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术坐在首位,在主客的尊贵位置上,照旧坐着花溶母子。这是她来后,第二次参加晚宴。为此,连排好的位置都有了变化,往日左手第一的小王子的位置搬到了她的身边,母子共用一张食桌,不时窃窃私语,亲昵无间。

王君华脸上的肿已经消退,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按照规矩去向花溶行礼。每当这时,对她来说,便是一场酷刑——比挨打还更难受。巴不得这个女人躲在她独立的帐篷里,永远不要露面,她不是装着清高么?不是以岳鹏举的遗孀自居么?为什么如此厚颜无耻地坐在女主人位置上?尤其她那种笑容,微微颔首,傲慢自大,仿佛足以掌控一切。

行礼完毕,众人按照序位坐下。金兀术一示意,两名亲兵举着一个大匣子打开,众人眼前一亮,只见里面是全套精美的王冠,亲兵高声说:“这是狼主赏赐小王子的,小王子承袭四太子越国国王王位,特赐金冠一套……”

另一名亲兵打开另一个匣子,里面却是一条精美的腰带,镶嵌着八颗一色的红色宝石,晶莹剔透,价值连城。

一众妻妾连声道贺,耶律观音像挨了一闷棍,陆文龙竟然承袭了王位?纵然自己生子,又还能有什么指望?尊卑有序,再有儿子,也得在陆文龙之下。她满脸笑容,手紧紧握着叉子,恨不得一叉刺向那个孩子的心口,铲除这个大障碍。

金兀术一招手,满面笑容:“儿子,你来。”

陆文龙惊喜地看着那顶金灿灿的王冠,花溶的目光也落在上面,看得出,金兀术对这孩子是下了真心,为他争取了承袭的王位,足以保证他永远尊贵的地位。可是,这对孩子是好是坏?她看儿子,儿子的目光却兴奋地看着那顶王冠。终究是孩子,她暗叹一声,又略略放心,这至少对儿子的安全也是一个强有力的保障。她拉拉儿子的手:“去吧。”

孩子跑到阿爹身边,金兀术亲手替他戴好王冠,只见明亮的烛火下,小少年更是俊秀不凡,尊荣高贵。

金兀术越看越爱,父子携手,他站起来,威严地扫视一下全场,才开口:“今年初的一场瘟疫,本太子的子女相继夭折,只剩下两个小格格在上京休养……”他话锋一转,“因为如此,大家就更要注意小王子的安危,决不能再借口什么瘟疫就不好好照顾小王子。本太子天不怕地不怕,连瘟疫不怕,如果有任何危害到小王子的地方,如果小王子发生任何一点意外,便是你们的失职,阖府上下都会受到严惩。尤其,若是本太子查到一点不好的蛛丝马迹,本太子在此立誓,不但会车裂当事人,更会将她一族老小斩尽杀绝……”

……………………………………………………

一众侍妾面面相觑,惊得满头大汗。尤其是耶律观音和王君华,她二人日前才商量过如何对付陆文龙,今日就听到四太子如此可怕的警告——没错,的确是警告,简直是明明白白针对二人的警告:谁敢对陆文龙下手,谁就死定了!

耶律观音手心浸出汗水,偷眼看王君华,只见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无比尴尬。

花溶,一定是花溶这厮贱妇。竟然去禀报四太子,要四太子如此。

一定是她。

耶律观音对花溶的恨意,这一下,简直超过了王君华,陆文龙不除,花溶不除,自己永世难以翻身。

金兀术不经意地看向王君华和耶律观音,只见她二人和其他侍妾一样,保持着战战兢兢,无任何异样神情。他根本不相信这二人有胆量谋害儿子,他的目光收回来,看看儿子神气的袍服和冠冕,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陆文龙眉开眼笑,谢过父亲,伸手拿了另一个匣子里的腰带就往回走。走到花溶身边,花溶微笑着看他,还没醒悟过来,他手一伸,将腰带系在妈妈腰上,兴高采烈:“妈妈,真好看,你喜不喜欢?”

