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别只顾着生气,现十奶奶生得可是长子嫡孙,依着连家的规矩,这偌大的家业全是这孩子的,如今连家虽说是二老爷当家…”

“不信他真不替自己的儿子想一想,攒家些个私房…”

“您怎么知道他攒了?他若是没攒呢?十奶奶又是有聚财之能的,待十奶奶生下长子嫡孙…叔祖和亲娘哪个亲?老太太素来是个偏心的,老太爷虽不理事,可那心思也是摆明面上的,若是您现不做打算,再过个五年、十年…”

杨氏原没想这些事,被姜氏一提点,心里一下子翻腾了起来,她从没问过连俊青生意上的事,完全是凭着一点痴想,连俊青无论如何也会替自己的亲生儿女留一片江山,再说连家的规矩本就不合理,大老爷病了这些年,全靠连俊青一支应,可若是依着连家的规矩,自己夫妻除了能分到老太太的私房、嫁妆和十万两的安家银子再无其他,这旁家许是多的,可这对连家是九牛一毛,历代的连家除长子之外的儿子,除了一些无能的庶子要靠家里相帮之外,全都自己出去闯了,哪有似连俊青一般傻乎乎的弃了功名留家里替做嫁衣裳…。

可瞧着他对连成璧长子的重视,他还真…

“这…”

“您总要慢慢地把他哄过来,再多多地生儿育女,这男啊…面上再铁石心肠,心里都是惦记儿女的…可千万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姜嬷嬷小声说道,杨氏家时能把嫡母哄得滴溜溜地转,把她当成亲女儿似地疼,怎么嫁之后竟犯了傻呢,这哄好自己的男,比哄好嫡母还要要紧。

杨氏点了点头,心里慢慢开始了盘算…“去叫玉婉和玉珍过来…”原先她把这两个当成仇敌,现想来有些想左了,平白地让自己连俊青心里多了善妒这一条罪名,不管这两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连家产业这一条上,这两与自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尤其是玉婉,别以为她不知道玉婉已经迟了十余日没换洗了。

孩子越多,连俊青就要为自己打算越多,有些事自己这个做正房得做不得有些话自己说不得,为妾做通房的,却是做得也说得的。

连成璧喜滋滋地念着山东来信,“老太太信上说了,让冯嬷嬷亲自坐镇厨房,十二个时辰不许熄火,天上飞得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凡是这世上有的孕妇又不忌口的,只管随意的点,若是觉得厨子不得力,尽可以让外面的酒楼送…莫亏着自己的嘴。”

许樱笑着点头,“探花爷莫非忘了是识字的?那莫亏了自己的嘴是加的吧?”

连成璧捏了捏她的鼻子,“加得便是加得,连家岂会连个有孕妇都供养不起。”

“供养得起供养得起,莫说是一个,百十个也是供养得起得。”许樱又继续笑,“倒是您,您有何打算?”

“呃?”

“这京里的规矩,妻子有孕是要分房而居的,便是那男子四十方可纳妾得家,也会备…”许樱原觉得这是夫妻俩个应闲话的家常,却没想到连成璧渐渐收敛起了笑容。

“让搬到西屋住也是可的,通房之事不必再提了,没成亲之前一个十几年也过过来了,又不是那些个没女就活不下去的。”连成璧冷着脸说道,自小到大他就是个心性比别高洁的,连吃奶都是奶娘喂奶稍晚,宁可饿着也不吃的倔脾气,似他们那样的家,拿金银当粪土一般,他偏是个律己甚严的,更不用说女色上了,等闲别说是沾着他的身子,便是与他共处一室都是不成的。

若非与许樱相遇,他宁愿如二叔一般,一辈子孑然一身,倒也干干净净,省得染那些个世俗尘埃,谁知许樱竟说出这样的话来,虽说是别个家的寻常夫妻对话,他却只觉恼怒,他不恼别的,只恼许樱与他成亲这么久,整日耳鬓厮磨,竟不知他心性如何。

那个瞪着一双深潭似得眼睛和他争执的女子,竟似是幻影一般,不存于世上一般,他当成仙女娶回来的,竟也是世俗女子。

许樱的心狠狠揪一起,看见连成璧的脸色她便知自己错了,自从连成璧替许家奔走之后,她自觉欠了连成璧的恩义,待他总掺着几分的感激,又自愧自惭自己上一世的种种,只把他当成神一样的敬着供着,想着做个贤妻,一心一意地把他当成俗世上的那些个男子一般…却没想到…竟得罪了他…“成璧…”

