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嬷嬷笑眯眯地将手上的粥放下,“太太,您的小日子晚了十余日没来了,可要找个大夫瞧一瞧?”

许樱点了点头,“找人来瞧一瞧吧,只是莫要张扬。”

“奴婢省得了。”冯嬷嬷说罢便出了屋,小声在绿萝耳边交待了几句,绿萝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也没让旁人传话,自己到了二门边上让人去寻龙睛,又让龙睛亲自去寻了京城有名的妇科圣手赵神医。

龙睛不敢耽搁,套了车接来了赵神医,赵神医一路上瞧着龙睛的表情就晓得约么是喜事,他也不是头一回来连家了,进了正屋被迎进了东次间,他已经六十几岁,年高德勋的,许樱也未曾让人拿屏风,只是拿帕子盖了手,赵神医替她诊脉。

赵神医半闭着眼睛诊过许樱的左手,又换右手诊脉,最后笑了,“恭喜连夫人,连夫人您这脉相是滑脉,虽说落胎未久,胎心却稳健,实在是难得的很。”

许樱见他笑了,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真是多谢赵神医了,不知我可还需安胎药。”

“老夫替夫人开几副滋补的汤药即可。”若是寻常人家,只是妇人有孕便要劳动赵神医走一趟,他必会不高兴,连家是豪富之家,素来又出手大方,连夫人性情也极好,赵神医轻捻胡须,也是极为高兴,写了份富贵人家常用的养胎方子,又斟酌着加减了份量,减了一味药又添了一味药,这才将药方交给了冯嬷嬷,“老夫医馆里还有几个人在等着,便不多留了。”

“是我们大惊小怪了才是,冯嬷嬷,您替我送送赵神医。”

冯嬷嬷亲自将赵神医送到了二门,又封了十两银子的红封给他,这才让龙睛套了马车送赵神医回医馆。

许樱有孕的事,没等赵神医回医馆,便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连宅,连成璧是长子嫡孙,许樱肚子里的孩子是嫡孙的嫡子,自是精贵得不能再精贵,满府上下自是喜不自胜,就连数日来在人前强颜欢笑,人后冷口冷面的梨香,都露出了笑容…

173行险

许樱上辈子有孕的事她已然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抵是苦乐参半,外室有了身孕,有些人觉得好歹要养在自己身边有个依靠,有些人觉得送回老宅认祖归宗才是最好,她却是终日噩梦连连,就算是那个天杀的连成珏几番哄劝都无什么用处,待孩子生下来,未及满月,便被连成珏抱走,自此她再未见过亲儿,也没再怀过孕,后来她离开连成珏多年后遇上知情人,这才晓得自己生产时便被做了手脚,再不能生养。

她上辈子眼泪不多,却多是为了那个孩子流的,最难过便是那孩子长大成人,她好不容易寻到了他,却被他当成垃圾一样看待,别说是孝顺,连话都懒得对她说一句,她生怕生子肖父是个白眼狼,便她将自己的真身隐了,只说自己靠着私房独自活命,只为试探他的真心,他知道她有小宅安身,尚有些棺材本可供日常花用,便不再管她,连成珏病死之后,才在她的几番哀求下答应接她到身边供养,可惜她未曾与亲生儿子长久聚首便亡故了,自此再也不知他到底真心如何。

想到此事,就算是早就两世为人,她还是泪眼朦胧,上辈子她最难过的就是眼睁睁看着母亲含冤亡故,最后悔的就是该在有孕之后寻机逃走,就算是日子艰辛些,好歹母子俩个不会分开,可惜当初她太年轻,又太信连成珏,一步错步步错,这才回身退步迟。

连成璧本来就是个觉轻的,听见自己身侧的许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半闭着眼搂过她,“可是想要吐?”

“才不过刚做胎,哪有吐得如此早的。”

“那你为何睡不着?可是我搅了你?明日我便搬到书房去可好?”

“我只是想起了我娘,不知她在山东如何。”

“岳父去得早,你们母女相依为命,你有孕想见岳母也理所当然,不如我写信回山东,让岳母带着元辉兄弟一同来京城小住如何?”

