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有些厌烦地转身看了她一眼,许桔指着地上的纸团…

这些小姑娘,有什么话不能等会儿说吗?还有半个时辰写完大字就散学了。

许樱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看都没看就扔给了许梅,结果许梅接到了,写了两笔又扔给了她。

许樱指了指许桔,问她是不是要把纸团给许桔,谁知许梅指了指她,示意纸团就是给她的。

许樱再次叹了口气,把纸团展开了,因为写得急,团得也急,纸团上的字有些模糊了,依稀可以看出她们三个是商量着要早些下学。

许樱看看外面的天,一不阴沉二未下雨三还没有风,她们三个要早些下学做什么?

她又继续往下看,原来是董家表哥来了,难怪许榴会这么急,可许梅和许桔急些什么呢?她正这么想着呢,许桔捂着肚子站了起来,“先生,我肚子疼!”

“先生,我肚子疼!”许榴说道。

“呀,是不是中午的菜不干净啊?我怎么觉得也难受呢…”许梅说道。

罗先生抿了抿嘴,猜出这些千金小姐的心思,本来许家请她来就是教这些姑娘些才艺、规矩,日后稍微能拿得出手见人就是了,又不指望着姑娘们有什么才名,日后能考科举,罗先生一直是睁一眼闭一眼,“时候也不早了,今日散了吧,大字明天交上来。”罗先生拿着棋谱,背着手走了。

“先生慢走。”

罗先生这边走了,许梅、许榴、许桔都“不疼”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原来茂松书院端午放了两天假,只有几个邻近的清寒学子回了家,路远些的比如董鹏飞,则到许家来过节,据说这次不止是来了他一个,还有几个与他交好的同窗也要一起来。

“表哥捎信来说今天吃过午饭,拜别先生,收拾几件衣裳、书藉就过来,先给老太太请安,咱们这会子去,八成他们还在老太太那里呢。”许榴说道。

“咱们这样冒然前去,会不会被老太太说没规矩?”许梅对董鹏飞没什么兴趣,可是家里难得来人,又有几位董鹏飞的同窗,许梅再老成也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总想去看看新鲜,可是她终究是被严格教养长大的,事到临头又有些怕。

“今日来的除了董家表哥,还有唐家的表哥、展家的哥哥、连家的哥哥、王家的表哥,还有杨家的表哥啊…”许桔早就打听清楚了,她看向置身事外的许樱,“你竟不知道你家表哥也在茂松书院?”

“这个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外祖家离茂松山近得很,我以为表哥回家了。”许樱说道,连家的哥哥…

“你难不成是怕碰见展家的哥哥尴尬?你放心,不是那人,是展家的三表哥。”许梅说道,她知道许樱跟展家的渊源,这件事上许樱极为无辜,身为许家的大姑娘她也觉得展家在这件事上欺人太甚,展家虽是望族,展家四房却是商家,若非许樱失父,怎会下嫁,岂知他们竟是背信忘义的,幸好展七爷还算厚道,收了许樱为义女,一年四季衣裳、胭脂、首饰不断,还花银子供养许樱,许樱也算是因祸得福。

“哦。”许樱却不停地想着连家,没听说“他”曾来过许家…想来也是,连俊青上一世并未在茂松山办书院…

“走吧!”许榴牵起许樱的手,许樱有些怔愣地跟着她往前走。

老太太年龄大了,最喜欢的就是热闹,一听说茂松书院端午放了两日的假,就派人捎了信去,一定要董鹏飞来许家小住,听说董鹏飞要带同窗来,更是高兴得不得了,连夜派人收拾出了客院,招待贵客。

连俊青本身就有些才名,加上他有钱,书院盖得精致,请来的先生也都是名师,门下都有考中进士甚至是状元的弟子,茂松书院虽新,却很有一些望族子弟,山东的望族,往上数三、四代,就没有不是亲戚的,怎么说都不算是“外人”,这些学子不想在茂松山上苦渡节假,便应了董鹏飞的邀请,到了许家。

因许家老太太辈份大,他们到许家的第一件事自然是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看见这些年轻齐整的孩子,自是高兴得不行,问了年龄又姓名,又细问了家里的情形,一直拉着他们唠了有一个多时辰。

“老太太,几个姑娘散了学,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几个学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轻松之色,“老祖宗,既然姑娘们来了…”其中心思最活络的连九小心地说道…

