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娘呢?若是栀子与万长随将此事告官,你娘又当如何?”

“我若嫁了个傻子,才是要了我娘的命呢。”

“姑娘果然聪明。”苗盈盈笑道,“却不知你这般的聪明人,想没想过你嫁到杨家之后,你娘会如何?那个时候此事若是传扬开来,许家的人会如何?姑娘本非池中之物,也不知杨家是要一个规规矩矩相夫教子的杨大奶奶,还是要一个能文能武善经商理事的当家奶奶。”

“不劳您费心了。”

“你跟我一样都是孤女,从小长到大,头一宗学会的事就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四姑娘,你真甘心??”苗盈盈顿了顿又道,“我家老太太有言在先,只要四姑娘允了婚事,将寡母带到展家,展家也是千肯万肯的。”

作者有话要说:从前有一个大官落了难,满门抄斩,他将两个儿子送到两家人家里,一家是曾经施恩于他的,一家是他曾经施过恩的,施恩于他的那家人,保护了他的儿子,受过他恩惠的一家人,出卖了他的儿子。

77一波未平

许樱回到她和杨氏所居的小院时,天已经有些黑了,杨氏早就从唐氏那里回来了,正坐在灯下绣荷包,时不时地替在炕头上睡着的许元辉掖一掖被子。

“娘。”许樱解了披风。

杨氏见许樱回来了,抬头一笑,“回来了,听说你去你表姑姑那里说话了。”

“是啊,表姑姑和大太太他们的局没凑成,就找我说话了。”许樱坐到杨氏跟前,杨氏正在绣的荷包是落樱飞霞的花样,正是给许樱绣的,许樱瞧了瞧杨氏的针脚,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怎么了?”杨氏摸摸许樱的脸颊,“外面冷吗?瞧你的脸冰凉冰凉的。”

“还好。”许樱摸摸自己的脸,她一个人在冷风里走了很久,冷吗?她已经麻木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知女莫如母杨氏瞧出许樱似有心事的表情,虽说许樱平时脸上也少有笑容,但有心事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抿嘴,抿得越紧心事越重。

“娘,我若是嫁不成表哥,你会如何?”

“樱丫头,你何出此言?”杨氏放下针线,“你与你表哥已经下了小定,你怎能不嫁他?”杨氏为许樱的婚事操心多年,嫁给自己表侄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

许樱叹了口气,“娘,你还记得我跟您说得梦吗?”

“记得。”

“娘觉没觉得奇怪,女儿从来没提过弟弟。”

杨氏想了想,“是有些怪。”

“因为前世女儿没有弟弟。”许樱想了想,把事情说了出来,“当初栀子有孕,却未曾禀告母亲,就在从辽东回山东的路上遇上暴雨,马车翻了,栀子小产了,六叔由此认定母亲善妒,未曾保住父亲的一点骨血,回家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太太和太太,再加上咱们母女刚回许家,六婶就难产死了,老太太因此觉得母亲不祥,不让母亲靠近,太太更是以这个为因由,添油加醋,让祖父都对母亲生厌,这才让母亲在许家无人相助,是以女儿梦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栀子揭穿她有孕的事。”

杨氏点了点头,可又觉得不对劲儿,“栀子为何始终咬紧牙关不说?娘不是…”她想到这里心里一惊,回头去瞧熟睡的许元辉,许元辉日渐长大,模样并不出众,杨氏以为是因为甥像舅家,随了张家人的样貌平平,可细一想,“难道…”

“女儿为了母亲能在许家站住脚,瞒住了此事,又让娘远远的将她嫁了,谁知道…”许樱顿了一下,其中种种因由她已经思量清楚,这事儿不能瞒着母亲,她也瞒不了母亲,她一五一十的把苗盈盈如何机缘巧合认出了与奸夫私奔的栀子,如何以此要协她嫁给展家四房的傻嫡子之事,告诉了杨氏。

杨氏越听脸越白,到最后几乎要坐不住,“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女儿若不答应,她就串叨万长随和栀子去告官。”

“那就让她告去好了!”杨氏恨声道,“说到底无非是为了那些黄白之物,咱们母女俩个能吃穿多少?要那些阿堵物做甚?让你为了那些个东西去嫁傻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没了弟弟…女儿若嫁了人,娘你如何养老?”