“我祖母尚未过周年,我母亲又要在家中主中馈,岂能轻易离开。”许樱现在虽说时时回思念杨氏,却也晓得杨氏在山东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元辉也是个懂事得孩子,再不牵扯连累杨氏,才是她最大的孝道。

“岳母也是个苦命人,却也是个好命人,武兄还一直惦着她呢。”

“武侍卫实在是个难得的知恩图报的实心人。”

“是啊。”

梨香拿了药碾,一点一点地碾着石碗里的细颗粒状草药,一直到碾得粉碎为止,绿萝回来取东西看见她在碾,待侍奉过晚膳,为了去一身的饭菜味儿,回来换衣裳时瞧见她还碾,换完衣裳往前院去,看见她虽没在碾,却在往里面加东西,颇觉奇怪,隔着窗户问道,“梨香姐,你在碾什么?”

梨香抬起头,似是刚才瞧见她一般,“我这几日腿有些疼,找了后街的大夫瞧了瞧,他说是有些虚,我却瞧着他不十分的牢靠,幸好遇上一人出了个方子,让我拿黄瓜籽、倭瓜籽、黑白芝麻再加几味药磨成粉,每日稠稠地冲上一碗吃了,不用十天半个月准好。”

绿萝虽说不通医理,也晓得她说得是好物,听她这么讲便信了,“那你为何要碾了一日?”

“今日老爷在外请武侍卫吃饭,据说还要一起会几个朋友,我难得一日清静,想着多碾些,免得日后想吃时却分不开身。”

“正是这个道理,你若是弄不完,我帮你就是。”

“太太身边整日都离不得你,我岂敢乱指使,你与我说了这么久,太太想必是等急了,快些去吧。”

“好。”绿萝这才走了。

梨香微微一笑,关了窗,从妆盒底下拿出了一包用黄纸包好的干块茎,拿小刀切成细末,又拿石碾碾成粉粹,盛入一个小盒里,另将自己磨了一个白天的附子粉单拿了出来,倒进铜盆里,在铜盆上又加了另一个铜盆,又自床底拿出一个大木盆,将铜盆放进去,随手捡了几件衣裳也仍了进去,端着木盆出了屋。

此时后罩房的丫鬟们都在前面侍奉,只有她一人无事,她佯装无事地走到井边打水洗衣,见许久没有动静,便将最下面铜盆里的大半盆附子粉倒进了井里,附子最不利初孕之妇,胎尚不稳时,两粒洗足足矣让其堕胎,她磨了这大半盆,许樱又爱洁,每日必要烧水洗澡,明日她再磨半盆,想法子扔到厨房的井里,日子长了,必有其效。

她做完了这些事,又从容地洗干净了衣裳晾干,这才收拾了东西回到自己的屋子,点亮油灯后又调暗,将新磨好的药粉放在灯下观瞧,此药名唤天南星,主治中风不语气血不通,于孕妇则是大大的不吉,若是那附子粉不成,天南星下肚,许氏肚子里的胎儿便是铁打的,也要滑胎。

现下要琢磨得是如何让这天南星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许氏吃下去。

许樱按了按头皮,只觉得平日里梳得极服贴的发髻竟紧得不行勒得头皮发麻,当下叫了绿萝过来替她解了头发,“太太,奴婢是听说有些有孕妇人不喜束发太紧,您明个在家时梳松些可好?”

许樱点了点头,“沐浴的水可备好了,我要洗一洗。”

“早就备好了,只等着太太您叫水呢。”

“嗯,让她们送进来吧。”

卧室里间有一小门,直通着耳房,杂役仆妇从耳房的门抬水入内,将水注满桧木浴桶,侍备好了便轻敲门框,悄悄退出,守在外面等着里面的丫鬟叫她们,或是再添热水,或是太太洗完了让她们收拾,许樱和几个贴身的丫鬟开了小门入内洗浴,并不与仆妇们走一道门。

今日刚听到门框响,许樱站起身想要去洗浴,忽觉腿肚子有些疼,身上一冷,不知怎么的竟对洗浴这事失了兴致,只觉得厌厌的,想要早些歇着,“今个儿累得很,不洗了,让那些个仆妇把水撤了吧。”

