城等我们,以后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咱二人再也不用分开了。”李昶对柯绿华道。

柯绿华听了,不答,只是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世上的事儿,哪里说得准。”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脸上闻言变色,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你又想离开我了?”

他声音里的抖颤让柯绿华低着目光,不忍看他。这些天她日日守在他身边,常常劝自己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算啦,跟着他,以往发生的事情,忘了算了。可午夜梦回时,总是回想几天前的晚上,李昶搂住自己时所说的“反正你记不记得,我都不在乎。”她内心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神态,每想一次,心中就难受一分,“他始终是个抢夺成性的人,看上的东西要抢,看上的人,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也是抢到手再说。今天他中意的是我,多少年之后若换成别的女子,试问我将何以自处?”

“回到中原,我会找个地方隐居,不会留在你身边。”她缓缓地道,声音就着噼啪的大雨和岩壁间的冷风,带着一意孤行的寒意:“我听说你是燕王爷的三王子,你堂堂皇家贵胄,让我跟着你,有些委屈了。”

李昶听罢,皱眉道:“你这么说,是气我一直把真正身份瞒着你么?我是个反贼,不得不处处小心。”风狂雨骤,他看着她,觉得她人虽然近在咫尺,心却远得让他难以触摸,呼呼的风刮得她衣袂随风荡起,她窈窕的身影直欲乘风离去,他不由自主伸手抓住她的衣袖,似乎真怕她就这样在风里消失——如果她不见了…,如果她不见了…他想不下去,如果她不见了,上穷碧落,下捣黄泉,他都会把她找回来。

“我是谁,对你来说这么要紧么?”他又伤心又困惑地问。

“有一点。”柯绿华终于抬起目光看着他,他英气勃勃的脸庞,因为在坑洞里呆了两个多月,有些苍白瘦削,不过斜飞的英眉,冷峻的眼神,高大挺直的身形,样样昭示他不凡尊贵的出身——如果他不张嘴骂人的话。

她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是他家的一个末等奴才呢?要不要对这个是自己主子的男人说,不喜欢他傲慢蛮横和冷酷无情,希望他为人能设身处地多为别人着想,希望他异日为君能多为天下苍生着想?脑海里回忆起当年出了高家镇,她在临水边第一次细细打量他时,觉得他就像一把出鞘的剑——锋利、强悍、难测,一个绝对不平凡的男子。

这样的他竟然与她在赌坊里相遇,人生的际遇难道真的都是天数么?

“你在涿县和破庙外两次强要了我,我心里也始终忘不了。李昶,其实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竟然对一个强犯女人的男子动心…”

李昶听她提起往事,他跟她越相处日久,越是悔不当初,此时叹息着道:“你还在气我逞强要了你?”他摇头,大大地叹气,“跟你在一起,当真一点都取巧不得。”说到这里,他又自嘲又无奈地笑了,也不管旁边还有躲雨的铁勒武士,突地单膝跪倒,双手拉着柯绿华裙裾,愁眉苦脸地道:“好啦,柯姑娘,我求你,我为了过去的事向你道歉,你别再记得我干的那件丧心病狂的坏事啦?”

“快点起来。他们看见了,在笑呢。”柯绿华大窘,脸颊火烧一般,拉着李昶,想让他站起来。

“我错啦。要是你肯原谅我,我就站起来。”李昶心中早已后悔他当初的放荡给柯绿华造成的伤害,有时候回想起自己长这么大,所做过的强取豪夺的事儿,就是一头冷汗——金坑里高得禄的一席话,让他知道这世上有些贱民之间的兄妹友爱,比之自己和同父兄长旭、晏之间的不知深厚多少倍;而高得禄那个自尽的妹妹,弃贵胄选一个卖饼郎,金钱地位在那样女子眼里,成了粪土一般。他以往自高自大,视贱民若蝼蚁,此时思之,当真既无知又愚蠢。他拉着柯绿华群裾,只是不松手。

“你先放手。”柯绿华见那几个士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和李昶,虽然不懂汉话,但人人脸上笑嘻嘻地,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柯绿华挣不开,又恼又急道:“别傻啦,快点起来。”