“你放心,许家还没到那步呢,杨家也不会不管我,娘不图荣华富贵,只图你能嫁到好人家。”

“女儿不问娘,也知道娘必会这么说,已经一口回绝了苗盈盈。”她当初救苗盈盈是举手之劳,为得也只是她自己“看不过去”四个字罢了,苗盈盈如今翻脸无情又如何?反倒让许樱心下坦然了,“我倒要看看那对背夫私奔的狗男女,敢不敢真去大明府击鼓鸣冤状告五品节义夫人。”

“若是官司败了也不要紧,娘只是可怜…”杨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熟睡的许元辉,他自落草就未曾离开过杨氏,虽比不得亲生的许樱,可也是杨氏的心头肉,“樱丫头,你素来有法子,不如想法子找到他们,给他们些钱,把这事儿了结了吧。”

许樱瞧了瞧许元辉,她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就算不是血缘亲生,也比不得旁人,如今万长随跟栀子自己尚不能糊口,她怎么放心把娇生惯养一天委屈都没受过的许元辉交给他们。

“女儿想想法子吧。”其实当年的事许樱也想通了,以展家的财势就算是为已经傻了的四房嫡长孙寻妻室,也未必一定要寻许家的姑娘,无非是因为知晓义父与父亲的渊源,想借着她这个故人之女的名头,防备义父吞掉嫡长孙的财产,他们有这样的心思,自然是从头到尾都瞒着义父的,没准儿还找了借事远远的把义父打发走了。

如今这事儿,虽也有自己锋芒太露,过于能敛财的缘故在,病根子还在义父那里,许樱想到这里,回到自己的屋里的头一件事,就是给义父写了一封长信,大概把事情说了一下,问展家未何如此威逼于她,又问义父可知此事?三问义父能不能找到展九爷或者直接找到万长随和栀子,她愿出白银千两安置他们夫妻。

这事儿依旧不能交托旁人,只有交给许忠去办,许忠与义父和展家素有些往来,他去办这事儿也不引人注意,第二日一大早她就打发了常嫂子去找百合,百合来了之后,她将事情跟百合说了,将信也交给了她,“事关我的终身和母亲弟弟的前程,除了许忠哥和你,我谁也信不过。”

“姑娘,您不必说了,奴婢肝脑涂地也要将此事办好。”百合说道,“奴婢原还想跟姑娘说一件事,可有了今天的大事旁地事都是小事了。”

“什么事?”

“五老爷他…到了隆昌顺,吆五喝六的不管大小事情都要管,还要从柜上提银子,被许忠给哄回来了,可奴婢怕他再去…”

“真是好厚的面皮,不要说许家已经分了家,就是未分家也没有小叔子到嫂子的产业胡闹的道理…”许樱沉吟了一下,“这事儿你们夫妻不便出面,我一个晚辈也不好张口,我小舅妈也是隆昌顺股东,下次我五叔再去,就让掌柜的套车去请我小舅妈,我五叔赖皮归赖皮,却最是要面子,我小舅妈抢白他几句,他八成就不会再去了。”

“还是姑娘想得周全。”

“这也不是我想得周全,只是有些事你们想到了也不能说。”许樱说道,苗盈盈说得那些话虽是要胁之言,却处处是实话,她若是嫁到杨家,大舅母和大表哥的为人,怕是不会让她出头露脸行商贾之事,要她相夫教子做贤妻,可早惯雄飞难雌伏,她手里无钱、无权,怕是半夜作梦都要吓醒…