“都是自家人,你们又还小,见一见也没什么,你们不必避让。”老太太说道,几个人互视一眼,也只得留了下来。

只见丫鬟引进来四个姑娘,走在最前头的身穿豆绿杭绸斜襟及膝夏裳,露出一截水红罗裙,身量高佻,柳眉杏眼,虽未长成,却透着一股子端庄老成;随在后面的身穿玫红杭绸褙子,浅粉里衣,石榴红裙,肤若凝脂削肩柳腰,嘴角含笑;第三个姑娘则是身穿雪青潞绸绣竹纹褙子,月白里衣,月白长裙,身上半点艳色皆无,眉若远山鼻若刀裁,冷冷淡淡却别样动人;第四个姑娘年龄尚小,身穿绯色杭绸立领春裳,一双大眼灵动异常,活泼可爱。

“给老太太请安。”四个姑娘整整齐齐的向老太太请安。

“这是你们几个哥哥…”老太太一一引见了几个学生。

许樱自进了屋,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往离老太太最近的那个人身上看,“他”此时身量尚未长成,正是少年之时,手长脚长,削瘦异常,薄绸的衣裳像是挂在他身上一样,眉目俊秀依旧,极薄的嘴唇上还有淡淡的茸毛…“这是你们连家九哥哥,名唤成珏。”

连成珏——许樱以为自己再见他会切齿痛恨,谁知看他许久,心里竟只有一个念头——他竟还只是个孩子。

“妹妹们好。”连成珏性子最是活泼,在家里时经常靠着嘴甜讨得家中长辈和各位姐妹的喜爱,见了许家如花似玉的四个姑娘,眼前不由得一亮,他陪着许老太太东拉西扯老半天,原来是极值得的。

“连九哥好。”

“这是你们连家十哥哥,名唤成璧。”

除了许樱的三个姑娘,进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连成璧,这也不怪她们,连成璧生得实在是好,许家的姑娘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被他一比竟如烧糊了的卷子一般,如此美颜竟生在男子身上,实实的暴殄天物!

连许樱都忍不住多瞧了连成璧一眼,她是见过成年的连成璧的,男子若有生得美貌若女的,多半姿色最盛是少年时,长成的连成璧美则美矣,并不似此时般男生女相,加上他深厌自己容貌,留了胡子,晒黑了脸,配上他那张号称天下第一毒的毒嘴,容貌倒在其次了。

连成璧早就习惯了众人的注视,敷衍的施了一礼,“妹妹们好。”

许家的姑娘们羞羞答答地还了礼,许樱瞧着她们心神不属的样子,心想她们若是领教了连成璧那张曾经说死降金判将,说晕安成公主,说得自己岳父辞官,妻子气得抑郁而终的嘴,还会不会觉得他有多美。

余下的王家的兄弟被连家两兄弟比得并不出齐,唐家的表哥更是相貌平平到近乎于丑,比较显眼的就是杨国良了。

杨秉诚本就是名师,只是年龄大了,加上隔辈亲,他对着自小宠到大的孙子亲和有余严厉不足,杨孝纯夫妻又在外为官,无法管教,怕耽搁了孩子的学业,听说连俊青开了书院,请的几个先生也是有名的,就把最大的孙子杨国良送到了茂松书院。

杨国良不似连兄弟般的俊美,却是生得星眉朗目,鼻直口方,假以时日必定是俊伟男儿。

“妹妹们好。”杨国良对许樱表妹自然比对别人多了些亲近,一样是对着许家的姑娘们施礼,暗地里却对许樱眨了眨眼。

许樱忍住了笑,大舅舅和大舅母家教甚严,大表哥在他们跟前乖得似绵羊一般,背地里却是个蔫淘的,如今离了父母管束,在老太太跟前竟也敢使小动作了“杨大表哥好。”

他们这些少男少女见过了,老太太又高兴,吩咐人在偏厅摆饭,分了男女两席,替几个少年接风洗尘。

36盘算

却说那几个少年回了客院,许家客院不小,临时打扫出来的屋子只有四间,连家兄弟住了一个屋子,连成璧一只脚踏进屋里就皱着眉头吩咐书童拿衣裳给他换,“我早说了不来许家,他们家如今什么名声?平白的多了这许多事。”

