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将军不经意地:“对了,今日繁忙,我差点忘了此事。尊夫人的病情如何了?”

秦大王仔细查看他的神情,但见他轻描淡写的,不似作伪,仿佛花溶只是某一个什么重要人物的妻子,他的关心纯粹出于礼节,此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

“多谢飞将军问候,拙荆已经无甚大碍。”

二人相谈甚欢,互相告辞。

这一晚,秦大王回到小院里时,已经天黑了。

花溶这一病,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比起她以前受的伤,已经算很小很小了。可是,醒来后,精神状况却极差。

外面的大军已经在开拔了,是王奎一路人马。只是一支先锋队,其大部队早已在西边驻扎,只等王奎连夜赶回进击。

行军的号角吹响,火把映红了半边天空。

花溶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又是深秋了。南方的深秋和北方不同,不时还有艳阳天,也不太冷,窗外的一棵红叶树,明显地被霜染了,一簇簇的叶子,仿佛艳红的鲜花一般。

这艳红,也是战争的火把。

这才想起,大战当头。文龙又要随军出征。飞将军也会出征……而自己呢?自己除了生病,还能做得了什么?

秦大王呢?

这时,听得外面的脚步声。那是秦大王特有的声音,她非常熟悉,所以,立即躺了下去。不知为何,很不敢睁开眼睛看秦大王。只要和他说上几句话,便会泄露心底的秘密。

有开门声,是秦大王进来。带着一股子肃杀的秋风,门一关,秋风被彻底关在了门外。

“丫头……”他的声音很温和,怕惊扰了她。

花溶依旧闭着眼睛,假装熟睡了。也许是太累了,竟真的希望这样闭着眼睛,永远也不要再醒来。

其实,再也醒不来,才是人生最好的结局。

可是,脑子里偏偏是非常清楚的,就连额头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退了——就连那一身高烧也退了。

章节目录 第702章 人老色衰

秦大王已经走到床边,见她熟睡着,就点一支蜡烛。明明灭灭的烛光,他看到被子下面的脸,那么苍白。长长的睫毛也垂下去,遮住青色的眼睑,仿佛一只飞了太久的蝉。一只蝉,在幼虫的时候,必须呆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深层好几年,终究有一天,慢慢地从土里破壳出来,成虫羽化,见到天日。可是,成长的时间这么久,死亡却来得很快,成蝉的生命是非常短暂的。歌唱了一个夏天,短短的一两个月日子,便香消玉殒。

他暗自长叹一声:“丫头,你想吃点什么?”

她还是闭着眼睛。

秦大王心里一疼,是隐隐明白过来的。自己见到飞将军后,尚且有那般的猜想,何况是她。对于她来说,这么多年,无论是当初暗杀赵德基未遂,还是万里迢迢抛弃儿子去金国,以及现在的寻找……每一天,每一年,她几乎都是走在寻找岳鹏举的路上。

替他复仇,替他完成使命。

从来不曾有过片刻的消停。

所以,见到了飞将军,也难怪她有这样的情绪。因为抱着太大的期望,所以,更是不能承受。

他依旧温声地:“丫头,你睡了太久,这样下去,精神会更不好。起来走走吧。我陪你。”

花溶再也无法装睡,睁开了眼睛,声音有些嘶哑:“秦尚城……”

秦大王见她终于开口,微笑着,很是喜悦,坐在床头,扶起了她:“丫头,你先吃点东西,我再陪你出去走走,呼吸下外面的空气。”

一碗米粥,精心地熬制。秦大王喂她喝了一碗。她的精神的确好了许多。这时,秦大王才抱着她披衣下床。

已经是深秋了,她穿得很厚,脸色却苍白得出奇。好些衣服,都是这些日子在军营里,飞将军叫人送来的,每一件,都是合乎她的身形。虽然算不得什么华贵,但是,却都是很舒适暖和的。

她站起身,秦大王拉住她的手,二人就往外走。

暮色里,秋风里,是出征的兵马。

二人隐隐听着马嘶的声音,只停留在这一颗千年古槐树之下。此时,槐树已经变得十分苍黄,对面则是一排银杏树,也变成了满目的苍黄。风一吹,叶子簌簌地往下掉,旋转着,飘落在脚边,踩上去,一地沙沙的声音。

二人第一次这样漫步在铺满落叶的林间小道,并不是浪漫,而是一种无限的辛酸。

花溶看着这迷离的夜色,仿佛周围的人,这个世界,全是迷离的。只隐约地记得,自己生病这两天,飞将军从未来看过自己。一次都没有。

她想,那不是鹏举,绝对不是。

若是鹏举,绝不会这样的。

当初在鄂龙镇,自己被秦大王打伤休养的一年,是他三百多个日夜无微不至的照顾,从不厌倦,从不埋怨,一切都是那么心甘情愿,体恤怜悯。

若是鹏举,怎会自己生病了也不来看一眼?