花溶哭笑不得,但见四周的目光,就不管腰带了,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儿子,快吃点东西。这个冷了就不好吃了。”

众人的目光再次要滴出血来,气愤的不是四太子公然将这条腰带给她,而是他用的方式——竟然悄然怂恿孩子,那么明目张胆的刻意讨好,不是王爷对王妃的恩宠,而是寻常夫妻之间的小小的暧昧的手段——

花溶看一眼金兀术得意洋洋的神色,又不经意地环顾如刀一般四面射来的目光——如果妒火能烧死人,自己早就死了几百遍了。

金兀术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她忽然很好奇:自己来此,本就是四面楚歌,又不是要结交女真贵妇为友,他难道不知道?她的目光又看向王君华,王君华气得几乎要喷出火来,她立刻明白,依照王君华的性子,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她这是要想搏命一击了:她会想什么办法呢?她自己不行,是求助秦桧的势力还是其他?

如果是利用秦桧的势力,那该多好?!

美食、冠冕,陆文龙如过节一般兴奋,不停地跑来跑去,大叫大嚷。母子二人回到帐篷时,月亮已经升到了树梢上,柔和的光辉洒满绿色的草地。

陆文龙还戴着冠冕,月光下也能看到他因为兴奋而满脸通红:“妈妈,这王冠真好看。”

花溶替他整整冠冕,微笑着点点头。如果这冠冕能成为他的一道护身符,自然就是好东西。

他注意到妈妈解下了腰带拿在手里,有点奇怪:“妈妈,这腰带多漂亮呀,你为什么不戴上?”这是一条精美绝伦的腰带,显然是赏赐贵妇的,花溶联想起昨日看到金兀术打开的那套贵妇的冠冕,自然知道他的用心:瞧瞧,本太子把你当王妃看待,对你多好!金兀术这算什么?讨好?或者麻痹自己?等自己被迷惑了,再反戈一击?

月光下,腰带上的宝石熠熠生辉,柔和而悦目,这是上等宝石才具有的璀璨和晶莹。花溶将腰带展开,在月光下如一段神奇的桥。她看了几眼,将之放在一边:“儿子,妈妈从不喜欢佩戴任何首饰。”

“为什么?”

“因为那样不方便用箭。”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理由了,陆文龙立刻放心了,喜滋滋的:“妈妈,明日就是射柳节了,狼主会来,我想赢得少年组的第一名。第一名,狼主会亲自赐酒,还会赏赐大金国最锋利的一把金刀。妈妈,你去给我加油好不好?”

花溶一时有些犹豫,并不愿出现在那些女真贵族面前。

“阿爹说,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骑马装,说你一定会陪我去的。”

花溶看他满脸的期待和渴望,不忍违逆他的心意,叹一声:“好罢,明日我就陪你去。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明日才有精神。”

“妈妈真好,我一定要赢得金刀献给妈妈。”

花溶点点头,陆文龙这才高兴地到隔壁睡觉。

他一离开,远远的,马蹄声传来,正是扎合。花溶静坐不动,扎合近了,下马跑过来,花溶指指身边,他坐下喘了口气,才压低声音:“小哥儿,一切都很好,他们等着你早日回去。”

“扎合,你做得很好。我会尽快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开始我们的目标。”

“小哥儿,我会一直帮你。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她嫣然一笑:“多谢你,扎合,这些日子,多亏你陪着我,帮我。扎合,你是大金最好的勇士。”

章节目录 第452章 射柳节

这一句感谢胜过千言万语,尤其,她脸上这种发自内心的微笑。扎合摸摸头,很有点不好意思:“对了,小哥儿,明日就是射柳节,你要不要去看看热闹?”他见花溶犹豫,又低声说,“四太子权倾一时,威望远在狼主之上,如果利用他的名声,我们更易行事……”

花溶笑起来,都说扎合老实,谁知道这人也有不老实的一面呢?她点点头,也悄然说:“好,我们就利用利用四太子的招牌,反正清高也不能当饭吃,不是么?”

