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君华点头称是,二人一起得意地哈哈大笑,举杯庆贺。

王君华很是快活:“张弦等人怎么办?”

“张弦已经在大理寺狱被拷打致死。于鹏、孙革等命大,还没死。事到如今,官家要宽厚行事,老夫也不妨卖一个乖,反正杀之无用。”

“好,就当如此,也算给四太子一个人情。”

这是秦桧的心病,还是忍不住:“国夫人是否有察觉?四太子最近越来越反常,先是要求放天薇,又要求放于鹏等人,除了岳鹏举,其他人,他好像都不想杀了?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王君华嗔他一眼,想起四太子的许诺,夏天将带自己去燕京避暑。每每想到即将到来的香艳旖旎,就忍不住心花怒放,对秦桧的小心翼翼不以为然:“老汉,你如今已经心想事成,还考虑恁多?四太子许诺的好处,几曾不给我们兑现?你就安稳地做你的终身宰相好了。”

秦桧手酹胡须,生怕再追问引起妻子的疑心,同床异梦,他有时根本不知道王君华到底是替自己效命还是替四太子效命更多,只能哈哈大笑掩饰:“国夫人许诺的赏赐老夫几名侍妾,还做不做数?”

王君华目露凶光:“老汉,你想也别想。”

秦桧抗声说:“老夫已经杀了岳鹏举……”

“可花溶这厮贱妇还没死。你的任务不算完成。”

秦桧不敢再吱声,他自然也不会再追讨,反正家里歌妓成群,自己又有很多机会出去寻花问柳,向王君华提及此事,不过是为转移话题而已。

除夕,临安城开始迎来它的欢庆气氛,家家户户贴对联,放爆竹,官员们忙着筹备为期半个月的灯笼焰火。南渡后,******很少如此大庆,这一年,议和成功,又连续杀掉岳鹏举和假公主,对于赵德基来说,人生的心腹大患皆已除掉,不得不庆。

满宫里的妃嫔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就连张莺莺等也不得不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恐慌,装点出十二分的姿色和笑脸,生怕失掉了君王的宠爱。

赵德基左拥右抱,一杯接一杯地畅饮。饱食了美味佳肴,他率领一众嫔妃登楼观赏临安城的灯会。宫里宫外,彩灯高悬,焰火冲天,五颜六色,美不胜收。赵德基心情大畅,只觉人生到此,方是太平天子的第一步,自言自语说:“岳鹏举这厮懂得什么?若再战下去,朕岂有这等乐趣?唯与金人和议,方是天下太平之根本。”

鼻端有血腥味,正是岳鹏举举着枷锁飞奔亡命的场景,他被这血腥味刺激得哈哈大笑,兴致勃勃,竟拉了小刘氏以及另两名新到的十五六岁的宫女侍寝。这一夜,三女承欢,赵德基加大了王继先壮阳药的剂量,似有无穷无尽的精力。三人被折腾得苦不堪言,尤其是那两名新到的少女,强忍疼痛还不得不强颜欢笑,到后来,一个少女终究忍不住,疼出泪水。赵德基见到这滴泪水,勃然大怒,一脚就将她踢下床去:“不知好歹的贱婢,快滚……”

其余二人吓得战战兢兢,赵德基兴味索然,将二人一起赶出去,独自一人躺下就呼呼大睡。

半夜春梦,正在和无数的美女OOXX,一声惊叫,却是金兀术率军追来,他慌忙跳下龙床就跳入海里。无边无际的海水,茫茫的夜色,生死不知的逃亡,饿,饥饿;又渴,渴得难以忍受。他抠住喉咙,一阵干嚎,门被无声地打开,一个人影俏生生地立在门口,递过来半个甜美的果子,柔声细语:“官家……给您……”

果子那么大,那么红,那么鲜艳,他从未见过如此美味的果子,他狂喜声音颤抖,伸出手去接果子:“谢谢你……溶儿……”

手触摸到果子,却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直逼他的咽喉,俏生生的人影变成披头散发的厉鬼:“赵德基,你还我夫妻的命来……赵德基,我要杀了你这个卑鄙小人……”

“溶儿……饶命……”

匕首抵在喉头喘息不过来,他大喊大嚷,从床上跳下来:“溶儿……饶命……饶命……”

几名宫人奔进来,慌忙扶起他:“官家,官家……”