可人有得必有失,上辈子她赚了那么多的钱,到最后有用吗?眼睛一闭依旧两手空空,想的还是自己小的时候在爹娘膝下撒娇时的情形,许樱叹了口气,娘替她安排的路,也许才是她该走的正路吧。

许五爷许昭焘是个风雅之人,也是个玩家,嫖最好的女人,喝最好的酒,藏最好的古董,可当他年龄越来越大,许家也分了家之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些都是要钱的。

妻子把嫁妆捂得死死的,分毫不让他动,家里的那点出息被太太紧紧攥在手心里,给他的那点零花银子,还不够他喝一顿花酒的,于是许五爷生平第一次想要谋划起仕途经济来,拿起书看了几页,觉得这些毫不风雅的经史子集一看就让人头疼,他能有个秀才的功名都是蒙的,再往上考就要头悬梁椎刺骨了,他也真没那心劲儿,至于养家糊口…

他正在谋划大计呢,妻子江氏倒是出了个顶顶好的主意,二嫂的隆昌顺如今只让许忠那个奴才经营着,万一许忠起了坏心二嫂一个妇道人家怎么知道防备?不如他替二嫂分一分忧,还能赚些辛苦钱。

谁知道头一回去被许忠给哄了回来,二一回去被请上二楼喝了一壶茶,杨花氏就到了。

花氏在来之前已经听人讲了,心里冷笑,没听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小叔子谋划起寡嫂的产业来了,看见许昭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花氏老于事故,想了想,收了怒气露了笑脸,“哟,我当是哪位贵客呢,原来是亲家五爷。”

许昭焘一愣,他与花氏虽见过一两次,却都是走马观花一般,一大群人站在一起,互相之间施个礼就算了,如今定睛一瞧,只见是个穿着妆花缎对襟褙子,大红织海棠花纹马面裙,粉光脂艳的美妇人,他心道人都说二八少女美,又岂知半老徐娘更有韵味…

花氏皱了皱眉,厌恶他这样的色中饿鬼,“妾身是杨门花氏。”

“哦。”许昭焘这才想了起来,“不知亲家嫂子有何贵干?”

“没什么贵干,听说许五爷来此照顾生意,特意过来看看。”

“呃?”

花氏一伸手,店小二搬出几块皮料,“这是上好的俄罗斯紫貂,这块是辽东水獭皮、这块是天马皮…”

“已经开春了,谁要这些…该收进库里才对。”

“哦…”花氏点了点头,“这里还有上好的老山参…”另一个小二端上来一对山参,“这对山参虽未成形,却也有几十年了,上等的长白山老参,五爷不替家里的老人买些个存着?”

“买…”

“是啊,三太太的生日快到了吧,送这对人山又体面又实惠…”

“这…”

“您别犹豫了,咱们是亲戚,总要买得比别人便宜些才不枉亲戚一场,这对人参我多了不收,只收您一个本钱,一百两银子。”

“一…这产业是我嫂子的…”

“您这话说得不尽不实,这产业不光是我小姑的,也有我一份干股,展家七爷的股,为了怕到年底分红的时候算不清,就算是我自己要用东西,都是先付了钱,到年底分红时再说。”

“我手里现银不够…”

“您现下现银不够没关系,这货我替您存着,您回家支了银子,派人送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是了。”

“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许昭焘被花氏的一番话挤兑的没处站没处躲的,只好告辞。

“五爷既要走了,恕妾身不远送了。”花氏冷冷一笑,转身吩咐罗掌柜,“他下次再来,就跟他要银子。”

“是。”罗掌柜心道,这恶人真还须得恶人磨啊。

花氏坐下来还未曾喝完一杯茶,却见杨纯武的长随叫杨大钱的,呼哧带喘地跑上楼,“二奶奶!二奶奶!出事了!”

花氏把茶杯撂下,“什么事?”