翌日一早,花溶便起身,穿戴好叫儿子起床。

小孩子睡得沉,陆文龙以前都是由仆役叫醒,现在,每天早上由妈妈叫起床,睁开眼睛就看到那张温柔的面孔,这种感觉实在无比美妙。他懒洋洋地揉揉眼睛,带了点孩子的撒娇:“妈妈,天色还早……”

花溶柔声说:“儿子,你看妈妈给你准备的新马装。”

他一骨碌翻身起来,只见妈妈拿着一套崭新的单衫,腰上点缀一圈豹皮腰带,只觉又新奇又时髦。他急忙穿在身上,花溶拉他来到自己的帐篷,对着那面大大的青铜镜一照,神气得如一头小豹子。陆文龙爱不释手,花溶又给他梳理一个充满野性的发髻,整个人巧妙地改换了女真的辫发左衽,却又不露行迹。

“妈妈,这样真好看。”

花溶笑眯眯的:“比你以前的衣裳好看么?”

“好看多啦。妈妈,以后我就这么穿。”

花溶再一次愉快地笑出声来。

远远地,金兀术策马停下,看着母子携手上马。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对母子,鲜衣怒马,仿佛画中走下的人儿。心里竟然滋生了一种错觉:这是自己的亲儿子,是花溶和自己生的亲儿子!

“阿爹,阿爹……”

他被惊醒,强忍激动,好奇地打量花溶那身衣装,那是自己送来的华服,原以为,她是不会穿的。

“花溶,你这样真好看。”

她微微一笑:“承蒙四太子夸奖。走吧,文龙还想赢得金刀呢。”

他意气风发:“你等着看我们父子的表现。”

多年前,初次见到射柳节的场景已经开始淡漠,如今旧地重游,也许是因为和平时期,游人更胜当年。居中的帐篷上,狼主合刺携着小西施等宠妃坐在高位,居高临下地看着大金的黑衣怒甲的勇士。而在左边第一位置上,是四太子的帐篷,规模并不逊色于合刺的帐篷。金兀术一行刚一登上去坐下,周围的女真贵族便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看向他身边的女人——就连合刺也不例外。

他打量半晌,才叹道:“多年传闻四叔为一宋国女子痴迷,朕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小西施张氏也是宋人,听出合刺语气,赶紧说:“四叔行事不拘一格,陛下您看,您赏赐的腰带都系在她身上,对她可谓一片深情……”

合刺听出她话中之意,急忙安慰她:“爱妃,朕这些年碍于老臣的旧规不敢给你太高的名份。既然四叔开了这个头,朕一定会效法他的作为……”

小西施眉开眼笑,等了这么多年,无论狼主如何恩宠,但因为身份低微,也只能伏低做小,四太子权倾一时,在臣僚心目中,实力更胜过狼主,如果他带了这个头,自己也许就有出头之日了。

金兀术再去向狼主行礼时,互相见了礼,他正要退下,合刺悄然在他耳边说:“四叔,你的王妃真不错。朕恭喜你。”

金兀术十分得意,哈哈大笑:“多谢陛下。”

冷眼旁观的耶律观音和王君华等,心里又是一冷。虽然都在同一座帐篷,可是彼此的身份地位,相差何止道理计?就连王君华,纵然有四太子要擒拿秦大王为借口,可是也难免滋生疑惑,有这么做借口的?四太子可不要假戏真做才好!

先是少年组的比赛,陆文龙果然不负众望,摘得桂冠,举着金刀就向妈妈奔来:“妈妈,我得了第一……”

花溶接过金刀,吹一口气,赞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的快刀。”

陆文龙更是喜欢:“妈妈,送给你。”

花溶点点头,慎重地收下,孩子搓着手:“阿爹马上就要比赛了,我们去看,好不好?”

花溶看去,只见不远处,金兀术正骑在乌骓马上,头戴兜鍪,手握弓箭。

“你阿爹这是表演,他不会参与比赛的。”

依照金兀术今时今日的地位,自然是单单为了表演,不会去争什么第一。他兴致勃勃,想起当年花溶那一场惊艳的亮相,不禁心潮澎湃,益发急切:一定要露一手给她看!让她看看,自己英雄未老。

一声号令,他飞奔起来,连箭射向系着红帕子的柳枝,然后飞身接住。周围想起雷声般的喝彩声。他奔跑一圈致谢,习惯性地看向自己的帐篷,却只见儿子在亲兵的护卫下奔向自己,连声欢呼:“阿爹好厉害,阿爹好厉害……”

他跳下马背,拥着儿子,在他身边小声说:“你妈妈呢?”