“二叔去了临山镇杨家过节,你跟我不来许家,难道要冷冷清清在书院里闲呆?再说男人眠花宿柳三妻四妾本是常事,许家是官家,你还是小些声吧,莫得罪了人。”连成珏说道。

连家这一辈其实没有十几男孙那么多,只是嫡长媳肖氏生了两子皆夭折,不得不给丫鬟开了脸,生了长孙成珏,因连家的孩子来得艰难,老太太请了算命先生,说要到七八个才能站住,若要保住成珏得把他叫成老九,糊弄阎王,这才对外称了九少爷,许是算命先生真得灵验,成珏不到一岁时长媳就有了孕,生了嫡长孙连成璧,连成璧来得艰难,长得又漂亮,自幼被老太太如珠如宝的养大,也养成了他一身骄狂孤介的脾气,肖氏在时尚好,肖氏早丧之后,全家上下除了老太太,也只有连俊青能管束他一、二,偏偏他天纵英才,是块读书的材料,如今连俊青开了书院,连老太太再舍不得,也把他送来读书了,至于连成珏,本来书得得就平平,送他至书院与其说是读书,倒不如说是“陪读”。

“哼!”连成璧换了衣裳,躺到竹榻上拿了一本书看,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你晚饭可吃饱了?我见你只夹了几口素菜,要不要吃些点心?”连成珏笑眯眯地说道。

“屋里又没有旁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不必哄我。”连成璧冷着脸说道,他对连成珏这个婢女生的庶出哥哥,并没有多少敬意。

“那你在这里看书,我出去逛逛。”连成珏脸上的笑脸一丝不变。

连成璧见他走了,把书扔到一边,拿了帕子盖了脸,打起了盹,连成珏在外面逛了一圈回来,见他睡着了,眼里闪过一抹恨意,双手紧握成拳,却又慢慢展开,进屋拿了薄被给连成璧盖上,又避让了出去。

许樱领着杨国良往杨氏所住的小院而去,一路上杨国良打量着许家大宅,这宅院盖得规规整整,一重一重的院子以只能容得下一辆马车行进的青石板路相连,偶尔路过的花园也修得平整有余,灵秀不足,来往的下人穿得整齐,规矩也算是不差,与京里的陆家相差却甚远。

到了杨氏所居的小院,院门与别的小院没有什么不同,推开院门先瞧见刻了鱼跃龙门的影壁墙,转过影壁只见四四方方的一座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当中一架葡萄架,正房门前各有长约三尺的花莆,种着些常见的花草,此时正当季,花草开得正盛,虽不名贵,却别有一番趣味。

站在门口迎着他的,正是自己的姑姑杨氏,杨氏今日穿了鸦青比甲,藕合色的立领里衣,牙白的马面裙,头上戴了挂珠小银凤钗,身上半点艳色皆无。

杨国良的母亲陆氏本来就够素淡端庄了,可不管怎么样衣裳的花样勿必要鲜亮,身上的饰物勿要精巧,与枯木死灰一般的杨氏完全不同。

“侄儿给姑姑请安。” 杨国良咽下辛酸跪地给杨氏磕头。

“好孩子。”杨氏眼含着泪扶起杨国良,“来,进屋说话。”

杨氏携着许樱听杨国良说杨家此时的情形,“祖父身子还是一样健朗,祖母前阵子偶感风寒,吃了几帖药已经大好了,父亲和母亲在任上过得极好,听说那处地方繁华得很,只是方言难以听懂,我二弟倒比他们俩个学得快,现在已经能跟当地人讲几句话了,二叔和二婶都很好,二叔让我告诉姑姑,那店铺他已经买下来了,原先卖南北货的那家人说咱们只要不涨钱就继续租,二婶说了,实在是忙不过来,否则那么好的地点租给别人做生意太可惜了,对了,原来那个江氏说得话不实,年租应是一百四十两。”

年租一百四十两的铺子,因为急脱手要现银,又不敢声张,竟只卖了一千二百两,简直是亏大发了,可要与上一世卖了八百两相比又不算亏了…

许樱转念一想,江氏在年租金的事上都一直在跟五叔撒谎,估计卖价也撒谎了…他们夫妻在银钱上果然各有心思。

“我们孤儿寡母的,能旱涝保收收些个租金,有余钱花已经心满意足了,你这次回去,把这银票带上。”杨氏说道,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张两百两的银票。

“姑姑你何必如此外道…”

