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房内,这姑娘还犹自拍手笑道:“小姐你可没看见啊,这一次可算是给我爷爷报了仇,咱们大人对她那厌烦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

郭敏只是伸手摩挲着那锦盒,沈江南说是什么永恒之花,她在想打开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花,一想到他那献宝似的模样,竟也期待。

玲花还在旁絮叨:“这回看她没有了大人依仗,还怎么耀武扬威!”

郭敏才懒得理会她这些牢骚,两手一拧,一点点打开了锦盒,锦盒当中,有一层东西薄如蝉翼,覆盖在紫阳花上面,她好奇地伸手戳了戳,发现硬-邦-邦的。

并不是真花,只花色犹如真的一样。

她小心地用指甲挑开一角,下面静静躺着一朵木花,因为雕刻得非常精致,和真的并无两样,花瓣和花蕊上面的颜色,又似用真花汁染过,冷不丁一看,真像一朵才刚开放的紫阳花。也亏得他想得出来,花瓣上面颜色这样匀称,也不知得耗费多少花茎。

玲花也瞧见了,立即扑了过来:“哇,小姐!好美啊!”

郭敏笑,端详了半日,不得不惊叹,沈江南手巧。

正是说笑,前院又有动静,她竖起了耳朵,听见闹哄哄的一片。

她叫玲花赶紧出去查探,自己则美滋滋地吧锦盒扣紧了,起身放在了梳妆台上面。

不消片刻,玲花却是急匆匆跑了进来:“不得了了!小姐快出去看看小王爷来了!”

她白了这丫头一眼:“来就来,你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干什么?”

玲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他带了一个女人来,你猜是谁…哦不对,小姐可快点去看看吧!”

带了个女人来?

郭敏赶紧从屋里走出来,前院里,李刃正是扬着脸,高声喊着她:“郭敏!你看看我给你带了谁来!”

她站在屋檐下面,看见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农家妇人。

她衣衫褴褛,头发上面也尽是草叶,根本看不出个模样来,进了院子就四处张望着,似乎半分规矩都不懂。

“这是谁?”郭敏皱眉:“李刃你有话快说行么?”

“怎么?”少年已到近前来:“我可是帮你来了,用不着这么不待见我吧?”

“我什么时候不待见你了?”她又是打量那妇人:“到底是谁?”

说话间,那妇人已经跪了下来:“这位小姐,这里可是京城郭大将军家里?”

说话也算有礼,她点头:“正是,你是什么人?”

李刃双手背在身后,这就晃到了她的身边来:“这可是我在东郊野地里捡的,再过两日没人发现可就得死了。”

她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也就自动带入了从前的关切:“你去东郊干什么?”

少年笑笑:“江南说他订婚了,想要我去庙上给他求个符。”

他心情大好的模样,看起来似乎还一无所知。

郭敏无语,随即看向那妇人,这人一脸的脏污,这就伏身磕了头去:“敢问这郭家的二夫人可在府上吗?”

找李芙蓉的,她终是不耐:“有话直说!”

妇人顿时流了泪来:“我实在想我儿子,这就领了妞儿千里迢迢来京城找她,现在孩子不见了你们快想法子找找啊!”

这说的是什么?

郭守义也听说了动静,从后院赶了过来,碰巧他抱着郭果儿,几步到了跟前。

“你们这是干什么?”

“柱子!”

那妇人一见到郭果眼睛立即红了,疯了一样跑了上来:“柱子!快叫娘看看!”

她原本柔弱,这会像是疯了似地,郭守义哪能叫她近身,伸手一推,这就摔在了地上。李刃身形一动,肩膀就撞了郭敏一下。

“还气我没有?”

“…”

地上女人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郭果:“大人,大人我后悔了,你能把孩子还给我吗?”

郭守义双眉紧皱:“哪里来的疯婆子,还不给我撵了出去!”

两旁立即有人上了前来,郭敏心里一动,想起表哥提及的那个女人带着什么孩子的,立即拦了下来。

女人双目含泪,只跪了地上:“大人我求你了,二夫人当初生的是个妞儿,许了我好处,这就换了我的儿子,我原来贪心想孩子能享福就好,可孩子一离开小河沿我没有一天不想,大人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把我儿子还给我罢!”

说着又是扑身上来,这就抱住了郭守义的大腿。

郭敏大惊,已经顾不得李刃在旁边说什么了,立即上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女人咣咣磕头:“我儿子早几天生的,那时大人也不在身边,二夫人就托人找了我,说孩子跟我遭罪,还不如给了她,没几天功夫她果然生的是女孩儿,这就换了过来!”

她边哭边磕头,边磕头边说着,郭守义双目赤红,只狠狠瞪着她:“你说的这都是真的?”

女人抹了把泪水:“如有一句谎话,天打雷劈!”