他满头大汗,声嘶力竭,瘫坐在龙床上,浑身发抖。

火炉上,一锅沸水汩汩的,冒出浓郁的热气。

门窗紧闭,将一屋子的风雪全部关在外面。但屋子里却依旧散发出一股冷清的气息,浓烈的寒意。

床上的女子,浑身上下全被鲜血淹没,没有一丝干净的地方。秦大王的手放在那些条条砍烂撕裂的衣襟上,衣襟和血肉混合,模糊着分不开,每移动一下,就要撕裂一片血肉。

可是,无论怎么撕扯,她也感觉不到,眼睛紧闭,生也罢,死也罢,无痛无觉。

贴身的怀里,一些零碎的物事已经被鲜血浸透。秦大王小心翼翼地摸出来,是她随身携带的婚贴——她和岳鹏举的婚贴。然后,是一摞泛黄的纸,上面是岳鹏举的亲笔,她珍藏的丈夫的手迹,其中一张正是那首著名的《满江红》。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所以将珍贵的东西都带在身上,生生死死,永远不离。

秦大王不敢将这些东西移开,依旧牢牢放在她的心口,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希望被唤醒,希望能通过它,达到一种神奇的效力——唤醒生命,抗议不公。

“丫头,丫头……”秦大王每上一处伤药就悲呼一声,仿佛在替她招魂——一缕香魂马上就要散去,他只凭着走南闯北得来的见闻,传说中,人到了鬼门关,只要亲人不停喊她的魂,震住黑白无常,就会将她留下来。

往常的荒诞无稽,变成了现在唯一的希望,他颤抖着双手,不停涂抹,不停轻喊:“丫头……丫头……”声音在喉咙里打转,不敢太大了,怕大了,下一秒,她就走了,烟消云散了。

身上的伤药倒出来,一股脑儿地塞在她嘴里,她早已失去了吞咽的能力。他的掌心抵在她的背心,含一口水,度在她的嘴里,一运气,他满头满脸都沾染了她身上的血迹,如一个食人族的野人。她还是双目紧闭,仿佛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

热水上来,他拧干帕子,轻轻擦拭她面上的污痕、血迹,几缕头发洒落在脸上,满是泥沙,没有一丝生命的活力。

“丫头……丫头……”

一名叫安志刚的喽啰上前,鼓起勇气:“大王……岳夫人她已经死了,您不用白费功夫了……”

他一挥手将安志刚打出去老远,怒目圆睁:“去你妈的蛋,她怎会死?”

安志刚不敢多说,翻身爬起来,但见秦大王也披头散发,满身血迹,样子十分可怖。

另一名叫刘志勇的喽啰扶起同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一下,也忍不住说:“大王,这里太危险了,不能久呆。小人已经备好了马车,不妨带岳夫人连夜离开……”

“离开,离开,怎么离开?”秦大王大声咆哮,丫头浑身都碎了,要散架了,怎还经得起马车的颠簸?

他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一点也不想听二人的聒噪,只拿了热水,不停替她擦拭,不停叫她的名字,仿佛一直唤着,她就会醒了。

焰火,爆竹声声。

临安城的除夕夜,如此美丽。

送来的饭菜已经放凉,秦大王呆呆坐在床边拉着那双毫无热气的手——手上也是可怖的污痕血渍,如烙印一般,擦也擦不掉。丫头,这是醒不来了。难道再也醒不来了?

他虎目落泪,紧紧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吼:“丫头,死丫头,你就不想想你的儿子?虎头,小虎头,你死了,谁管他?还有赵德基、秦桧,金兀术这些狗贼王八蛋,你若死了,谁替岳鹏举报仇?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痛快?没出息的丫头,老子早叫你们揭竿而起却不听……醒过来,你快醒过来,总有一天,要亲手杀掉这些王八蛋……”

她静静地躺着,冷冰冰的,和身边堆积的婚贴、《满江红》一样,完全失去了生命的力量。

愤怒,许多年堆积压抑的愤怒涌上心头,恨不得将手里握着的这双手拗断:“丫头,该死的丫头,你每一次都是这样,每次都将包袱推给老子。岳鹏举死了,你的儿子,就要自己负责!凭什么交给老子?老子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谁耐烦管你的儿子?老子要另外娶亲生子,没空管你的闲事……岳鹏举死了,小虎头已经没有阿爹了,你为何还如此自私,也不管儿子?你死了对得起谁?对得起岳鹏举?对得起小虎头?你就是不想负责,就是想逃避,你真自私……丫头,你一直都自私……死丫头……”

