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举,鹏举来找我,就在外面……快,快点追出去……”

她的手被拉住,脚步无法动弹。

“快,马上放开我,鹏举等着我,快点,不放开他就走了……快放开啊,秦尚城,我亲眼看到门外有个人影,快看……”

他的手一松,她已经挣脱出去,此时,往窗下看去,四周寂静,哪有半个人影?

“不行,明明就是鹏举,他怎么走了?”

她竟然要下楼,追下去。

手再次被抓住,秦大王沉声道:“如果真是岳鹏举来了,他可能不见你,就这样走掉?”

她怔住。

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来,她在清醒里,异常不安,绞着双手,不敢看秦大王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我做梦……我是做梦……”

“丫头,这院子监守得那么严密,没有人可以自由来去而不被人发现!”

她怔怔地,这里的布防,她是知道的,这样的严密守护下,天底下当然不可能有人闯进来——要不为人知悄然闯进来,绝对是不可能的。

一场梦!

自己竟然做了如此逼真的一场梦。

仿佛他的手还停留在自己的发梢,带着微微的余温。

而此时,根本就没有天明,才月下西沉。

几名侍卫在楼下喊:“大王,怎么了?”

“没事,你们密切注意动静。”

“是。”

侍卫退下,一切都是井井有序的。

她嗫嚅着:“我……我是昨日见了鲁大哥……迷糊了……”

他明白,都明白!

只是拉了她的手,柔声道:“再休息一会儿,在等小虎头的这几天,你需要好好休息。”这场大战,耗费了太多人的力气,的确很需要休息了。

不止自己,秦大王,更需要好好休息。

可是,根本睡不着,心里,抱着小小的心思,小小的疑团,总想下去,悄悄地,一个人寻找,甚至,不想让秦大王跟着。

“秦尚城,你先进去休息好不好?”

“你呢?”

“我睡不着,想看看这个庄园的风景。”

他凝视着她眼神里的血丝,声音异常坚决:“不行,你好久没休息了,若是再这样下去,身子更要变坏。”

她无可奈何,只好妥协:“好吧,我们再回去休息一下。”

二人重新躺回床上,他稍微放心:“丫头,你今日好好休息,我已经吩咐弟兄们出去打探鲁提辖的消息,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就会告诉你。”

她略微放心。

不一会儿,听得他的熟睡的声音,慢慢松开他的手,又起身。

她的动作非常轻微,生怕吵醒了他,心底有一种直觉,有一个人在外面,一定有一个人在外面徘徊,纵然不是鲁提辖,也是和鲁提辖有关的人。

她悄然起身,慢慢地推门出去。

门轻轻关上,秦大王才坐起身,看着暗夜里那道合上的门。

那是一种心碎的感觉!

她竟然走了!

竟然悄悄走出去!

去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哪怕就是一个梦境,也比自己重要得多。

岳鹏举死后,他用尽了各种手段打听他的下落,虽然未能亲眼目睹尸首,但确定他已经死了,就埋葬在临安的北郊。

如果不是这样,他几乎要吃起醋来,吃起一个已经亡故之人的醋。

明明是不应该的,可是,还是忍不住心酸。

月夜。

花溶走到门边。

两名侍卫拦住她:“夫人,你要去哪里?”

她沉吟一下:“你们今夜有没有发现什么风吹草动?”

“没有啊!各处都没发现任何响动。是不是夫人发现了什么?”

她摇摇头。

“夫人,您请放心,小的们一定尽职尽责,这防备系统是很全面的,绝对不可能有人能悄无声息地混进来……”

这话不是随口乱吹的,外面的庄丁,都在暗处,而且有特殊的联络方法,绝对不会有人真的能闯进来。

她竟然非常失望。

毫无线索。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前面就是一棵大树,热带的树木,停停撑开如一把大伞。凉风习习,才发现已经是秋天了,深秋了。

很快就要到冬天了。

那个冬天,临安的雪,铺天盖地。

这个冬天呢?

她长叹一声,在树下的石凳子上坐下来,靠着大树。

一阵风吹过,头发上凉飕飕的,洒满夜露。

似此星辰非做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秦大王悄然站在楼上的角落里,看着树下的人影。

比白日的不安更甚。她竟然悄然跑出去。

两个人之间,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这阴影蒙在她的心上,激发了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种幻想,她不说出口,但是,他知道!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条偏僻的快道。

在唐朝的时候,曾用作军火快递,传递紧急公文。

苗刘兵变的时候,这条被废弃的驿道曾经多次拦截朝里发出的公文,就地销毁,投诸江水,保全了赵德基的江山。

这一日,秋风萧瑟,露水淋湿了行人的腿脚。

一骑快马在晨曦里飞奔。

他们要通过这条驿道,去寻找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消息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马蹄翻飞,没有任何危险的征兆。

前面开路的几名侍卫,逐渐地放松了警惕。

再过了一片松林,就要到达了。

这片松林也没什么奇特的,并非什么原始丛林,也没有土匪啸聚山林,虽然人烟荒芜,但是,非常安全,从未出过什么意外。

快马一入松林,第一声马嘶,但听得松林里,暗箭声声,竟然早已埋伏了奇兵。

“不好……四太子……”

侍卫的示警被砍断在喉头。

一瞬间,十几名侍卫就如倒地的萝卜,尸横遍野。

后面的金兀术一行早已被惊扰,武乞迈气急败坏:“不好,四太子,有伏兵……”

到底是谁?