绝对不是。

她在寒风里瑟缩一下,如一只凄切的寒蝉。

一只大手伸过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感觉到那掌心传来的温暖,她才低声问:“秦尚城,他们下一步是要怎么安排?”

秦大王便将今天的军事会议大体上给她说了一下,末了,叹道:“我真没想到飞将军竟然如此厉害,比我想象的厉害多了。当日,我只预料到他会占领两河,如此,便形成金军,飞将军,赵德基的三足鼎立,不料,他的部属是要瞄准天下,统一南北。如果消灭了赵德基,先统一了南方,再反攻金军,真正统一,并非是什么难事。”

花溶忽然道:“难道金兀术就不会背地里使坏?”

秦大王兴致勃勃地:“四太子这厮,从来不肯吃半点亏的。就算做了阶下囚,只怕要他乖乖听命,也不是易事。可是,丫头,你猜,这一次,他为何肯乖乖听话了?”

“为什么?”

“因为一支蒙古大军已经在进攻金国了。他们首当其冲,自顾不暇。”

花溶一惊,立即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岂不是攻打赵德基的真正的良机?乱世出英雄,只要灭了赵德基,便是飞将军的天下了。

“丫头,这一次,飞将军的战略部署里,有我们的一项任务,便是沿海阻截赵德基的逃窜。为此,我早已布防,是马苏和周五周七兄弟,以及张十五,林四郎等沿途设防,就算不是铜墙铁壁,也是固若金汤了……”

花溶有几分惊讶地看着他。秦大王安排好了这些布防,所以呢?

“所以,我想留下看一看这场大战!”

这是百年难遇的机遇。但凡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目睹这样的盛况,都是不愿意错过的。

就要发起总攻了,是飞将军对赵德基的一次对决。

从飞将军的部署安排,以及双方的军力对比,战争供应,以及战线的布局来看,都是飞将军这一方占据了颇大的优势。赵德基,已经被完全掌控在了江南的一隅。

而且,飞将军的麾下,大多数是熟悉江南地形,擅长江南战役的中原豪杰。

也许,决战,就是在年底。

拿下了赵德基,好过年了。

花溶本是要催促他马上上路的,此时,反而无法开口。秦大王,他竟然希望留下来观战,为什么?

就算她再有兴趣,却是根本不想留下来的——至少是不想留在飞将军的军营里的。

可是,就如一个走了很远的路的,在沙漠里横行了许久的人的热切——终于看到水了——前面就是水草了,也许只是海市蜃楼,也不得不热切地追过去,追过去,别无选择,无法后悔。

她竟然也是希望留下来的。

哪怕只是留下来看看,赵德基如何死去。

他——至于他——只是看看,他如何得到江山而已。

而不是这样遥遥分开,杳无音讯。

秦大王还是兴致勃勃的:“对了,丫头,飞将军这人蛮有意思的。他在西域有妻子,还有两个儿子。现在,他还有在南方再娶几房妻子……”

花溶心里一震,但觉背心一寒,却是淡淡的,漫不经意的:“哦?他要娶谁?”

“你看到那个天天走来走去的崔三娘了么?我想,她就是其中之一。再说,飞将军要女人,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呢?他说,现在很多地方官给他送来美女,都是些千金闺秀,他久在西域,现在充分领略了南朝的温柔之后,哈哈,估计就抵挡不了这花花世界的诱惑,说攻下赵德基,就会成亲……貌似聘礼都送出去了,还邀请我们,无论如何留下来喝一杯……”

风一阵一阵地卷着银杏树的叶子,金黄的叶子,像一曲绚烂的宋词,也或许是晚唐的诗歌,铺满了一地,也铺满了花溶的满头满脑……她的发梢,衣裳,都是黄叶,整个人,就如一堆泛黄的叶子。

这才明白,冬天真的马上就要到了。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冬天——有一个人,马上就要打败赵德基,马上就要完成自己多少年无能为力的心愿。

女人在乱世,总是无能为力的——如今想来,自己那么多的日子,所做的一切,仿佛都不过是一场笑话。

一场闹剧而已。

就如追赶太阳的夸父——追了太阳几辈子,终于渴死了,可太阳还是高高挂在天上。

因为没有力气,也找不到正确的办法。

不像后羿——后羿用了自己的金箭,那么潇洒地,就将9个太阳射落下来,威慑天界。

自己就是夸父。

而飞将军,他才是那个真正英雄了得的后羿。

要射杀太阳,唯有靠他——唯有靠杀!

