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乞迈、韩常等人谏议道:“四太子,此时放箭,可以彻底消灭赵德基等……”
“是活捉还是放箭?”
“杀了吧,免得夜长梦多……”
金兀术皱着眉头,武乞迈知他是因为花溶在列,下不了手。他躬身道:“四太子,不能犹豫了!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功亏一篑,要是再让赵德基逃走,我们这么久的辛苦就白费了……”
金兀术还在犹豫。
韩常也忍不住了:“四太子,战场上怎能一再妇人之仁?”
金兀术挥挥手,断然道:“退下。”
众人退下,金兀术此时已经下定决心,可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花溶,本太子允许你一人上岸,你出来吧……”
夜色里依旧静悄悄的。
“花溶,快出来。否则,乱箭一开,你就没命了……”
还是没有声音。
武乞迈又催促道:“四太子,不能再等了……”
金兀术怒目凝望着夜色下的海面,那个女人到此刻都不肯出来。她要做正妻,自己依她;她要逃亡,自己放过她;可是,什么都许诺了,到最后,她依旧要嫁给别人。
“四太子,她若活下来,也是岳鹏举的妻子,跟您何干?您何必对敌将的妻子手下留情?”
这话就如火上浇油,正刺到金兀术痛楚,他狂笑一声:“花溶,本太子已是仁至义尽,今天就让你为赵德基殉葬,成全你的愚忠……”
秦大王听他得意洋洋,大言不惭,大怒,用力一拉花溶,整个将她圈在怀里,护住她,低声道:“要是能逃出去,老子一定亲手扭断他的脖子……”
花溶情知大限已到,见秦大王用身子整个遮挡住自己,低叹一声:“秦尚城,我真是对你不起。你不用管我,你一个人,一定能逃走的……”
“蠢丫头,老子生死都和你一起……”
话音未落,只听得金兀术断然道:“放箭!所有人等,格杀勿论!”
金军不再有丝毫顾忌,箭如雨点一般飞来。
众人左躲右闪,整个身子全在船底,时间久了,气都透不过来,可又不敢露面,否则立刻会被射成刺猬。
花溶浸在水里半晌,也快支撑不住了,所幸穿着秦大王那件奇怪的背心,一直不沉下去。秦大王牢牢托着她的腰,丝毫也不敢松手,生怕一个浪来,她就会没命。
“丫头……”
“秦尚城,你放开我,自己走吧。”
“丫头,再支撑片刻。”
“不行,我不行了。秦尚城,你走吧。”
他怒吼一声:“老子怎能抛下你?”他一用力,几乎是拖着她就往前游。
二人刚一冒头,一支箭射来,秦大王将她的头往水里一按,那箭已经射在他的肩头。
“秦尚城……”
“没事”他一咬牙,竟然生生拔出箭,就扔在水里。
对面,屡屡传来惨叫声,一个又一个的人死去,金兀术提了一坛酒站在船舱上,注意辨别哪一声惨呼是“她”发出的。
花溶,就会这样死了吧?
这个女人,终究是要死在自己手上!
一艘小船疾奔而来,船上的信兵大声道:“报告四太子,前面发现了许多木筏……”
“木筏?是何方势力?”
“夜色下看不清楚。”
“赶紧调查,不可大意。”
另一信兵又冲进来:“四太子,海面上出现了许多枯草?”
“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从上游漂浮来了。”
“莫非是宋水军的诡计?”
