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岚手中的一道咒符,也在这时印上了这具尸首的额头,两个字也从他口中淡淡吐出:“化尘。”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李大哥:师弟真的气吐血了…

路美女:嘤,我说错什么了?

七老头:我假装不在,真的。

顾先森:…

60、第十三章 栖宫(6) ...

在顾清岚那声断然低喝发出时,他背上的湛兮剑也脱鞘而出,竟是他在施咒的同时,以冰系法术发动了结界。

冰霜之色的透明结界瞬间张开,恰恰包裹住贺沅尸首上猛然迸发出的黑色妖气,湛兮也在此时,绽放出了雪色的剑光。

震金断玉的嗡响,如同自极高山巅传来的钟鸣,一层更比一层振聋发聩,又如在耳旁扯开的无数锦帛,一层更比一层撕裂心扉。

刹那间仿若万鬼齐哭,深渊在临,只退一步就要跌入地狱中万劫不复。

哪怕雪色光芒铺满天地,那黑色妖气也竟毫不退让,几成反扑之势。

路铭心背上两柄长剑同时出鞘,一柄是她的业魂,另一柄却是夜无印的焚天。

两道同样鲜红的剑光射出,直插在那团黑影之中,尖利的嘶吼从黑影中传来,震得整个大殿都簌簌作响,落下无数灰尘。

夜无印幻化出了灵体,手中长剑紧紧抵在那团黑影正中,眸中通红,一片杀伐之气:“贼子竟敢污我沐叔叔清誉!罪该万死!”

李靳一样见机极快,在顾清岚撑起结界的同时,他就已将掌心印在了顾清岚背上,助他一起撑住结界。

结界中那团贺沅尸身化作的黑影仍在拼命挣扎,各种莫可名状的嘶吼从中传出,仿佛人世诸般痛苦,地狱业火炙烤,一一加诸其身,何种声音也无法将之尽数宣泄倾注。

那白玉的高台,也无法支撑这许多法力交织拼杀,在这震天的吼声中,自底座层层碎裂开来。

这角力却足足持续了一炷香之久,他们四人合力之下,那团黑雾的嘶吼声终于渐小,散在空中化为了白色灰烬,纷纷落下,铺洒在白玉的碎石之上。

冰蓝色的光芒黯淡下来,收入到湛兮剑中,顾清岚周身的法力收尽,蓦然喷出了一口血雾。

李靳就在他身侧,忙伸手揽住他将要跌落的身子。

路铭心扑上来抱他,急着唤了声:“师尊!”

方才电石火光之间,她也不知为何觉察到了极大的危机,连在她背后剑鞘中沉寂的夜无印,也一同感到危险,觉醒了起来。

顾清岚又吐了口血出来,胸口的烦闷之感才稍稍减轻了些,抬目从围过来这三人脸上一一扫过,险些又要吐血,闭目缓了缓,才能声音极低地说:“好在都还不算太笨…”

路铭心看他吐了许多血出来,已经吓得直往李靳怀里抢人,揽着他的腰把他往怀里带。

李靳看她情急,也就撤手将人让给了她,路铭心百忙忧急之下,竟然还不知怎么从储物戒中掏了个厚垫出来,铺在地上垫好让顾清岚坐上去,再让他靠在她肩上休息。

她还真想得周全,也或许想顾清岚随时随地能吐血昏倒,早早预备下来这许多东西。

李靳不由沉默了下,夜无印看女儿这般,眼中倒满是欣慰之色,觉得她如此为顾清岚考虑,果然不愧是自己女儿。

顾清岚咳了咳,他强行冲破幻术,又动用了许多法力,胸中此刻仍是气血翻腾,微抿了唇,唇角又滑下一道血迹。

路铭心吓得忙拿衣袖去给他擦,又把他搂得更紧了些,顾清岚闭了眼轻声说:“太紧,胸闷。”

路铭心慌着将他放开一些,又不敢松开太多唯恐他无力支撑,当真是六神无主、手忙脚乱。

顾清岚看她这样,轻声又说了句:“我无事。”

他每每说自己无事,但该吐血的时候还是吐血,该昏倒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当真无半点可信。

路铭心去吻他失色的薄唇,口中说着:“师尊,对不住,对不住…”

方才她虽感觉到不对劲,但也确实晚了些,还是让顾清岚孤身应对。

她愧疚成这样,顾清岚也只能轻叹了口气:“对方手段也确实阴毒难防了些,不怪你。”

夜无印倒是很肯定地开口:“我沐叔叔怎么会是媚妖之后,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顾清岚微闭了闭眼,才又接着说:“青帝一生不知父母是何人,却也知道,自己生于东海之滨,凡间的行医世家。他父母外出行医,被山匪所杀,他其时不过是个未足一岁的婴儿,被路过的东海剑仙捡回山上,收做了徒弟。”

