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铭心从帐篷中跃出,背后业魂一动,就要腾空飞去斩杀妖兽,顾清岚却将手按在她手臂上:“它们并非冲着我们来的,不要轻举妄动。”

果然那几只异齿雪鸮冲至山腰,就纷纷张开尖喙,露出参差交错的利齿,嘶叫着扑向山腰一处凸起的岩石。

那岩石在他们扎营休息时就已存在,看起来不过是被积雪覆盖的一处寻常石头,此刻却蓦然动了起来,头颅巨大的黑影,对着天空一声巨吼。

随着这怪兽的动作,他们头顶的山体轰隆震动,雪块随着松动的岩石一起滚落下来。

顾清岚抬手捏了诀,那飞下的积雪,俱从他们头顶绕开,不但没将他们埋住,反倒形成一个坚硬的冰雪拱顶,将他们围绕保护在其中。

异齿雪鸮和那怪兽的争斗还在继续,怪兽的巨吼声喷出气流,竟将两只长达数尺的异齿雪鸮从空中喷落。

那些异齿雪鸮却并未却步,反而发出越加凄厉的鸣叫,从侧翼四方,啄向那怪兽。

此时空中络绎不绝地飞来幽紫色的暗影,原来那几只异齿雪鸮竟只是先锋,随后而来的部众没有上百也有几十。

那怪兽虽巨大,却只有一个蛇一般的身躯,并无爪牙,被如此多的异齿雪鸮铺天盖地围攻,渐渐招架不住,嘶吼着想要退缩回山体之间。

那些异齿雪鸮却并不给它机会,纷纷咬向它头颅后的薄弱之处,一口之下,如岩石般的青色硬皮,也被撕下一块,皮肉混着鲜血簌簌而下。

路铭心曾行走南方大陆,见过诸多魔修豢养的妖兽,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怪兽,也是首次见到妖兽间如此残酷的搏杀。

她看得有些发愣,问身侧的顾清岚:“师尊,这岩石间的是什么东西?”

顾清岚目光幽深,看着空中的奇景,沉声说:“这是岩蟒,寄存在北境山中,以食岩为生。”

李靳在这时愕然地开口:“可现在已近冬季,岩蟒本应冬眠,异齿雪鸮也并非岩蟒天敌,不以捕食此物为生,为何它们会这般厮杀?”

那些异齿雪鸮也确不像是合力捕食,将岩蟒的血肉撕咬下来后,并不吞食,甩头扔去,就又一口咬去,看那样子,竟一意要将岩蟒置之于死地。

岩蟒吃痛,又退缩不能,悲鸣着用巨大的头颅身躯撞向山壁,一下就将数只异齿雪鸮撞得血肉横飞,粉身碎骨。

但那些异齿雪鸮已似发狂,丝毫不惧生死,仍是围着它不住撕咬。

夜幕下这残忍却又诡异的一幕,来势汹汹,却持续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那岩蟒很快被咬得浑身破碎,巨大的头颅倒在雪地之间,不能动弹。

那些异齿雪鸮也折损近半,死了十数只之多,余下的仍是围着岩蟒啄咬,见岩蟒确已死去,这才结伴啸叫着盘旋飞走,也不知是否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些妖兽彼此厮杀了一场,却均对近在咫尺的他们四人视而不见。

待异齿雪鸮们成群结伴飞走,路铭心才讶然说:“这些妖兽是疯了?”

她感慨眼前异景,也恰说中了症结,无论是异齿雪鸮,还是岩蟒,举动都甚为反常。

异齿雪鸮一般独来独往并不成群结伴,岩蟒冬眠时也山崩地裂尚闷头大睡,哪怕平时岩蟒也不是好战的物种,若遇强敌,大半挖地逃之夭夭。

今夜这条岩蟒却一反常态,并不逃遁,还出来迎战,这才不敌惨死。

顾清岚微微皱了眉,他当年和李靳曾来过北境,那时这里虽苦寒凶险,但也万物相生相克,自有轮回,并不像今日所见一般,无端厮杀。

李靳惊疑不定,看了看顾清岚,神色难得肃然。

莫祁也和路铭心一样,首次来到北境,惊愕之余开口说:“难道是那个花尊兰残的手段,为了扰乱来寻他的人?”