绿萝刚想说什么,便想起了冯嬷嬷说得,女子有孕总有爱心血来潮,据说还有喜欢莫名其妙大哭一场的,让她们顺着太太,若是如此太太只是免了洗浴,总比哭了强,“是。”

她开了里间的小门,到了耳房对守着的仆妇道,“太太难受,不想洗了,你们把水撤了吧。”

“是。”仆妇虽心有腹诽,脸上却是十足的恭顺,叫来了几个人和她一处将水抬走了。

许樱平日里若是不沐浴,睡前也必要净面洗脚,可今日却是连净面洗脚的力气也没有了一般,由丫鬟服侍着上了床,刚一沾枕便睡了。

第二日起床时,天已然大亮,她见身边的枕头是凹下去的,便知连成璧昨晚回来了,绿萝听见她醒了,便与翠菊、丝兰一起入内服侍,“老爷呢?”许樱手刚一碰水,便张口问道。

“老爷今日有大朝会,未到卯时便起了,在外屋由梨香姐伺候着梳洗穿衣,未用早膳便出了门。”

“老爷身子不好,未用早膳出门可怎么成呢?”

“冯嬷嬷追上去递了个食盒给龙睛,据说里面是清粥和几样小菜,让老爷路上吃。”

“如此便好了。”许樱点了点头,刚想掬水洗脸,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抬起头望向窗外,透过唯一的一小块玻璃窗看见冯嬷嬷往这边跑来。

“冯嬷嬷这是在作甚?”

“奴婢出去迎一迎她。”

绿萝掀了帘子出了门,差点跟匆匆赶来的冯嬷嬷撞了个满怀,“嬷嬷,你因何事这般的急?”

“太太可洗了脸?”

“太太刚刚起身,未曾梳洗。”

冯嬷嬷捂着脸口道,“如此便好了。”她一边说一边推开了绿萝进了屋,见许樱站在净面的铜盆前,忙跑了过来将铜盆抢了过来,推开窗便扬在外头。

“冯嬷嬷,您这是怎么了?”

“这水有异!”

“什么?”许樱一愣,她原以为麦穗走了,廖嬷嬷被赶出去之后,那些与她交往甚密的杜氏陪房旧仆也都被她送走荣养,莲花胡同再无有异心之人,可便是这些人在时,也无人敢在水中下毒啊。

“昨日太太叫了水并未洗浴,那几个婆子将水拿走之后,依着平素里的积习将热水分了,各自沐浴洗衣,因太太未曾用过,要这水的人更多,便有一个人拿了许多给自己刚进门一个月的媳妇用,谁知昨个儿半夜那媳妇便肚疼如搅,今个天没亮就落了胎,好好的进门喜,未曾知晓便落了胎,那仆妇以为是小夫妻不知有孕又不知保养的缘故,早晨的时候念叨了好久,奴婢知道此事便留了心眼,取了井里的水烧开了细闻,那水初烧热时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烧开了便闻不出了,奴婢常做饭膳认得那味儿是附子粉的味儿,附子粉与初孕妇人最是有害,若是胎未落稳之时用少许附子泡水沐浴,必定滑胎。”

许樱听得脸越来越白,她在许家时谨慎了近十年,嫁到连家却大意了,若非昨晚忽觉不适,怕是早就中了招。

冯嬷嬷见她吓得面色惨白,赶紧扶了她,“太太,此事不宜张扬,恐那恶人一计不成再生二计,不妨叫几个人看住厨房和马房的水井,看看那人是否会再下手。”

许樱点了点头,摸了摸肚子…心里却将莲花胡同的众人又过了一遍筛子,可怎么样也猜不出下手的人是谁…难不成是那漏网的管仲明想法子混进了莲花胡同?可这样的事又岂是他一介好勇斗狠的武夫做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里提及的中药通通来自度娘,并无深刻研究,本人并非中医,也没有任何相关学历,对文中提及的草药及其效果不负任何责任。