身边的人儿还是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也停止了颤动,仿佛终于轻松了,解脱了。活转来,才是一种极大的悲哀。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秦大王已经精疲力竭,在漫天的烟火里,疲倦地躺在她身边,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痛楚,忘记了周围的危险,软弱得如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低声哀求:“丫头,你醒过来,醒过来,老子无论什么都依你……”

章节目录 第406章 活不了

她依旧无动于衷,根本不愿再睁开眼睛,面对这可怕的一切。

他泪流满面,嘶声低吼:“也罢,你的儿子你自己不心疼,就不要指望老子心疼。丫头你若死了,老子就将小虎头赶出去,任他自生自灭,浪迹天涯,受人欺凌……”

除夕的烟火已经零星,马上就要迎来新年的第一天了。

外面寒风呼啸,身边的人儿依旧悄无声息,连眉毛、睫毛上都是灰色的死亡痕迹,伤重过甚,根本擦拭不安静,她的头脸肿起,已经辨识不出昔日的模样。秦大王颤抖的手抚摸过去,粗糙的大手沾在那细细软软的眉毛上,轻得生怕一个挨着,就会拍散她的灵魂。许多年了,这个女人,她真的累了,倦了,受尽了折磨。

不是她不想活,是她活不了。活不了啊!

那些害她的人!

赵德基、金兀术、秦桧!!!

这些狰狞的面孔一张一张闪过眼前,就是这些人害她,杀她,无休无止的迫害,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对抗不了那么强大的暴力机构。国家机器下的暴力才是最大的暴力,而且名正言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铺天盖地,无可抵挡,连复仇都没有可能。

复仇!

丫头,你为什么不活下去复仇?

不是你复仇,是老子替你杀掉这些该死的畜生。

丫头累了,她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如何能复仇?她身上的血腥味挥散不去,满屋子,满鼻孔,满世界都是。血,血红,摧残她生命的血红。

一种强烈的心疼和心碎,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口,他完全停止了低吼,一个翻身,又坐起来,开始找一切可以找到的灵药替她涂抹。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安志刚的声音:“大王,郎中来了……”

秦大王欣喜若狂地开门,黎明的微光里,刘志勇身边站着一位年迈的郎中,被蒙眼塞耳,刘志勇替他背着大大的药箱。不用问,也知必然是被挟持来的。秦大王伸手除掉他的蒙眼塞耳,厉声说:“快治,治好了老子重重有赏”,他并非空口白话,立即就先递过去过一串金叶子。老郎中在除夕夜被掳来,心里本抱着极大的怨恨,一直骂骂咧咧,不停翻着白眼,但看着身边凶神恶煞的秦大王,又不敢不治,又见秦大王竟然出手如此大方,单那串金叶子,比寻常王孙贵族的出手都更阔绰。他吃了一惊,不知这屋里是何人。他专治内外伤,一看床上的女子,惊得不停摇头,自言自语:“怎会伤得如此严重?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好地方……可怜哟……”

刘志勇赶紧替他放下药箱,老郎中拿了全套的器械针灸,好一番内服外敷,刮骨疗伤,如此,一直劳累到当日中午,忙得满头大汗。秦大王命人给他端茶倒水,焦急地问:“大夫,她怎样?”

“好狠毒的人,竟把一个女子伤成这样。不死也去半条命了,先养个一年半载再说。”

秦大王松一口气,连声道谢。

老郎中拿了金子,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将金子放在桌子上。秦大王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这诊金老夫不能收。”

“为什么?”

老郎中并不回答,又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黑色的药膏,再次走到花溶面前,将整整一瓶药膏全部涂抹在她的重伤处,自言自语说:“这是老夫的祖传秘方,炼制不易,只剩下这半瓶了。再想要炼制,必须花五年时间。”

秦大王不明所以,这老头是被挟持来的,又不收诊金,还肯拿出家传秘方,有何居心?他一转念,这老头儿如此诡异,可不要是秦桧的细作。他伸出手,劈手抓住老头的脖子:“老头,你是什么人?”

老郎中稍有对答不慎,立刻就要被毙于掌下。他却面色不改,只说:“昨日傍晚开始,临安城内外遍发官碟,公告天下,处死了岳相公,老夫自然也得知……”

秦大王声色俱厉:“这又如何?”