顾清岚摇了摇头:“我并不认为他能做到这般。”

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不仅兰残做不到,怕是魔道众修,也并无一人能够做到。

哪怕有修士能驱策妖兽,也不能同时驱使这么多妖兽互相残杀,这简直不像是人力所为,更像天道异变。

李靳心中所想显然和他一样,他们都不欲说出来让路铭心和莫祁慌乱,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靳打了个哈哈:“夜还长呢,既是已经没了动静,咱们继续养精蓄锐。”

话虽这么说,他们各自返回帐篷,却都无法再睡下,打坐调息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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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祁哥:总算分房了,清净了!

路美女:和师尊睡一间房,可以做这个那个了,嘿嘿嘿…

众妖兽:看我们打架!

路美女: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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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亲地雷(づ ̄3 ̄)づ:月末

还有多谢亲们营养液(づ ̄3 ̄)づ:夜汊,夜兴月夜,三千鸦杀尽+3,三日月美如画+10,唯小伊~

26、第七章 幽兰(5) ...

北境的夜极长,白日却短,第二日天色微朦,他们收起帐篷,继续动身。

出了昨夜被顾清岚造出的冰雪穹顶,路铭心就一眼扫到旁边倒着的岩蟒尸首,这条岩蟒已结有内丹,死在这里,那些异齿雪鸮也没将它内丹吞掉,倒是一个不捡白不捡便宜。

顾清岚看出她的意思:“这里的一切妖兽内丹骨肉,我们都不可以沾染。”

李靳说:“小鹿儿,你可知昨夜那些异齿雪鸮为何没有理会我们?是因为我们身上没有此地的妖气。”

路铭心愣了愣,倒也一点就透:“李师伯是说此地的妖气或已变异,所以妖兽才会互相残杀,我们若是沾上了,就可能也会被妖兽围攻?”

李靳点头:“我也不知我猜测准不准,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路铭心暗暗咋舌,她虽天不怕地不怕,但疯了似的妖兽一波波围上来,霸气如她也觉难缠,毕竟他们是来找兰残踪迹,不是找妖兽打架。

他们今日要趁白天赶到北境山脉中的一处山谷,这也是他们在深入北境中心之前,能遇到的最后一处人迹所到之处。

苦寒如北境,也并非没有人烟,这些人当然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修士。

这一脉修士避世到北境的风雪之中,千百年来繁衍生息,自成一派,却仍恪守避世的准则,在外界没有什么名声,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若不是李靳和顾清岚当年游历北境,曾巧遇过他们,也不会知晓还有这么一个山谷。

兰残从这个山谷逃到北境,极有可能就是为了经过这个山谷,再逃往更深处。

路铭心之前并不知道多少顾清岚年少时的事,他如何在元齐大陆历练,又去过哪里。

现在看顾清岚对元齐大陆的地理人文了如指掌,到过很多地方,还很可能都是跟李靳一起去的。

她一想到当年这两个人携手周游四方,除魔历险,同进同退,顿时心里酸溜溜的,十分吃味。

她酸得厉害,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憋着说了句:“师尊和李师伯当年哪里都去过了啊。”

她语气太奇怪,顾清岚侧目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她为何如此,淡淡说:“隙谷的修士性子怪异,你切记不可跟他们动手。”

路铭心自从进了北境,就觉得自己那一身法力无处施展,到处都是冰天雪地不说,顾清岚和李靳还一再命她不可动手,难不成她的真火,就只能给顾清岚烧个茶水?

她“哦”了声,整个人有些委屈颓唐。

顾清岚看她士气低迷,就对她微微笑了笑,温声安慰:“你乖一些,这次过后我给你些奖励。”

路铭心一听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看着他说:“师尊真的要给我奖励?是什么?”

顾清岚笑了笑不欲多说,李靳却在旁抄着手说:“其实要去隙谷,可能还得小鹿儿配合一下做个戏。”

路铭心对新鲜事物都颇感兴趣:“什么戏?”

李靳“嘿嘿”笑了两声,才继续说:“你可知隙谷的先人们是为何逃到北境安身的?一千多年前道修可不如现在这般,可以随意还俗结成道侣,那时双修是同欺师灭祖一般无二的重罪,若是犯了,大半要被废去法力逐出师门。”

路铭心听着眼睛发直:“那在当时,要是想和自己师尊双修,岂不是罪上加罪?”