174逃——亡

绿萝站在一旁几次想张嘴又合上了,梨香不比麦穗,麦穗对她们总爱显摆资历,说话做事都欠妥当,梨香性子温和,人又好,小丫鬟们缺个针头线脑的求到她头上,梨香从来都是笑脸相迎,虽说嘴上说得是借,可从来不曾讨还,她们初到连家什么都不懂时,也是梨香几番的相助,她虽瞧见了梨香磨了一日是的药粉,可实是不知道是什么粉,若是没搞清楚就跟太太说了,太太和冯嬷嬷必定会严加问梨香姐,若是冤枉了她,日后姐妹们又该如何见面?

绿萝心里存了这样的事,翠菊连捅了她几次她才回过神来,“呃?”

“冯嬷嬷让咱们悄悄去厨房取水给太太梳洗。”

“嗯。”

翠菊以为她是被吓傻了,两人取水时一边走一边劝着她,“绿萝姐你也不必害怕,你想一想,太太每日必定会沐浴过才会就寝,就算是无暇沐浴也必会洗过脸和脚再就寝,偏昨个儿觉得困倦得不行,这一切全免了直接就睡了,今个儿早上咱们服侍她梳洗,也是总有人打岔,到底没用那水,这岂非是因为太太和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的缘故?”

绿萝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总想着梨香坐在梳妆台前磨药粉的样子,“我有件事要跟你说,查实之前你可千万别跟旁人说。”

翠菊晓得绿萝的性子,知道她不会轻易这么说,当下点了点头,两个人离了抄手游廊到了假山石边躲着说话,“到底是什么事?”

“昨个儿你可还记得我服侍过太太用膳时,衣裳上沾了菜汁一身的饭味儿?”

“我自是记得,太太有孕用鼻子灵得很,让你去换衣裳呢。”

“就在我换衣裳的时候,我看见…”绿萝把自己看见梨香磨药粉的事跟翠菊说了,“我昨个儿问是在磨什么粉,她说是黄瓜籽、芝麻籽,治她的腿疼的…”

“我倒是晓得这两个东西是好物,也听她说过自己腿疼…可是…”偏今个儿出了这样的事,太太日常用水都是取自后院的水井,在茶水房烧的,往常除了她们几个近身伺候的丫鬟,只有仆妇们偶尔会过去取水,若说是梨香昨个儿投毒也说得通,可梨香一向大公无私,待她们这些人也极好,伺候老爷忠心不二不说,又从不说轻佻之言,丫鬟们私下里对她是极叹服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若真是她做的你就应该告诉了太太。”

“我不是不告诉太太,只是想要查清楚…”

“难不成你想要当面问她?”

“我想去她屋里看看,若是她磨得是黄瓜籽粉和芝麻粉,总会有剩下的。”

翠菊点了点头,“那你等一会儿,我和你一起提完水之后,再一起去…”

“太太身边伺候得人就那么几个,丝兰又不稳当得很,冯嬷嬷年老力衰又多年不伺候人了,你我都不在岂非太乍眼?我一个人去便成了。”

“那你可要小心行事…”

“这个时辰梨香姐应该在外书房收拾,应是不在屋里,我进去看看便出来…”

翠菊虽担心她,想想她说得也有道理,与她一同打了水,目送她走了,自己将水在茶水房里烧到温了,送去给许樱梳洗。

许樱见她是一个人回来的,颇有些疑惑,“绿萝呢?”

“绿萝肚子有些疼,去了茅房。”

附子本就是毒物,丫鬟们多少都沾了些,有些腹疼也是常情,许樱并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你们都跟着吃苦了。”她梳洗完毕之后。

又由翠菊侍奉着梳头,平日里这活计是绿萝的,翠菊虽会梳,心里却惦记着绿萝,手脚却不是那么利落,几次扯疼了许樱的头发,“算了,你别梳了,待绿萝回来再梳吧。”她看了眼坐钟,“咦…绿萝怎么还未回来?可是腹泻虚脱了?”