路铭心听到这里,大大舒了口气:“原来如此,这才是符合青帝的出身。”

原本青帝那样仁善慈悲、心怀众生的性情,也确实有此出身,才算得上合情合理。

李靳在旁摸着下巴,神态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这石碑上言之凿凿,乍看之下,确实容易叫人迷惑。”

他方才反应极快,几乎比路铭心和夜无印都更抢先了一步,虽口中这么说,却其实也早就对那石碑的内容暗生怀疑。

顾清岚微叹了声:“那石碑还在,你们可以再去看一眼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白玉高台坍塌的时候,那块石碑也跟着裂成了两块,但却还是不耽误看那些字。

方才顾清岚吐了口血在石碑上,现在那鲜红血迹还仍在,只见被鲜血染红了的碑文,却跟他们方才看到的那段,有了些不同。

开头叙述贺沅生平的段落,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到了最后几段,却赫然跟他们刚才看的全然不同。

原来贺沅身边那个出身魔修的医修,名字叫做曲夷生,他主动提出的什么洗髓伐脉之法,压根就是子虚乌有,为得不过是嫉恨难平,想要将贺沅妻儿一起害死。

在那女修生产时,却不是只有母亲身亡,连婴儿也一同丧命,贺沅痛失挚爱幼子,悲愤异常,遣散了身旁众人,曲夷生也趁乱逃走。

只有书写碑文的这人,不怪贺沅爱上了别人,仍对他不离不弃,留下来为他操办后事。

地宫的结界,当然也不是以贺沅众人血肉铸成,而是由安放在地宫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四件法宝发动。

碑文的最后,还是贺沅的口吻,告诉闯入这座地宫的人,若同他有缘,能破除地宫结界,见到这段碑文,则贺沅以那四件法宝相赠。

请来人务必珍重身旁之人,莫要恃爱横行,轻贱真心。

路铭心看完后,有些愕然:“原来碑文是这样的,果然跟青帝没半点联系,但我们刚才看到的,为什么跟这个不同?”

李靳接口道:“只怕我们还在山洞里,还没进入地宫之时,已经中了什么人的幻术,方才我们看到的碑文,也和真实的不同,只是幻术里的假象。”

路铭心还是觉得惊诧:“那为什么我们的心中,又都会认为这里躺着的这个人,和师尊有关系?”

他们在这里说着,顾清岚终于忍不住轻声叹息:“你们可还记得,李师兄刚入这间大殿,说过的那句话?”

李靳“哦”了声,“哈哈”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刚进来时,却是说了一句,顾师弟这样的人,躺在这里才合适。”

正是在李靳那句话后,路铭心才突然对高台上的那个人影着了迷,甚至一度以为那就是顾清岚。

也正是在那之后,他们四人回到大殿中查看那面白玉石碑,才会看到了被幻术篡改过后的碑文。

顾清岚也就在那时,觉察出其中的诡异之处,运功冲破幻术,吐了口血在石碑上。

他吐血时旁人被他吓到,没有在意,他自己却看到溅了血迹后,碑文就发生了变化,因而在揭开贺沅尸首上的面具之前,就已暗自戒备。

李靳又“哈哈”笑了笑:“虽然这其中有许多疑点,不过若顾师弟的父亲真竟是魅祖贺沅,也十分有趣啊。”

顾清岚看他有兴致得很,又叹了声:“若因我是贺沅后人,这地宫才敞开大门来欢迎我们,那绑了七修子前辈的那人,至少先我们几天到了这里,却又是怎么回事?”

路铭心“哦”了声,回头看了看被方才那场激战惊骇到,正坐倒在地的七修子:“也或许送七修子前辈进来的那人,懂得如何解开地宫的结界?”

顾清岚微勾了下唇角:“所以说,那人解开了地宫结界,却不设法将贺沅留下的秘宝拿走,特地好心设下迷仙阵,还用七修子前辈引我们到了地宫,如此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将那宝藏留给我们?”