“那你还恨我不?”李昶眼睛盯着她的俏脸,爱极了她双颊流韵,脸赛桃花的羞怯,赖着不肯起来。

“看你这傻样!”柯绿华气得跺脚,把脸转过一边,索性不理他,由他跪着。

“我承认当初做错了。我也不想给自己找借口,不管过去我碰到的贱民是什么样,我也不应该那样对待你。”他这次声音不再嬉笑,非常诚恳地看着她,“绿华,你几次救我性命,于我有恩;你说心里只有我一个,对我有情。我苍龙对天发誓,老天爷赐我你这般有恩有情的女子,这一辈子都要对你好,永远也不会委屈到你。”

柯绿华想不到他这样的人也会这样诚恳地道歉,心里感动,念起自相识以来他为自己受的苦,命还险些送掉两次,拉他站起,轻轻道:“你这么说,我很感激。苍龙,你为人豪横、冷酷,有的时候太过残忍,这些我都不喜欢;你是王子之身,将来要娶世家大族的闺秀做你的夫人,更别提数不清的妾室婢女。我出身仆役,不懂什么谦逊忍让的妇德,你若看别的女人一眼,我都会受不了——我想…,我想我不是你的良配!”

卷三 相见欢

野马川

她眉宇之间笼罩着淡淡哀愁,他的地位、财富、他的人本身,都让她想从他身边逃走么?一阵风夹着雨,吹乱了她满头青丝,李昶看她素白的手拢过乌油油的长发,他看她好久,从她柔和的眉梢到清亮宁静的眼神,后来抬手把她的手攥在自己掌心,承诺道:“要是你不喜欢,我把她们都送走就是了。”

她的手在他手心里微微抗拒地挣了几下,挣脱不开,反而被他攥得更紧了。“我…”她微微踌躇,本想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家奴,不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可冷风冷雨中,她浑身全是冰凉,一刹那无比贪恋他大手传过来的热力,心中只是不停地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老天啊,就这样算啦。

“那就这样吧。”她说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哪知说出口后,自己整个人宛如脱掉了千斤重负,心口处轻快得象片在风里跳呀跳呀地羽毛。从小到大,她事事计划安排,从来不曾凭着一时冲动做过任何事情,早上做什么,中午做什么,晚上做什么,全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这些年,那么多安排好的往事全都慢慢淡忘,却总是记得十三岁时,她从空慧处回家,因为贪赶路程,抄 路趟水过河不慎在水底的圆石上滑倒的时候,沁凉彻骨的水包裹着她,从心底深处突然冒出来一股子心思,让她一件件地把全身上下的衣服统统脱光。没有束胸的缠布,没了累累赘赘的底裤、衬裤、衬裙、外衫,那是她平生第一次透彻自由地呼吸。双腿间的流水凉凉的,天空的晚霞却绚烂的仿佛燃烧起来,又清冷又火烫的感觉让她第一次领会到,生命若可以像这云霞一样多姿多彩,像这流水一样毫无约束的话该有多美!

此刻刹那的意乱情迷,当年冲动之下在水中脱掉浑身衣物的时刻似乎又回来了,柯绿华但觉自己周身滚烫,喉咙口被抖颤的一团迷思阻住,怔怔地看着李昶,握着李昶的大手,虽然还有顾虑,虽然满心羞怯,可还是欢喜地对他说:“苍龙,让老天爷作证,咱二人再也不分开!”

她的声音满含的激情让李昶胸口大震,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手抚着她的略微湿润的青丝,嘴唇轻轻擦过她柔嫩的耳后肌肤:“是,谢天谢地。老天爷作证,咱二人再也不分开!”

旁边的铁勒族武士原本都笑嘻嘻地看着他二人,此刻见了这对风雨中紧紧相拥的青年男女,不知不觉都收起了看热闹的心态,人人沉默,似乎不忍打扰到他们。

那雨一直下到晚上还不止歇,众人吃过干粮,随便窝在避雨处歇息。柯绿华靠在李昶身边,安稳闭目而睡。将近黎明时分,听得崖壁间汩汩的流水声十分响亮,她睁开眼,光亮自树林缝隙和远处的山头透过来,近处的山石间一道溪流闪着碎钻般的光芒向临涧流去。她站起身,拍拍李昶道:“喂,起来,雨停了。”

李昶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见柯绿华,手臂一弯将她拉回自己身边,嘴里嘟哝道:“别吵。”