“也不像,宋水军用的是战船,这些木筏,看样子是新扎的……”
金兀术也觉那木筏太过简陋,仿佛打渔的人家,但终觉不安。“海盗乃乌合之众,又不得秦大王指挥,不足为惧。韩常,你只管按照部署进攻即可。”
“是。”
“加强攻击,调用火箭,一定杀死赵德基。”
“是。”
此令一下,金军的攻击更加凶猛。带着火药的箭头落在海水里,迅速蔓延,躲藏更加艰难。
“秦尚城,你快走,不要管我了。”
“丫头,老子死也不会离开你……”
远处,忽然一片惊呼,正是金军船上发出的。
金兀术立刻回头一看,只见金军战船纠缠在一起,仿佛无论怎么滑行也动不了,只听得一声声惨呼,对面的炮声一阵一阵打来。
“韩常,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木筏、木筏……”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这片海域浅滩,只见上游漂浮下许多朽木乱草,金军的船轮被乱草缠住,就像胶粘住一样,任其鼓轮撑篙,一步也挪不动。同样,那样海盗的横冲直撞装了撞杆的驱动船也根本动不得,双方都惊疑不定,胶着在一起。
正在这时,那些巨筏忽然加速冲来,众人这才看清楚,木筏下面,附着的全是黑衣战士,此刻一钻出来,站得密密麻麻的,为首的一艘木筏上,一个魁梧的年轻人一身重甲,大喝一声:“大宋岳鹏举在此,杀……”
喝声刚落,筏子上的士兵就跳上金军战船乱砍乱杀起来。
众人在海里,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火光一闪,一阵号声吹响,竟是战局扭转,花溶几乎兴奋得要挣脱秦大王的手:“是鹏举,鹏举来了,那是他的号声,我知道是他……鹏举……”
赵德基听得这两个字,心里一松,几乎晕过去。
许才之急忙扶住他,欢喜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官家,有救了,有救了……”
金兀术多次败在岳鹏举手下,情知他这次突然杀来,定是筹划充分,但此情此景下,怎能放过赵德基?当下也不管前面战况如何,喝一声,下令小船直追赵德基。
乱箭雨点一般射来,秦大王闷哼一声,肩头又中一箭。
花溶在他前面,听得闷哼,急道:“秦尚城,怎么了?”
“没事,快走。”
“怎会没事?”她反手抓住他,**的,也不知是海水还是鲜血。
秦大王手一松,花溶身子一沉,他立刻又牢牢托起她:“丫头,你先走。”
花溶根本不理睬他,只紧紧抓住他的手,丝毫也不放松,一起拼命往前游。
绝境中,只见木筏旁,一艘小船飞速行来,许才之大喜,大喊:“岳鹏举,鹏举……”
“许大人,是你么……”
“是我,官家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
小船加速,前面的水军举着盾牌遮挡住射来的飞箭,岳鹏举跃上船头,一伸手,就拉住了被三人托着的赵德基,一把将他拉上船:“陛下……”
早有两名身着官袍的人抢上来扶起他:“镇江知府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免礼,众位爱卿辛苦了。”
赵德基勉强说得这一句,瘫坐在船上,几乎晕了过去。众人赶紧扶起他就往船舱里走,船舱的桌上,早已备好了清水、干粮,众人坐下就是一阵大吃大嚼……
林之介等人也陆续上船,岳鹏举一眼看去,也看不见花溶,急得大喊起来:“姐姐……”
“我在这里……”
此时,金军的攻击力度加大,岳鹏举也顾不得凶险,举着海盾,亲自驾了木筏,扫落弓箭就往前划。
“鹏举,危险,快回来……”
“不行,我姐姐还没找到。”
“姐姐……”
“鹏举……”
金军的攻势忽然减弱,原来是杨三叔率领的五牙战船与宋军汇合,冲破了金军的网,老海盗吹了一声海螺,大叫:“大王,你在哪里……”
“这里!”
岳鹏举看清楚方向,跳下水就游过去,此时,秦大王几乎已经精疲力竭,手一松,放开花溶,岳鹏举拉了她,侧脸,见秦大王疲惫,又一伸手拉他:“多谢你,秦大王……”
“兔崽子,滚开,老子死不了……”
他一挥手,打开了岳鹏举的手,岳鹏举抱了花溶,一攀,就上了船,再要伸手去拉秦大王,秦大王哼一声。
一艘五牙战船悄然靠拢。
这是秦大王海岛上的王牌战舰。他一共有三艘这样的大船,一艘在前面金军攻击中破损,这一艘,是嫡系最庞大的一艘,装备之精良,无论是精兵还是宋水军,都望尘莫及。
秦大王心机深沉,最初,并未出动自己的精锐,后来被逼到生死关头,才放下讯号,急召等候多时的嫡系。
五牙战船由老海盗率领。老海盗姓名已不可考,所有人都叫他杨三叔,他也是岛上略通医术,又识文断字的第一人。这些年,秦大王的策略大多由他出,花溶的“墓碑”也是他写的。因为李兴等亲信已死,秦大王对杨三叔就更是信任,就连他本人,也恭称他一声“三叔”。
喽啰们已经放下升降梯:“大王,快上来……”
两名喽啰跳下,一左一右扶住他:“大王,你可安好?”
