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苹儿那丫头的造化。”刘嬷嬷笑道,“只是年长日久,老爷难免被说动,若是如此…”

“不用年长日久,怕是他如今就被说动了,我知道他恨我,若非四奶奶疯魔了,六奶奶一心只想攀伏着老六跟着他走不愿意沾上管家的事,我想要重掌许家怕也不易,现下有人替他想到了二奶奶,他定要寻我的错处,好替二奶奶让位。”唐氏说这些话时,竟然不似过去夫妻决裂之前带着伤心,她对许国定早已经没了夫妻之情,只剩下恨了。

“二奶奶素来软弱,并未管过家,老爷…”

“他早被猪油蒙了心了,哪能管那许多,你且等着,今晚用过晚膳,他必定会来我这里找茬。”

这个时候瑞明端着参茶进了屋,头上的赤金梅花小瓒子,格外地显眼,“太太,您的参茶。”

唐氏向来自许心明眼亮,自己跟前这些个人,从爷爷那辈是做什么的,人品如何全在她心里呢,瑞明脑袋上明晃晃地多了金首饰,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瑞明,头上对梅花小瓒是哪儿来的?”

瑞明看了一眼刘嬷嬷,“奴婢正要跟太太说呢,这对瓒子是我前个儿遇上了娇姨娘,她赏给奴婢的,奴婢心里觉得好笑,奴婢是跟着太太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会眼皮子如此的浅,娇姨娘真的是打错了算盘,只是人家愿意拿首饰给奴婢玩,奴婢哄着她玩又何妨,再说…”她看了一眼唐氏。

“继续说。”

“奴婢也想看看娇姨娘打得是什么主意,奴婢若是坚辞不受她的礼物,若是她拿去收买别的眼皮子浅的下作货色可怎么办。”

唐氏由怒转喜,“还是你想得周到。”她点了点头,“娇姨娘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没别的,就是要奴婢打听了,太太若是想对她不利,劳烦奴婢传个话给她。”

唐氏冷冷一笑,“平白的她若没做下亏心事,谁会对她不利?显然是做贼心虚。”

“奴婢原想不通是为何,如今听太太一说,立时就晓得了。”

“你去找娇月说,就说我想要接二奶奶回来,你看她如何说。”

“是。”

瑞明出去转了一圈,手上又多了个金戒指,“太太,您说这事儿怪不怪,我说您要接二奶奶回来,娇姨娘倒喜得不行了,从手上摘下个金戒指赏给奴婢。”

唐氏冷冷一笑,“她果是包藏着祸心,没准儿早就跟老二家的沆瀣一气了,老爷也是糊涂了,她肚子里的贱种是在孝期里有的,难道要学旁人一般,抱着一周岁的孩子硬说是刚满月?”

她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门就被人一脚踢开了,进来的是怒气冲冲的许国定。

“太太就是这般管家的吗?我今个儿在府里转了一圈,好几个院子雪都把门堵上了,都没有人打扫,几个姨娘还有四奶奶的院子里,竟然连火盆都没有。”

唐氏早有准备,只是端坐在临窗大炕上,纹丝不动,“今个儿雪大,分家之后咱们留的人少,能干活的重劳力就更少了,就算是牲口也要让他们歇口气,那些个不住人的院子我早就吩咐过,明日慢慢收拾便成了,至于几个姨娘和四奶奶那里的火盆,我早已经着人送去了,上好的银霜炭也送去了不少,究竟为何没人点我真是不知了。”

“真是如此?”

刘嬷嬷福了一福,“回老爷的话,这些个事情太太昨个儿就已经吩咐了下去,六奶奶也知道。”

“那就是下面有人阴奉阳违,管家怎么能整日坐在屋里管呢?”

“老爷难道还想让我亲自去探看几个姨太太和四奶奶不成?”唐氏挑了挑眉。

许国定心里虽对唐氏一万个不满,也知道唐氏说得话是道理,只是道理归道理,听到耳朵里怎么就那么难听呢,“娇姨娘身上不舒服,你去给找个大夫来。”

“老爷真让让我找大夫?”

“你什么意思?”