而不是追。

追,是永远也追不住的。

像飞将军这样天下无敌的英雄,的确,就如秦大王所言,要什么美女会没有?而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慎重其事地告诉秦大王,要请喝喜酒了,那就是真的——

他是真的要娶亲了。

其实,崔三娘也好,其他女子也罢。只要他肯娶,自然有的是人选。

秦大王还是兴致勃勃的:“丫头,我们倒要想想,到时准备一份什么样的礼物送给飞将军?”

她也笑容满面的:“是啊。得准备一份厚礼。他毕竟救过小虎头的性命。救命之恩,要怎么样才能回报他呢?”

也许,是秦大王面上的笑容太久违了,她有些好奇:“秦尚城,你是不是很羡慕飞将军?”

“哈哈哈,羡慕,羡慕得要命……是男人,谁能不羡慕呢……”秦大王纵声大笑,“可惜,我娶了个母老虎,就算是有贼心,也没这个贼胆了……再说,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瞎折腾干啥?我可没有什么崔三娘之类的美女仰慕我……唉,没法……人比人,就是气死人……”

她也笑起来,笑声轻轻的:“其实,秦尚城,只要你肯娶,就算再过些年,也有大把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肯嫁给你的……至于我……唉……至于我……”

至于自己,三十几岁的女人了,就如雨打后的花,已经凋谢了一大半,只剩下一把残花败柳。这便是女人的宿命,男人经历了岁月,更有吸引力。女人经历了岁月,便是人老色衰。

这有什么办法呢。

两片银杏叶子掉下来,正好粘在她的双眼之上,谁都看不见她眼里的神情。

这时,她听得军号的声音更加密集。

那是一种特殊的犀牛角做的号子,在夜晚吹起来,比在边塞听过的胡笳,更加紧迫而凄切。

是战争。

是战争改变了这一切。

她站在原地,微微侧了身子。

从这里看去,秦大王就只能看到她的侧面了,是一个背影——侧翼的背影。她穿的衣服也是灰色的,没有什么花纹,也没有什么太艳丽的色彩,整个跟那棵大树融合为一体……大树也是灰色的。

章节目录 第703章 一辈子

她伸手,轻轻拂掉粘在眼皮上的黄叶,秦大王竟然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丫头,你累了?”

“!!!!!!”

无声。只有晚秋的风,晚秋的火把,晚秋的夜晚,在这个异乡。

“丫头,生气啦?”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平淡如水:“秦尚城,这些年,你是不是很辛苦?跟我在一起,也许,你一直都很辛苦……”

这一次,轮到秦大王楞了一下。

“这些年,你总是找我,帮我,照顾小虎头……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那样,不要你娶李汀兰,也不许你纳妾……秦尚城,你朝朝暮暮对着这样一个女人,是不是觉得很辛苦?”

他定定地看着她。

以他的粗豪的心思,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的。可是,却又是隐隐明白的。

他本是从不会和任何女人探讨这种问题的。因为,一个男人和女人讨论是否该纳妾,本来就是很愚蠢的。

就算心里那么想,也不能那么说。

但是,他却是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你如果觉得我很麻烦,其实,可以根本不必将就我……你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何必这样的忍受……”

她口不择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脑子里一团糟,模模糊糊地悲伤。自己三十好几岁了,雨打残花,一身病躯,红颜老去,人生,其实并没有多大希望了。

而他,他——他们,都还有很多希望,还有很多女人爱。

这一刻,竟然是充满怨恨的,无法排解的一种愤懑和压抑。

哪一个人,又是大公无私的呢?竟然看不得别人好——看不得臆想之中揣测的那个人获得幸福——不,不希望他幸福,一点也不希望。

也因此,就更是愤怒,彻底失控了:“秦尚城,你根本不必来找我。辛辛苦苦为的什么呢?你随便另找几个女人不好么?反正我也没待你好过……我老了,我什么都算不得了,就算你要的姿色都没有了……你还找我做什么?你走啊,我根本不希望你来找我……”

“真的不希望吗?”