“老子还好。”
花溶见他迟迟不上来,不禁道:“秦尚城,你上来吧……”
他心里一暖,飞身跃上自己的海盗船,才提气道:“丫头,待捉住金兀术,老子再来找你”。
花溶待要再叫他,岳鹏举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必叫他,他不愿和官府朝面……”
她心里一震,立刻明白岳鹏举所言非虚。秦尚城虽然此次立了大功,但伴君如伴虎,普通人“士为知己者死”的高尚情感,是不适合用在帝王身上的。自己姐弟,也是走了许多弯路,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二人刚一上船,只见康公公急急地抄着手:“秦大王呢?”
花溶这些日子,见他对秦大王十分殷勤,不知他是因为“暗恋”,还以为是皇帝关心,摇摇头:“他去拦截金兀术。”
“他受伤了?严重不?”
“……”
花溶奇怪地看着他,她自己也因为疲倦和浸泡,身子疲软,还没回答,身子一软,岳鹏举急忙搂住她:“姐姐,怎么了?”
她强行一笑,站稳,随岳鹏举走进船舱。
早有士兵递上干衣服,岳鹏举关了门,花溶胡乱换一身衣服,也不知是不是心境放松之故,身子晃一下,差点倒下去。
“姐姐?”
岳鹏举推门进来,一把搂住她,她惊魂未定,勉强笑一下:“没事,没事。”
第128章 落败
金兀术眼睁睁见到赵德基等人被岳鹏举救走,距离射程越来越远,王二七自知功败垂成,跪下就奏:“四太子,小将不力……”
韩常急道:“四太子,我们再不撤,就要被包围了……”
金兀术气得面色发青,咬咬牙:“撤!”
韩常得令,掉头就跑。
这边,岳鹏举见金军掉头,手里的突火枪“砰”地一声向天发射,大喝一声:“包围金军,一举歼灭……”
赵德基已经瘫软在船舱里,喃喃道:“此刻无暇追击金军,先回去再说吧……”
花溶急道:“鹏举准备充分,若让金军逃走,后患无穷,不如给予重击……”
他略微清醒,站起来:“既然如此,一定抓住金兀术,将他抽筋剥皮,以泄朕之恨……”
“是。”
战局瞬息扭转,反应过来的海盗们也加入了宋军的阵营,和金军贴身肉搏。众人被围,无暇交手,纷纷潜逃,死伤不计其数。
“追,赶紧捉拿金兀术……”
“抓住金兀术重重有赏……”
“金兀术,你跑不了了……”
金兀术终究不精海战,一旦溃败,望着茫茫大海,不由得心惊胆颤。
王二七道:“四太子,宋军已经包围了这片水寨,我们唯有向东边转移……”
东边就是王二七的海岛,还可以支撑一阵。
韩常顾虑重重:“上了岛,只怕被围攻……”
“岛上物产丰富,储备充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坚守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金兀术见追兵已近,前后无路,只得急令残部向王二七的海岛败逃。
赵德基站在船头,见宋军追之不及,失望道:“又叫金兀术这狗贼逃了……”
岳鹏举道:“不会,前面是一座荒岛。我们可以围攻此岛捉拿金兀术。”
赵德基松一口气,虽然神情仍是委顿,但刚刚吃了东西,又换了身干衣服,加上死里逃生,而且局面瞬息由败转胜,精神一喜,就恢复了几分天子面貌,看着船舱里赫赫一般文臣武将,总算去掉了几分胆颤心机,长叹一声:“鹏举,这次幸亏有你。”
“小将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不迟,不迟!鹏举,此战之后,朕要大大赏赐于你。”
花溶在一边听得分明,也不知是喜是忧,此战之后,依她心意,是要和岳鹏举离开,伴君如伴虎,终不是长久之计。只听岳鹏举道:“多谢陛下,小将暂不敢领赏,待拿住金兀术再说。”
“好,岳鹏举,你一定拿住金兀术,朕杀他祭天,洗雪这奇耻大辱。”
“是。”
他忽然退后一步,紧紧拉住花溶的手:“小将还有一个请求,请陛下恩准小将之妻花溶一同随军。”
赵德基的目光转向花溶,但见她也瞧着自己,神情十分紧张。忽想起那个山穷水尽的夜晚,她送来的半个水果,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又想起秦尚城,他也是此次救援自己的大功臣。不知为何,他竟没提起秦尚城,没有提起这个预计会给岳鹏举带来无穷无尽麻烦的人物——花溶,曾经是秦大王的妻子,如今,他怎肯罢休?