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郭果,那孩子直害怕,抱紧了郭守义的脖子,却是踢着他的胸膛:“爹我害怕!我要找我娘!”

原来这才是表哥为她献上的大礼,不想阴差阳错招来了武红曳,最后兜兜转转,又到了这里。

郭守义仔细回想,第一次见到这个娃儿,只觉得孩子头发密实,以为是长得壮而已。后来偶尔看他模样,既不像他,也不像她,也是疑惑。

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从来都没有轻易相信过李芙蓉这个人,原来她也是真的在骗他。

郭守义顺手将孩子放在了地上:“带她去后院!”

别人信不信都不重要,郭敏是信了,眼看着爹爹将人带了后院去找李芙蓉对质,她也抬腿跟了过去,才走两步,忽然想起里刃来。一回头,就发现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想到自己订婚的事情,快走两步意为避嫌:“多谢你了,不过你还是回吧,这是我家的家务事,你最好回你自己的府邸去。”

李刃向来都是哪有热闹拿到的主,更不可能放过这可疑地一幕。

一抬眸瞧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勾起的唇角更深了。

“你家就是我家,”他又来了那股臭不要脸的模样了:“怎么?还想给我赶出去啊!”

“李刃,”郭敏无奈地笑笑:“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脸皮厚得像城墙,我的家怎么就是你家了!”

“呵呵,”少年伸手来抓她手腕:“怎么不是一家?我知道你恼我退婚,以后我都不做让你生气的事了,行吧!”

他眉头微皱,分明是道歉,可却是不耐的模样。

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样,她都不在意了,眼看着爹爹与那妇人已经绕过了半月门,去了后院,她赶紧对他挥手:“好了小刀,我真不是恼你,真的,那时与江南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们都谢谢你,因为你,才能让我看到他的真心,与他订婚。”

说着大步追了上去。

等等,她在说什么?

李刃怔在原地:“郭敏!你站住!”

她和沈江南订婚了?

这不、可、能!

第4章 .5|

第三十五章

早上还是晴朗的天气,可谓风和日丽。

可惜过了晌午,乌云就笼罩了整个头顶的这一方天,风依然很厉,似乎又有雨点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郭敏抬头看天,伸手遮着头顶。

少年拦在她的身前,脸上表情复杂,他眸色深邃,如墨的眸子一直盯着她,似乎有令人深陷进去的恼怒。她不得不向前一步,揪住了他的领子,在他的面前,她从来没有好脾气,就像教训孩子那样,将他一推。

“李刃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订婚,什么叫做退婚?你自小和我订婚,退婚的事情闹了多少次?真不喜欢我,就像个男人一样,再别过来烦我,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我和谁订婚又和你有什么干系?”

“我…”

他小时候,总被人笑谈说是郭敏的跟屁虫。

他长大以后,也总被别人笑称是郭敏的小郎君。

可她从来都不在意,也十分厌烦。

他以为她对待他,可以打可以骂,可以躲开闹脾气,也可以久不联系,但是只要她们都气过了,还应该是彼此的青梅,与竹马。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变天了,徐三杰在一边提醒着他:“殿下,咱们回吧。”

也许他也觉得在郭家闹很是难堪,可李刃脚下却如生了根,动也不能,他偏着脸,看着她目光灼灼:“你和沈江南订婚了是什么意思?”

雨点打在脸上,郭敏过来拉他:“你先回去,以后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别来管我的事就对了。”

这是要和他分得清清楚楚?

李刃不动:“你这是想将我撇得一干二净?郭敏,你撇得清吗?”

她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小刀你这样,我会以为你真喜欢我,实在不能没有我。”

他顿恼,怒目而视:“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八辈祖宗!”

少年咬牙切齿的模样,昭示着即将发怒,郭敏可不想一直和她在外面耗着,她还好奇那妇人孩子的事情,这就要走,可惜她动,他也动,将去路拦得死死地。

雨点大了起来,她更恼:“李刃你疯了?你快点让开!”

他不管不顾地站在雨里,终于想起来那些存在他脑子里面的一些事来:“郭敏你不能这样。”

她送他个白眼:“哪样?”

少年唇角微抿:“太小的时候我记不得了,至少,我小时候你扒过我裤子,你打过我屁-股,你抱过我,你背过我,你亲过我,你也摸过我,也同床共枕过,也…”

话未说完,少女已然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口舌。

郭敏使劲地按着他:“你胡说什么!”

他唔唔出声,来抓她手腕,她恨不得给人按地上揍他一顿,什么事情到他口里就没有好话了,他小的时候总爱黏着她,她多少是带了一段时间的,李刃从小就不喜别人碰触,小时候的事情了,诶呀…这个混蛋玩意!

风住了,大雨却哗地从天而降。

郭敏作势要打他,李刃看着她,动也不动。

她当然不想抽他,只趁着他不动,推开了他:“徐三叔,快给你家小殿下送回去,下大雨了!”