“你爹娘已经补给我三百亩的嫁妆田了,另外的二百两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再垫上。”杨氏说道。

许樱心里做得却是另一番盘算,三百亩良田,佃给别人种,若遇丰年一年能拿不到一百五十两的入息,遇上灾年能有一百两就不错了,养这几口子人是够用了,要说富余银子那是半点没有的,幸好有义父的贴补,如今大太太帮着掌着家,月钱等等分文不少,这才年年节余了下来,可若是有什么事,照样经不起。

她早养成了居安思危的性子,买铺子也不光指望着坐收租金,那店家肯一年出两百两的银子租铺面,那店做好了一年少说也要有四百两的入息。

“唉,我若非是闺阁女子,倒真想去看看咱们家的铺子什么样。”许樱叹道。

“妹妹去看看又有什么不成的,只是那铺子在大明府,要去的话得一大早就去,午时进城,城门关之前就要回来,呆不了多久,反倒折腾得很,那铺子我去看过了,虽不是正街,可也是极繁华的,那店主说早知道主家要卖铺子,他就不把钱全压在货上了。”

许樱笑了笑,做生意可不是有钱难买早知道,可惜她前世这么大的时候过得糊涂,什么事都不知道,若非记得铺子的事,怕是连这铺子都买不成。

“你小小年纪,还是要以读书为要,千万不要移了性情。”许樱想得是生意经,杨氏听杨国良说多了经济上的事,就有些恼了。

“侄儿自是省得的。”

“娘,许忠跟辽东咱们家留在辽东那边的人,还互通音信吗?”

“自是通音信的。”杨氏说道。

“当年爹手下颇有些个能人,这些人就算离了咱们家,也一样能过得不错。”她后来经商做生意还遇上了一个,是从后金国和蒙古国往大齐国贩皮货、人参、鹿茸的,在辽东府开了一个好大的养鹿场,见到了她还唏吁感叹了一番。

“确是如此,只是现在他们生意做得都还小。”

“有能人就成,如今老爷轻易不出门,许忠又没了事由,他娶了百合姐总不能还这样,不如让他带了山东的特产往辽东走一趟,贩些北货回来,看看能不能赚些钱,若是成的话来年铺子咱们就不租了,让许忠和百合姐做,一年能多收一百两也是好的。”

许樱算是会看人的,她知道许忠这人忠心归忠心,可也有野心,有能力,并非甘于碌碌无为之人,如今是有百合在这里让他离不得,可时日久了没有什么事做,许忠是会离开的,不如用一用许忠。

“你这孩子,总是想些不着边际的事,这些事岂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想的?”杨氏皱了皱眉,不同于许樱,她对现在的生活极满意。

杨国良是有头脑的,他觉得许樱说得这些话并不是不着边际的孩子话,杨氏刚斥责过他不应该不务正业,尽说些生意经,杨国良也就没敢说话。

可是百合却对这事真正上了心,许樱说得正是许忠在她跟前念叨过的,只是愁的没有本钱,他又是奴才的身份,没有主人的许可不能轻易离开。

百合早看明白了,许昭业留下的孤儿寡妇,指着主母杨氏是不成的,唯有指望许樱,许樱如今虽才九岁,见识却连一些大人都万万不能及的,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把许樱说得事跟许忠说说,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杨氏听说杨国良在老太太那里已经吃过了饭,便招待他用了些点心果子,后来见天色晚了,这才派常嫂子送杨国良回客院,许樱则留下来了。

当晚母女两睡在一张床上,说着体己话,“今个儿我瞧着张姨娘还算老实,知道家里来了客人,就把元辉送到她那屋了,到了晚上你表哥走她又给送回来了。”杨氏忽然提到了张姨娘。

“您可千万别因为她老实就心软,又想着弟弟跟她亲近没什么,我原不想跟您说,可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让姨娘守着的道理,她生子有功,可弟弟有嫡母,不需她这个生母,原先有太太在中间横着,我想着让她守满三年孝,让太太没话说了,再寻机嫁出去,现在想来过个一两个月,就把她打发出去。”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张姨娘没了张嬷嬷这个扯后腿的,用起了软招子,娘八成是要心软,可这子嗣上的事不比别的,有张姨娘在,弟弟和娘就隔了一层,这种事情心软不得,再说张姨娘还年轻,真要让她守一辈子也未免太狠。