赵德基沉吟一下才道:“朕能逃脱这场大劫,重见天日,全仰赖你们夫妻俩,也罢,今后,花溶就随你军中……”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听得这声“你们夫妻俩”,惊喜对望一眼,方知经历了千难万险,如今,方才真正缘分齐全。
短暂的论功行赏后,赵德基才问花溶:“秦尚城为何离开?”
这些日子,他依赖秦尚城救援,早已想招安这股强大的海盗势力,但见他不辞而别,知道此人难以驾驭,看向花溶,但见她神色淡淡的。
“花溶,秦尚城此次护驾有功,朕想招安他为朝廷效力,你认为如何?”
花溶摇摇头:“秦尚城生性不羁,不如让他自安海上,抗击金军,如此,朝廷还可节省军费……”
赵德基点点头:“有道理。日后再派人厚赏他们。”
知府跪下:“陛下,还是先回去,此处凶险,不宜久留。”
赵德基转身,上了镇江知府的大船,在赶来的文臣武将的拥戴下,先回镇江府等候佳音。
岳鹏举和花溶重逢,两人喜不自禁,却无暇多说,立刻召集人马部署捉拿金兀术事宜。商议到半夜,人困马乏,众将散去,各回舱房休息,唯余二人。
二人此时已得赵德基当众宣布为夫妻,众人皆知,因此,也不避嫌,共处一室。
岳鹏举紧紧搂着她,叹道:“姐姐,我们分开太多次了。”
她也很是感慨:“说来还得多亏秦大王,要不是他救我,就真见不到你了。”
秦大王几度援手,从独闯金营到海上逃亡,每次都是不计生死,不惜代价,岳鹏举长叹一声:“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花溶一阵沉默,她也不知道。
秦大王会就此罢休么?
如果他不肯罢休,自己又该如何?
对他的感激越来越深,可是,要叫自己舍弃岳鹏举而嫁他,那也是万万不愿意的。
如此纠缠,又该如何挥刀斩乱麻?
她心乱如麻,只勉强道:“待捉住金兀术再说吧。”
“嗯。”
岳鹏举借着越来越微弱的烛光看她,见她已经闭上眼睛,疲倦得很快呼呼睡去。他更抱紧她一点,却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了。
秦大王的战船上。
杨三叔迎着秦大王,见他身上已有几处箭伤,立刻拿出药物替他治疗。
他接过干粮和水,一阵大吃大嚼:“你们怎么和岳鹏举汇合的?”
原来,杨三叔和金军鏖战未果,听得岳鹏举率军前来,他早已得知岳鹏举曾经连续十几场战胜金军,见他派出使者,立刻就跟他接洽,双方一商议,里应外合,用了奇招,才攻了金军一个出其不意。
秦大王寻妻未果,但并未透露半句花溶外嫁他人之事,他们并不知道岳鹏举和花溶的事情,只赞道:“真没想到当初海岛上的那个小孩子,现在已经成为宋国第一战将了。”
秦大王皱起眉头,他当时见花溶脱离危险,又急于指挥自己的战船,才和她暂别,如今立刻想到,岳鹏举这小子一到,自己又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他和花溶生死与共,须臾不离,已经彻彻底底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妻子,忽记起岳鹏举可是当众宣称和她结为夫妇,自己可不是来了巨大对手?
他怎生忍耐得下去?越想越恐惧,起身就走。
“大王,你去哪里?”
“我出去一趟。”
值守的宋军自然知道这是“友军”的战船,挥挥旗子。
秦大王在夜色下看着对面的船只,那船上的统帅,是岳鹏举,此时,花溶就和他在一起!
他过船来,守军道:“您有事么?”
“老子找岳鹏举。”
岳鹏举闻声出来,秦大王见花溶跟在他身边,虽睡眼惺忪,但二人都穿着整齐的铠甲,显然没有什么逾越的举动。
他勉强松一口气。
岳鹏举因他救援花溶,很是感激,行一大礼:“秦大王,谢谢你多次救护我妻,多谢。岳鹏举无以为报,以后若有机会,当效犬马之劳,以图回报……”
他大刺刺地坐下:“谁要你谢老子?老子于你又有何恩义了?”
“多谢你救了花溶。”
“老子才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及时赶来,丫头就支撑不住了。”
他这时才转向花溶:“丫头,你没事吧?”
“没事。你呢,你的伤如何?”
“不碍事,那点小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