“家里来了一群锦衣卫,要抓咱们家大爷!”

78暗流涌动

许樱几乎是立时就知道舅父杨纯孝出事的事情了,这种事总是传得极快,事发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往杨氏这里报信儿了,第二日杨家派来的婆子也到了,被许家的人团团围住,细问详情,好似许家所有人都跟杨家关系极深,而非是有杨氏母女才是杨纯孝的血亲一般。

杨纯孝卷进去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本是任直隶青州府梁城县的县令,青州知府郑通本是前首辅闵大人的门生,闵大人告老还乡之后依旧与闵氏一系的人互通声气,杨纯孝是耿介书生不爱与人争,偏偏因有个与后任刘首辅关系极好的舅兄被划到了刘系一党,成了郑通的眼中钉,杨纯孝因此才觉得没什么意思,任满了就以老父、老母病弱为名,乞休回家。

“唉,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谁知这郑大人就是不放过我们家大爷呢,非说查出我家大爷在任时帐目清,惊动的锦衣卫去抓人问话,幸好锦衣卫还算客气,盘问了我家大爷一通,就送他回家了。”杨家的婆子说道。

众人都哦了一声,做放松状,许樱眉头还是微皱,大舅舅为人她清楚不过,要说因过于耿介得罪人她信,可要说银钱帐目不清她不信,可人家若要拿这个做把柄整大舅舅,就不会只是帐目上的事,官场中人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要见血,这是明着冲大舅舅,暗地里针对的是京城陆家。

前世大舅舅并没有做官,而是做了旁人的师爷,这一世做了官,后事会如何,许樱眼前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她满腹疑虑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却见苗盈盈正坐在屋里拿她针钱篓子里的绣活看。

许樱见到她就是一愣,“姑姑今日怎么这么得闲,来侄女这里闲坐。”

“我家中有事,本想收拾收拾快些回去,谁知竟听说了杨家的事…本朝虽有律法,官员贪白银百两就要问斩,可除了开国时几个不开眼撞在太祖手上的,也没真因贪没斩了谁,又有京里的陆家保着他,四姑娘不必太挂怀才是。”

“多谢苗姑姑吉言了。”许樱福了一福,心里转了几个念头,苗盈盈或者说是展家跟这事儿有没有关联?展家虽没有人在朝为官,可有一个在王府里做侧妃的姑奶奶,跟朝中数位大员也颇有些往来,要论势力,并非寻常人家可比,虽说是商贾贱业,四、五品的大员见了展家的人也要弯腰的。

苗盈盈似乎只是为了说这一段话的,站起身扫了扫身上不存在的灰,“我先走了,替我向你娘带好。”

“我就在这儿,不必樱丫头替你带好。”杨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苗盈盈看见她笑容僵了僵,“嫂子。”

“你既叫我一声嫂子,有些话我应该对你说,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了,在娘家盘桓些日子也就罢了,在亲戚家住了这么久,婆家就算宽宏,你自己也该警醒些。”听说了苗盈盈拿栀子夫妻做把柄,鼓动许樱嫁给展家那个傻子,杨氏活活吃了苗盈盈的心都有,只是她柄性柔弱,说这几句话已经是极限了。

“多谢嫂子挂怀,妹妹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明个一大早就动身。”

“恕我寡妇失业的,不方便送你了。”

苗盈盈笑了笑,施了一礼,这才带着丫鬟施施然地走了。

“她又说了些什么?”杨氏问许樱。

“无非是几句酸话罢了。”

“当初咱们帮她,虽说是举手之劳,却也一样担了风险的,与咱们是不大不小的事,于她却事关终身,她怎会如此以怨报德呢。”

“在咱们这里是咱们帮了她,在她那里许是觉得咱们都是姓许的呢。”许樱道,“再说了,她许是觉得嫁到展家去,当展家四房的家,于我是什么幸事呢,张口就说有百万家资供我动用,真不知把展家的老太太和四太太安排在什么地方了。”