“我可是听说娇姨娘已经有一个月没换洗了,若是找了大夫查出她有了孕,不知老爷要如何。”

“有了孕自然要生下来。”

“老爷别忘了,这可是在孝期呢。”

“姨娘孝期有孕的事又不是没有过,生下来,私下里养两年,两岁说是三岁的孩子,又有谁知道,难不成你又要四处去宣扬?”

唐氏忍了又忍,这才没把桌上的茶杯扔出去,许国定这样的人,也实在是少见。

“对了,二奶奶走了也有些时日了,你身子不好,六奶奶自小产后也一直小病不断,你把二奶奶接回来,也能帮帮你。”

唐氏一听许国定果然打得这个主意,心中暗道若非有人报信,自己怕是要如许国定的意了,“二奶奶生性软弱,不是管家的材料,再说了现在流言蜚语的,她在山上倒清静,回了府难免传进她耳朵里一句半句的,你让她活是不活?还是让她在山上躲着吧。”

许国定愣了愣,“既是如此,就让她多住些时辰吧,可有一宗,年不能在外面过。”

“是。”到时候她也收拾了娇姨娘了,杨氏回来一样任她捏圆捏扁。

69走

连成璧和连俊青之间一直有书信往来,连俊青十月里上了京,十一月一回家正赶上连成璧的信到了,一大包的信里多数是连成璧近日写得一些文章,最里面却夹着一个没印记的白信封,连俊青摇头笑笑,心道自己的这个侄儿不知道又在搞什么花样,展开信一看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立刻叫来自己的长随,名唤侍墨的,“你可曾接过杨山长给我的信?”

侍墨摇了摇头,眼睛却垂了下来,连俊青一想到自己本来无事,却被母亲硬是打发到了京里,打点在京城的生意,心里也就明白了三分,“可是太太的意思?”

“爷…”这下子跪下的不止是侍墨了,侍书和侍酒也跪了下来。

“这些年了,我对你们一个个都是交心的,可恨你们竟都不明白我!”

“二爷,杨姑娘已经嫁做人妇,女儿都已经十几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生得出孩子,您对她的一片心小的们都清楚,可她对您呢?如今有了那样的传言,她的名声故然毁了,您要是去向杨家提亲,您也毁了啊。”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本来都是对女子严苛,外面的流言蜚语虽多,却没多少人说连俊青坏话的,可连俊青若是向杨家提了亲,故然会有人说他是痴情的种子,更多人会笑话他连寡妇也要,说起来他一个举人娶进士守寡的妹子是门当户对,可杨氏已经三十多了,原本生过一个女儿就没再开过怀,真要娶回家,怕要生不出孩子来,以连俊青对杨氏的痴心,连妾怕是都不会纳,一辈子就毁了。

他们这些人串通了一气不把外面的传言告诉连俊青,虽说有连老太太有话有先的缘故,也有他们打心里往外希望连俊青对杨氏死了心的缘故。

“我竟不知道,你们都是如此忠心的。”连俊青一捶桌子,桌上的茶壶茶杯被震得哗啦啦直响,“我这就去杨家提亲,你们若是想要去禀告我伯娘就尽管去报,你们也告诉她,我连俊青此生此世,非杨慧娘不娶!”

侍茶和侍墨两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抱住连俊青的大腿,“二爷!您不能啊!您这是要老太太的命啊!”

“自古以来哪有您这样的爷们自己去提亲的道理,您这样又要将杨家娘子置于何地?”

连俊青自小到大除了没娶成恩师的女儿,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如今竟被手下的人又拉又拽,寸步难移,更是气得不行了,一脚踢开侍墨,“你们竟教训起爷来了!”

谁知道侍墨被踢开了,又爬跪了过来,再次抱住连俊青的腿,就是不让他出门,连俊青竟硬生生的被几个长随给拖在了书房里,连门都出不去。

过了一会儿,耳朵里听见拐仗响,是连老太太到了,扶着连老太太的正是自己长年生病的大哥连俊杰。

连老太太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当着连俊青的面下了令,“来人,把二门上锁大门落栓,谁也不许放二爷出连家半步!”