“妈妈说她不舒服,先回去了。”

他恼怒不堪,又失望不已。这个女人,甚至不肯留下看看自己刚刚用的还是她当年射柳的那一招——那是自己揣摩了多年,练习了多年才学会的。

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暮色降临,古树帐篷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霞光里。然后,这霞光开始变得强烈,如镶嵌了万道的金边,对面的红树林变成一片金灿灿的红,仿佛鲜艳的一幅画。陆文龙策马回来,黑月光的鬓毛也被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边,闪闪发亮,仿佛他是一个在瑶池仙境里奔驰的仙童。

花溶从帐篷里走出来,迎着他:“儿子,回来啦。”

他跳下马背,亲兵拉了马去洗刷照料,他走向妈妈,四处看看,发现扎合不在,就问:“扎合叔叔呢?”

“他有事外出了,过几天才会回来。”

他略略担忧:“那妈妈会不会有危险?”

花溶一怔,明白过来,他以为扎合在此是保护自己的安全。心里一软,拉着他的手,微笑说:“有儿子保护妈妈,妈妈怎会危险?”

孩子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英雄的情绪一股责任感,很是高兴:“妈妈,阿爹今晚赴宴,我回来陪你。”

今晚女真贵族有盛大的宴席,陆文龙想到妈妈一个人在家,便早早回来了。花溶见他如此懂事,心情大好,忽然说:“儿子,妈妈今晚给你煎茶喝。”

“真的么?”他兴奋地仰起脸,“阿爹说,妈妈煎的茶比美酒还好喝。”

金兀术曾在他面前提过好几次,他虽然不曾喝过,但听妈妈提起,一下就想起来,以为是什么琼浆玉液。“可是,妈妈,我好饿了。”

她柔声说:“妈妈知道,所以给你准备了许多好东西。”

一桌子的菜,大半是陆文龙没有见过的。不是寻常吃过的肥猪肉盘子,更不是辽国的野味,全是来自大宋的米饭小菜,平素那么普通的野菜,那么寻常的牛羊肉,如今,花色翻新,甚至有简单瓜果片成的花色装饰,他想都不曾想过的另一种新奇的口味。

他吃得赞不绝口:“妈妈,真好吃。太好吃了……”

花溶柔声地笑:“在妈妈的老家,我们都是这么吃的。”

“鄂龙镇的人们也都这么吃?”

“妈妈的老家并不是鄂龙镇。而是更大更广。东京、杭州、福州、益州、南沙海……那里,比这里的东西更加好吃,衣服比这个更漂亮,还有暖暖的太阳,许多海龟贝壳和珊瑚,无数新奇的玩意……”

他停下筷子——他这才意识到,妈妈来后,自己一直用的筷子,不知不觉就习惯了,“妈妈,我们一定要去这些好地方玩儿……”

她极其耐心:“玩儿?不是玩儿。是去哪里生活。去快乐的地方生活。”

“那里比大金还好么?”

“那里不寒冷,四季如春,比这里好得多。”

“好,我们一家人都去。”

她但笑不语,孩子,还是根深蒂固地向着金兀术,她并无意纠正他的意识,毕竟,养育之恩深重,不是么。然后她令人收拾了餐桌,“儿子,我给你煎茶。”

孩子按照吩咐,在大木盆里洗手,回去换了妈妈准备好的宽松的袍子,头发散开,如小小的翩翩公子。他竟然喜爱这样的装束,觉得仿佛自己天生就喜欢这样,比女真的马装更加喜爱。