老郎中慨然说:“岳相公冤死,已天下皆知。这位夫人伤得如此严重,从伤口的严重程度和数量来看,显然正是昨夜之伤。一个女子被伤成这样,而且还有武功,想必正是岳夫人……”他的目光落在花溶床前角落的一把小弓上,小弓已经被鲜血染红,“本来老夫也认不出来,只出门时忽然看到这把弓。岳夫人巾帼英雄,天下皆知善骑射,老夫虽不曾见过,但见了这弓……唉……”

秦大王的手慢慢松开,老郎中声音惨痛:“老夫也是河南人。靖康大难,老妻和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女婿,全部死于金人的铁骑之下。老夫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年幼的侄子,辗转流离南渡,苟且度日。岳相公威震南北,北伐接连打败金军,眼看我大宋中兴有望,老夫本一心指望收复两河,得以返乡祭祀。谁知朱仙镇被迫撤军,父老失望。唉,可叹秦桧奸臣当道,岳相公冤死,好人不得好报。”

秦大王完全松开了手,又将金叶子递给他:“既是如此,这也是你应得的。”

老郎中慨然说:“岳相公死得如此之惨,朝廷的公告罪名竟然是‘莫须有’,如此,何以服众?”他盯着秦大王,“这位好汉甘冒奇险救助岳相公遗孀。你且如此,老夫怎肯收取岳夫人的诊金?”

秦大王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瞪眼说不出话来。还是安志刚拱手道谢:“多谢大夫,多谢……”

老郎中摇头叹息,背了药箱,又自己拿了眼罩和耳塞,全面蒙着:“你们送我出去。”

刘志勇便又如此领他出去。

二人无语,安志刚从怀里拿出一份官牒,正是赵德基指使秦桧等发散出去的,公告天下诛戮岳鹏举,将他的一干下属流放,杖责,其余家属流放海南。

安志刚松了一口气:“大王,赵德基看样子是不会再追捕岳夫人了?”

秦大王一把将官牒仍在脚下,赵德基这狗贼经常出尔反尔,无信无义,他早已将花溶一条命去掉大半,还谈什么不罪及家属?真是当了****还立牌坊,狠毒无耻到了极点。

他咬牙切齿,拳头骨骨作响:“赵德基,哪怕你是皇帝,老子今生也要寻了机会杀你!”

一连几日,金兀术都率人秘密在临安城外围搜查,可是,却毫无消息,花溶,竟然插翅飞了?她深受重伤,怎么走得了?他自然不会死心,派人几乎开始了地毯式的调查,可是,依旧毫无消息。

武乞迈从外面回来,神色匆匆:“四太子,还是没有消息。”

他怒不可遏:“怎会?她伤得那么重,逃不出去的。”

武乞迈犹豫一下:“也许……她已经死了,就找不到了……”

死了?花溶怎会死?

金兀术被这个可怕的打击击得心里一沉。

如果花溶真的死了怎么办?而且,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亲眼目睹那个女人遍体鳞伤,处处致命,又怎么活得过来?也许,早在那个夜深人静的角落,她已经悄然死去?

他惊得跳起来:“不会,花溶不会死,有人救她。”

“可是,为什么救她的人毫无讯息?我们当初阻挡秦桧的死士稍微迟了一步,跟丢了……救她的人会是谁?”

金兀术忽问:“关西鲁达是谁?”

“只听秦桧方面的消息说是东林寺的和尚,宋徽宗时曾威震南北,著名的武林高手。这十几年行踪不定,多在东林寺。”

“那就去东林寺寻找。”他说完又觉得不对劲,天下皆知鲁达在东林寺,鲁达真救了人,怎会再回东林寺?

“四太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金兀术心乱如麻,也回答不上来。

腊梅、仙客来、红掌、君子兰、仙人掌、杜鹃、水仙……临安的花市,在新年里争奇斗艳,人来人往,不胜热闹。

一盆水仙,在钧窑的圆形花钵里灿烂闪开,白色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清水白石,无限风姿。秦大王掀起斗笠,偶尔一瞥,心里一动,买下一盆抱在怀里匆匆离去。

繁华的花市里面,走过嘈杂的人群,三五栋小院,腊梅飘香,大隐于市,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里闹市的中心里,还有如此的一隅天地。

秦大王叩门,七声,门开了,他闪身进去关了门,二人见他抱着一盆水仙回来,都有些意外,不料秦大王竟然还有这份雅好。

秦大王也不理他们,径直抱了水仙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水仙发出淡淡的芳香,他长叹一声:“丫头,快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回来?这大蒜竟然还能开花,真是奇怪,以前,老子从来没有看到过开花的大蒜。”二人这才知道,他竟然是根本不认识水仙,误以为大蒜也会开花。

安志刚低声说:“大王,有了马苏的消息。”

“哦?他怎么来了?”