“娘!”连俊青吼道,他一时情急,竟连该叫连老太太伯娘都忘了。

“我原以为你真的是醉心功名,却没想到你是猪油蒙了心了!杨慧娘是守寡之人,又早已经过了花期,你年轻时一时糊涂犯了痴心思也就罢了,怎么到了如今还如此不懂事!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药?”

连俊青没看见连老太太的时候话说得硬气,看见了连老太太也没有话说,只是默默无语地跪了下来,“娘…儿子不孝。”

“是伯娘对不起你,因你自小书读得好,我想着连家出个进士、状元,你小小年纪就把你过继了出去,如今我一个做伯娘的,又能如何管你。”如今连俊青说起来是单立一户,在连家的祖谱和官府的户藉上是父丧母亡之人,他若是想要向杨氏提亲,把杨氏娶回来,论理连老太太也是拦不住的,可论情,她总归是连俊青的生母。

“伯娘…”听连老太太这么说,连俊青低下了头,“我自小到大,只有这么一个心愿,求伯娘千万成全了我,她不是那些个离经叛道的女子,生性柔弱可怜,若是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到了她耳里,她必定受不了,就算是寻短见,怕也要硬生生的憋屈死自己,她若是死了…”连俊青抬头看向母亲,眼睛里带着泪光,“儿子纵然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一般。”

“二弟!”连俊杰怒视着连俊青,“你如此说,将娘置于何地?如此忤逆不孝,你那些圣贤书是读到了狗肚子里了吗?咳咳…咳咳!”连俊杰前些年冬天押货,遇上了风雪被一箱子货给砸中了肋骨,又失了调养,自此就得了喘症,到了冬天就要病得更厉害些,如今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说完就咳得不行了,又喘了一会儿,这才气息慢慢平稳。

“我这一辈子,就生了你们俩个,你大哥身子弱,你又过继了出去,你怜惜这个怜惜那个,可曾怜惜过我这个伯娘?”

“伯娘…”连俊青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又抬了起来,“侄儿也请伯娘怜惜。”

连老太太素是知道自己的小儿子的,自小就是执拗异常的脾气,无论什么事认准了就是十头八头的牛也拉不回来,他为了杨慧娘守了这些年,如今杨家上杆着让他娶杨慧娘,他定不会听自己的劝告,连老爷子的病是中风之症,更生不得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瞒着他的,“你是想气死你伯父吗?”

连俊青一听连老太太这么说,立刻不说话了,双手紧握成拳,生父的身体他是知道的,如今看着还好,只是半边身子不能动,有人搀扶着还是能走的,可若是再生气,怕是要一病不起了。

他对慧娘的情再重,也重不过父亲的性命,他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插了一刀似的,疼得不行,偏又喊不出来,一边是孝义,一边是他对杨慧娘的情义,两向交攻,他只觉得喉头一甜,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许樱掰着指头算着日子,自己给连叔叔的信有没有被送到连家,之前的信石沉大海定是连家长辈心中对此事不满,连叔叔虽说对母亲情义深重,又孝义压在头上又能如何?到了十一月三十那天,许樱长长的叹了口气,怕是这事儿不成了,连俊青若是得了连家老人的同意,定会在腊月前提亲,自古以来没有人在腊月里提亲的,他就算是后来软磨硬泡说通了连家二老,母亲回许家过年,怕是有去无回。

外面的流言其实已经熄了,可女子名声有失,唐氏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大的把柄?听许家传来的信儿,唐氏已经从别人手里买了自江南采买的美貌女子讨好许国定,有孕不能承宠的娇姨娘已经是昨日黄花不足为虑了,许国定看在新宠的面子上,对唐氏的脸色也不似过去那般难看了。

其实她若是唐氏,有许国定这样的丈夫,自己的儿女又大了,早就…许樱想到这里,又把江南采买的女子加在一起想…心里咯噔一下,千万不要好得不灵坏得灵。

若是如此,外面传的那些事,她宁可是娘听自己说的,也不愿意是娘听唐氏说的,再受唐氏些挤兑,到时候真的是百死无一生了。

杨氏正坐在炕上,笑眯眯地看许元辉坐在炕桌的另一头在描红本子上乱画,忽然看见许樱面色有些难看地进来了。

“可是许家派人套车来接咱们了?”日子越邻近腊月,杨氏心里越清楚,许家必定不会让自己娘三个在外面过年。

“还没呢。”许樱坐到了杨氏旁边,靠在杨氏的肩头,“娘…”