“嫁出去?”杨氏坐了起来。

“正是,我朝连寡居的正室守满三年都尽可以改嫁,更何况妾室,哪个体面的人家也没有让妾室守寡的。”

“道理是这样道理…”

“她在咱们家,就是个妾室,娘您找个正经人家,厚厚的给一份陪嫁,堂堂正正的嫁出去做正头娘子不好吗?您记得张姨娘给爹留了后的恩情,把她好好的嫁出去,才算是全了恩。”

杨氏躺了回去,张姨娘没说要嫁人的事,杨氏也没往那处去想,现在许樱说了,她觉得道理是那个道理,可是…

“娘,您在许家都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太平日子过,可这其中的孤苦…”许樱眼圈红了,她是一个人守过的,那种暗夜茫茫不见前路,一张床倒有半张床是冷的,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要自己扛的苦,她是真吃够了,“您好歹是许家明媒正娶的,祖坟、祠堂少不了您的主位,张姨娘算什么?她还年轻…”

“总要寻访个不差的人家。”杨氏小声说道,慢慢躺了回去,用被子盖住自己。

“要说原来咱们是两眼一摸黑,如今地面都熟了,找什么样的人家找不着啊…”见杨氏想清楚了,许樱按下心中的欢喜,柔声说道,心里打定了主意,捎信给小舅母,让她寻访一个殷实的客商,远远的把张姨娘嫁了。

37窝心

许樱了结了一桩心事,夜里睡得格外得香甜,杨氏想到女儿说的孤苦,却做了半宿的噩梦,梦里无非是她一个人走在漆黑的林子里,远远的听见女儿的哭声,却怎么跑也跑不到女儿跟前,半夜惊醒,摸摸女儿的脸,这才安心睡下。

清晨时下了一阵的细雨,屋檐上得瓦当被冲刷得晶亮,树叶也格外的脆绿,许樱故意走在沾着水珠的草上,任冰凉的雨水沾湿鞋子和裙裾,被麦穗惊讶地拉到青石板路之后,掩着嘴笑了起来。

“姑娘,你可是中了什么邪秽?”麦穗从没见过这样的许樱。

“没有,没有。”许樱摇了摇头,思想起昏暗前世真似噩梦一场般,她刚刚是想到,自己见过连成珏那个狠心贼之后,早晨再回想他的面貌,竟想不起来了,他觉得自己没有他一天都活不下去,却没想到她活得好好的,重活一回,连他的脸都记不清了。

“姑娘,您还是别笑了,您一笑我害怕。”

“难道我笑起来不好看?”许樱侧着头看麦穗。

“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不习惯。”许樱笑起来岂止是好看,人人都说许榴美,许樱真心笑起来要比许榴美十倍。

“你看不习惯,那我就不笑了。”许樱板起了脸。

“姑娘…”麦穗急得快哭了。

“这是哪家的下人,竟管起主子来了?许家好大的规矩。”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冷然的声音,只是声音里带着丝少年人的沙哑,减了气势。

“不知是哪家教出来的公子,竟爬到别人家的树上偷窥女眷!”许樱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院墙边榆树上坐了个穿着鸭青衣裳的少年,正是连成璧,当下收了戏谑之心,冷然道。

“我是在树上看鸟,谁知道来了两只呆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连成璧从树上跃了下来,稳稳当当地站好,他本想做威严状,心里却总想着许樱刚才的笑容,“我说你好好的女孩子,整天搭拉着脸像是别人欠了你八百吊钱一般,偶尔笑笑竟把丫鬟吓成那样,可见你平时有多冷…”

“我说你好好的大家公子,爬树归爬树,跟我小小女子逞什么口舌之利?”许樱冷哼了一声,做出不屑状,一甩袖子走了,上一世自己没少吃连成璧的亏,他瞧不起自己做外室,见了面就是贬损,偏自己短处多多,偶尔回两句嘴还要被连成珏说没规矩,只得躲着他,谁知总能碰见他,吃尽了苦头。

“你!”连成璧被她说得一口气憋在胸臆间,又不敢追过去跟她吵,只是默念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也这么牙尖嘴利,噎得人一口气发不出又落不下的憋得难受。

许樱回自己院子换了衣裳,匆匆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老太太说要管女孩子们,竟真心管了起来,日日都要与姑娘们一起用早膳,吃完之后又要训示一番才肯放她们走。