连成璧闭了闭眼,自心里往外叹息了一声,“歇着吧,等会儿让他们来搬行李。”总归是他天真不懂这世事情,一厢情愿以为自己得遇知己,却未曾想过这世上可真有那般脱俗的女子。

许樱想要站起来挡门和他之间,可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她算是什么呢?上一世做外室,为争宠什么下作事没做过?连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能让予他,跟连成珏那样一条毒身身边,她又比梨香强得了多少?为了图谋报复,她使出得那些计谋,又真得全不违天和吗?想打败连成珏,就得比连成珏还要狠十倍,她真是那么问心无愧吗?她上一世的种种,难道不是报应吗?

偏老天爷瞎了眼,竟给她重活一回的机会,让她能孝敬母亲,让母亲安稳渡日,又让她嫁了个才貌仙郎,谁不欣羡她得命好?可她配吗?午夜梦回,她问过自己多少回,她配吗?倒是现这般,因为说错了话被连成璧嫌弃、厌恶,一个独坐闺房,才是她真正配的…

冯嬷嬷站窗外,听完两夫妻吵架,又见太太不止不去哄劝老爷,反而一独坐闺房发呆,以为太太也被老爷气到了,怕她伤到了胎气,站窗外敲了敲窗户,“太太…太太…您睡了吗?”

许樱抹了抹眼上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咳了一声,“还没睡。”

“那老奴进来了。”冯嬷嬷走到堂屋外,经过了东次间,与站门外的翠菊交换了个眼色,这才掀了帘子进了里屋,“太太…您…”她见许樱背对着她抹泪,叹了口气,“唉…真是一模一样啊…”

“呃?”

“当初姑爷和姑娘,也曾为此事吵过嘴,姑娘气大爷不肯收她得陪嫁丫鬟为通房,替连家传宗接代,结果老太太以为她是个善妒的,没少给她小鞋穿,又亲自赏了丫鬟,让太太没脸,两夫妻吵了好几回嘴;后来大老爷知道了自己不家时太太没少受太太的气,这才勉强睡了那姓管的丫鬟几晚,谁知她竟真有孕了,生下了孩子便血崩没了,姑娘晓得不是她做的,便疑心起了姑爷,将自己老太太那里受得气,全都撒了姑爷头上,两夫妻又是吵架又是冷脸,他们夫妻一辈子恩爱,要说吵架,全因此事,这连家的男,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眼界高得吓,让他们沾那些个庸脂俗粉,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也是老奴见们小夫妻恩爱,忘了提点太太两句,这才有了这样的争执。”

许樱听得有些怔愣了,连二叔是有通房的,虽说那些个通房长得都与母亲极像,老太爷也是有老妾和通房的,公公也是有妾室的,她怎知婆婆时并非如此?

可若是如此,自己便更配不上他了…可她两世为之事,又让她如何能对言?

“原是的错…不该提及此事…”

“唉…您也是贤德的,再说了,您不提此事,老太太焉能不问?她又岂会看着十爷受委屈?”提及老太太时,冯嬷嬷又不自觉地将称呼改了回去,“您如今有着身孕呢,且生不得气,您早些歇着,明个儿去劝劝十爷,必要让他给您赔个不是,这夫妻没有隔夜的仇,您尽管放宽心。”

许樱点了点头,心里却隐隐觉得,自己被冷落才是“正理”。

作者有话要说:许樱是个平凡的土生古代女人,她真不知道什么叫一夫一妻制。

177 外人

连成璧与武景行相约状元楼吃酒,偏两席间都安静得吓,只是闷头喝酒,互视了一眼之后又开始继续喝。

熬到最后终究是武出身的武景行熬不住了,“所谓尚主之事,事先全不知情,更不用说程家六姑娘为藤妾了,如今倒成了欣羡坐享齐之福的了,可敏慧公主跟嫡母最恨毒了,虽搬回了家,却是如坐针毡一般。”

“敏慧公主住公主府,离远得很她又如何让如坐针毡?家太太也实拎不清,若是爵位传给敏慧公主之子,她这个伯夫又算是什么?”