“喂,雨停了。李昶,咱们赶路要紧。”柯绿华轻轻拍他脸颊,拉他起来。

李昶张开眼睛,像一只睡醒的猎豹一样伸了个懒腰,清醒过来,听见崖壁间的水流和山石间淙淙的溪水,怔了一怔,站起身举目四顾,神色一凛道:“昨天这里还没有这些水流。难道这一夜暴雨…”他抬脚冲到山崖边,攀着湿漉漉的石壁爬到高处,看了一下,转过身来大声吼道:“铁勒大哥,快召集大伙儿速速离开。”

这一声大吼把所有人都惊醒,铁勒起身跟李昶用突厥语对答几句,立即集合人马。这些跟铁勒出来的士兵都是铁勒部的精兵,训练有素,片刻之间,人人都已上马,向着野马川外飞跑。

“怎么啦?”柯绿华坐在李昶身前,不明所以。

“川水正在涨,我们不能过川了。”李昶轻轻道。他担心中原战事,急着赶回去,如今被这场暴雨把他阻在这里,心里焦急万分,感到怀中的柯绿华身子一僵,怕她担心,笑道:“没什么。只要不再下雨,水很快就会降下去。”

柯绿华抬头看着天,虽然是黎明,可仍是阴沉沉地,丝毫见不到晨光的影子,听见身边的马蹄声踢踢踏踏,侧头一望,见阿邻恰好从旁边经过。那阿邻看见他二人共乘一骑,李昶紧紧拥着柯绿华,她嘴唇微偏,神情立时变得极为气苦,猛地一拉马头,不向外跑,反而冲着渡川之处策马狂奔。

“阿邻,你上哪儿去?”李昶大惊,掉转马头,见阿邻头也不回,不停促马向川水浅滩处而去。

铁勒听见李昶的呼声,停下马,看见阿邻向着浅滩奔跑,也大惊失色:“阿邻,停下!川水正在涨,你快回来。”

那阿邻根本不理,拍马越行越快,众人正在着急,只见一骑马自铁勒身后窜出,追向将到川边的阿邻。柯绿华见马上的人居然是舞鹰,心中诧异,不想一旁的素兰看见舞鹰冲向野马川,护弟心切,顾不上川水随时有爆发的可能,她马鞭挥处,也跟在舞鹰后面,边跑边叫道:“舞鹰,快停下!你疯了么?”

铁勒担心阿邻,命令众士兵守在原地勿动,自己跟着追上去。李昶掉转马头,正要跟在铁勒后面,听见成福的声音道:“小王爷!你是万金之躯,那川水就要发了,别管这些蛮子!”

“成福,你这样说,未免太不仗义了——是铁勒大人救了我们三人。”同马的高得禄插嘴道。

“你懂个屁。小王爷要是没了,你我还有个屁福、屁禄啊!铁勒大人养了那样的泼辣女儿,早晚会倒霉,咱们小王爷何苦搭在里面…”成福喋喋不休,大声斥责高得禄。

“成福,闭嘴。”李昶没空理他两个,伸手欲把柯绿华放在地上,柯绿华抓住他手,笑道:“苍龙,你不记得啦?我说过,咱二人再也不分开,老天爷是咱俩的证人啊?”

“对。我一时担心你,就忘了。”李昶掉转马头,二人追在铁勒后面,一行六人,迤迤逦逦地形成一线,向着正在涨水的野马川跑去。

阿邻到了水边,回头看见舞鹰追在身后,用突厥语怒道:“你追过来干嘛?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嫁给你。”

舞鹰与她相距尚有十几丈的距离,见她一边说话,一边驾马踏进川水中,急道:“你不愿嫁,我就不娶。阿邻姑娘,铁勒大人在担心你,你为人儿女,怎能忍心让你父亲这般担心?”

“你懂什么!”阿邻不理睬舞鹰,纵马涉水,马到半途的时候,听见川水对岸有人马嘶鸣声,她心中讶异,停住不前,举目看时,只见三千多莫贺达人的士兵站在野马川边。这些人看见她站在水中央,内中有人道:“哎,你是何人?”