“妈妈……”他跑进来,不禁惊呆了:只见四周亮着芬芳的蜡烛,无烟,淡淡香味。漂亮地案几上,一套玫瑰红的钧窑茶具已经摆开,铜壶里开始烧水,火焰、玫红,形成一种奇特的美丽。而妈妈。妈妈已经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崭新单衫,梳成一个高高的发髻,玉手扬起,拿着一枚青色的竹片。她微微一笑:“儿子,喝茶有很悠久的文化,唐朝有个茶博士叫做陆羽……”

他只见到母亲柔和的微笑,红唇的翕动,咕嘟咕嘟的水声,红酥手翻腾之间,带起的变化莫测的花鸟虫鱼——他好几次伸出手去,要抓住那飞鸟游鱼,只触摸到一手的水蒸气,带着孩子的那种活泼的天真的好奇地爽朗的笑声:“妈妈,太神奇了。真好玩,你教我,我也要玩……”

章节目录 第453章 醉酒

花溶微笑着拿木勺从沸腾的水里舀一勺水,盛在钧窑的茶盏里,碧绿、玫红、内层洁白的瓷胎——那已经不是一杯茶,而是一份不可思议地艺术品。陆文龙小小年纪,却端着茶杯不敢喝下去,喃喃自语:“妈妈,多么漂亮啊,我真不敢喝。”

“儿子,你喝了,妈妈再给你盛。”

孩子按照妈指点,慢慢品尝,放下茶杯,做足了礼仪,如小小的绅士:“妈妈,我很喜欢。以后,我要常常喝茶。这茶跟大金的不一样……”

花溶笑着问:“你是喜欢大金的奶茶,还是喜欢妈妈煎的茶?”

他不假思索:“当然是妈妈煎的茶。”

“这种茶叫宋茶,来自大宋的上等名茶……”

“啊,好香,儿子,阿爹也来喝一杯……”她的声音被打断,一股浓郁的酒味随之飘来,她微微皱眉,只见金兀术醉醺醺地走进来。他还穿着大金的猎装,也许喝得不少,面上通红,头发有些散乱,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仿佛一种醉醺醺的兽。

他重重地挨着儿子坐下,仔细打量他身上的衣服,他的发髻,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犹记少年时,自己也曾向往这样的衣着,青年时,自己甚至还会加一把纸扇,上面有苏东坡的亲笔题词。只是,岁月流逝,不知何时起,只要在大金,他便从不穿这样的衣服了——哪怕是在自己的私人府邸也不再穿了。

他的目光落在花溶身上,没有弓箭,没有匕首,乌发堆云,指列削玉,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红颜依旧。岁月啊,也许她受伤太多,就特别眷顾她?他伸手就端起旁边花溶刚斟好放凉的一盏茶一饮而尽,连呼:“好茶,好茶,哈哈哈,真没想到,本太子有生之年,还能喝到这样的好东西,哈哈哈,真好,好极了……”

陆文龙见妈脸色骤变,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但闻到阿爹满身酒味,急忙说:“阿爹,你喝醉了吗?”

“喝醉?儿子,你太小看阿爹了。阿爹千杯不醉,这一点算得了什么?茶,喝茶……”他看向花溶,目光热切,茶呢?为何不给自己斟茶?为何不带着那种温柔的,亲切的笑意?为何一见到自己就像见了瘟疫?为什么?

他一伸手,见花溶不动,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勺子就盛水,嫌杯子太小,大声说:“拿一个大碗来……”

随身的亲兵立即递给他一只大碗,他自己拿了木勺,舀了一大碗水,看铜壶里干涸了,干脆吩咐亲兵倒了一大壶水在里面,差点溅出来。

陆文龙见阿爹不像样,急忙说:“阿爹,妈妈不是这样煮的……”

他一瞪眼:“要怎么喝?不过是喝个茶而已,哪里需要那么麻烦?你小小孩子,不要附庸风雅。”

陆文龙第一次挨了阿爹的训斥,心里很不是滋味,慢慢站起身,有些惶恐。

花溶也站起来:“儿子,你先去睡觉。”

他还是不无担忧,生怕阿爹和妈妈又会发生什么争执,迟疑着迟迟不肯离开,但见妈妈使了个眼色,才说:“好的。阿爹,妈妈,孩儿先去休息了。”

金兀术挥挥手:“去吧,去吧。”

他一走,花溶看金兀术还在牛饮,丝毫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且身上的酒意也越来越浓,知他今晚喝得不少。她淡淡说:“四太子也请好好休息。”

金兀术叫住她:“你去哪里?”