“她想得是逼低头娶她娘家的侄女为妻…”

“原也听说过此事,此事又因何没成?”似是这般嫡母无子,偏有个庶出子要承爵位,娶嫡母的娘家亲上加亲之事也并非是什么鲜事,可是无论是勇毅伯还是武景行,都是一副不情愿地样子。

“郑家总共有三个姑娘,大姑娘比大五岁,早就成亲嫁了,二姑娘与年龄相仿,小的时候也是极熟的,两家也开过玩笑要订亲,父亲也是乐意的,偏二姑娘是个短命的,不到五岁便夭折了,三姑娘是继室之女,生下来便是个豁嘴子,性子也古怪得紧,这样的媳妇怎能做伯夫?便是肯,爹也是不肯的,因此上母亲才会跟父亲生份了,由着敏慧公主作贱,她倒也不想让死,只想着让爹依着她罢了,敏慧公主的好些个杀招,都是她拦下的。”郑家出过三位锦衣卫指挥史,论势力不小,因此郑氏夫才有这样的本事。

“难不成如今尚了主,她便真翻脸了?”

“她倒也没明面上翻脸,只是明里暗里地敲打罢了,留家里的奶娘、丫鬟等等,尽数被她发卖了,听说私底下快把家里掏空了,堂堂勇毅伯府如今是靠典当渡日,爹虽有心想管,可毕竟多年府中不理事,想要管也无从管起,只是把着那些祖传的产业,不肯让她出手换银子,至于那些个积蓄浮财,她手里的,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昨个儿她当着的面说,没指望养老,她还有闺女有外孙,一样是血脉相承。”武景行摇了摇头,再不说什么了。

“听了讲这些,倒不知该如何讲了。”

“也觉着是不该讲,正妻嫡子家里是掌上明珠,家财万贯由着随意花费,成亲后家有娇妻,马上就要有娇儿,还有什么可讲的?若是讲不快活,便是矫情了。”武景行说话也是极直的。

连成璧摇了摇头,自小到大,他所思所想,若是与外说怕都会觉得他是疯子,什么功名利禄、财帛美,于他来讲都似是浮云一般,虽这些东西唾手可得,却没有让他真正欢喜,早早地考了举进士,无非是想还祖父母、父母深恩,全了连家上下等的想头,便是现今每日是去衙门,也无非是家说做官就要如此罢了,像是同僚那般想方设法地钻营等等,与他全无干系一般,至于美…这世上的女子,他见过了也就见过了,除了亲和常自己跟前之,他能记清楚脸之外,旁于他就是模糊一片,唯一让他心动的只有许樱一,可偏又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所思所想,皆与自己不同。

“是个读书,总有些别个想头,也只有劝一句,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便是有,也是遭天忌的。”

银针刺破了莹白如玉一般的指尖,慢慢渗出血来,许樱将手指放嘴里含了许久,这才就着血印绣了一朵红花,想了想又拿金剪给挑开了,重绣了一朵深紫色的花上面,只有真流过血的才晓得,血干了之后,从不会是红的。

就像是她一般,记得那么多前世的事,明面上再怎么样,私底下也不似别的太太奶奶一般,干干净净,纯洁无暇。

她越想心越冷,最后竟有些厌厌的,只觉得重活一回也没有什么意思,若非是这个孩子,真是立时便是死了也是极好的。

“太太!有位汪家太太您可认识?”

“汪?”许樱抬起了头,“可是娘家姓于的?”

翠菊看了眼名帖,“正是王门于氏。”

“快请。”上一世这位于氏太太乃是连成璧的正室夫,虽说后来夫妻反目,但也一起生儿育女过,说是情深义重是没有的,可举案齐眉也是有的,许樱现想来,竟又有些自惭行秽了。

她心里这般想着,却没想到于氏进屋时,虽说穿得还是极光鲜,脸上却是未施脂粉,眼睛竟是红肿的,见着了她一言不发先慢慢流出泪来…许樱心里一揪,只觉得像是什么欺负了她自己一般。

“于姐姐,您这是…”

于氏本来一路上只是默默垂泪,听见许樱喊她于姐姐,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他…相公…”

许樱听她说得也不清楚,只是拉着她坐到了炕上,递上一杯热茶让她喝了,“于姐姐,您先喝茶,有什么事慢慢说就是了。”

“昨日公公作寿,父亲前来贺寿,谁知席间不知怎地与公公吵了起来,相公上去拉架,被父亲骂了几句也恼了,昨夜便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到了今天早晨更是旧事重提,说要纳妾,与他争辩了几句,他便骂是个酸汁娘子,是个不贤良的,要把休回家,一怒之下便收拾了东西出门,偏公婆也恼了父亲,竟不派出来阻拦,车里哭了许久,想来想去不想回娘家,便想到了家。”

许樱眉头紧皱,她头一回见到于氏时,只觉得她是个生活得极快活的妇,却不曾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翁婿失和亲家相争的事她也曾听说过,只是闹到媳妇回娘家,婆家却不曾阻拦,实是僵到一定份上了,“原听说们夫妻极和气,便是旁提起也是多有羡慕的,这次怎会如此?”