杨氏冷笑,“我就不信了,这世上人的都把钱放在头一位上?眼里只剩下钱了。”

许樱转过脸望向窗外,她上一世眼里可不是只剩下钱了,她没家,没夫君没孩子,除了抓住钱还能抓住什么?苗盈盈说她们俩个是一类人真没说错,错的是这一世许樱不想再过一次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日子,她想要换个活法再重来一回的。

陆氏吹干了给京里陆家写得信上的墨迹,亲自装在信封里,交给了心腹的下人,让他务必要快马送进京城。

杨家的人觉得事情不大,可她自幼长在官家,十岁不到就知道这世上的事没有小事,人家要整你,不会让你有翻身的余地,郑通既然已经说了杨纯孝在任上不干净,就不会只有帐薄这一样东西做把柄,定有后招,陆氏已经细细地问过杨纯孝和杨纯孝的师爷,两人都说并未落下什么,旁人无论靠什么都是平空捏造,杨纯孝更是叫她放心,可没做下什么又如何?岳武穆那么大的功劳,最后还不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断送了性命?

陆家的势力在大明府说起来是极大,可在京里无非是新投到刘首辅名下的新兴势力,并不算是什么,杨家更是小虾米一只,这次的事不管是针对谁,都不止是要整杨家或陆家那么简单。

陆氏想着这些事,头直犯疼,下人来报在茂松书院读书的大少爷回来了,陆氏这才精神稍好些。

杨国良本在书院读书,听说了家里的事立刻收拾东西往家里赶,却被先生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拦住了,待杨家的人去书院报了平安,这才快马加鞭回来了。

陆氏见到儿子立刻收起了愁容,眉开眼笑起来,替儿子整了整衣裳,“我叫人捎信去报平安,原想让你在书院安心读书,你怎么回来了?见过你父亲了没有?”

“已经见过父亲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在书院安心读书呢?自然是回来了,能帮母亲跑一跑腿也是好的。”

陆氏点头,“好孩子。”她沉吟了一下,“刚派人去给你舅舅捎信,若是你去了,怕是要比只让下人送信要强一些,你跟着你舅父也好学一学仕途经济,只是要劳动我儿跑一趟了。”

“这本是儿的本份。”杨国良说道,他长高了不少,陆氏已经要仰头看着他了。

“我的儿,你先去给你祖父祖母请安,得了他们的准许再回来见我。”

“是。”陆氏瞧着儿子的背影,微微出神,杨纯孝本性太过耿介,出仕又太晚,致仕的时候能当上五品官都算是撞大运,杨家日后全在杨纯孝身上,想到这里她又可惜了杨纯孝的婚事,许家虽也是书香门弟,名门望族,子孙里不肖的却也不少,许樱又是个热衷商贾的,怕不是良配,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

事关主家的身家性命,许忠拿了信就快马加鞭往莱阳展家而去,谁知到了展家,展家的人却说展七爷不在家,去直隶收帐去了,许忠又到了码头打听,知道展七爷未走水路走的是旱路,把已经累得跑不动的马寄放在相熟的店家那里,又买了一匹快马,将随从众人全都留下了,一个人往直隶追了过去,一直追了七百多里,这才在一个叫石盘镇的小镇上,追上了展明德。

展明德往直隶收帐,全因展四太太的派谴,心里对那一宗所谓的上万两银子的旧帐并不以为意,那人是展四老爷在时的旧友,展四老爷借他白银万两做烧酒生意,这些年虽未还本金,利钱却是一分不少,展四老爷去时就留下过话,十年以后再讨还本金也来得及,如今刚刚满十年,展四太太就急着让他去讨钱,展明德觉得有点过急了,他这一路就走得磨蹭,一路上观花赏景的,倒也逍谣,谁知在石盘镇被许忠给堵到了,他见许忠一路风尘,就是一惊,“许忠,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请七爷先看这封信。”展家想对姑娘不利,第一宗事就是谴走展七爷,若非自己追上了展七爷,怕是他还蒙在鼓里呢。

展明德打开信一看,看到一半手就抖了起来,看到最后把信狠狠拍在桌上,“真是欺人太甚!我这些年在外面左右支应,一年里赚得银子都归了公中,不求别的,只求一个问心无愧,谁知她们如此防备我不说,竟连樱丫头都不放过!让樱丫头嫁给致仁,亏她们说得出口!”