“你管得着么?”阿邻没好气地答道。她刚才见到李昶跟柯绿华甜甜蜜蜜的样子,心中妒恨交加,她自七岁起就一心要嫁给苍龙,这些年日夜期盼,不料想乍见相思数年的意中人,原来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一场空梦,羞愧愤怒一起发作。她年纪尚小,加上天生娇纵,只觉得天下间所有人都是坏蛋,非要做些事让他们后悔如此错待自己。此刻她站在川水当中,就一心想着:“大神,求你快点发水,快点发水,让我死了算了。让苍龙大哥后悔没有好好待我;让那个姓柯的女人内疚一辈子;让爹爹也后悔不帮我留住苍龙大哥!”因为心中存着这个念头,加上对岸有人,她策马立在水中央,既不前行,也不后退。

那些莫贺达人的士兵看见对岸前后有五匹马向川水处跑来,有些人大吼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渡野马川?”及至看见骑术精湛的铁勒拍马越来越近,铁勒大名传遍草原,加上他身高体阔,形貌奇伟,立时就有莫贺达人问道:“是铁勒大人么?”

“是我。”铁勒边纵马边答,他离川边越来越近,生怕变幻莫测的野马川水瞬时发作,把阿邻冲走,来不及跟莫贺达人叙阔,大声道:“阿邻,快上来!”

此时李昶和柯绿华也已经来到近前,阿邻听见父亲声音中的焦虑,心中微软,本想上岸,忽一眼看见李昶和柯绿华赶了上来,她大怒道:“我不上去!你们别管我,让我死了吧!”

铁勒只有这一个女儿,关心则乱,顾不得川水暴不暴涨,纵马就要向女儿身边驰去,听见身后苍龙的声音急阻道:“大哥,千万不要。我看那些莫贺达人神情有异,来意可疑!你且看看再说。”

铁勒听了,看向川水对面的莫贺达人,果然很多士兵箭已上弓,他拉住座下马,狐疑道:“我跟莫贺达的白喜大人结盟数年,南北互相照应,这些莫贺达人见了我,为何要刀出鞘、弓上弦?”

“铁勒大人,快快下马投降!不然我们放箭射穿你的女儿!”对面一个带头的莫贺达部头领大声道。此人话音洪亮,声音落处,一众莫贺达士兵分成前后四队,每队上者站立,下者蹲跪,无数冷森森的箭头对准川水中的阿邻,只待那头领一声令下,阿邻立时就会被射得马蜂窝一般。

所有人都被这出其不意的变故惊得呆了。水中的阿邻瞠目结舌地看看莫贺达人的士兵,再看看父亲铁勒,她原本一心要死,可这样被射得万箭穿心的死相,实在太过恐怖。她心中很是害怕,及至看见父亲的马向前走了几步,似乎要到水中来救自己,她忘了就在刚才她还想自杀以让父亲终生难过,大呼阻道:“不要过来!爹爹,白喜大人背叛了你,你快走。”

“阿邻!”铁勒停在水边,他看着女儿,心痛有如刀绞,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铁勒大人,快快投降。”那个头领骑着一匹颇为神骏的青色高马,站在一众控弓的士兵前面。莫贺达人服饰尚白,这头领浑身上下雪白的裘衣,观其服饰,似乎在莫贺达人中极有地位。

铁勒促马向前探了几步,他绝对不会向莫贺达人投降,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女儿,大不了逃不掉,他父女二人死在这野马川就是了。

“大哥,你不要下去。”铁勒听见身后苍龙的声音急道,铁勒闻声回头,见苍龙已经跳下马来,轻声对自己道:“大哥,把你的弓箭借我一用。”

铁勒不明所以,苍龙此时要弓有何用?这河道如此宽阔,就算古时候汉人的神射手养由基再生,也绝对射不到莫贺达人的。他心中这样想,但见苍龙手伸到自己面前,只好摘下背上铁胎弓递给他。

李昶弓箭在手,屈下一膝,健臂用力,对准那个正在看着自己呵呵冷笑的莫贺达头领,将那弓拉得弯如满月,箭去飒若流星,两株箭一前一后,竟然穿过野马川下游宽阔的河道,但听得那莫贺达人的头领座下马一阵凄厉的嘶鸣,两只眼睛已被李昶连珠箭射瞎!

那青马惊痛之下,前蹄高高竖起,一下子把那头领掀了下来,翻腾跳跃,一众控弓的莫贺达士兵怕被马踏到,纷纷起身奔窜。

李昶见机不可失,大声喊道:“阿邻,藏在马鞍下,快跑!”