“还不是因为他奶娘孙氏生得女儿的缘故,那姑娘原是个硬气的,宁可嫁予贩夫走卒也不肯做通房,他也死了心,成亲之后虽提起过她,虽有些难受却也未曾走心,偏那姑娘后来竟年纪轻轻的丧了夫,他便起了纳妾的心思…若是旁他纳便纳了,这个孙姑娘…是…”怎么样都不肯的…“再加上昨日父确实说了些过头的话得罪了他,他这才借题发挥,让没脸。”

许樱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几分,这男子不怕好色,就怕重情义,重得还是与旁的情义,像是这种奶娘之女,自小一起长大,虽不能娶为正室,怕男子心里比正室还要重上几分,难怪于氏说什么都不肯让他纳回家,“那孙家的姑娘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她倒是说得好听,不愿与为妾,只愿再找个好家嫁了,可到现也没找着什么好家,听孙奶娘的意思…她是乐意的…只是听说了不乐意,怕进了王家受欺负,这才…”总之她就是那个恶,她与王瞻也是新婚不过一年多的夫妻,原也是好得蜜里调油一般,谁知自从有了这个孙姑娘,两夫妻之间就隔了一堵墙。

许樱听到这里心里就明白了,“来,替汪二奶奶倒水梳洗一翻。”她看了眼坐钟,临近午时了,他们若是夫妻吵架,想必于氏还没用膳,“再让厨房送些好克化的饭食来。”

“是。”

“不管家里如何,尽管这里住着,这里没婆婆没长辈,一做主。”

这也是为什么于氏会来许樱这里的缘故,两虽有幼时情谊,可也毕竟是头年才重遇的,后来虽有书信往来,这般的登门拜访却有些尴尬,她没跟许樱明说得是自己的父亲现下本来就与汪家有嫌隙,若是自己哭回娘家,父亲必定借机与汪家理论大吵一架,让她更加的里外不是。

许樱见于氏梳洗过了,又拿了自己平日里用得脂粉替她补妆,说起来于氏实是个美,便是未施脂粉时都极为标致,打扮过后更是粉光脂艳,姿色过,这世上的男子真是奇怪,有像王家二公子这般,有娇妻如此还要纳妾的,也有连成璧这样的,一提纳妾便像是有拿污水往他身上泼一样的…许樱想到这里忽然悟到了,自己竟是这般的配不上连成璧,夫妻了这许久,连他的心性都未曾懂过…

于氏梳洗过后,又定了定神,与许樱一起用了午膳,见桌上尽是些有孕妇常吃的药膳补汤等,这才醒悟过来,“可是有孕了?”

许樱点了点头,“刚满两个月。”

于氏又叹了口气,“若是能有孕…也不至于…”

“这也是刚怀上的,全靠了家有个极善于调养妇身子的嬷嬷,既来了,便让她替瞧一瞧,好好的调养一番,只怕那王大不肯让久留,没过二日便要上门接回家。”

“那个冤家,怕是一心只记着他的那个青梅竹马,怎会想起。”于氏嗔道,她嘴唇一撅下巴一抬,虽说是堵气却别有风情,这般美,王二公子又不是个瞎子,又怎会舍得冷落?许樱心里也有了计较,知道自己怕是要与那位王瞻王公子,打上一番交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对夫妻,在别人眼里一直是羡慕对象啊。

178 王家琐事

连成璧也是知道王二奶奶于氏的,见她来了也不好再想着跟许樱堵气的事,只是隔着帘子互相见过了礼,便躲到了外面书房去住。

于氏隔着帘子见连成璧转身走了,心道难怪说连探花是神仙转世似地品,只隔着帘子瞧他的举止作派,便不像是商家所出,倒像是哪个世家养出来的公子,虽说瞧不清楚五官模样,可依旧能看出来轮廓极好,再瞧瞧许樱身边的丫鬟都是姑娘的模样,连一个开了脸的通房都不见,倒暂放下了自己的心事,不由得啧啧称奇起来,“原听说连探花是个模样难得的,却不曾想也是个斯文懂礼的…”