杨氏笑笑,伸手把许樱搂到怀里,“都多大了,还跟娘撒娇呢。”

“娘,女儿跟您有话说,您让人把弟弟抱到西屋玩去吧。”现在杨氏西屋的位置是留给许元辉的。

“好。”杨氏点头应道,在炕梢做活的奶娘立刻把许元辉抱了出去。

“你有什么悄悄话,连弟弟也不许听?”

“娘,我给您讲个故事吧。”许樱闭了闭眼,把前世的事加加减减的说了,“却说那位姑娘,跟着娘扶着爹爹的灵柩回到了老宅,本以为是回到了自己家,谁知进了虎狼窝,那家人知她母女有钱,就想尽了法子压榨,不到三年的工夫,两母女手中就空空如也了,那家人见没了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坏了寡妇的名声,可怜那寡妇清清白白,却落得个带着污名上吊自尽的下场,余下那孤女任人欺凌…”

杨氏原本还当成故事听,越听脸色越难看。

“后来那家人黑了心,竟将那孤女许配给了一个傻子为妻,那孤女自来心气儿高,怎堪受欺羞辱,咬咬牙,跟着一个男人私奔了,做了人家的外室,有道是色衰而爱驰,年老色衰之时,被那男子所弃…”

“别讲了。”杨氏打断了她,“你这讲得是谁的故事?”

“这本是我七岁那年的一场大梦…”

“胡说!”

“娘,知女若如母,您就没起一丁点的疑心?”

杨氏起得疑心岂止是一丁点,女儿自七岁失父起,行事就沉稳老辣了起来,一个人守在深闺,就将顺昌隆经营得有声有色,收买人手使手段等等计谋玩得滚瓜烂熟,她原也只是暗地里安慰自己这是因为女儿失了父,没有了依靠的缘故,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一块越来越重的心病,如今听女儿讲,是因为做了一场长长久久的噩梦,杨氏竟有一种大梦初醒之感,“你与我讲这些做什么?”

“许家如今又做下了恶事,我四婶见咱们有了钱,竟起了歹毒的心思,派人四处宣扬说娘亲跟连叔叔自小青梅竹马,谁知被外祖许配给了我爹,还说什么你们俩个旧情难断,咱们家的顺隆昌就是拿连叔叔资助的银子开的,余下还有许多难已入耳的话…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整个大明府都知道了…”

杨氏脸越来越白,她刚刚听说自己的女儿做了一场“梦”,又听说自己的名声竟然已经毁了,真的是心如刀绞一般,“这是真的?”

“许家的人,为了一点黄白之物,别说娘的名声,连自家的名声也不顾了,娘有了这样的名声,许家又能光彩到哪里去?许是做贼心虚,四婶竟因为这事,入了魔障,有人讲是爹气她害你,这才作法吓唬她,可便是如此,也是传与娘不利事人多,传这些话的人少。”

杨氏愣愣怔怔地发呆,想着这些日子以来众人瞧着她的眼神,竟都觉得这些人是在笑话自己一般,枉废她循规蹈矩在别人眼里竟是笑话一场。

“娘!我跟您说这些,就是让您挺住啊!您要是没了,女儿和弟弟就是别人盘中的菜!再无生路啊!”

“我自小到大,从来都是与人为善,自你父去后一心向佛,连肉都不吃了,我从未妨碍到谁,怎会有人如此狠毒,不让我活也就罢了,竟连清白的名声都不留给我?”

“娘!”