“我们也不知道,只看到他留下的记号。估计他很快就会到了。”

这处地方,还是马苏在朝的那一段闲赋买下的,觉得是个很好很隐蔽的地方,又安全又便于随时离开。所以,这里就成了秦大王的一个长期据点,来往的小厮也是训练有素之人。

“好,这些天注意点往来之人,我已经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好不容易摆脱了跟踪,但一时不知道究竟是何人所为,秦桧这厮心狠手辣,警惕他暗下毒手。”

“是。”

章节目录 第407章 救治回来

就在秦大王买走水仙不过一炷香功夫,两三富贵闲人便翩然而至。为首者,红衣黄裳,朱帛玉带,如翩翩公子,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花市,落在一盆紫色的兰花上。兰是花中君子,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兰花,原本心仪,此时却无心欣赏,只暗暗皱眉:花溶怎会在此闹市?也不知武乞迈是如何打听的消息。

一会儿,武乞迈匆匆而来,他急忙低问:“你确定是这里?”

武乞迈摇头:“只有人发现一魁梧大汉,我本以为是秦大王,谁知一路跟踪,又走掉了……四太子,您看……”

他低声,金兀术遽然抬头,只见前面一个戴斗笠的大汉,身高体阔,满脸横肉,手里提着一个斗鸡的鸡笼。

武乞迈也发现了:“不是……看错了……”

金兀术大感失望,面对满眼的鲜花,再也看不下去,不耐烦地说:“走,得赶紧找,再迟,只怕他们早已离开临安了。”

雪早已停了,南国的天气留不住霜雪,一个艳阳出来,云淡风轻,竟似前些日子的雨雪霏霏从来不曾有过,临安、西湖,又恢复了它的婀娜多姿,很快就要迎来草长莺飞的季节了。

一座孤坟,松柏常青。

马苏在坟前悄然跪下,上面只有简单几个字:“天薇之墓”。金枝玉叶,一抔黄土。他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天薇那么羞涩的笑脸,接受了自己替她包扎伤口,连声地说:“谢谢,谢谢。”最是无情帝王家,早知如此,天涯海角,海边烈日,岂知不是另一番人生?

他跪在地上,九次叩头:“公主,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你。”

四周无声,风吹过坟头,枯黄的草,已经慢慢地,有些要发芽的痕迹了。

他慢慢站起来,膝头发麻,看着西边的落日和晚霞,泪流满面,踽踽而去,此去经年,再见,也不知是何生何世了。

叩门七响,安志刚开门,十分惊喜:“马苏,我们正等着你。”

马苏进门,看着众人,不由得百感交集。他向秦大王一礼,急忙看床上昏迷不醒的花溶:“大王,岳夫人她?”

秦大王瓮声瓮气:“放心,死不了。”

他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照顾花溶,替她喂药、换药,一点也不敢马虎,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马苏看看案几上的那盆水仙,长叹一声,暗自伤感,若是自己有大王这样的执着,公主,又怎会死?自己不敢,自己一直不敢。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回宫,看她嫁人,看她被处死,自始至终,连一句“喜欢”也从未敢说出口。

他看看那盆水仙,又看秦大王,海盗与帝王,谁又比谁更高贵?如赵德基之流,将腹黑和阴毒无耻发挥到极致,而世人眼中的盗贼,反倒还有点人性和血性。他不由得再行一礼,心悦诚服,十分诚挚:“大王,此生此世,马苏都跟着您,竭诚效力,永无二心。”

秦大王瞪他,很是奇怪:“你这是干什么?”