许樱瞧着她打量自己身边的目光,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索性把事情说开了,“他颇有些怪脾气,轻易不准女子近身,便是贴身伺候的书童也不过只有两个,又是个颇有些洁癖的,如今又有孕提及替他纳妾他便不高兴起来。”

“这样的也是的造化。”于氏怅然道,他们夫妻虽说恩爱,王瞻却是有两个通房的,自己的陪嫁丫鬟也被他收用了一个,只是这些都是些玩物,她虽有些吃醋却不走心,偏那个青梅竹马的,她想起来便跟吃了颗苍蝇般的恶心。

“许是吧。”许樱没再说别的,连成璧这般的品才貌,岂止是造化,简直是不知道她前几辈子积了多少她不知道的德。

于氏从婆家出来,王瞻原以为她是哭回娘家了,心里颇有些烦,自己的妻子无论品才貌都是一等一的,只是小性了些,提起与自己青梅竹马的顺心就会吃醋,现下顺心守了寡,自己想要把她纳回家中也无非是作妾罢了,多添双筷子般的事,偏她却是百般不允,原本的善解意竟似是装得一般,自己父亲与岳父不知因何事也反目成仇,颇有些龉龃,父亲昨日竟与自己说,后悔与于家结亲,怪他平日里纵宠媳妇等等,再加上岳父骂起自己来也是不留情面,他素来也是被宠大的,难免一时堵了气跟妻子大吵了一架,见她走了便存了要晾一晾她的心思,过个几日再到岳家接,却没想到妻子是去了旧交家,颇有些意外。

王家老爷因与亲家堵气,听说儿子和媳妇吵架了,媳妇气得回了娘家,也犯了倔性将想要去阻拦儿媳的王家太太给拦住了,“平素里瞧她是个贤良的,却不想也是那些个受了气就要回娘家讨公道的市井妇,且让她回去,倒要看看她爹要如何应对!”

王家太太也只得叹了口气由着她去了,王家大奶奶见此情形,也不敢劝,只有心里暗暗的着急,待到王家大爷回了家,王家大奶奶将此事说了,又听弟弟说弟媳没回娘家,而是去了旧时旧交连十太太家里,不由得当着父母的面数落了弟弟几句。

“听大嫂说,与弟妹堵气是为了孙家的那个寡妇?当初迷恋她,一心想要成亲后纳她做妾,偏她是个不甘于下的,娘这才替她找了个极好的婆家,偏她没有那个做正房的命,没过一年便守了寡,知起了糊涂心思,却没想到这般糊涂,弟妹本就是个大度的,房里原来的两个通房且不说,又将自己的陪嫁丫鬟开了脸送给了,怎么就非缺那个戳她心窝子的孙氏呢?她若是真进了门,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媳妇,一个是青梅竹马的妾,要弟妹如何自处?”

王家老爷和太太原不知竟有这样的事,听见长子这般说了,也颇有些责怪之意,尤其是王家太太,“这个傻子,竟办出这样的糊涂事,父原就与岳父有些磕碰,原是咱们家占理,这般作为,咱们家倒成了理亏的那个了。”王家太太说完又瞪了自家老头子一眼,若是她把儿媳拦下了,又岂会有这样的事。

“父亲、母亲,们且放宽心,弟妹是个识大体的没回娘家,而是去了莲花胡同连探花家里,她与探花娘子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颇有些交情…”王大奶奶说道。

“便是一起长大的,也不能别家里过夜,说起来是什么话?”王家太太说道,听说了儿媳妇没回娘家,心里也松了口气,知道儿媳妇这是息事宁。

王瞻被说得颇有些惭愧,还想为自己一直记着的顺心辩解几句,却是一开口就被自家长兄给瞪了回去。

王家老爷道,“原不想与们说朝廷上的事,亲家翁做事也太过份了些,说什么不信他,不止是京城周边的河道清淤、重修堤坝用得是他的心腹,便是远些的,也是不许旁插手,提醒了他几句吃独食要遭忌,他偏就恼了,说是以小之心度君子之腹…哼…似他这般做事,于家早晚要有祸患…”

王家大爷本来还劝弟弟早早去接弟妹,听父亲这般说便有些迟疑了,“您的意思是…”

