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留白随即躺下,慵懒地翘起了二郎腿,从外面隐约能看见他的身形,她双臂还胸,却是笑道:“这会发了汗可是热了,多谢表妹照看了,这么晚了,就住徐家吧,明天我送你回去。”

郭敏嗯了声,却是看着沈江沅。

后者顿时转身,再不敢多看一眼:“既然你无事,那我也走了。”

徐留白的声音已经冷下来了:“如此,还请沈大公子记得了,我欠你的情分,那日已经还完,现在两不相欠,你若再来,我只当你有心断袖,可试上一试。”

沈江沅平日都是高高在上的,对谁都那样淡漠。

可此时却是多种情绪在脸上连番呈现的,却是难言。

郭敏愣住了,他垂眸却是看见她,回头瞥了一眼,终究是拂袖而去。

她差点吓死,这就跑了回来,耳朵里听着外面玲花去送人的声音,才掀开了幔帐。

徐留白已经自己盖上了被,不过她脸色仍然很白,郭敏摸了一下,发现她已经不惹了,只是身体有点虚,还很担心。

一晚上给她灌了两大碗汤药,才见着起效,她总算欣慰了些。

“好险,”她松了口气:“沈大公子与你那样熟悉,要是过来定然要起疑心。”

“无事,”徐留白侧身躺着,因为穿着单薄的中衣,能看见胸上有肉,春光若隐若现:“他过不了他自己的那关,不会沾我的边。”

郭敏紧紧盯着她的胸口处:“表哥…哦不对,表姐,这怎么回事啊。”

徐留白怏怏地看着她:“你也大了,与你也说得上。”

说着叹了口气,理顺了下思路:“其实从很早的时候,就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皇帝等着徐家的女儿,传言说徐家女中旺龙脉,其实不过是夺我徐家军权。你娘看得透,匆匆嫁给你爹,再往后有了我。其实徐家是双生子,哥哥徐留白,妹妹徐静姝,当时正值敏感时候,先太子还小,我也瘦弱不堪,我爹怕皇上借机联姻,这就把我送走了。”

她连着咳嗽了好几声,郭敏连忙拍着她的后背:“表姐,表姐,怎么这么别扭,我还是叫你表哥吧。”

徐留白靠在床璧上,索性一口气都说了出来:“我也没想到会那样回来,徐留白这个短命的和沈江流出去一趟,竟然生死不明。徐家不能没有后,不然那本来就已经被砍半的十几万徐家军就会落入别人的手里,那时我才多大,如花似玉的年纪本来在南疆那边玩的好好的,从来也没想到会变成徐留白,为了变成他,我嗓子也破了,人也变了,足足在百花谷里磨了三个月的脸,变成了他一样一样的。”

郭敏膛目结舌地看着她:“你…脸?”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你舅舅舅母从来不愿意相信他不在了,我就一直做着他未做完的事情,现在是有点累…”

她神情有些恍惚,她忙劝着:“表哥还是歇着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徐留白不动,只看着她:“你呢,小丫头,不是说要去小河沿么?怎么没走?”

郭敏扁了下嘴,这就一五一十将武红曳的事以及沈江南因婚事挨打的事都说了,她想起那双大脚来,皱眉与她说道:“她实在太过奇怪,并且我怀疑她是个男人。”

这么一说,留白顿惊:“孩子呢?”

她怔住:“什么孩子?”

徐留白皱眉:“当日我安排的,要送进郭家的,可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少妇,怎么换人了。”

郭敏吓了一跳:“那不对,我去了酒楼,明明就只她一个人在那,而且我一说怎么安排的,她也都照做了…那她到底是谁?”