这一语提醒了河道中间痴痴发愣的阿邻,她是草原上长大的女人,马术极佳,一弯身藏在马鞍底下,两手两脚牢牢地勾住马鞍,大声催促马匹上岸。

那边莫贺达人的头领惊魂甫定,看见阿邻催马正逃,大声命令道:“别管马啦!快放箭,放箭!”

立时就有弓箭对着阿邻射来,好在她已经催马快跑,离莫贺达人越来越远,箭如飞雨般落在她的马后,其中一只箭更贴着她的手臂擦过,她吓得大声尖叫。第二批箭雨射来,这次那些士兵不似先前般慌张,对准阿邻身上坐骑射击,只听那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臀部中箭,剧痛之下,奔跑加快,离河岸边的铁勒越来越近。铁勒担心女儿坐骑坚持不住,促马下水前去接应。莫贺达人头领见铁勒下水,大声命令道:“下去抓住铁勒!快点。杀了铁勒者,白喜大人重重有赏!”

铁勒威名素著,莫贺达人的士兵本不敢轻易过川来擒拿他,禁不住那头领一再提升赏钱,又见铁勒落单,虽说野马川的水凶险至极,但利诱之下,几乎所有人都翻身上马,噼噼啪啪的马蹄溅水声,听起来惊心动魄,三千多士兵渡水向铁勒扑来。

铁勒、李昶、柯绿华和舞鹰一齐促马向阿邻冲过去。素兰站在众人之后,看着越来越近的莫贺达士兵,听着哗啦啦哗啦啦的战马踏水声,吓得花容失色,对舞鹰柯绿华大声喊道:“舞鹰,妹妹,别管那死丫头啦!咱们快逃。”

还没等舞鹰柯绿华回答,只听得惊天动地的轰隆隆声,似乎高空中什么东西塌陷了一般,铁勒大惊失色,对李昶舞鹰柯绿华大喊道:“快上岸,大神发怒,川水来了!”

他嘴里让别人上岸,自己却驾马向着十几步外的女儿阿邻冲去。对岸莫贺达人的士兵听见川水下泄的声音,全都吓得失魂落魄,顾不得抓铁勒领赏,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一齐调转马头,向着来路奔回。水中行马,与陆路大不相同,数千战马拥在一起,一时半刻之间哪里能顺利回到岸边,人挤马拥,仓皇之间,不少士兵掉在川水里,被后面赶上的战马践踏,哀嚎声此起彼伏,听在所有人的耳朵里,一阵阵心惊肉跳。

铁勒赶到阿邻身边,刚要伸臂去抱女儿,只见瞬息之间,原本齐膝深的河水迅速涨到马腹处,没等大家回过神来,滔天的大水从高崖之上如万道飞箭一般飞流直下,滚滚洪水带着上千莫贺达人的士兵,带着铁勒阿邻,李昶柯绿华,向下冲刷而去。

舞鹰原本立在水边,洪水来时,他本可以掉转马头跑回岸边,不想柯绿华恰好在距他十来步外漂过。他们突厥人最擅长挥鞭套马,舞鹰手中长长的马鞭本能地挥出,鞭梢不偏不倚恰恰送到柯绿华手边,喊道:“柯姑娘,抓住了。”

柯绿华长在北方,丝毫不懂水性,她喝了几大口水,迷迷糊糊中听见舞鹰的喊声,伸手在空中一通乱抓,碰到马鞭末梢,在水中立得稳了一些,心中大喜,回头去找李昶,大水漫漫,却一点也看不到苍龙的踪迹。

舞鹰双手用力,想把柯绿华拖上岸,无奈她双手湿滑,抓不牢鞭梢。舞鹰心中一急,跳下马,就想向柯绿华冲过去。

后面素兰看见了,她担心舞鹰也被水冲走,顾不得害怕,翻身下马,下水冲到舞鹰身边拉住他衣服道:“舞鹰,不要向前走!我跟你一起拉妹妹。”

“她抓不住,白费力气。”舞鹰一边把姐姐向岸上推,一边向柯绿华冲去。素兰抱住舞鹰不肯放手,就在他姐弟二人挣扎的当儿,高山上被水冲下来的无数树木的断丫残枝黑压压地漂过来,带着柯绿华和他姐弟二人一起向下而去