翠菊更是越想越后悔,那梨香若真是丧心病狂在水井里给太太下毒的,怕是心狠手辣之人,自己让绿萝一个人去她屋里找证物,若是她半路回来了,堵到了绿萝,岂非…她越想越怕,手吓得直发抖,最后竟将梳子掉到了地上…

许樱见她如此,颇为奇怪,“翠菊,你可是有什么事未说?”

翠菊一掀裙子跪了下来,将绿萝昨个儿遇上梨香磨药粉,今个儿听冯嬷嬷说有人往水井里投了大量的附子粉,要害太太小产,疑心是梨香做得,又怕自己冤枉了好人,悄悄前去查探的事说了。

“什么?”许樱大惊失色,她虽也想不到梨香就是投毒的那个人,可现在宅子中能随意接近水井的只有那些人,她已经在脑子里过过一遍筛子了,梨香上次明知参鸡汤的事,却有意不阻止已经让她起了疑心,这次她头一个怀疑的就是梨香,却没想到绿萝这个傻丫头却怕冤枉了好人,要自己去搜拿证物。

冯嬷嬷也是大惊,水井里的水极多,能投那么多的附子粉,害人之人早就存了鱼死网破之心,若真是梨香做的,绿萝被她发现,怕是要九死一生。

“冯嬷嬷!你快带人去后罩房看看!”

翠菊年轻手脚利索,跑得最快,刚过了月亮门就见梨香的屋门关得紧紧得,跑到门前用力推开门,却见屋里椅倒桌蹋,地上明晃晃的有几道血痕,再往床下看,便看见了头上满是鲜血的绿萝。

她一使劲儿,把木床整个掀了起来,跪在地上叫着绿萝的名字,绿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觉得自己似是躺在地上,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提不起劲儿,又见翠菊在推她,张着嘴拼命在喊着些什么,随后外面又来了几个人,“呃…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冯嬷嬷推开翠菊,撕了衬裙按住绿萝流血的后脑,“梨香在哪儿?”

“呃?”绿萝四下看看,见这屋子竟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梨香的屋子,皱着眉头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梨香!梨香做的!”

冯嬷嬷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她做的,太太也知道了,你只管歇着养伤就是了。”她将衬裙拿开,见血已经凝固,又见绿萝说话口齿清楚料想无有什么大碍,“你别再说话了,只养神便可。”

“大夫说绿萝只是伤到了皮毛,虽说看着血流得多些,却伤得不重。”

许樱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幸亏绿萝无有什么大碍,若是她因此…”

“老奴问过看后角门的张婆子,梨香说自己来了个远亲,想要出去见一面,一柱香之前便走了,也不知她一介女流身无官凭路引能逃到哪里去。”

“总要找一找,解一解心中所惑。”

梨香半蹲在地上,瞧着井沿边上自己前日画得三横一点一竖旁边多了个缺口的圆圈,便晓得自己赌对了,将包头发的帕子紧了紧,躲到了墙角边等着救自己的人出现。

当初连成珏曾告诉过她,若是他不在家时连家有什么大变故,就在远山县连宅巷口的井边留下记号,若是有人画了圆圈,便是有人要与她联络。

这次她虽下定决心要害了连家的长子嫡孙替连成珏报仇,却也替自己想好了后路,买附子的时候,便在莲花胡同外留下了记号,只为了她心里影影绰绰地觉得,若是九爷身边真有心腹盯着连家老宅,九爷含冤而死之后,也必定有人盯着莲花胡同,今日她打“死”了绿萝,拿着细软和早就备好的民妇衣裳出了门之后,并没有走远,而是悄悄地换掉了那身显眼的丫鬟衣服,换了民妇装扮,又回到了莲花胡同来看自己留下的标记,见旁边果然多了个圆圈,自然喜不自胜。

她从上午一直等到了日将西斜,瞧着莲花胡同的人来来往往,甚至有捕快和江湖人出出进进,心知这是连家报了官,也联络了黑白两道,打定了主意要找到她,可是这些人和连十爷夫妻,怎么样都不会想到,她就躲在莲花胡同左近。