她在黑夜里,竟然泪眼朦胧。

是啊,真的不希望吗?她竟然无法回答。

那已经是一种习惯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种习惯。已经漫长地深入了骨髓里,无关乎爱与不爱,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深厚的情意,仿佛他就是自己的兄长,是自己的父亲,是自己唯一可以求助的守护神。是漫长苦难之后,唯一的一点温暖。能给自己,给小虎头,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了。

四周那么安静,只有他的反诘,一遍一遍地在风里回荡:真的不希望吗?

她听不出疲倦,而是咄咄逼人的反诘。仿佛自己是很弱势的一方,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也许回答一声“真的”,他立即就会掉头走人。

飞将军——飞将军要纳妾了。

秦大王,秦大王累了。

都累了。只有自己还在折腾。她低声地咆哮:“对对对,就是真的,你不要找我,再也不许来找我了,你走,你走,秦尚城,你马上就走……你不走,我走……”她转身就跑。

可是,没有跑出几步,她的身子被拽住,他的温暖的气息重重地吹在她的耳边,呵呵地笑起来:“丫头,你是我的老婆,我一日没休你,你一日就休想跑掉。”

她彻底崩溃了,倒在他的怀里只是抽泣,声音却是压抑的,不让它在这个暗夜里传出去。秦大王紧紧搂住她,就如搂住一个不时会犯横撒泼的小孩子,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的确,以前我从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会这样过,也从没想到,男人是不能纳妾的。这样说吧,如果我不是娶了你,我肯定会娶其他许多女人,只要是漂亮女人都可以,也许几十个小妾都可能……我向来认为,女人越多越好,越新鲜越好……”

其实,哪个男人不是这样想的呢?

只要有钱有权势,便可以纵情享受女人的青春和**,到最后更是生理上好色贪鮮的**索求,这也是美女们能提供给男人的最大功能,满足男人的眼球和**。而男人便得满足美女们们的虚荣心,至高无上的荣宠、名份地位。

古往今来,但凡成功男人,从帝王将相,到乡间土财主,莫不如此,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她的头侧在一边,那是一道灰褐色的竹篱栏杆。从这里看下去,可以看到隐隐绰绰的秋日的苗圃,里面许多野生的菊花。但是,黑夜已经隐匿了她们的颜色,完全看不清楚是美丽还是不美。

好一会儿,四周都是沉默无声的。

“可是,因为娶了你……丫头,我娶了你,感到很快活。以前再有多少女人,也不曾如此快活。就算再没有了其他女人,也算不得什么了……丫头,我娶了你,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要和一个人,快活地过一辈子也是不容易的。你休想跑掉……丫头,无论你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但是,今后,你不许再离开了,无论去哪里都要告诉我,我会陪你去的。”

情之一道,纠缠十几年,到后来,便是快活二字。

他很快活,这难道还不够?

她伏在他的肩头,对面是篱笆的粗大的桩杆,竟然泪如雨下。

千山万水,千人万人,又能如何?自己还是只有他,唯有在他面前,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发脾气,心中堆积的压抑,也唯有对他倾诉,只有他,只有他一人才肯倾听。

他一伸手,掐住她的腰。她伏在他的怀里,头发上是她素有的干净的香味,身上的那股子药香,一丝丝地浸入鼻端。这是一生的牵挂,是自己生命里所有快活的累积,从来不知道爱她哪一点,更不知道为何要跟她在一起,非她不可,可是,快活不就够了么?就算听着她这样发脾气,这样悲哀的伏在自己怀里痛哭,难道也不是一种快乐?

她在自己面前哭,可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哭呢。

他忽然陷入了彻底的迷离,十分的激动,抱了她的腰,很轻飘地,一下就举起来,大步就往屋里走:“丫头,外面风寒,回去歇着吧。”

一豆的灯光,温暖的蜡烛。

隔壁的房间,已经换了一张大床。显然是为秦大王准备的。还有一些摆设,在这个素朴的军营里,明显透出一股子稍稍的阔绰,应该是崔三娘派人布置的。

花溶坐在床上,看着秦大王关了门窗,这间屋子已经大了许多,他走着就不显得那么局促了。

他倒一杯热茶,水温是滚烫的,也是使女才送来的。

花溶捧了茶杯,冰凉的手心逐渐有了一丝温暖。秦大王挨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丫头,早点休息。等你身子好了,我们不随大军出发,我们自己走自己的,沿途可以看看风景。”

她低低的:“难道人家流血牺牲打仗,我们就在一边看热闹?”