两个人面面相觑,她伸手摸着颈子,心凉如水。

徐留白却不以为意:“不怕,明日待我见她一见。”

说了一会儿子的话,两个人也都累了,郭敏就此留宿在了徐家,一夜无话,就在梦境当中睡到了天亮。

一大早上,郭柔就起来了,芙蓉早早叫人给她推到了女儿的房里,据说等一会儿沈家还要来人,这次是要拿生辰八字去合,她一直是笑容满面的,叫婆子给郭柔好好打扮了一通,这孩子杨柳细腰的,一打扮很是秀美。

郭果儿也来来回回地跑着,沈家这门亲事可当真合她的意。

外面院里都早早拾掇了一通,就连刺骨的疼痛也觉得不大疼了,郭守义早早起了,也坐在前堂喝茶,上上下下都感受到了喜庆之意。

李芙蓉叫婆子推着到了外面,仰头一看,发现院里有点光秃秃的,这就指了那树:“叫人给那边都挂上灯笼,挺大个将军府,整得死气沉沉的。”

那婆子连声应了,这就去找人了。

郭守义也走了出来,外面天气大好,他抬头看着天边的云朵,想起当年刚娶雪初进门,可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

正是唏嘘,忽然大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守门的石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呆住了。

郭敏披着斗篷,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郭守义以为她从宫里回来,立即迎了上来:“敏敏回来了?”

她站定,斜眼看着他:“不行我回来?”

男人大笑:“笑话,我闺女的家,为何不能回!”

能看出他的好心情,她一抬眼就看见了树上刚刚挂上的红灯笼,郭敏也是笑了:“哟,这是有喜事啊!”

郭守义嗯了声:“沈家昨日来提亲,我把郭柔许给沈江南那小子了。”

她回头,淡淡目光扫过她爹的脸,忽然就沉下了脸色:“怎么地,我才相中的小公子,你就急三火四地许给别人了?”

他从来对女儿愧疚,讨好还来不及,哪能再堵她的心:“你相中的?好好好,一会沈家来了我问问,问问行了吧,你别恼,这就是一小事,你高兴就好。”

身后一干人等已经呆住了,李芙蓉差点背过气去,郭敏目光错过爹爹的肩头,能看见她捶胸顿足要犯病的模样,不由得噗嗤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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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二夫人昏过去了,过来两个婆子赶紧七手八脚地把人推了进面去。

郭柔就站在转角处,望着郭敏,眼已含泪。

那日母亲被打折双腿的影像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海当中,对郭敏的恐惧是发自内心的,明明是一段好姻缘,不想才有了一点欢喜之心,又折没了去,她的脚仿佛是扎了根,动也动弹不得。

一有人喊着二夫人昏过去了,从前院这就走出了武红曳来。

她掩口打着哈欠,似是才起,走了一半发现郭敏的目光正落在身上,高高兴兴对她招了招手:

“大小姐礼佛回来啦!”

“…”

分明就是在调侃她,她十分无语,满心的疑惑却是不能当场质问,也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这就转头不再理会。红曳自讨无趣,也扭头走了。而相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女来说,郭敏若能应了婚事,沈家自然是高兴的,难得郭敏有所求,郭守义的宗旨是不让女儿最开心,是以叫她更开心。

媒人重新又请了回来,不过对于订婚的事情郭敏没有任何的想法,全都交给了亲爹。

她叫玲花回去收拾东西,换洗马车上面的褥单,这就去寻红曳。不想才走了两步,又被郭守义叫住,沈家人来得也快,叫她去换下衣裳。

郭柔和郭果都在厢房里面,芙蓉夫人自从昏过去以后,再醒过来时候,只觉得头昏昏的,躺着动弹不得。她耳朵里面听着大夫说有中风的征兆,想张口说一句话,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红曳的身影从门口闪现,四目相对,柔弱的芙蓉夫人睁大了双眼。

与平日不同的是,红曳的脑门上面,点着一枝梅,那梅朵,却是黑色的。

郭柔先是奔了过来:“红曳快给我娘看看,她怎么了,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她笑,从兜里取出针来,这就翻过女人的后背,褪去衣衫,在穴位上面扎了几下,芙蓉的身体虽然不能动,却是能开口了,而她一开口竟不似平日的柔弱强调,虽然语速缓慢,却是极冷极冰的。

“你是来杀我的?”

“不啊,”红曳收起银针,抱臂站在她的榻前:“我是路过,刚巧而已,不过因为你的暴露,我不杀你,也有人杀你。”

“你…”

“我不过是看戏而已。”

说话间又已经转身:“我给你辩白的机会,但是你也要知道,你想要成亲生子,过普通人的日子,那怎可能。”

是啊,那怎可能。

她眼睁睁地看着红曳背着双手,悠然晃出了屋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郭柔抱着弟弟,也是惊呆:“娘,我们怎么办?”