“老二,咱们家的儿媳,没有旁家过夜的道理,速去莲花胡同把媳妇接回来,好好过日子。”王家老爷说道,一根绳上的两根蚂蚱,就算是真翻了脸又能跑了谁不成?他自己也不是清白干净无可指摘的。

连成璧本就晓得王家怕是要早早派来接于氏,回到家里未曾换上家里穿的半新不旧的袍子,而是换了见客的衣裳,果然未到晚膳时分王家便来了,正是王家二公子王瞻。

两虽说并不相熟,但因都是青年才俊,说起来也不过是相差了一科,彼此都是见过的,寒暄过后,便让他稍坐,让传话到二门里,请于氏出来。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龙睛便回来传话说,“太太说王二奶奶难得来一次要请她用过晚膳再走,请老爷也留王公子用过晚膳再走。”

王瞻听说自己的妻子要用过晚膳再走,也只得苦笑了一下,留了下来,与连成璧一同用晚膳,两个都不算是太健谈,谈些京中天气,彼此旧识也算是宾主尽欢,待到后来王瞻酒喝多了,话也多了起来,见连成璧与自己年龄相仿,话虽少但也算对脾气,将自己的烦心事一股脑得全说出来了。

像是什么要纳青梅竹马的奶娘之女为妾之类的,连成璧听听也就算了,说自己的岳父吃独食,自己的父亲规劝两句便恼了自己的父亲之类的话,连成璧却是越听越不对劲,今上虽说年龄小,刘首辅却是个极精干的,朝野不说是皆忠臣吧,但似是于大这般的情形真不多见,想想自己曾听过别说的一些风言风语,心里面便悄悄记下了此事。

待于氏许樱那里用完了晚膳,又后宅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这才通报到了前厅,一个将送到了二门边,一个亲自送到了大门外,坐上了自家备好的马车,连成璧夫妻总算是送走了王家夫妻,连成璧到了正屋门外,轻轻敲了敲门,许樱亲自替他开了门,两坐一处,总算能相对谈心了。

“不是那些个好色之,也不必怕山东老家替安排妾室,他们都晓得的性子,自不会轻易触的霉头,也不会说善妒,那些个给出主意的都是些见识浅薄的,不要听她们的就是了。”连成璧这几天自己也想了,连自己都为了能官场日子好过些,不知学了多少□故上的门道,许樱身为□,有了孕依着例问自己通房的事,也不算是过份,自己有些求全责备了。

“是为妻的鲁莽了。”许樱小声说道,心里面似有万语千言想说,最后又咽了下去,这世上若真有孟婆汤便好了,她定会喝上十碗八碗,把重生前那些个事全忘了,清清白白地陪着连成璧过完这一世。

连成璧握了她的手,见她眉目间依旧愁云满布,心不由得揪了起来,“怎么还皱眉呢?若有何伤心事,说出来如何?”

许樱没说话,只是倚他的怀里,许久不做声。

程家姑娘虽说是公主的陪嫁,好歹也是君王所赐,勇毅伯挑了个极好的日子,将程家姑娘与公主的一小半陪嫁,自侧门迎近了自家,勇毅伯府自有给世子居住的有续居,三进的细长院子,虽不似文所居宅院般的精致,却颇有些武的大气,因公主府刚开始选址,便将程家姑娘和公主的陪嫁迎到了有续居。

此举也是召告世,勇毅伯府的世子便是勇毅伯的独子大驸马武景行,敏慧公主机关算尽些年,甚至连累皇家跟着丢尽了脸面,终究被自家打了脸,她不要脸,乔家还是要脸的。

她自是气恨已极,勇毅伯因此事请客,他们夫妻连面都未曾露过。

连成璧本就承武景行的情,这次自然是早早便来贺喜,武景行却是极忙的,只能招呼同僚故旧之间,匆匆与他打了个招呼,旁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两,竟似是颇有交情的样子。

待酒过三巡之后,武景行这才容出空来,与连成璧说话,“让连兄见笑了。”

“本是来贺喜,何来见笑?”

“痴长一岁,却是如今才不过是纳了一妾,连兄却是连儿子都快有了。”说起自己要娶个小女孩,武景行也不由得自嘲了两句。

“身为驸马之尊,岂是寻常家可比的,听说公主是个性情极好的,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敬苦尽甘来一杯!”武景行见还有要叫他喝酒,匆匆与连成璧喝了一杯酒之后,告辞离开了。

梁文初本是跟着连成璧来观礼的,见武景行与他真是极熟的样子,颇有些奇怪,“与武侍卫如何相识?”