“时候不早了,我准备去休息了。”

“这是你的帐篷,你能去哪里?”

“既然你知道是我的,那你为何还不走?”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哈哈,花溶,你叫本太子走?你凭什么?”

“不凭什么。你不走,我走也就是了。”

他跳起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臂,狠狠的。

她一挣扎,却挣不脱,心里警惕,却淡淡问:“四太子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他更加用力拉住她,一转身,忽然拉转她的身子,紧紧禁锢住,看她身上的衣衫,看她高高的发髻,看她那双莹润光滑的手,那长长的略带了慌乱的睫毛——那样的一双眼睛,没有曾经熟悉的水雾,没有蒙蒙的软弱和清澈,而是坚定,冷漠。——该死的冷漠,如一个男人的眼神。

这冷漠更加刺激了他,他狠狠禁锢住她:“你在本太子的营帐里,就该知道本太子想做什么,不是么?”

“金兀术,你休要借酒装疯。”

“装疯?你以为本太子疯了?”他粗重地喘息,酒气几乎喷在她的脸上,一把揪住她月白色的宽大的衫子,蜡烛淡淡的芬芳,如宋词里走出来的女子;淡雅清新,岁月无痕,一切都如初相识,惊鸿一瞥。

“花溶,你住在这里,就该是本太子的王妃。不是么?”

“当然不是!”

“你留在这里,永远留下,替本太子煎茶,生儿育女。”

“真是白日做梦。”

“花溶,我要你……”

“你真是可笑。”

二人自说自话,各自用力,强迫的,抗争的,无奈花溶力气终究小了一截,挣脱不开,勃然大怒,一耳光就掴在他的面上:“金兀术,你少装疯卖傻了。”

这一耳光落在脸上,眼冒金星。金兀术略略清醒,狠狠地瞪着她的衫子,一松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她的衣领:“花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我又怎么了?”

他冷笑一声,死死盯着她的衫子:“你换的什么装?你给儿子穿的什么衣服,梳的什么发髻?你还煎茶,煮菜,你为的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花溶勃然变色,指着旁边那个大衣箱:“这些是你自己送来的。若有什么狼子野心,那你也是始作俑者……”

“我送来,是为讨好你,希望你喜欢,却不是要你用来潜移默化带坏我的儿子。”

“我怎么带坏他了?这也算带坏?”

“你想怂恿他,唆使他,是要他离开我?是想带着他一起逃跑,让本太子一无所有?”

“金兀术,你何时变得如此疑神疑鬼,毫无自信?你堂堂四太子,孩子敬重的英雄,崇拜的偶像,我唆使他就会走?”

“你还要狡辩?”他怒不可遏,花溶被他凶猛的神情所吓,拼命一用力,他更是发怒,“嗖”的一声,她的单衫被撕破一大幅,露出半边肩膀。

这半边玉臂呈现眼前,在烛光下,是一种晶莹的润白。他喉头一紧,压抑多时的**嗖嗖地窜上来,如火山爆发,不可抑止。

她在这里,这个女人就在这里!该OOXX就OOXX,这才是男人本色,不枉自己这些年筹谋算计,难道不是?自己千方百计把她带到燕京,苦心布置这样精美的帐篷,竭尽所能让她向王君华秦桧报仇,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王妃的腰带给她,为的难道不就是这一天?