芙蓉开口已是废力:“没事,只要有郭果在,郭守义不会不管咱们。”

她仰面躺着,双腿刺骨一样地疼痛。

外面天气大好,武红曳甚至还吹着口哨,她手里提着一包药,看样子是要去熬药,郭敏尾随其后,发现她脚步轻快,完全是自娱自乐的状态。

后院里的小炉子上面,她怡然地熬着药,一手小扇子,一手往里面填着火。

一见那药包她就想起小杂鼠来,郭敏的头上戴着一根长长的如意簪,可作为武器,她从来都无所畏惧,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越近越能听见她的自言自语:“我是一朵小白花呀,放点小料花正好呀,天天吃药腿好好呀…”

郭敏站在她的身后,脚步声令她回头:“咦,大小姐不去前堂看看你的小郎君,在后院干什么呢?嗯?难道是突然对我的医术感兴趣了?”

她抿唇,却只是皱眉:“你是谁?那天在酒楼的原本不是你。”

红曳连连摆手,还不忘给药里加水:“那些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帮你完成了你想要的不是吗?”

放着这样一个危险的人在这,怎能叫人放心。

她拖曳在地的长裙将她的双脚都遮盖得严严实实,郭敏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一眼,突然高抬腿,一脚劈下!

红曳虽然是坐在矮凳上面,却是一下弹跳开来,躲下了。

她唇角尽是笑意,连连后跳:“啊呀,你个小姑娘年纪不大,下手怎这么狠,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打我啊!”

郭敏才听她那个,直接上拳脚了:“我的玉呢!”

红曳只是闪躲:“打是亲骂是爱,大小姐生起气来也这么好看呢!”

她嬉笑间跳了一边去,郭敏顿恼,回手取下了发簪来抓了手中:“我不想惊动别人,你最好马上把玉还给我。”

这院里可有不少好手,红曳这就站住了,不过她伸手入怀,摸了半晌,到底还是嘻嘻笑道:“对不住,我没带在身上,当然了,也不在你府上,你确定现在就想我离开郭家?嗯?不想看看那二夫人的真面目了?不想知道她都坑了你爹什么了?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哦~”

郭敏正要质问,玲花从后门处跑了过来:“小姐你快上墙!”

上墙?

上墙干什么?

她最后看了眼红曳,到底还是抿住了唇。

转身看着玲花,那丫头已经扶住了那墙边的梯子,她快步走了过去,玲花对她做了个快上的手势,郭敏这就扶着梯子爬了上去。微风吹过她的脸边,她站在梯子上面,扶着高墙,能看见外面墙下站着的白衣江南。

他一脸的笑意,背着手,脑后的发带随风摆动,更显他身影倾长。

郭敏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出来了?伤好了吗?”

沈江南笑:“我偷偷跑出来的,一早上起来就见我屋里的紫阳花开了,是个好兆头呢!”

说着从背后举起一个小盒来:“这个时候很难开花,它花期也太短,我摘下来了送给你。”

她一手托晒,也是笑:“那怎么不进来?还要站这吹风?”

他眉眼间都是柔情:“我真怕这是我做的一个梦。”

郭敏在墙上拿起一块小小的石子,这就丢在了他的身上:“是梦吗?”

他仰着脸,笑:“好像是梦。”

她又捡起一块,随手丢在他的肩头:“是梦吗?”

江南点头:“像是梦。”

她这就上了高墙,扶着边沿跳了下去,直接落在他的面前。

他抿着唇笑,把盒子递到她面前:“这可是我的定情之物,你收下了,以后再不许还给我。”

郭敏无奈地看着他,这就接了过来:“我收下了,就不像做梦了?”

沈江南也未收手,指腹间还摩挲着那盒子的底儿:“这是永恒之花,你不要抛弃我,我欢喜一辈子。”

他的眼中多半都是恳切,对于这种柔情万种的儿郎,她只有不知所措。

能为他做的,也只有应下来。

郑重地点点头,她把盒子捧在了手心里:“好,你若不离不弃,我也生死相依。”

这话就是话本子上面说的,忽然就想起来了,郭敏看着他笑,四目相对,他也松了口气,可刚一动,背后的伤又牵动起来,疼得诶哟一声。

“你一个人来的?”