正在她暗自得意时,一只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猛地转过头,这才查觉在莲花胡同巷子口讨饭多日的无腿乞丐,竟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到了她的身后,她又低头瞧着“无腿乞丐”的脚,竟是有一只是完好的,另一只腿是一个木腿…

“你…”

“是你留下的标记?”来人自是管仲明,他是有仇必报的性子,自从他的兄弟被捉之后,他就一直扮做乞丐在莲花胡同左进乞讨,打探消息寻机报仇,前日他刚听说连成珏的下落,正在考虑要不要去找他时,忽然见到梨香悄悄的出来在井边留下了他与连成珏约定的暗记,这才晓得连成珏收买的内奸竟是梨香,此女子必定是对连成珏痴心一片,这才在他“死”后还要用他的暗记联络心腹,今日又见梨香出来了,还抱着个大包袱,知道必有金银细软,他正愁往江南去无有盘缠,又不敢随意犯案被那些还在追杀的亡命徒和锦衣卫知晓,梨香便送上了门——

175狗咬狗

许樱将丫鬟们全都谴了出去,单手捂着肚子独坐在窗边,她上辈子太苦,这辈子把血缘亲人看得比命还要重,母亲杨氏如此,自己肚子里刚刚坐胎孩儿更是如此,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偏有人想要要她孩儿命,她虽面上平静,心里早就翻江蹈海一般,低头瞧瞧自己手,竟是抖个不停,若非是她昨晚忽觉浑身犯懒没有沐浴便睡了,今日这孩儿怕是早已经不在了。

再说那梨香,她本也对梨香有些防备,见她性子敦厚,从不掐尖,做事也妥贴大方,虽说是近身伺候连成璧,却是谨守分寸,颇有长姐风范,听说了她为了连成璧起誓一辈子不嫁人,也多了些敬佩。

就算是经过了鸡汤事,她也无非是以为梨香也想做姨娘,这才除了麦穗,想着日后寻机问问连成璧意思,他若是想收了梨香她也不拦着,若是不想收梨香,她找个上等好人家把梨香嫁出去,也算是全了主仆一场情谊,却不曾想她竟是包藏着祸心!。

自己并未曾得罪过她,她为何要对自己下这般毒手?难不成是她想要做姨娘?可若是想要做姨娘,更应该盼着她怀胎啊,她怀胎有孕无法伺候连成璧,必定会挑选通房,梨香虽年长,可胜在多年情谊,只要连成璧肯,她必定不会阻拦。

难不成她想错了,梨香不是为了连成璧?

想到这里,她更想要亲自问一问梨香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正在这里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却见翠菊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太太!太太!”

“怎么了?”许樱挑了挑眉。

“找着…找着梨香了…”

“她在哪儿?”她坐直了身子问道。

“她死了!”翠菊说完便哭了起来。

什么?“她怎么死?死在哪儿了?”

“奴婢不知道,只是听龙睛说有人叫嚷说再咱们家两条街外有具女尸,他好奇跟着人群去看,见那人正是换上了民间衣裳梨香,据说是被割喉,流了好多血…”

许樱怔愣了一下,坐回炕上,梨香竟然死了…她没有逃远,而是死在了两条街外巷子里?

连成璧回家之前去了锦衣卫衙门,也与之前他雇江湖人议论了一番,他跟许樱说得话更让许樱惊讶。

“自从说管仲明想是还没落网,就请了威武镖局老镖头做了中人,雇了十个江湖好手暗中护卫着咱们家,暗地里又将管仲明人头悬赏提到了一千五百两黄金,守在咱们家佐近守着他江湖人不少,这些人也是知道了有血案,这才查觉管仲明竟在莲花胡同巷子口扮了足有两个月乞丐,因他装得实在是像,这些江湖老手竟也没有一个查觉,直到今天梨香死了,那个乞丐也不见了,这才有人起了疑心。”

“梨香竟然是…管仲明杀死?”许樱倒吸了一口凉气,若是如此,她在连宅时疑心将库房里真品换成假货内奸岂非正是梨香?可若是梨香是内奸,她平日里经手连民璧衣裳、饭食无数,想要害死连成璧岂非易如反掌?更何况调包东西银子从上一世来看是在连成珏手上,许樱想了许久,总算想通了其中关窍,“她不是管仲明人,应该是连成珏人。”