杨氏瞧着女儿的小脸,想着女儿讲的故事,自己去后,女儿竟如此的惨吗?想想许家人的嘴脸,如此的惨怕都是好的了…“樱丫头,你受委屈了。”

“我能跟娘在一起,不委屈,再说…不过是场梦。”

杨氏摸摸女儿的脸,一场梦怎能让人改了性子,就算是梦,怕也要真的如同黄粱梦一般,该受的那些伤,该遭的那些罪,女儿怕是早已经受过了,“是娘不好…”杨氏搂着女儿说道,是她太软弱,才会害了女儿,“娘有女儿,女儿知道娘是清白的,就算是回了许家,许家上下的人都逼我,讽我,我也要活着,好好的看着我女儿出嫁。”

许樱回搂母亲,许是她太想保护母亲了,才觉得母亲软弱异常,也许…母亲能活?可要是唐氏真如她想的一般丧心病狂,母亲就算想通了也无济于事。

“娘,您听我说,您不能回去,唐氏她从别人手里买了自江南采买的女孩,她早已经对祖父死了心,此举怕是没安什么好心,若是祖父真的着了她的道…您回去是羊入虎口。”

“那咱们逃?”逃?能往哪里逃,她是敕命的六品安人,带着女儿又能逃到哪里?到异乡隐姓埋名?那自己的老父老母又该如何活…

许樱点点头,“娘先别怕,我已经命人回许家打探了,也写了信给祖父提醒,若是祖父无事,咱们回去总能过了这个年,过了年女儿手里定会有大笔的银子,到时候咱们远走高飞,谁也拿咱们没法子,若是祖父不好了,咱们三个…”许樱知道母亲是一定会带着元辉的,“就少拿些体己银子,诈死走了吧,什么荣华富贵金银田产,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把这些留下了,谁愿意得就得了去吧!”她早该把这些话跟母亲说了,怪只怪她舍不得母亲从六品安人到隐姓埋名的黑户,又要跟娘家彻底断了往来。

许樱并没有提外祖父和自己想的让连俊青娶母亲的事,到现在他还没来提亲,显是不会来了,说这一段无非是让母亲多一些烦忧罢了。

杨氏见女儿已经成竹在胸的样子,说不定想远走高飞想了有多久,暗恨自己生性软弱拖累了女儿,连带着让她受苦,一咬牙,“好!咱们走。”

母女俩个正说着话,忽然常嫂子进来了,“二奶奶、四姑娘,连山长来了!还带了官媒,说要提亲!”

许樱听见这话,心中不知是喜是忧…所谓远远的放下一切走,竟只是镜花水月似地幻象吗?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快乐!!!!

70刀山火海

杨氏惊疑不定地瞧着女儿,她刚听女儿说了天大的秘密,也听女儿说了外面正在传自己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女子,她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的时候万事听父母吩咐,出嫁之后事事听从丈夫,如今夫死,又是指望着女儿和夫家、娘家的照应过活,听女儿说噩梦,又知道许家的虎狼之心,嘴上虽是说定了要跟女儿走,心里面还是怕得不行,谁知道这个时候被人传说是她奸夫的连俊青竟然来提了亲,杨氏真得是恨不得有个地缝都钻进去。

“樱儿,你信娘,娘没有…”

“娘…”许樱握着杨氏的手,“是我求连叔叔来的。”

“你…”

“娘,您是六品安人,杨家的姑奶奶,女儿怎舍得轻易让你舍了这些,跟着女儿在外面过日子?女儿也不舍得娘年纪轻轻就要守一辈子的寡,自从外面有了流言,外祖就与女儿商量了,若是连叔叔能明媒正娶娘,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外祖和外祖母…全都知道?”杨氏幼承庭训,都是女儿家名节顶顶要紧,她以为这些事自己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若是知道了,定要仔细地问她,若她真的名节有失,父母定不会认她,却没想到杨家二老早已经知情了。

“天下父母的心思,哪有不盼女儿好的,娘是何等样人,外祖父和外祖母又岂能不知?他们日夜忧心,只忧母亲年少守寡,只有一女。”

“我还有元辉。”

“弟弟虽好,却非娘的亲生,他若是丧了良心,女儿已经嫁了人,娘又能指望何人?”

“他不会…”

“娘,这世上嫡母依着庶子过活,能有面上的一团和气都是母子相和,磕磕绊绊总是难免,娘你又本性柔弱,不是那些个能挟制住庶子的,再说了您才三十三岁,真要孤老一生吗?”