连成璧刚想回答,忽听自己身后一低声说道,“连探花…许久不见…”

179 锦衣卫

连成璧转过身,只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眼熟男子站自己约一臂之遥的地方,嘴角露出一股锦衣卫惯有的虚伪客套的笑,他刚才与梁文初说话,喜宴之上又极多,闹闹哄哄的,可便是如此,他一惯要比旁更警醒些,这竟能无声无息地接近自己到这么近的地方…让连成璧不自觉的汗毛竖立,“这位大…您是…”能穿飞鱼服的最低的官阶也是锦衣卫指挥使,此说许久不见,他瞧着此也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何时何地见过此。

“两年前…”

连成璧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与武景行曾经去过大明府锦衣卫巡检所,这位大当时也场,只因不是主官,自己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连话都未曾说过,因此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哦…原来是…”

“下官杨晏。”

“杨大多年不见,一向可好?”

“下官有一事想问一问连探花,不知连探花可否赏光?”

大齐朝的官员,不管官职大小,若是被锦衣卫的这般询问,心里有鬼又少依仗的怕是立时要吓得腿软,便是那些个自认背景深厚旁轻易难碰触的,也难免忐忑,连成璧却只是愣了一下,“此处乃是武家喜宴,怕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咱们出去说话。”

“不必了,明日连探花只需留家中即可,下官定当登门拜访。”

并不是当场将带走,也不是两一起到一旁说话,而是定了明日连成璧家等候,这下子不止是连成璧,便是一旁一直侧耳细听的梁文初也颇为奇怪。

“成璧,可有得罪锦衣卫之处?”

“不过是翰林院的小小编修,便是想要得罪怕也没什么本事,怕是为了些小事吧。”

梁文初点了点头,若是大事,就算这里是勇毅伯府,锦衣卫一样能连成璧走出勇毅伯府的时候将他带走,不必这样随意地打个招呼,又约定了要明日拜访,可锦衣卫会为了小事这样“兴师动众”吗?

翌日许樱将醒未醒之时,便觉得一股酸意涌上,只觉得像是有她头上灌了铅,又打了她肚子一拳一般,头晕目炫又恶心得紧,守夜的丫鬟翠菊端来了兽足铜啖盂,许樱闭着眼睛将口中涌上来的浊物吐了出去,虽说一夜未食并未有什么东西可吐,还是呕足了两盏茶的工夫,又吃了些止呕的蜜栈,这才将难受的劲儿压了下去。

许樱浑浑噩噩地换了衣裳,又喝了碗红枣蜂蜜水才算是清醒了些,“老爷可是去衙门了?”

“老爷说约了个朋友,去衙门里点了卯打了声招呼就回来了。”

许樱皱了皱眉,京里各部闲职多,若是无事点个卯就出去做自己的事的也不少,可连成璧却不是那样的,自从覆职以来,除非衙门里放假,每次都是正点去,正点回来…

“可知老爷约了什么?”

“奴婢不知情。”

许樱知道她说得是实话,也未追问,又问及了另一桩事,“鸀萝的伤养得如何了?”

“已然好了许多,只是时常会头疼,记性也不是十分的好了。”

“让大夫再蘀她瞧一瞧吧。”梨香死了,麦穗嫁了,鸀萝伤了,丝兰虽说她因前世的事,总对她多了些怜意,可实不是个能独挡一面的,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只剩下了翠菊,有时还要冯嬷嬷过来相助,实是缺手,“等会儿打发个小丫鬟到二门边,让赵总管用过早饭过来一趟,有事吩咐。”

“是。”

赵总管与廖奶妈都是杜氏留下来的老儿,廖奶妈出事之后,许樱着意地查过他,说是极廉如水是没有的,可还算有操守,与廖家一家也是虽熟识但不亲近,更未与廖家同流合污,因此许樱加了他一成的薪俸,又将他的身为童生的儿子送到了连家的商铺做帐房,赵总管自然感激不尽,对许樱也多了几分的敬重。

他听说了太太有请,用罢了早饭便换了衣裳等着,待到丫鬟来请,这才往内宅而去,连家虽是商贾之家可是家中约束甚严,男仆若无召唤,轻易不准往内宅走动,赵总管虽说年高德勋,一样是低头慢行,绝无东张西望之行。

待到了正院,也不肯进内室,只是隔着帘子行礼,“老奴给太太请安。”

“赵总管请起。”许樱见他这般作为,心里暗暗的点了点头,“今个儿找赵总管并无大事,只是想问问赵总管,家中手可够用?”