谁埋伏在这里?

金兀术当机立断,立即掉头。

可是,已经迟了一步,后面,杀声震天。

一队非常彪悍的队伍杀将过来。

人并不多,清一色的紧身夜行人。

众人,很快被团团围住。

双方人马立刻战成一团。

金兀术挥舞了自己的方天画戟,一边应战,一边观察,这一看,简直惊得呆住了,这一伙人,完全是协同作战的一支小分队,绝非寻常的土匪盗贼,或者一般的死士,杀手。这些人,经过非常严格的军事训练,每当甲砍一刀,乙就会侧面补上。

每一个站位,每一个配合,都恰到好处。

那是久经训练的战阵,令他想起大金的拐子马。

除了没有穿上惹人耳目的铠甲,这完全是一支正规军在小规模协同作战。

他挥舞了方天画戟,砍翻一人,怒喝一声:“你们到底是谁?为何一再装神弄鬼?”

“哈哈哈……”

黑夜里,传来一阵朗声大笑。

金兀术怒道:“你究竟是谁?这样藏头露尾,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四太子,久违了!”

金兀术噤声。

对面的人,一身黑衣,距离尚远,但是,他声音那么洪亮,坦荡荡的,就如伏击,也是一场光明磊落的较量。

一种那么奇异的感觉,甚至是恐惧,瞬间攫取了他的心。

仿佛生平不曾遭遇过的大敌!

那是一种气场!

强大的气场!

就如一只老虎,忽然面对上一只真正的雄狮!

百兽之王,谁与争锋!

……

他再次权衡形势,这片松林,如此沉寂。

他忽然笑起来:“大宋,看来真的是毫不设防,竟然容得土匪啸聚山林……”

章节目录 第657章 死了

“四太子,只怪你调查不周密,这里,向来就是土匪啸聚的地方,尤其是唐朝末年,更是土匪横行,余风犹存,朝廷根本就不管这里……”

金兀术暗暗心惊,难怪一路行来,这一带人烟稀少。他走在纳闷,明明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为何商旅罕有,行人寥寥。他衡量着,到底是冲出去,还是拼死一搏,看样子,鲁提辖的这支人马,既然敢于千里奔袭,后面绝对还有伏兵。

“鲁提辖,你到底受什么人指使?”

“洒家自跟鸟皇帝作对。”

金兀术斜了眼睛:“就凭你一个莽和尚?”

“哈哈哈,无道昏君,人人得而诛之,就算一个和尚又能如何?唐太宗还是和尚保他起家,推翻隋朝暴政。你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莽和尚粗中有细,竟是滴水不漏。

金兀术忽然问:“你见过花溶没有?”

鲁提辖一怔,没有回答。

金兀术心底模模糊糊地,起了一丝奇怪的疑惑,忽然明白,鲁提辖所做的一切,花溶和秦大王肯定毫不知情。

他一涌起这个想法,立即来了精神:“鲁提辖,你装神弄鬼,为什么连花溶都不敢告知?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洒家对阿妹自有交代,要你这厮鸟多管闲事?对了,四太子,你今后再敢去纠缠阿妹,洒家今天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太子若是和你宋国女子成亲,岂不是一桩历史美谈?你们难道不是很歌颂王昭君的么?”

鲁提辖大怒:“你这厮好生无耻。王昭君是云英未嫁;阿妹是有夫之妇,你竟敢连这点礼义廉耻都不懂……”

“你一个和尚,出家之人,口口声声牵挂红尘,杂念不断……”

鲁提辖根本不再答话,禅杖一挥就冲他大将过去:“你休得再推三推四地拖延时间,大伙儿,上,先把四太子这厮缚了……”

金兀术暗道不好,这蛮和尚竟然动起真格的,看样子,谈判的意图并不那么强烈。他不得已,挥舞了方天画戟。

双方又是一通厮杀,金兀术根本无心恋战,觑得一个空隙,带头就往外冲。他的坐骑是一匹罕见的宝马,外形并不出众,甚至还有点瘦,但是,真正是日行千里的宝马,虽然不如乌骓马那么耀目,却更是实用。这一猛冲,又有侍卫拼死相护,竟然给他生生冲了出去。鲁提辖哪里允他逃走?提了禅杖就追。