她对顾清岚的心思大家都看得再清楚不过,只不过不想说破,没想到她就这么问了出来,顾清岚也是顿了顿,眉间露出一丝无奈。

李靳要笑不笑地看着她:“哪怕现今,想和自己师尊双修,也还是大逆不道的事。”

路铭心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备受打击,忙转头去看顾清岚:“师尊,我只是打个比方…”

顾清岚无奈对她微笑了笑:“无事。”

李靳抄着手笑得更加诡秘:“正因隙谷的先人是私自相恋被道修所不容,才结伴逃到北境,所以隙谷的修士对外来修士动辄刀剑相向,却会对因恋情不容于世而逃来的人热情无比,鼎力相助。”

路铭心听出了门道,双目发亮:“李师伯的意思是…”

李靳一脸孺子可教地点了点头:“我们只有小鹿儿你一个女修,就要你同谁假扮一下被迫害至此的恋人了。”

路铭心听到这里,脸上的喜色都要遮不住,嘴角咧开,李靳却悠悠把话锋一转:“…就同莫道友一道装一装吧。”

莫祁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兼看热闹,却不想火不知怎么就烧到了自己身上,忙拼命摇头摆手:“这怎么可以,我同路师妹并不熟,装起来定要露陷。”

路铭心则已脸色铁青,心如死灰一般。

顾清岚看李靳逗这两个小辈逗得开心,轻叹了声:“李师兄,我们曾去过隙谷,和他们已算相识,并非一定要装做逃难恋人才可取信于他们。”

路铭心又敏锐地觉察到:“那师尊和李师伯当年去隙谷,是怎么说的?”

顾清岚却不再说了,微顿了顿又说:“隙谷之前有阵法,到时你和莫道友跟在我们身后,收敛真气即可。”

路铭心“哦”了声答应下来,明显还对当年他和李靳的事耿耿于怀,但也不敢追问。

他们御剑在空中又飞了近乎一整日,这才远远看到了山峰间一处深谷,蒙着重重风雪,看不分明。

待他们乘剑飞近,那风雪就愈加急促,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几尺外就不可视物。

路铭心遵从顾清岚的教导,不敢释放真气探路,在风雪中紧跟着他。

渐渐地那风雪大到飞剑已几乎难以再动,他们头顶在这时就传来一声鸣叫,还有巨翅煽动带出的漩涡。

昨晚才见过了那些发狂的异齿雪鸮,路铭心听出这也是一只异齿雪鸮,忙浑身绷紧,却还记得顾清岚的嘱咐,按下了真气不发。

风雪后有个人声传来:“来者何人,报上名号。”

顾清岚沉声回答:“云泽山寒林,青池山饮武。”

他报的是自己和李靳的道号,那边的人听了,微顿了顿后,语带惊喜:“两位道友这是终于来了?”

路铭心竖起了耳朵尖,心想这个“终于”是什么意思?

顾清岚又说:“还有小徒明心和另一位师侄。”

那人也并不生疑,很快答复:“既是顾真人和李真人的后辈,四位就随我来吧。”

那人说着,驱使坐骑前行,那只特别巨大一些异齿雪鸮飞行起来,翅下带出气流,在这风雪中恰能指出一道前路。

他们四人忙御剑跟上,又在大雪中飘摇一阵,眼前突然豁然开朗,风雪尽去,竟是花明柳绿,宛若仙境般的一片山谷。

这山谷上空悬着一个明亮犹如太阳般的光球,撑起一个结界,外界风雪再大,也都飞入不到这里。

结界下是散落在山谷中的几处竹林精舍,一条雪水化作的小溪蜿蜒其中,汇成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泊,湖上飘着朵朵金莲,莲叶下红色锦鲤悠然游弋。

在他们前面领路的,是一个一身青衣的修士,散发赤足,面容清秀,看上去不过凡人刚及弱冠的样貌。

他骑得也确实是一只异齿雪鸮,这只比他们昨晚见过的那些还大了一倍有余,站在地上伏着身子,也足足一人多高,却十分乖顺,落地后抖了抖羽毛歪着头,用圆滚滚的大眼睛看他们。

那修士抬手摸了摸它头顶的两撮翎羽,它就很是受用地眯起眼睛,那样子颇似一只大猫。

待他们都落地后收起飞剑,那修士就看着他们笑了起来:“顾道友和李道友,多年不见。”

顾清岚也微笑了笑,神色温和:“尹道友,别来无恙。”

李靳则亲亲热热地去搂人家肩膀:“小尹苓,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可爱。”