马苏不答,只说:“我已经暗地里打听过,岳相公被大理寺狱的狱卒悄悄掩埋了。但现在打听不到究竟埋在哪里。可怜岳相公一世英雄,竟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

“唉,死就死了,尸体如何也不重要了。”秦大王将桌上的一坛酒抓起来倒在地上,边倒边说,“岳鹏举,你小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世一定要杀了赵德基杀了秦桧,报仇雪恨。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你的老婆、儿子平平安安。”

众人都心情沉痛,一起低下头去。

岳鹏举的死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金国举国欢庆,尤其是曾和岳家军作战的金军,无不畅饮,奔走相告,乐不可支。同时,宋金的和谈也已经基本达成,金国的狼主下令册封赵德基为“臣皇帝”,对大金代代称臣,岁岁纳币。

赵德基接到册封的文书和金册,如拿到了一道免死符,兴高采烈,自己盼望多年的太平天子生涯,此时,才算正式展开。剩下的,便是全力以赴迎接韦太后的回归。他指使人马,大兴土木,大做文章,早已将太后宫装扮得金碧辉煌。万事俱备,只欠太后了。

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厚厚帘幕遮盖。

秦大王亲自上去检查一番,车厢里布置得十分舒适松软,赶车的是两名老把式,以保证路途的不颠簸。他看得满意了,才进屋抱了花溶,一步一步出来上了马车。暮色里,马苏等人上马,马苏一身锦袍,头戴山谷巾,如翩翩公子。众人望去,还以为是出游的富豪人家。

宫灯诗谜,谈笑风生,满街的红红绿绿,大宋帝国,沉浸在她的无比的欢乐里。马苏看一眼这满街迷醉的人们,心想,这偏安又能维持多久?到最后,灭宋的会是谁?金?或者灭宋金的又会是谁?

马车辘辘地远去,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走出郊外几十里,他才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出发前,杨三叔曾交代,要“劝谏”大王一定竭力训练耶律大用的陆军,达成双方的合作。话几番到口,可是,他却根本不敢去“劝谏”,此时此刻叫秦大王放下花溶,去和耶律大用完成他的王图霸业,这可能么?

海岛,艳阳,春天,花开。

一个小孩儿穿着大红的鲤鱼肚兜,笑嘻嘻地在沙滩上奔跑,手里抓着两条金黄色的软鱼儿。这些日子,他已经学会了牢固地抓鱼儿,鱼儿在手心里不停挣扎,麻麻的,痒痒的,他快活得咯咯直笑,小胳膊小腿都已经晒得黑黝黝的,却比同龄的小孩儿高出一截,十分茁壮,大眼睛眨巴着,映着手里的鱼儿,仿佛眼里多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大汉大步过来。他握着鱼儿,看得仔细了,咯咯大笑:“阿爹……阿爹……”

秦大王奔过来,一把搂住他:“臭小子,想老子没有?”

他乌黑的眼珠转动,咯咯笑着又拿鱼儿一个劲地凑到他眼前:“阿爹……妈妈……我妈妈呢?我阿爹呢?”秦大王心里一酸,他记得,他还记得自己的阿爹。

“小子,跪下。”

“不。”

秦大王伸出手,小孩儿跪在软软的沙滩上,他咯咯地笑,还以为阿爹在跟自己玩儿。

“向你阿爹叩头。”

秦大王将他的身子调向临安的方向,小孩儿早前被妈妈教会向“舅舅”叩头,如今是向“阿爹”叩头,也不知有何区别,但也照着做,还认为十分有趣,不停呵呵地笑。直到叩了九个头,秦大王才抱起他:“小子,你记住,你阿爹叫岳鹏举。”

“岳鹏举,岳鹏举……”他喃喃地念,不停地在秦大王怀里挣扎,“妈妈。我的妈妈……”

“妈妈在,你马上就要见到妈妈了。”

孩子一刻也等不及了,手里的鱼儿掉在地上,不停地喊:“妈妈,妈妈……我的妈妈呢……”

花溶的眼皮动了一下,这声音,仿佛从心底升起,声声响在耳边,他的小手软软的,胖嘟嘟的,如一种蠕动的小虫,肥肥地摸在脸上,声声稚嫩:“妈妈,妈妈,你不要睡觉啦……”

“妈妈”——儿子在叫自己,一声一声。

这一路上,多次的幻觉里,她曾听到这个声音,却不知是梦是真。她试着睁开眼睛,可是,眼皮那么困倦,怎么都睁不开。她想伸出手去,手也是无力的,抱不住,只能微微地动一下,抚摸,抚摸自己的儿子。然后,微笑起来。这一刻的安慰里,她甚至忘了丈夫之死,忘了自己身在哪里,只知道这个软软的人儿,只知道这双软软的小手,那么温柔,那么温暖,那是鹏举的骨血,是自己的骨血,他还活着。