可是,那马的速度实在太快,金兀术已经跑到前面。身后,武乞迈等少数几名卫士也冲杀着追上来。

金兀术松一口气,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孤身犯险,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掉。很快,就要冲出这片巨大的松树林了。

外面的视线陡然开阔起来。他知道前面再行几十里,便是一家集市,到人多处,自然便容易躲藏一些。

他打了马,拼命地飞奔。

身后,鲁提辖的追赶声不绝于耳。

但是,逐渐地,已经远去了。

他庆幸,逃过余生,可是,隐隐地,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客栈里,一灯如豆,初冬的天气把窗户纸照得苍黄而黯淡,烟熏火燎的记忆,仿佛刻入了骨子里,就如大宋最后的奄奄一息。

金兀术举起酒壶,猛地喝了一口。

身边,只剩下五人。

忽然觉得孤寂,无比地寂寞;自己精选的二十名精锐,竟然到最后只剩下五人。仿佛身子慢慢旋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沉沦在里面,在沼泽地里,脚步一下一下地往下陷,却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挣扎上岸。

武乞迈垂头丧气:“四太子,我们回去吧!”

其他四人也看着他,均是同样的神情。宋国,现在风云诡谲,的确是不该多呆的地方。

金兀术苦笑一声:“我何尝不想回去?可是,现在我们走得了么?”

早在韦太后的两个私生子失踪开始,自己等人便被人盯上,成了砧板上的肉,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唯有逃亡!

一直不停地逃下去。

“四太子,我们该怎么办?”

“逃亡也不是办法!我想,他们绝对是想利用我们。否则,鲁提辖今天绝不会让我们逃走。”

武乞迈问:“鲁提辖为何会变得如此神通广大?”

这也是金兀术要问的。

谁都没有答案。

他再喝一口酒,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里。现在宋国的局势很微妙,秦大王和鲁提辖两面夹击,但是,战争的规模都只限于海上,对于陆地和草原上纵横的国家来说,这种战役,是引不起大规模恐慌的。

武乞迈忽然道:“秦大王一定会上岸找鲁提辖。”

“这是当然。花溶以前在金国的时候,就曾无意中透露,她多次寻找鲁提辖的下落,始终都找不到……”他还记得,花溶刺杀赵德基失败后,随自己北上,一路上,途经襄阳、红叶镇和东林寺等地时,曾多次去寻找鲁提辖。

现在鲁提辖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秦大王又不是瞎子,岂会丝毫得不到消息?花溶必定上岸。

武乞迈忽道:“四太子,小人倒有一计……”

“说来听听。”

“现在秦大王和朝廷对垒,鲁提辖等显然是想火中取栗,我们不妨故意泄漏消息,制造风声,说秦大王和金军相互勾结,里应外合,要打垮赵德基,这样,他们内讧就会加剧,我们才能趁机脱身……”

“哦?你这岂不是在帮赵德基?”

“我不是帮赵德基,我是帮我们自己!当前,再也没有比令我们脱身更重要的事情了!”

金兀术沉思着,思索着这个计策的可行性。

“四太子,你决不能再心软了,我们被逼无法了。”

他苦笑一声:“本太子是想助花溶一臂之力的……并不是来帮赵德基制造舆论制高点的……”

武乞迈不屑:“赵德基也好,秦大王也罢,他们都是狗咬狗,我们只要能脱身,谁管他们?至少,赵德基对我们的威胁没有那么大……”

话音未落,窗边一阵躁动,小店的旅客,呼天抢地。

“站住,不许动……”

“谁都不许动……朝廷搜查奸细……”

“凡是包庇奸细的,罪加三等……”

……

众人从推开的窗子里就跳出去。

这个位置是早就看好的,马就在下面,一名侍卫自己乔装看着。众人飞身上马,打马就跑。只听得后面的喊杀声:“快追,奸细在那里……快,奸细……”

朝廷的官兵,虚张声势地多,金兀术等又先跑,他们哪里追得上?只在后面空嚷嚷一阵,便悄无声息了。

众人却不敢停留,一直跑了二三十里才停下。

那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田野。又是初冬了,一切都收割完了,没有任何食物,带的干粮也告罄,众人又饿又渴,一名侍卫去寻了一些清水,好歹又摘回来一堆残留的桔子,众人顾不得挑剔,大吃大嚼。

可是,桔子下肚,仍旧感觉饥肠辘辘。

“四太子,我们再往前,前面有我们的联络据点。”

金兀术微微振作。这十几年,通过秦桧安插在大宋境内的许多秘密据点,原本是72处,几经损折,还剩下不到十余处,这条路,便是秘密据点最多的。

他来了精神,坐起来:“大家不要懈怠,连夜赶路,先到安全地带再说。”

“是。”

碧水泉。

这不是一个泉眼的名字,这是一个村庄的名字,因为村庄旁边就是一座叫做碧水的小湖,所以因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