“谁说是看热闹了?我们的任务重大,要截断赵德基的外逃之路。这一次,决不能让他再跑了。”

桌上还摆放着饭菜,四菜一汤,也是热的。是军营送来的宵夜。这也是很难得的。秦大王拿了一小蝶点心放在她的面前:“丫头,吃点吧,你也饿了。”

她却看着旁边的一瓶酒,拿起来,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才问:“秦尚城,你喝不喝?”秦大王失笑,拉住她的手:“不行,你身子不好,不用喝酒了。”“那你喝,你陪我喝几杯。”她倒了两大碗酒,是那种滚烫的黄酒,放在火炉上烫好的,浓香扑鼻,喝一口,心也跟着滚烫起来。

“丫头,别喝,你身子才好一点……”

“我就喝一碗。”秦大王见没法阻止她,自己也端了酒碗,“丫头,说好了,只许喝一碗。”

她点着头,小口小口地抿。也许是酒的热度,将心底的寒意驱散。二人对坐,秦大王怕她喝得急,也不慌不忙的小酌。他生平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如今被逼得这样小口小口地喝,倒别有一番滋味。

外面淅淅沥沥的,他听一阵:“丫头,是下雨了。”

“管它呢。小雨就下罢。明早正好赖着不起床。”

“怎能不起床?哈哈,这是人家的军营,又不是我们的地盘。”

她理直气壮的,一脸通红:“我们是客人。当然得享受客人的特权。”

“哈哈哈,好,好得很,丫头,你说是客人就是客人。”

这一坛酒,花溶喝了一碗,秦大王倒喝了一大半。二人都热乎乎的。秦大王头脑好像也有些不清楚了,醉眼朦胧的:“丫头,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

花溶闷闷地躺下去,拉了被子捂住自己的头,仿佛一切都不想管了,统统不想管,不想问了。

秦大王正要吹熄蜡烛,她忽然又探出头来,闷闷地:“只要杀了赵德基,以后我们就在海岛上,再也不出来了。我只喜欢落霞岛,其他哪里都不想去了。”

“好好好,落霞岛就落霞岛。以后我们就一辈子呆在落霞岛,生七八个孩子,热闹一点……”

蜡烛熄灭。

灯光暗淡。

夜色终于沉寂下来。她在黑夜里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那是自己的丈夫。是拜堂成亲的人。自己身上的酒味,他的一身的酒味。从未这样试着两个人对酌,熏熏然地入睡的那种滋味。

空气里,都是肃杀的味道,然后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户上,叮叮当当的,仿佛谁的身子在芭蕉上旋转着跳舞。

夜,已经很深了。周围万籁俱寂。

章节目录 第704章 是不是

这时,花溶忽然坐起来。那种熏熏然的感觉已经彻底不见了。她仔细地侧耳倾听,秦大王正在酣然熟睡,鼻息那么沉,一时三刻是完全不会醒来的。他的手还是习惯性地放在她的身上,灼热地覆盖着。她悄悄地掀开他的手,他的手再一搭,微微翻了个身子,并未醒来。她松一口气,悄悄地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手拉着门闩的一刹那,又回头看看黑暗里床上的男人,竟然觉得无比的羞愧,仿佛在偷情一般。心跳得怦怦的,却还是毅然地拉着门闩就冲了出去。

四周那么安静,走在连天的雨幕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她如一个幽灵一般,慢慢地靠近——那是非常熟悉的地方,已经来过几次了。

里面,飞将军就在里面。

此时,他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经常是这样,通宵达旦地分析军情。这一夜,显然也还不曾入睡。门口值守的侍卫走开,她在阴影里,悄然地靠近。也不知哪些侍卫是真的没有看到,还是故意装作没看到。她无声无息地,已经站在了门边。

门并没关死,飞将军总是这样,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他的习惯。

她一伸手就推开了门。如一个幽灵一般,脚步慢慢地往前挪移。一步一步,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她背靠着门,背着手,如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孩子,偷偷地闯进一个陌生的地方,想偷一块糖。

飞将军从一堆厚厚的军情案牍里抬起头来,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惊讶地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女人——她站在烛光里,头发已经被秋雨淋湿,贴在额头上,那么狼狈。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她的热切——她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牢牢地盯着他,一瞬不瞬。

她的目光也是很奇怪的,看不出来是要哭还是要笑。整个人,难以言说的悲喜交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可是,他还没开口,她已经冲过来。就如一头发疯的犀牛。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也停下,仰起脸看他,焦灼而热烈:“我只问你一句话,鹏举,你究竟是不是鹏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