雾漫漫

柯绿华又喝了几口水,感到大脑昏沉沉地,激流和水中冲荡的树枝推着她快速地顺水漂流,浪涛让她忽下忽上,就在她感到自己不停下沉时,滔滔川水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提出水面。她久闷之下,鼻端乍能呼吸,心头无比喜悦,抹掉眼前水雾,看见是舞鹰凫在自己旁边。

舞鹰显然水性极佳,一只手拖着柯绿华,尚有余裕四处张望,嘴里道:“那边有一处可以上岸。柯姑娘,你扶着我的胳膊,千万别放手。”

“苍龙呢?舞鹰,你有没有看见苍龙?”柯绿华被水呛得咳嗽半天,方能说话。眼前的洪水似乎无边无际,李昶呢?他在哪里?

“我没看见他!”舞鹰一边凫水前进,一边大声道。这般两个人拖着在水里游泳,行得极慢,加上水中不时有快速冲刷下来的断树之类,若被撞上也是凶险至极,舞鹰直累得精疲力尽,抬头望向那处可以上岸的地方,离得似乎越来越远,一时怔在水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舞鹰,你放下我,自己走吧!”柯绿华只觉自己胸口憋闷至极,身上的衣物和脚上的鞋子似乎有千斤重,拉着她一直向下。她听身边的舞鹰呼吸急促,俊美的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心道自己死了也就算了,又何必连累舞鹰呢?她轻轻放开他的手臂,没了舞鹰的支撑,湍急的水流立即将她冲出二三尺远,大浪中的她毫无求生的能力,顺着浪尖偶尔卷起,偶尔沉下。

幸好舞鹰及时反应过来,一个猛子窜到她旁边,伸手抓着她的头发,将柯绿华提出水面,因为寒冷他声音略微颤抖:“柯——柯姑娘,别傻啦!苍龙既然被称为龙,这点水哪放在他的眼里!你跟着我,千万别再放开。”说到这里,猛意识到自己抓着柯绿华头发,舞鹰俊美的脸闪过一丝尴尬,笑道:“刚才一时着急,得罪你了。”

柯绿华见他如此,心中感激,看他脸上肌肤被水中的树枝割出血渍,恰好此时上流头漂来一截颇为粗大的树枝,她心中一动大叫道:“舞鹰,快抓住那块木头!”

舞鹰也是一喜,他单手拖着柯绿华,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被水冲走,不敢放开,眼睁睁看着那粗木在两臂以外漂过。柯绿华看得大叫惋惜,连连叹气:“哎呀,哎呀,这可糟了!”

不想这会儿水中浮木越来越多,她大呼小叫地指挥:“那边——,这边还有——,那里那里,哎呀,又跑了…”

最后总算有一截树枝正对着她二人冲来,舞鹰抓住,让柯绿华趴在上面,自己冲出去又拽了几截,两个人抱着这几颗救命树枝慢慢地逐水而下。

从早上起阴霾的天空,此时又开始淅沥淅沥地下起雨。柯绿华浑身湿透,在近冬的寒雨中瑟瑟发抖。她看见舞鹰也冻得脸色煞白,两道秀挺的浓眉微微蹙着,似乎有心事,想起自己和舞鹰被水冲下时,素兰也一起被卷进水里,轻声问道:“舞——舞鹰,姐姐会不会有事?”她声音颤抖着,上下牙齿嗒嗒地打颤,暗想这雨停了之后,老天爷万一起了寒冻,恐怕大家伙还是难逃一死吧?

“我也不知道。”舞鹰边答,双眼边焦急地四处张望,一眼张见前方水面之上突出一块山岩,雾蒙蒙的雨气当中似乎隐隐有一人站在那里,他大喜道:“姐姐水性比我还好,那人可能是她!”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双手双脚齐用力,向着那处山岩游去,

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到了那山岩近前,这才看清岸上那人乃是一个男子。那人也在此时看见舞鹰绿华二人,张嘴大喊,声音喜悦无限,却是李昶的声音:“你在这里!”扑通一下入水声,见他人当真宛如一条御水的苍龙般快速游到柯绿华和舞鹰身边,伸臂边抱住柯绿华的腰,边对舞鹰道:“你能自己上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