他这么一说,路铭心顿时有些羞赧:“师尊说得是,我真是醍醐灌顶。”

她什么醍醐灌顶,她只不过是沉浸在贺沅就是顾清岚生父的幻想中不能自拔,连其中吊诡不合逻辑之处都自行忽略了而已。

不过那幻术虽然比起当初幻魔制造的幻境而言,简直简陋到不值一提,但却十分巧妙地借助了贺沅尸身上残余的妖力,营造除了似真似幻的谎言。

或许他们几人静心一想,会觉这里面到处都是漏洞,但那人却也只需将他们哄得团团转,骗住一时就好。

若顾清岚没有清醒过来,在揭开贺沅尸身上的面具时毫无防备,那么那人就已得手。

顾清岚又咳了声,靠在路铭心肩上合了双目:“七修子前辈,令徒姜晔如今身在何处,只怕已明了。”

七修子还是脸色惨淡地坐倒在地,目光却已不在他们身上,而在他们身侧的那堆碎石上。

只见碎石中蜿蜒流着几道鲜红血迹,还有一只苍白的手未被完全掩埋,在缝隙中露了一半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夜粑粑:谁敢伤我沐叔叔!谁敢污蔑我沐叔叔!

路美女:爹,你亲女儿你好歹也看一眼啊!

夜粑粑:没事,我乖囡撑得住,撑不住不是我乖囡。

顾先森:无印,谢谢。

路美女:…

61、第十四章 骨言(1) ...

那人会被埋在高台之下,应是因他原本就藏在里面。

这白玉高台其实就是个棺椁,安葬死者,没有将尸身放在棺材盖上的道理,应是有人将贺沅的尸首从馆内移了出来,又将一个人藏进了棺材中。

藏在里面那个人是谁,他们也都从七修子的神色中猜了出来。

旁人或许还不能从半只手,还有碎石间残余的灵力猜出来这人是谁,七修子却不会认不出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徒弟。

李靳看七修子已没什么余力,就施法将那人身上的石块一一移开,露出其下那个满身是血的身躯。

既然是修士,哪怕法力再低弱,也不会被石块砸死,那人之所以血流了满身,却是方才高台上法力纵横交织之时,他正处在漩涡之中。

四个金丹修士真气全开之下的威力,岂是他这样的修士能够抵挡的,自然全身数处血管爆裂,奄奄一息。

这人大半已经无救,但他们却还有许多事要问他,顾清岚轻咳了声,对路铭心说:“扶我起身。”

路铭心忙揽着他的腰将他扶得坐起了些,顾清岚顺着她力道站起身,缓了一缓走到姜晔身前,手上凝聚起来柔和绿色的光芒,打入了那人身上。

被接上了这股法力,姜晔就要断绝的气息也缓了过来,大喘了口气睁开了眼。

他散乱的目光先从身前这几人脸上扫过,然后就望向了稍远的七修子,反倒“哈哈”笑了声:“师尊,你瞧我还是一事无成…落得如此下场。”

七修子看着他,唇齿动了又动,才说出一句:“你将师兄弟们藏在了何处?”

姜晔不在意地一笑,他其实相貌生得甚好,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哪怕血流披面,这么一笑也有几分英俊倜傥的味道:“师尊难道还想着他们能活命?自然全都杀了,填了阵眼。”

七修子情知徒弟们凶多吉少,听到此处也不由潸然流下了两行眼泪:“晔儿,我知你不是如此心狠的人,你告诉我你将师兄弟们藏在哪里了?”

姜晔直直望着七修子,却又“哈哈”笑了几声:“师尊,我既然能做下此等欺师灭祖的事,你又为何不信我能对同门下手?”

七修子再无言以对,竟是默默流泪,他已四百多岁,马上就要到了金丹修士的大限,这几百年来收的徒儿,当然也有先他而去的,但如今剩下来的徒弟们,却是有几个能有望冲击金丹,在他陨落后继承他衣钵。

现在告诉他徒弟们都被杀害,就是告诉他一生心血栽培尽数付诸东流,如同凡人老年丧子,再悲哀凄凉不过的事情。

顾清岚那股真力也不能让姜晔撑上多久,他说了几句话,气息就重新微弱了下来,目光带些散乱,却还是紧盯着七修子,说道:“若师尊的徒弟只剩下我一人,师尊会不会将衣钵传给我?”

七修子流着泪摇头:“你心胸狭窄,难以支撑起宗门,若是只剩你一人,就是我千琮门合该覆灭,是我无能。”

姜晔听到这里却又“呵呵”笑了,道:“果然如此…”

他一面说着,一面口鼻中又重新涌出血来,也不再去看七修子,而是仰面望着天:“师兄弟们被锁在后面寝殿下的密室里,师尊若要救他们…需得快些。”

李靳看他就要断气,忙追问了句:“迷仙阵不是你一人之力,同你一起犯下此案的人是谁?”