“我要守着你父亲,还要守着你,只要你好好的嫁了人,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如今是许家不让咱们相守。”

“那我就跟你走。”许家断断不会让她带着女儿离开,她本就没有嫁人之意,要与女儿分开她更是万万不肯。

“娘,您要是跟着我走…您…”

“你是我的命。”杨氏握着许樱的手说道,“你父去时,若没有你,我早就三尺白绫了些残生了。”

早知娘是这样的心思,她千般算计万盘筹谋又是为了什么,“娘,您若是跟我走了,不止跟许家要一刀两断,跟杨家也…”

杨氏一愣,“咱们避过风头,自然能跟你外祖家再通音信。”

“可您再不是杨家的女儿,我也不是许家的孙女。”

“那你和你表哥的亲事呢?”

“表哥是杨家的长子嫡孙,怎会娶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杨氏被许樱一说,一脑子的浆糊了倒有了几分的清明,“你别说了,我不嫁,我也不走。”

“娘!”许樱费尽了心机说了这许久,到最后竟都白费了口舌。

“我本事未亡之人,生死全无所谓,你得要前程,你再会做生意,商贾之道也非正路,更何况你是女子,总归要收心,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母亲终究不似她这个已经活过一次的人,看淡家族、名望、品级、地位,母亲想得还是她好好的嫁给表哥,安稳过一生,“娘若是回了许家…”

“我死都不怕,难不成还怕活着?有你祖父在,你伯祖父,你叔祖父在,她总不敢凭着外人捕风捉影,开祠堂将我浸猪笼,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了底,外人说得那些话,我只做听不见就是。”

母亲这是说得轻巧,若非经历过,谁又能知道舌头底下压死人的凄苦,许樱心里转了几个念头无数个主意,最后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她明知道许家是虎狼窝,可娘执意要回去,她也只有…

“娘,外祖父定会应了连叔叔的提亲。”

“再嫁从己。”杨氏说道,“你去告诉你外祖和你连世叔,我立志守节不嫁。”

许樱搂着母亲,罢,罢,罢,她已经是重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母女俩个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许樱两世以来,唯一软胁,唯有杨氏而已,一遇杨氏,真得是前有刀山火海,只要杨氏往前迈,她就跟着走。

许樱隔着屏风把杨氏说不嫁的事说了,屏风外面那个有些清瘦的男子心中大恸,“她是这么说的?”

“是。”

“她可知许家的人…”

“她知道,我娘说她问心无愧,不畏人言。”

“是我趁人之危了。”连俊青脸色有些青白,听了许樱的话,眼里满是哀凄。

躬身向脸上满是凄色的杨家二老施了一礼,连俊青转身走向门外,许樱忍不住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连叔叔!”

连俊青回过头来,许樱已经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连叔叔您得恩义,许樱今生不能报偿,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谁都不欠,唯独欠连俊青的,这次她错了,没跟母亲商量,就自做了主张,结果害了连俊青,一朝美梦成真,又转眼成空,如此种种,岂是一个头能换得的。

连俊青定定地瞧着许樱,多年不见,许樱已经是大姑娘了,跪在那里隐隐的像是当年那个总是在他跟前板着脸扮规矩的小师妹,“连某心甘情愿,何谈报答二字,你母亲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你争气孝顺就是报了我的恩义了。”连俊青抬头望望天,“我已经跟家中二老立了君子协议,若是此事不成,回家就要另娶他人,还望你们保重才是。”

连俊青为了杨氏慧娘吐了血,连老太太也差点急得晕过去,还是连俊杰久病成良医,知道连俊青是郁结于心成的症候,又请了常驻在连家的神医王替连俊青诊脉瞧病,这才换回连俊青的一条命来。

这事儿闹得这么大,自然瞒不了连老爷子,老爷子到底是经过风霜的,强忍着着急把前后两封信都拿去看了,一封是杨老爷子的信,信里隐诲得提了外有流言,虽信连俊青是君子,女儿是节妇,却也无计可施,思来想去,唯有两家结亲,才能消弥流言。另一封一看字就是出自女子之手,极清秀的簪花小楷,开头敬称却是侄女许樱拜启…对流言蜚语之事只字未提,只提许家有一些许变故,难对外人道,对无辜受牵连的连俊青又羞又愧,又说连俊青见了外祖父的信生气不回信也是理所应当的,等等,说提及婚事是万般无奈无计可施,还望连俊青不要放在心上。

连老爷子看完信,心道许樱这个小姑娘,心计之深沉,他最成材的两个孙子都多有不及,自己的小儿子也上了当,一心要去杨家提亲,可他久在生意场上混,两封信一看就看出破绽来了,许樱已经能说通连成璧,替她夹带书信,杨氏若是对连俊青有意,在信中夹带只言片语,岂非比旁人说什么都更有用一些?