他这般拍桌子叫骂,跟着他的十几个随从都站了起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许忠瞧着这些人,心道这些人里也未必全都是展七爷的人,许就有展四太太的耳目在里面,“七爷,您消消气,身子要紧。”

展明德四下看看,“我不怕别人说!也不怕这话传出去,我把话撂这里,有本事都冲我来!对着孤儿寡妇使什么威风!”他本是一介书生,如今在生意场上也练出了一身的匪气,怒极骂人胆小心虚的人难免心里发慌。

“七爷,还是要想法子把这事儿解了才成。”

展明德坐了下来,“你放心,我立刻回莱阳,定要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79祸消

许忠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没有消息,杨家那边却屡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杨纯孝每隔几天都会被请到大明府锦衣卫衙门“坐一坐”,每次出来都是面色苍白,虽说咬紧了牙关不跟家里人说发生了什么,但是再没说过自己未牵扯进任何事的话了,听说杨纯孝请的师爷也不见了,不知道是被关起来了,还是逃了。

杨家二老本来年岁就大了,经不得事,许多事虽说家里人都瞒着他们,到底是被憋屈得病重了。

杨氏听着了信儿,本想去探看,谁知道一向对她宽宏的许国定撂下话来,让杨氏在家里静养。

杨氏也只得在屋里抹眼泪。

就算是苗盈盈离了许家至今没有信来,许樱却越来越怀疑这里面的事跟展家有关系,展家本来就不是好惹的,展老太太又素来最疼爱展四太太,要说展家找杨家的麻烦,只为让她曲从,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事许樱只能憋在心里,一边暗地里聚拢银钱,一边让百合使钱通过隆昌顺的掌柜打探消息,可消息却比外面听来的还不好,隆昌顺再受表彰,说到底也是商家,母亲空有诰命的名头,却无势力,往日能走通的关系,如今有些走不通了,于家连门都不让隆昌顺的人进了,看来杨家是越来越不好了。

到了七月里,正是流火季节,许樱却总是觉得四处阴冷难耐,像是有朵乌云罩在自己头顶上一般,她素来比别人多了几分于危险的警觉,可这个时候,她总觉如临深渊,却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麦穗从外面跑了进来,“姑娘!姑娘!杨家来人退婚了!老爷已经收下他们送回来的庚帖了!”

许樱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绣活,长长叹了口气,“既是如此,就算了吧。”

“姑娘!”麦穗推了推许樱,“姑爷是多好的人啊,人长得好不说性情还好,书读得也好,老爷因怕受杨家的连累,答应退婚,姑娘就该…”

“麦穗,你日后还是少看些戏文,杨家许是受了我的牵累呢,退婚了,反而把杨家摘出去了,大表哥也未必不能寻到良配。”

“姑娘您能连累杨家些什么啊…”麦穗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不懂。”许樱摇了摇头,“去随我见母亲吧,麦芽的嘴怕是比你还要快些。”

许樱到了杨氏的屋子,杨氏已经厥了过去,被救醒以后正躺在床上默默掉眼泪,许樱坐到杨氏的床边,握着杨氏的手,“娘…”

“你祖父他…”杨氏反握住许樱的手。

“他也是为许家着想。”

“这是不是…”杨氏这些天也一直在想,是不是她们母女连累了杨家,展家说起来是商家,可在山东一省谁提起展家不是敬而又敬的,这样的人家,手里又有她们母女的把柄,必不会轻易放过她们母女,她没想到的是展家竟先整了杨家。