他一句话说完,姜晔却已缓慢合上了双目,身子也瘫软下来断了气。

七修子到这时才悲戚出声,他也不顾自己无力,就翻身爬起来,冲往后面寝殿里。

李靳当然紧跟在他身后,七修子冲进去,已有些失了魂般不管不顾,拿法力将里面桌椅床榻轰了个干净。

李靳比他冷静得多,先仔细查探了下,觉察到脚下确实有些灵力痕迹存在,却太过微弱,也被密室隔绝了一些,以至方才他们第一次进去时都没能发觉。

他是青池山掌教,崇光殿中自然也建着密室,而密室建造之法数百年来大同小异,他略一思索,就找到房中墙壁上一处暗门机关。

这里已经几百年没有主人,密室机关也没有了法力防御,触动后就松动开来,地板上几块金砖转动,露出了通往密室的暗门和台阶。

七修子和李靳走下去,只见下面是一个甚大的密室,中间画着的一个阵法,那些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千琮门修士,都被摆在阵法中,这阵法还仍在发动,中央是一块悬在半空,正发出淡绿色光芒的镜子。

此镜通体透明,两面皆能透过光线,正悬空在阵法之中,流转着淡淡光华。

李靳身后传来顾清岚淡淡的声音:“琉璃镜。”

顾清岚也跟在他们身后进到了密室中,他脸色仍是略显苍白,却挺直着脊背,拒绝了路铭心的搀扶,轻声说:“这就是迷仙阵的阵眼。”

这里设下的迷仙阵,阵眼并不是姜晔,而是以琉璃镜吸纳魂魄法力的属性,集合了千琮门弟子之力作为阵眼。

既然琉璃镜就是阵眼,就不需杀阵眼破阵,只需让琉璃镜沉寂下来,迷仙阵自然就会破解。

顾清岚说着,手上已凝聚了法力,将数道咒符打入了地上的阵法之中,携裹着冰系法力的咒符打入到阵型之中,琉璃镜发出的淡绿光芒也荡起了层层波纹,逐渐黯淡下来,“叮当”一声脆响,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哪怕身处地宫,也一直缭绕着在他们身侧的那层极淡的雾气,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众人都觉得身体一轻,那股一直压在他们身上的莫名之力,也突然不见。

不需解释,他们就都知道,迷仙阵已经破了。

他们想要尽快破除迷仙阵,为得就是拯救千琮门诸人,如今看来也幸亏姜晔最后关头吐露实情,若不然他们可能还会耽误些时间,来不及在这些弟子们法力耗尽丧命之前,找到这个密室。

千琮门的那些弟子虽然已经得救,但都因法力消耗过多,还处在昏迷之中。

李靳看七修子站在那里望着躺了一地的门人,神色惨然,脸上泪痕未干,带着几分悲戚,就轻叹了声:“前辈,教导徒弟,尽心即可,这世间人人不同,或善或恶难有定数,不能强求。”

他说着,又想到这些天来见过的净是师徒反目的恩怨,有感而发,还多说了句话宽慰他:“前辈看我下山来散心,那帮孽徒不是连一个都不想带?”

他们此刻身在地宫的这几人里,还正有一个孽徒,正抱着她师尊不肯撒手,不管旁人在场,一个劲儿地往他怀中钻。

七修子满心五味陈杂、滋味难辨,转头一眼看到路铭心这样,也忍不住“呵”一声苦笑了出来,心道幸亏他没情劫,也没什么女徒弟。

路铭心还紧抱着顾清岚,生怕他一转眼就不见了一般,用脸颊贴过去,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低声说:“师尊,你可还是哪里不好?要心儿做些什么?”

这情形还真是万般缱绻柔情,鸳鸯交颈芙蓉并蒂,七修子想起这对男女还是师徒,就忙转开了眼非礼勿视,长叹了声说:“这孽徒…这孽徒竟被奸人所诱,为祸师门,当真是大逆不道。”

他话这么说着,也还是做不到断然绝情,颤巍巍对李靳行了一礼:“这孽徒自是罪该万死,老朽还是不能将他弃至此处,望李道尊助我将他尸身收敛。”

李靳自然答应下来,顾清岚也把黏在自己身上的路铭心推开了些,抬手施了个悬空取物的小法术,将阵眼中心沉寂下来的琉璃镜收到手中。

七修子不知,他们却都知道,这琉璃镜还和顾清岚还有有着偌大因缘,当年青帝身死后魔帝为其重塑血肉,正是借助了这面琉璃镜。

李靳看顾清岚将琉璃镜不动声色地收入了储物戒中,开口说:“顾师弟受了些伤,路丫头你还是快带你师尊回大殿里找原小哥治伤,别让他再强撑。夜尊主也一道先回去,这里有我和七修子前辈就可。”

夜无印是谁,七修子一眼认了出来,但李靳不给他引荐,他也识趣地没提。

路铭心就等这句话,忙答应下来,抬手要去抱顾清岚,却又被顾清岚挡开了,说了句:“没事,我还能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