他也是为人父的,再看一遍杨老爷子的信,心里更是如同明镜一般。

等连俊青的身子养好了些,他与连老太太,跟连俊青一番长谈,他痴心一片是好的,可杨慧娘到底是什么心思?这些年她都不假辞色,怎会因为有流言蜚语就愿意嫁了呢?旁人不晓得杨氏的人品,连俊青却是晓得的,出了这样的流言,她知道了宁可一死以证清白,绝不会想出改嫁他,离了许家这样的主意。

“你去提亲,我不拦你,可有一宗,杨氏若是执意不肯,你也要借机死了这条心,听你母亲的话,择一名门闺秀为妻。”

连俊青点头答应了连老爷子,这才收拾了东西上路,到了杨家,杨家二老见了他自然是高兴万分,提起亲事也是千肯万肯的,谁知道许樱来了,说了杨氏立志守节的话,杨家二老再想说什么,连俊青已然不听了,固然杨家二老或能扭转乾坤,可他怎忍逼迫杨慧娘。

十几年的痴心,最后唯余一叹罢了。

腊月初四,许家的车马就到了茂松书院,杨氏一手牵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上了马车,许樱头倚着车窗,手心里的短笺已经握成了纸团,唐氏替许国定采买美女,果然没安什么好心,就算她有信提醒,许国定还是中了圈套。

刘嬷嬷语焉不详的她也已经明白了,无非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想要讨好年轻的姬妾,恰好姬妾是被□过的瘦马,手里有药,许国定已经吃了小半个月了,若非许樱着人偷偷透过话给娇姨娘,娇姨娘做拈酸吃醋状,大闹新姨娘的屋子,搜出药来满世界的宣扬,说某某人因纳了瘦马,吃了药得了马上风,断送了性命,许国定心中警醒,偷偷的拿药去找大夫看,怕是早没命了。

就这样也是又羞又急又被掏空了身子,大腊月里的,病了。

唐氏倒是能摘干净自己,也不给那瘦马说话得份,提着脚远远的就卖了,就算是孟氏和苗氏也不能说什么,许国定恨唐氏,拖着病体指定六奶奶管家,让唐氏在佛堂替自己祈福,唐氏执意不肯,老俩口差点又打起来。

最后还是孟氏这个长嫂说了话,各退一步,许国定病了,为了儿女前程计,唐氏还是要伺候,如今他们都是一大把的年纪了,管家确实管不动,不如让六奶奶带着几个姑娘一起管家,左不过许家二房就那么些个人,那么点子事,唐氏做总揽就是。

唐氏还欲再说别的,苗氏说了话:“二嫂子,这方圆百里,都夸您贤良,竟舍得花大价钱替二哥买瘦马,偏偏那瘦马是不安好心的,这也怪不得您,您是有儿子要做官的,若是二哥去了,三年的丁忧是免不了的,要说运气不好,一辈子不得起复的也不是没有,要说您有害我二哥的心思,旁人信,我不信。”

唐氏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确实恨许国定,却没有要他命的意思,原意也只是授意那瘦马把许国定的身子掏空,让他得病,至于许六的前程…唐氏再怎么样,心里最疼的还是自己的儿子,被苗氏这么一说,也后怕起来,都怪许国定做事太狠,否则她也不会一时情急,想出买瘦马这样的主意来。

她心虚理亏,自然是退了一步,让六奶奶带着姑娘们管家,可却不肯真正放权,梅氏大小事情,都要先知会过她才能算数。

今日她派车去接杨氏母子三人,自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叫她们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