活着,多好呀。

秦大王眼眶发热,紧紧抱住小虎头,轻轻将她的手覆盖在儿子的手上:“丫头,儿子在这里,儿子一直在等你回来。”

她在迷糊中,听见他的声音,手挨着儿子软软的手,那么安心。又感激,虽然开不了口,却是感激的,迷迷糊糊里,这一路都在感激。

小虎头却被这双受创的手吓得不停后退:这个女人是谁?脸上那么多伤痕,双眼紧闭,身上也缠绕着层层的布条。这是谁呀?怎会是自己妈妈?她不是自己的妈妈。

“臭小子,快叫妈妈,快……”

他挣开那双手的抚摸,退一步,“哇”地一声哭起来:“妈妈……不……这不是我妈妈……”

秦大王大怒:“没良心的小子,自己的妈妈也认不得了?看老子不打你屁股。”

花溶眼睛睁不开,只眼角流下泪来。

小虎头怯怯地站住,终究是母子天性,他看见那双紧闭眼睛里流下的泪,不由得叫一声:“妈妈,我的妈妈……”

母子两人依偎在一起,他怯怯地伸出手抚摸妈妈的脸,抚摸妈妈身上的伤痕。小孩儿不知轻重,他微一拉扯,触动布条下面的伤痕,花溶的鼻端传来低微疼痛的声音。

“轻一点,别弄疼了妈妈。”

秦大王抱起他,叹息一声,对奶妈说:“带少爷出去,从今日起,每天要带他三次向夫人请安问好,陪伴夫人。”

“是。”

屋子里安静下来,花溶的手慢慢挪动,想开口说一句话,嘴唇蠕动,却说不出来。秦大王弯下腰坐在她身边,柔声问:“丫头,别担心虎头,我会照顾他。”

“秦尚城,秦尚城……”

她开口,说完这句话,又吃力地闭上嘴巴。是要谢谢他的,但知道用不着。自己不需要感谢他。这世界上,自己最不需要感谢的人就是他,他也不需要!

章节目录 第408章 温情

秦大王欣喜地迎着她温存而感激的眼神,多久了?一路的奔波,她天天几乎都处于昏迷状态,如今,竟然能开口说一句话了。他也不知是喜是悲,抓住她的手,眼眶发涩:“丫头,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不要怕,我天天都陪着你。”

她在迷迷糊糊里听他的声音,熟悉而亲切,那么温暖可靠。鼻端,是海边的风吹来的那种咸涩的空气,带着春天特有的芬芳,没有冰雪,是春天来了。阳光打在脸上,散发着热气,她的眉毛微微掀动,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上蔚蓝的天空。

“丫头……”

秦大王欣喜若狂,她睁开眼睛了,终于睁开眼睛了。

她脸上带着微笑,手软软地挨着他的手,试着坐起来,可一动,身子如散架似的,钻心的疼痛,轻哼一声又晕了过去。

秦大王赶紧抱起她,快步来到早已收拾好的房间。

十几年前,这里曾是他的“皇宫”,几株芭蕉已经长得更加巨大,屋子早已经过重新修建,按照马苏和刘武的建议规划,修得十分气派,犹如一个美仑美奂的古堡。地面全铺上了从海岛上采集的一种类似大理石的岩石,上面有比大理石独特的隐形花纹,清凉而悦目。宽大的卧室里,三几只钧窑的大花瓶,里面插满了各种海岛上采集的鲜花。几枝粗大的野生玫瑰,连枝插下,如在一个大花瓶里盛开。一匹宽大的蜀锦铺开,白玉的案几,上面放了一只茶炉,几个同色系的官窑的玫瑰红茶具。床上的锦帐高高挂起,是一种柔和的月白色,小牛皮的凉席舒爽宜人。这些,都是赶在秦大王回来之前才重新布置的。

一路的颠簸,身子挨在舒适的床榻上,四周是野玫瑰的芬芳,带着淡淡的甜蜜的花粉气息,花溶闭上眼睛,再一次昏睡过去。经历了太多事情,需要休息,长久的休息。

秦大王坐在她身边,摸摸她伤痕尚未退去的面颊,又悲又喜。又回到了当年的小岛上,又回到了洞房的房间,甚至是同一张床上。他一转眼,看到屋角里那口巨大的沉香木的衣箱。里面,全是崭新的衫子,红黄蓝绿,各色皆有。曾经有一段时间,他以为这些衣服,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没想到,她竟然又回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