“没有,环儿在那边等着我。”

“走吧,我送你回车上去,就这一身的伤,哪也别去了。”

“那今天…今天就能定下来么?”

“嗯,”郭敏与他并肩,边走边聊:“我既然答应你了,不会反悔。”

他当然不是怀疑她,就是心理一直没底。

郭府的后门处,走出去这小巷就是南大街,沈江南背后火辣辣地疼,却是一直勾着唇角的,想到这就得偿所愿,更是满心的欢喜。

天边的云朵也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情意,朵朵都是欢喜的模样。

走出小巷,环儿坐在车上对他招手,他转头对郭敏笑笑:“你回吧,我没事。”

郭敏嗯了声,这刚要转身,眸色一转,忽然瞥见李刃骑着小红在街上晃悠悠地转过来了,徐三杰给他牵着马,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她立即头疼,本来想要装作看不见掉头就走,不想他却牵过了缰绳,两腿一夹,这就拍马过来了。

江南未语先笑:“小刀,你这是要去哪?”

李刃显然是大好的心情,双臂拐在马鞍上面,对他也是笑了:“正要去找你,听说你们沈家要和郭家结亲了,恭喜啊!”

沈江南含糊其辞地嗯了声,笑意都挂在脸上。

郭敏不愿见他,侧立不语。

少年却是淡淡地瞥着她,继而饶有兴致地看向江南:“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郭大将军才回京城属于中立派,你们沈家能和他结亲,可得谢谢我。”

谢谢他?

二人都看着他,不管这话里有多少内涵,却都是笑了。

沈江南更是对他做了个作揖的姿态:“自然,我合该谢谢你。”

让江南与郭柔订婚,估计这事当中也真有他插上一脚,一想到他恐怕还不知道订婚的到底是谁,郭敏也是笑。

她扔起了锦盒,伸手又接住在掌心掂了掂:“是啊,小刀,我也谢谢你啊!”

第4章 .5|

第三十四章

一切顺利,沈郭两家原本都不怎走动的两家了,这会儿坐了一处也能聊到一块去。

沈家心急,与郭守义将婚期都定下来了,因为他这才得以父女团聚,不想女儿太早成亲,硬生生拖了到来年开春。

郭敏并没有太多的意见,在她看来,男女之情,就像母亲说的,多半有变。

她也一样,从前最是爱看大公子的那副冷清模样,可时日一多,每次见到他待表哥那模样,逐渐就冷却了下去。

本来也不待见李刃,不等江南和他都走,她就返回了郭家。

这边前脚送走了媒人,郭守义就到了后院,她从后门回来,听见他略恼的声音。

动静似乎闹得不小,李芙蓉的屋前,跪着伺候她的两个婆子,她本来也不好奇,玲花却是在窗下对她连连摆手。

她想了想,这就快步走了过去。

一进门,就看见屋里也跪了两个,大的郭柔,小的郭果。

郭守义坐在桌边,地下还有摔碎的茶碗。

这可是郭敏第一次瞧见她爹发这么大的火,侧身站了外间,她慢慢走过去,瞧见了站在他身后的武红曳。

此时的她脸上还挂着两条眼泪,她也不出声,只咬着唇,发辫也有些开了,一脸的委屈模样。

比起当初这二夫人进门时候的可怜模样,当真是有过之而不及。

李芙蓉也在榻上哭,地上两个孩儿也是哭。

郭敏抱着双臂,站在门口看热闹,郭守义侧身在桌边并未瞧见她,正是训着那李芙蓉:“是不是瞧见我给郭柔的婚事改成敏敏你又气了?红曳姑娘好心好意地给你治腿非说人家害你,你不害人我就阿弥陀佛了!”

听见他提及婚事,地上少女泪更成双。

可惜郭守义的忍耐实在已经到了极限,一肚子火气全都发在了李芙蓉的身上:“从今往后我看你这屋也不用请大夫了,就瘫着吧!”

郭敏看向红曳,她脸上还有泪,却是对她眨了眨眼。

当真一出好戏,可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一个瘫子,两个孩子,她实在没有心情继续看热闹了,转身就走了出来。

玲花可是解了恨,挽着她的胳膊哼着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