廖奶妈和梨香的事出了之后,不光是她们自己绝了后路,便是素来与她们亲近的,都被撵了出去,虽说京里的宅子主少,可地方大,便是那些不住的院子,为免芜也要十日打扫一次,一来二去的,手就不够了,“回太太的话,手略有欠缺。”

“嗯,这身边也是少了些手,不知这京里可有靠得住的牙子?”

“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太太要寻什么样的。”

“自然是要寻那些个做事老实素有口碑的,那些个来历不明的,咱们家根基虽浅,却也是不敢要的,赵总管京中年深日久,自是能认得好的,内院要再买两个小丫鬟,雇四个婆子,外院的手您自己斟酌着办。”

“是。”赵总管施了一礼。

待赵总管走了之后,许樱想到了连成璧见客一事,“去问问看老爷要见得客来没来,若是来了午间可要留客?用不用预备客房?”

“是。”

谁知过了一会儿翠菊一脸惊慌的回来了,“回太太的话,奴婢去时正好瞧见老爷送客,那虽穿着便装,戴着的刀却是绣春刀,脚上的鞋是官靴,瞧着似是锦衣卫的打扮,奴婢吓得赶紧退了回来。”

锦衣卫?他们来此又有何事?许樱想到了管仲明杀了往江南去寻连成珏的事,难不成才这么几日便让他们遇上了?还出了惊动锦衣卫的大事?

许樱再无心关那些庶务,“再去一次外书房,请老爷回来。”

连成璧用过早膳就家里等,本以为锦衣卫至少会过午才出现,是以也不算急,找了本没看完的书看了起来,谁知刚看了几页就有通报说是杨晏杨大来访。

这次杨晏今日穿得是鸦青织金线菊直缀,腰上却是扎着三寸宽的犀牛皮嵌宝腰带,斜挎着绣春刀,这京里的都生着双势利眼睛,自是都认得出他锦衣卫的身份。

连成璧不用问那些护院的江湖都晓得,这些都悄悄躲了起来,不敢露面,“下官不知杨大大驾光临未曾远迎,望您恕罪。”

“今日穿得是便装,未着官衣,连大您不必如此客气。”杨晏笑道。

连成璧与他寒暄了一番,将他请进书房,又吩咐了书童上茶,杨晏本是久锦衣卫衙门里混的,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见过的不少,进过的宅子也不少,连家这宅子称不上顶顶豪富,可也能排得上中上,最让佩服的就是无一处逾制,便是让钦差大臣来细翻,怕都是找不着把柄,联想起连成璧的商贾出身,实是让佩服,到了这书房见那墙上的字画,书架上的书,细看起来都是难得的珍品,更不用说许多放外面要被供博古架上让供起来观赏的古玩,随手便被放桌上,似是日常使用之物一般了,连家虽低调,但也不怕被说富贵,说到底也是坦荡家。

杨晏喝完了茶,并没有废话,便说明了来意,“今日来没有别的事,管仲明已然伏法,贵府的花红未却何并未从花红榜上撤下来?江湖传闻,竟从一千两黄金,加价到了一千五百两,一时间…民间倒多传言管仲明未死。”

花红榜是江湖上通缉悍匪常用的榜单,自从连家出一千两黄金买管仲明的头,他的名字便登上了花红榜的三甲,管仲明伏法之后,连家又加了五百两黄金,管仲明从三甲,一跃而成为榜首。

可这事儿也不是一两日了,少说也有几个月的工夫了,杨晏为何今日要登门提及此事?连成璧昨日就猜杨晏为何要来连家拜访,也暗自预备了几个腹稿,关于连家为何未撤花红之事,也有自己的说法,“不瞒杨大说,许家二姑娘出嫁之日遭了管仲明的毒手,贱内自是心疼难当,便是管仲明伏了法,还是每日做噩梦,只说常梦见许二姑娘含泪痛哭,竟似是管仲明还活着一般,贱内身子原就不好,现下又有了身孕,下官自不敢撤了花红惹她伤心,若是管仲明死了,这花红不过是哄她高兴的虚名,又有何妨?”

杨晏听到此处便笑了,“连大您这也算是锋火戏诸侯了,只是连大可曾想过,财不露白的典故?现下江湖都知道莲花胡同的连家富甲一方,若是有起了歹意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