“女儿已经写信给了义父,展家的事,还是展家的人能化解。”

“可若真的是展老太太和展四太太,他又有什么法子。”

“尽人事,听天命吧,现在杨家跟咱们家退了亲,总少了一家人让我牵累的。”

杨氏搂着许樱哭道:“女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许杨两家本是姻亲,再续姻缘本为再加厚一层关系,可如今杨家落难,一提退婚的事许家就顺水推舟允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许杨两家也未必能重提婚事,许樱无父,又被亲舅舅家退了亲,日后可怎么办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女儿命不苦。”许樱也想问问,她想过安生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展九爷展明禄最近日子也不好过,他本不爱钻营,于家里的事向来是家里给他安排什么事,他就妥妥当当的办好,一丝多余的力气都不费,平日里种花养鸟,约三、五好友饮宴,过得是神仙般的逍遥日子。

谁知自从继了弦,娶得美娇娘,这样的好日子就慢慢没有了,妻子苗氏也不曾每日威逼他,要他出去与别人争个短长,只是日日温柔小意服侍,在妯娌那里受了委屈也只是小声哭泣,让他这个老夫心生怜爱,不知怎地,时日一久自己竟成了苗氏掌中玩物一般,被她支使得指东打东指西打西,不曾有一丝违逆。

种花养鸟的活计苗氏包了,据说又找了什么有名的花匠,把花养得极好,他每日看花便成了,鸟也是整日欢唱,比他养的时候还好,野马似的女儿也开始细声细声的说话,拿起绣花针也有模有样了,这样的贤妻到哪里去找,就算是比往日辛苦些也值了,可近日的事让他颇不舒服,苗氏先是把他救回来的一对夫妻给悄悄的弄到乡下的庄子养着了,又回了趟娘家,从娘家回来之后,整日往四房那边跑,不见踪影。

隐约又听说展家正联合着前首辅闵大人的人,在找大明府杨家和京里陆家的麻烦,前首辅闵大人是因为跟次辅王大人斗得太狠了,招了皇上的忌讳,这才被迫告老的,这样的人告老还乡了还要扰得人不得安生,以展家平素的行事,必然是敬而远之的,这次却扰和了进去,还扰和得极深的样子,陆九隐隐觉得这事儿极为不对,却不知该对谁说。

他正前思后想自己在屋里喝闷酒呢,被派出去收帐的展七竟然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他住的院子,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扯了出来。

“七哥,你这是干嘛?”他与展七年龄相仿,旁人都嫌弃展七是庶子欺负他,他对展七可是一向不错的,展七就算是翻了身,对他也是礼遇有加,这样凶蛮霸道的拉扯他还是头一回。

“你救回来的那一对逃荒的男女呢?”展明德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自己这个九弟,死了原配也不知愁,听从家里人的吩咐继了弦,总算被劝导得务实务了,谁知道那妇人是个蛇蝎心肠的,竟对恩人恩将仇报,不配为人。

展九被他问得一愣,“怎么都觉得那对男女好啊,你也来问,九奶奶也来寻…四太太也来探问…”

“苗氏把他们弄哪儿去了?”

“她神神秘秘的,把那对男女看得极重,连四太太来探问她还特意嘱咐我说把人送到我奶妈家里看起来了,她只有一座陪嫁的小庄,想来是在那里。”

“你知不知道展家卷进什么事里了?”

“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是个人微言轻的,这些都是老太太吩咐底下人干的,别说是你我,大伯、二伯、我爹、四叔、五叔都只能听吩咐…”

“一个两个都这样,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再精明,如今也老了,她犯了糊涂你们也跟着一起犯糊涂!我回家之前已经派人给京里的侧妃娘娘捎信了,王府的人只比我晚一天的路程,我看到时候你们如何跟她交待!”