连成璧点了点头,“知晓他与管仲明有些牵连,却不曾想牵连得这般深,想不通得是,梨香若是想要害,怕是早就死了…”这事儿他想起来也是后怕又痛心,这些年他唯一留在他身边伺候丫鬟只有梨香,他对梨香虽无男女之情,却真心把她当成了自己姐姐一般,却没想到她竟是包藏了祸心。

这也是为什么许樱一开始猜内奸时候就没往梨香身上猜原因,可现在细想一想,上一世连成珏也是直到连成璧辞官回乡四处游山玩水时,才寻机杀了他,连成珏机敏过人,他这般做头一宗想必是因为他并未上族谱,若是除了连成璧,第一个受益应该是赵氏养在身边假嫡子;第二宗是他见连成璧是读书坯子,若是出了官道必不会沾手商道,他无形中还多了一层保护,连家改换门庭于他也是极有利,毕竟他当时把连家当成自己所有物;第三宗便是他自视甚高了,八成私底下觉得他若想取连成璧性命,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早取晚取都一样。

“这也是吉人自有天相缘故。”许樱心里转了这许多念头,并未全与连成璧说,她想得这些有些连成璧自己就能想到,有些却是只有与连成珏斗了半辈子自己才能想到,她原以为许家险恶,嫁到连家才晓得,连家家大业大,其中险恶竟胜过许家无数倍,连成珏使出那些计谋,许家那些女子便是想一辈子也想不出来,自己若非对他知之甚详,不知道要上过他多少次当,可这样恶人,总会有恶人来磨…“管仲明是去江南了。”

“此话怎讲?”

“天下没有不透风墙,现下咱们晓得连成珏做了穆家乘龙快婿,二叔也亲自去与他见过面,管仲明晓得此事也并非是什么奇事,他既是在莲花胡同下不得手,又连与自己同伙梨香都杀了,想必是要远行,带着女子十分不便…他既然现在被那么多江湖人追杀,想必是缺钱也缺藏身之所,去找发达了连成珏理所当然…”

连成璧点了点头,“嗯,应是如此,难怪威武镖局老镖头说有些出了名好手已然离京往南去了…”

许樱摸着肚子长出了一口气,管仲明既然到了江南,便看他们狗咬狗吧,依着连成珏性子,正在春风得意谋划东山再起之时,岂会容身边多出了一个会坏他好事管仲明?以管仲明心黑手狠,若是连成珏未能尽依他所求,他又岂会放过管仲明?更不用说那些个冲着赏金而去江湖人士了,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为了一千五百两黄金,岂会放过管仲明?还有锦衣卫,他们可是早就将“管仲明”绑缚菜市口问斩了,该领得功也尽数领了,若是再冒出来一个管仲明他们又该如何收场?必定会杀管仲明灭口,一了百了死无对证,到时候连成珏可还能幸免?

连成璧揽过许樱肩道,“姓管既然追到了江南,就必定会有一番厮杀,不管如何,连成珏想要避居江南是不成了,咱们夫妻静观其变吧。”

许樱没想到连成璧竟与自己一样心思,握住他手玩着他手指头,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连成璧纤长右手盖住她一直摸着肚子右手,“天大地大都没有咱们孩儿大,咱们好好在京里将养,到时候生个白白胖胖曾孙儿给老老太太,让她高兴,看如何?”

“好。”许樱闻着他身上夹杂着淡淡书香、松墨香体味,只觉得自己方才烦燥害怕尽数得散了。

“说了这么多烦心事,说件好事吧?”

“有何好事?”

“武景行要尚主了。”

“啊?”上一世可没听说过勇毅伯儿子尚主啊,而且长公主们早已经出嫁,大公主今年才不过十岁,武景行如何尚主?