这一次老太太倒没有说别的,只是絮絮叨叨的开始讲古,在老宅要怎么要安排下人包粽子、扫秽、各府节礼、安排车马踏青,她随老祖一起赴外任时,又怎么安排前后衙门,如何收礼,如何送礼。

比较年长的许梅知道老太太的深意,忙宁神听了,许榴则是听懂一半,许桔却差点把这番话当成催眠童谣,快要睡着了,许樱稍微听几句,也就懂了这些大家子过节的规矩,说起来不过与寻常民间或者是商家稍有差别,就是这稍有差别,没人指点就要闹大笑话。

“送礼不能光图贵重,心意比贵重要紧,比如啊,这南人喜咸粽,馅料多且杂,他们送来的粽子就是尝一尝鲜罢了,偏巧你们老祖那一任上官就是南方的,我特意寻了湖洲的厨子,这才做出了正宗的几样南方粽子,讨得了他们夫妻的喜欢,所谓妻贤夫祸少,当官做得好和坏,全看后衙的掌印夫人是不是贤良的。”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唐氏,好好的进士功名,竟被这搅家精搅没了,娶了这么个儿媳妇,是老太太最后悔的事。

也是唐氏合该在端午节再倒一次霉,正这个时候有人通报刘嬷嬷来了。

老太太最不喜唐氏,对刘嬷嬷印象却不错,“是不是她又作什么妖了?”

“回老太太的话,二太太听说有唐家的子侄来了,想要见一见。”

“她还嫌不够丢人吗?唐家的子侄都没说要见一见她。”

“那老奴要怎么跟二太太说…”

“就照我方才说得说。”唐家的人经过唐家姑奶奶的婚事之后,跟唐氏就生份多了,这次两个唐家的少爷来许家确实没提给唐氏请安的事,实情是他们会过来过节,都出乎老太太的意料。

唐氏听了刘嬷嬷传回来的老太太说得话,在屋里又哭又闹又砸东西,正巧许国定在小妾那里听曲儿解闷,听见她的这些动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踹开了她的门直接给了她一个窝心脚,唐氏硬生生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许国定见她吐了血,心里也有些慌,转身出了门,节都没有在家里过。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唐家两兄弟正在自己屋里商量着事呢,唐家的这两兄弟是唐家七房的,唐氏是唐家九房的老姑奶奶,这兄弟两个与唐氏轮亲戚得从曾祖那边论,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来,他们听说唐氏被老太太禁足,却没有替唐氏出头的意思,反而怪唐氏不晓得事理,害得他们到许家拜访都似名不正言不顺一般。

唐家七房人口多,赚钱的法门却少,幸好兄弟两个书念得好,投到了茂松书院,可到了书院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清寒子弟不喜和他们这样的望族子弟多交往,真正的望族子弟他们又沾不上边,厚着脸皮到许家,无非是想套套交情,讨些好处,谁知唐氏又闹出事来了,听说是病了,请了大夫,又有人说是被许二老爷给打伤了,他们毕竟是姓唐的,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哥哥,您说这事该怎么办?”弟弟唐茂实苦着脸看着哥哥唐茂丰。

“还能怎么办,只能置办些冰片、阿胶等等去探老姑奶奶一趟。”

“可是咱们银子不够啊。”这兄弟两吃住都是学里的,手里根本没有什么余钱。

“没办法,只能借了。”

“那能找谁借啊?”

“咱们与王家按说有亲,可王家的人八成也要去探病,他们手里的现银也不够了,连九素来是个和善的,跟他借吧。”唐茂丰说道。

唐茂丰和唐茂实去求了连成珏,连成珏似是这个时候才听说唐氏病了的事情,“咱们都是客居,探病不能只你们俩个去探,二太太若是在寻常人家也是一家的老祖宗了,咱们来时她闭门称病咱们未曾给她磕过头已经不应当了,如今她病了,就该一起去磕个头才是。”

连成珏说得唐家兄弟面有羞色,他们身为唐家子弟,却趋利避害,想想确实不应该,心里对连成珏的敬意又多了一层,“连九兄说得是这个道理,是我们兄弟想少了。”

说罢又找个王家兄弟和杨国良、董鹏飞,他们自然都答应了要一起去探病,偏偏到连成璧那里吃了鳖,“若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我自是会去拜望,这样的长辈我不去看。”

“十弟…”