要说展家,从商贾之家到如今是累世的望族,大齐朝上下大小官员见到了都要给面子,这都是看在展老太太养的好女儿身上,展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天生聪慧多才,当年有明眼人言道,展家连嫡带庶五个儿子,加起来都不如此女才智,展老太太对此女自是爱若珍宝一般,偏这个女儿自有自己的一番心计,展家有钱无势,虽说用钱铺出了一条一条道路,可终不是长久之计,正在此时先帝爷最小的弟弟,被宠得无法无天人称荒唐王爷的荣亲王选妃,选中的妃子是当年展家的大靠山明家的女儿,明家知自己的女儿虽知书答礼,却绝称不上足智多谋,怕对付不了荣亲王,欲在亲眷近支中选一位聪明机智又忠心的为滕,可又怕被反噬,当年的展姑娘便用银钱铺路,收买了明家太太的心腹,将自己荐了上去。

展家本是依附着明家的商贾,又因着商贾的出身,就算再翻天,也翻不到正妃头上去,若有二心明家拿捏一个商贾还不是轻尔易举的事,展家姑娘的聪明也是有名的,明太太心里打定了主意,就施恩似地写了一封信给展老太太,展老太太看见信,又去问女儿,这才知道女儿竟有意牺牲自己替展家铺出一条通天之路来。

展老太太气得打了女儿两巴掌,又搂着哭了一场,展家上下性命全在明家手里,明家开了这个口,别说让女儿为滕,就是做奴婢也得带着笑送过去,这才把女儿一顶小轿送到了明家,做了明家姑娘陪嫁的滕妾。

展姑奶奶美貌多智,一来二去不知怎地得了荣亲王的真心,又连生了两子,连正妃明氏王妃都被比出一射之地,偏展姑奶奶时时处处以王妃为尊,极为敬重,王妃心里虽气,却也说不出什么来,这个时候明家想要找展家的麻烦,却已然动不得展家了,先帝去后,荣亲王这个王叔因有拥立今上之功,更是权势熏天,展家也水涨船高起来,也因此,展老太太的行事才会如此的毫无顾及。

因此展老太太就算听说展七回来,谁也没见只在展九那里闹了一场,也不以为意,只是盘算要如何给展七一个教训,让他老实,谁知展姑奶奶进了门,匆匆行过礼,关起门来第一件事就是教训母亲,居移气养移体,她贵为侧妃之尊,又是世子生母,往来皆是贵人,如今怒气陡升,连展老太太瞧见,也有些心里畏惧。

“娘,您是嫌女儿这个侧妃做得太舒心了,还是嫌你外孙的世子做得太稳当了?七十岁的人了,竟为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傻子,折腾出如此大的事来。”

“他怎是个傻子,只是不说话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四哥他…”

“我知道你当四哥是心尖子,四嫂又是你的亲侄女,比不得旁人,可展家上上下下几十口的人命,你女儿我多年忍辱负重挣出来的名位,你通通都不要了?”

展老太太张了张嘴,“哪会…如此…你是堂堂荣亲王侧妃…”

“皇上如今病重,朝廷上的事全靠刘大人支应,太子年不过八岁,日后朝堂之上,必是刘大人一手遮天,连我家王爷见到了他都极为客气,你这般帮着闵大人找刘大人亲信的麻烦,旁人知道的是您想要替我那傻侄孙找个好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荣亲王想做摄政王,要整肆垮刘大人呢…”

“这…”

“可怜我这些天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在宫里也听见些许风言风语,皇上对王爷也有些敲打,却总不知是为了什么,若非老七给我报信,怕我死了还是冤死的鬼,娘,您若想要女儿的性命,赶紧的把弄出来的那些假帐假银子一并的销了,锦衣卫那边自有我去辩说,这世上名门淑女那么多,哪个不比许家的姑娘强…自有乖巧的肯嫁致仁侄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