“此为刘首辅亲自做得红媒,皇太后与皇上欣然应允,将安成公主下嫁武景行,公主年纪幼小,五年后再行完婚,另赐程家女为滕先行进公主府侍奉驸马,此事万事俱备只差皇上下明旨了。”连成璧言语间颇替武景行高兴,武景行这些年被有家不能归,无非是因敏慧柔佳公主贪心勇毅伯爵位,想替自己次子博一个超品,文武百官虽未有人明言,私底下颇有诟病。

想来是尚主之事是勇毅伯想出来釜底抽薪之计,敏慧公主虽是皇上亲姑姑,安成公主却是皇太后亲女儿,皇上亲姐姐,嫂子与小姑之间本就微妙,据说皇太后颇有些瞧不上敏慧公主飞扬跋扈,为妃子时候还吃过她得亏,姑嫂间是面合心不合,岂会看着敏慧公主硬夺了自己女婿爵位?

这样计谋虽是好计,可若非武景行立下奇功,一跃而为一等侍卫,成为皇上心腹,勇毅伯怕也不敢提让自己年近二十儿子,尚刚满十岁公主这样事,更请不动刘首辅这样红媒。

许樱瞧着替武景行高兴连成璧,心道上一世连成璧为了驸马家人逼死佃户,说得驸马在金銮殿上颜面尽失,安成公主找他算帐,他又说得安成公主晕倒;更有后来说死了被俘投降武景行一事,这样两人配成了夫妻,不知这一世连成璧可会再招惹他们夫妻,想到这里,她又忽然想起了为滕程家女,“那程家女可是…”

“正是之前差点许给了连成珏那位程六姑娘。”

程家是内务府人家,别说陪嫁为滕,就算是做宫女侍奉于妃子身边也非什么鲜事,许樱想到了上一世连九夫人程氏,那样清高倔强女子,查觉了自己丈夫与伯父丑事,愤而避入庵堂,年纪轻轻郁郁而终,真难说这一世命运比起上一世,是好是坏。

“听说是程家大太太亲自去皇太后那里请来恩旨,皇太后本来是属意另一家姑娘。”

这想必是程家大太太茅氏思量许久结果吧,她想要继续做皇太后心腹,就要十足诚意地替太后排忧解难,牺牲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程六姑娘与她又有何难?更不用说程家八成还高兴能与勇毅伯府这样世家“沾亲带故”呢。

至于程六姑娘怎么想,这些人是不会问…

176 争执

连家老太太得着了许樱有孕的信儿,自是喜不自胜,头一件事就是吩咐厚厚地赏了送信的伙计,二一件事就是去寻连家老太爷和大老爷,二老爷报喜,连俊青正抱着自己刚满两个月的儿子哄呢,听说了许樱有孕的事,把孩子一放就转身出了门。

二太太杨氏原本还极高兴地瞧着他们父子一处,心里想着自己自嫁得门来就一直暗暗地憋着一股子气,想要与那个克夫的许四太太好好地别一别苗头,谁知头一个孩子竟没站住,幸亏第二胎生得也是个儿子,自己的丈夫也终于知冷知热了一些,整日无事便家里逗弄孩子,一个中年得子,一个曲意奉承,两夫妻渐渐好了起来,谁知这个时候他竟为了侄媳妇有孕得事,欢喜得将自己的儿子放下,跑去荣寿堂与公婆、大伯等同喜,全然不顾自己母子。

她气恨地狠狠一捶床,倒把小婴孩吓得哇哇哭了起来,杨氏的奶嬷嬷姜氏走了过来,抱起孩子哄了起来,“莫哭,莫哭…”

“整天只知道哭哭哭,难怪没把瞧眼里…”

姜嬷嬷自小奶过杨氏,自然知道自己家姑娘的脾气,姑娘品样貌都不差,论起琴棋书画也未必输给别,偏因是庶出的身份,娘家时颇受了些委屈,嫁之后心里又藏着心结,有时难免想事偏激了些…“姑娘,不是老奴逾矩,只是这脾气真要改一改了,十三哥儿只是个婴孩,怎能受得您得责骂,二老爷再怎么糊涂,也是晓得哪个是自己亲生,您跟他的夫妻情义,岂非比那个摸不着看不着的强一百倍?”

杨氏扁了扁嘴,“说得那些个道理都懂,只是气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