一个男人竭尽所能讨好一个女人,最终的目的,便是要跟她OOXX。

**一刻值千金,还有什么能阻挡一个男人最最强烈的**?

尤其是微醺的时候,理智半失,又半是放纵。

酒真是个美妙的东西,喝得大醉,那就人事不知,但微醺就不同了,可以借此放纵,不管事情的后果和好坏——万一有什么,还可以推给酒。

用强。

三分酒意,七分清醒,便是用强的最佳时刻。

……………………………………………………

花溶被这双血红的眼睛所惧怕,后退,无路;前进,也无路。

全身只剩下戒备和放手一搏的情绪,她笑起来:“金兀术,你若真敢借酒装疯,你这条命也休想保住了。”

他死死盯着那翕张的红唇,不闻不想,眼里心里只剩下那条晶莹的臂膊,只有一个遏制不住的欲念,双手用力就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热,灼热,得不到缓解,更在体内熊熊燃烧,被折磨得那么舒服。**,才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佳肴。

他用力禁锢住她的挣扎,仿佛当年挺身而出举起大铁龙,用尽全身的力气,便是胜利的开始。占有女人的身子,方能占有她的心!他低下头,一通疯狂的亲吻,仓促中,接触到一丝柔软,如时间最好的丝绸,最芬芳的玫瑰,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清茶的香味,勾魂摄魄,像一团令人融化的火,又或者是水,令人浑身酥软,心魄动荡。这一瞬间,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重要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的毒药谁管它何时何地发作?

得到,占有,这才是此刻应该拥有的真实。

花溶狠命推开那袭来的酒味,见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挣扎不过,忽然俯身向他肩头狠狠地咬下去……嘴里带着血腥的滋味,金兀术却一点也不感觉到痛苦,而是兴奋,一种血战当场的兴奋,对手越强悍,胜利感也就来得越鲜明。这已经不单单是为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她还是对手,是敌人,是实现不了的梦想,是追逐多年的繁华——征服了她,才能给自己多年的筹谋一个交代!

箍着她的腰的手越来越用力,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完全揉碎——月白色的单衫,经不起这样的**,扑哧碎裂,摇摇欲坠,他便看到更多渴想中的肌肤,光洁的**,在明灭的烛火下,带着无穷无尽的诱惑……

章节目录 第454章 毒发

疼痛,难以忍受的疼痛,那是一种可怕的暴力的感觉,花溶眼前一黑,几乎喘不过气来,全身的力气再次凝聚在嘴上,再次咬下去,狠狠地咬下去……

嘴里是一块带血的肉,他却毫不后退,似不知道疼痛的木偶,呼吸越来越急促,一滴一滴的汗水滴落在二人的脸上,灼热,仿佛天上忽然下起滚烫的雨,仿佛一只凶猛的老虎,死前最后的挣扎。他的手钳在腰上,再一用力,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肋骨生生折断的声音……

可是,意想中的痛楚不曾到来,她用尽的全力如击在一团棉花上,他的手软了,身子也在急剧颤抖。她惊惧地抬起头,只见金兀术的眼神变成一种猛兽一般的红——他的手,几乎再也禁锢不住,身子也在微微蜷曲,像一头巨大的蟒蛇,开始一种疯狂的扭动。

她骇然疾呼:“金兀术,你又发什么疯?”

他的手彻底松开,她站不稳,几乎摔倒在地。而金兀术已经彻底倒在地上,狠命撕扯自己的头发,眼神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只有疼,无边无际的剧烈疼痛,浑身的骨节咯咯作响,青色的血管似乎忽然变大变粗,要冲破表皮的束缚,完全破裂。

花溶一个劲地往后退,再退,已经快退到门口了。门外的亲兵得到四太子命令,不许接近,扎合又不在,周围空无一人,只有屋内,金兀术嘴里发出的“嗬嗬嗬”的声音。

花溶忽然明白过来,他这是毒性发作了。因为饮酒,因为欲念,这一次的毒,发作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剧烈。他倒在地上,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四肢乱舞,如疯魔一般。

花溶侧身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范围内的一切:茶具,茶杯,拂落在地,乒乒乓乓,碎裂一地……

陆文龙跑进来,吓得尖叫:“阿爹,阿爹……妈妈,阿爹这是怎么了?”他要跑去扶阿爹,花溶一把拉住他的手:“儿子,不要过去。”

他不可思议:“妈妈,阿爹这是怎么了?”

花溶冷静说:“他发病了,一会儿就会好。”

“他怎么会病成这样?不行,我们得扶起他,给他找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