“我困了,回去睡觉。”连成璧理都不理连成珏,转身就回了屋。

“呵呵…我十弟性子急,还是个孩子,你们见谅。”

“连九兄宽宏大量,友爱弟弟,实为我辈楷模。”唐茂丰说道,心里对冷傲孤介的连成璧又添了几分的不满。

杨国良却觉得连成璧的一句话,说出了他的心事,他对唐氏的不满也是积压许久的,只不过他的亲姑姑是唐氏的儿媳,他不得不去。

几个人凑份子买了东西,又是连成珏出的大头置办了几样体面的补品去探望唐氏,在门外就被刘嬷嬷挡了架,“几位哥儿的心意我们太太领了,只是她病得厉害,正在捂汗,几位爷若是进屋拜望,免不了又要穿脱一回见客的衣裳,怕再受风。”

“那我们就在门外磕个头吧。”连成珏说道。

“几位哥儿有心了。”刘嬷嬷让开了门口。

几位公子在门外磕了头,又留下了补品,这才走了。

这几个人年轻,并不知唐氏又生病的事是许家家丑,他们偏偏又这样殷勤的前来探看,老太太嘴上说这几个少年知礼,心里面颇有些不高兴,对唐家的两兄弟更是厌乌及屋越看越不顺眼。

偏偏对客人发作不得,许国定躲出去了不在家,她便将气发作到了唐氏和许国定的小妾身上,尤其许国定最宠爱的那个会唱曲儿的小妾,被老太太抓住了错处,提着脚给远远的发卖了。

38上心

唐氏房里发生的那些事,都透过麦穗的嘴传到了许樱的耳朵里,的本依附于唐氏的二房下人们惶惶不可终日,有些人在等着唐氏东山再起,有些人已经开始在谋别的出路了,旁人不说,瑞春最近这些天就老实得过份,原本很多活计她都推给麦穗,整日游手好闲四处打听,现在却开始抢活干了,在许樱跟前殷勤得很。

麦穗拿了竹篓装了一篓子的干艾蒿给许樱装荷包,许樱挑捡了一下,“现在奸商多,送进府里的艾蒿都不纯了。”蒿类长得都差不多,但是艾蒿只有一种,不懂的人极容易上当,价格说起来不贵,可许家用得多,今年唐氏不管事,董氏只占着油水大的地方,孟氏和闻氏婆媳管不过来,就有人混水摸鱼了。

“听说今年咱们二房端午的赏钱还没发下来呢。”麦穗说道,“我随着姑娘,公中的赏钱五天前就直接送到了紫荆院,由姑娘发了,可我前日跟常嫂子唠嗑,除了二奶奶私下里给的赏钱,没见到公中的一文钱。”

“许是四婶忙,忘了。”许樱说道,董氏不会连公中给下人们过节的赏钱都贪…吧…

瑞春端了一碗银耳红枣百合莲子羹进来,许樱有些奇怪,“我没叫人熬汤羹啊。”

“姑娘昨日说有些燥,奴婢就自作主张吩咐单给厨房做了。”

许樱看了她一眼,许樱自重生之后,就没单要过东西,不管是衣裳还是吃的,旁人给什么她吃什么,她是许家的姑娘,左不过没人敢饿死她。

“你给内厨房赏钱了吗?”

“内厨房的长兴家的是我三表姑,我说给她赏钱,她说什么都不要。”

“拿去给你三表姑。”许樱进里屋抓了一把铜钱给瑞春,府里的下人们各个都长了张利嘴,瑞春依着她的名号要了东西,她若不给赏钱,她怕是要耳朵发烧到过年。

“谢姑娘赏。”瑞春用帕子包了铜钱。

“这铜钱不光是给她的,你自己斟酌着分,除了给她的之外,你买些吃食、东西给你原先在二太太屋里时认得的小姐妹们,听说这个节她们过得辛苦,你们原先是在一起的,总不能不管。”

“奴婢谢姑娘。”

瑞春谢了赏走了,许樱拿了调羹在银耳红枣百合莲子羹里搅了搅,就撂下了,瑞春这么久了,连她不爱吃甜的都没看出来,可见是个浮灵的,“麦穗,你吃了吧。”

“谢姑娘。”麦穗笑嘻嘻地捧了莲子羹到一旁吃去了,“瑞春不知道姑娘不爱吃甜的,奴婢一见这莲子羹就知道是给奴婢预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