尹苓大方地任他搂住了,还去打量莫祁和路铭心:“这就是两位道友的后辈?果然是青年才俊。”

尹苓既然是李靳和顾清岚在近百年前认识的人,辈分年纪肯定要比莫祁和路铭心大上许多,哪怕他顶着这么一张人畜无害的少年面孔,莫祁和路铭心也还是拱手行礼,唤了声:“前辈。”

尹苓能跟李靳厮混得这么好,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儿,在给莫祁和路铭心还礼后,就颇玩味地一笑:“我还当李道友和顾道友这是终于破除万难走到一起,相携前来避难,却不想还各自带了小情人儿。”

顾清岚早见过隙谷众人没个正经的样子,听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神色也不动。

李靳就跟尹苓挑了挑眉:“我可是一心念着小尹苓你的,这里头可没我的小情人儿。”

路铭心听了那句“小情人儿”,却突然红了脸,用眼角去瞅顾清岚。

她会脸红可绝不是害羞,多半是一时心喜,真气太过躁动给憋出来的。

尹苓对这等情爱之事,敏锐异常,怎么看不出来她对顾清岚的心思,又想到她正是顾清岚的徒弟,不由坏笑了两声:“四位道友既然来了,我带你们去见连叔吧。”

顾清岚也点头:“自当先去拜见连谷主。”

尹苓领他们穿过谷地,走入竹林深处,那里还有一片平如镜面的潭水,水旁一座竹舍,还有一株桃花,花树下一个宽袍大袖,容貌颇威严英俊的黑衣人正闭目打坐,正是隙谷的谷主连月夙。

尹苓带他们走过去,连月夙才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看了看他们,开口冷冷地说:“当年二位走时,我就曾说过,来日除非遇难无处可逃,就不要再来隙谷。”

随话音落下,他周身的气息突地一变,法力自周身猛地荡开,身前的潭水亦随之荡出层层波纹。

路铭心站着,就觉一股极为浩瀚霸道的真气迎面而来,她本能地想运起真气抵抗,顾清岚却握住了她的手,按下她的真气,微笑了笑开口:“连谷主只怕也觉察到了北境异变的兽潮,天道生异,岂不是普天之下,无处可逃?”

连月夙听了,却仍是看着他,一波更加强横的法力从他身上荡来,这次不仅水波涟漪,连空中都隐隐传出金戈之声。

他共送出了三波真气,一波更比一波强,到第三波连路铭心都觉胸口气血激荡,战意呼之欲出,几近按捺不住。

顾清岚仍是紧握着路铭心的手,却猛地咳了声,抬手掩住了唇,掌心淋漓鲜血蜿蜒而下,浸染衣袖。

路铭心侧目看他吐血,心急如焚,什么也不顾了,忙抱住了他身子,疾唤:“师尊!”

顾清岚想出声安抚于她,却又咳出了一口血,神思渐渐昏沉,身子也软倒了下去。

路铭心一把接住他的身体,双目霎时红了,咬牙低唤:“师尊…”

连月夙重新闭上了双眼,语声仍是冰冷:“路剑尊,你师尊这些年受了许多苦,雪灵芝也不过能活人一回,若是再任他这么勉强下去,来日你就要抱着他的牌位了。”

他看似避世在外,足不出户,却不仅知道路铭心的名号,还知道顾清岚是被雪灵芝复活。

路铭心一愣,顾清岚这几日都行动神色如常,不见疲态,她就稍稍松懈,以为他身子还好,却不想他原本就是极惯忍耐的人,若是不想被她看出什么端倪,她又怎么能发现?

那边李靳也松了口气,出声说:“多谢连谷主出手相助,若不是如此,我还不知要怎么令清岚稍事休息。”

他说着对路铭心解释:“连谷主是木系灵根的医修,他看出清岚血气淤积,这才助他疏通调理。”

路铭心看了这情形,又摸到顾清岚的经脉,看他虽昏迷,真气却并不散乱,就紧抱着他的身子,低声说:“多谢连谷主。”

她明白连月夙是好意,对他用如此强横的手段逼昏顾清岚还是耿耿于怀,咬着牙让顾清岚靠在自己肩上,将他的身子抱起。

尹苓在旁笑道:“既然顾真人要休息,几位还是跟我来,安顿一下。”

路铭心不理他,就抱着顾清岚,紧绷下颌,目光中红光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