其实也就是下意识这么一说,她压根忘记了,还能给人拽进屋里躲雨,这就跑进了后院去。

雨越下越大,徐三杰赶紧来叫少年:“殿下进去躲躲雨吧!”

李刃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她也没叫我,我不去!”

他就站在雨里,回头再看,少女已经钻进了后院,再看不着她的身影了,徐三杰又拉拉他:“那咱们回府吧,殿下快走吧,这雨下大了!”

“不,”他依旧不动:“我就在这站着,你别拦我!”

他想过无数次退婚后的结果,无数次都以为就像从前两个人闹翻一样,随时都能和好,可惜似乎不是。

郭敏可没有心思管他,她惦记着那农妇,是以急三火四地一头扎进了李芙蓉的屋里。

果然,和她想得一样,果然已经闹翻了天了。

那农妇死死抱着郭果,已经泣不成声。

郭守义双眼赤红,将李芙蓉拖到地上,摔了去:“毒妇!你连你亲生的骨肉都不放过,你的心肝都是黑的么!”

他真的动了怒了,从前在府里,也不知女人还能做到如此地步,此时竟是懵了。

郭敏四下张望,郭柔也在旁边大声哭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她看着亲爹,竟不觉得高兴,这样的结果对于她来说,真的高兴不起来:“这是怎么了?”

郭果还挣扎着哭,屋里都是哭声,李芙蓉一把抱住郭守义的大腿,却被他一脚踢开了去。

看着这一幕她只觉心烦,顿时大吼了一声:“闭嘴!都把嘴闭上!我问你们怎么回事!”

说也奇怪,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李芙蓉的嘴也不利索了,根本来不及辩解,这农妇就抱着孩子断断续续又说了一遍,早前她不过是乡下的一个普通农妇,因为在小河沿边城卖鞋底,遇见过这位二夫人,因为孕期相仿,二人就多说了几句话,也时常受她照拂。

原来也没有再多交集了,可她先生了儿子以后,二夫人又叫婆子送过银两给她,她自然是感激不尽,又过几日,听闻她出了城边,却到了她家里来,这位夫人说将军不在,她想去寻夫刚好路过,接生的婆子都带着在身边,突然就受不住了。

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儿,白白净净的,她是说了句客套话,说自己要有个姑娘多好。

然后这位夫人支开了别人,给了她一小包银子,那可是好几年都花不完的价,她说她需要一个儿子,不然在将军府站不住脚,说将军家里也只有女儿,只要她同意交换,日后孩子大了,就把孩子娶进府里,一辈子荣华富贵。

她和丈夫都是老实的人,原来家里就有个儿子了,怎么想怎么享福,这就鬼迷心窍答应了她,谁曾想家中大儿子去年到河边玩耍溺水死了,家里只剩个妞儿她就想小儿子了,来之前也想就带着孩子来看看,但是李芙蓉走了以后就没有动静了,越想越是害怕,这就带了孩子过来寻她。

一路人带着的银子都花光了,好容易到了京城遇见个贵人,还没等高兴两日呢,身边的东西都丢了,客栈把她和孩子赶了出来,她也就是在街上讨口吃的功夫,妞儿就被人拐走了,她找了几天,都一点动静都没有。

一个农妇,连官府的大门都找不到,她以为她死都见不到儿子了…

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再离开孩子了。

郭敏十分无语,虽然刚才她已经猜到了,但也没想过竟会这样。

郭柔扶着母亲,怯怯地在旁边说道:“不是我娘的错,那天我在大帐外都听见了,爹…将军与别人说,要是个女孩儿孩子留下,养在别人名下给我娘的银子就打发了,要是男孩就带我娘回京,说好歹有后了。”

说这句话,也就意味着此事是真的了…

郭守义一脸颓色,退了两步才靠在墙上。

他看着郭敏,郭敏也看着他,忽然悲从心来。

男人捂眼,不忍再看:“我对不起你娘,是我错。”

郭敏只是冷笑:“也许现在这样不是你想要的,但这不是你自找的么!”

她想起郭爷爷活着的时候,总是念叨的那几句话,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一干人等,原来对这些人的恨意,也都散了去,恨她们什么呢,可怜。

叫了玲花进来,这就领着农妇去换下衣裳,收拾收拾等雨停了好送人回去。

又在角落里把看热闹的红曳给抓了出来:“你看看她的腿,能治好吗?”

红曳奇怪地看着她,就连郭守义也是诧异,地上那母女更是抱成了一团,郭敏看着她们:“我娘常说人间自有天理来报,一报还一报,我小的时候不懂,现在忽然想起来,真是这样。我爹负我娘,因此有这一报,这女人做了阴损的事,也因此有一报,而这一切又因我爹起,他对她也不起,郭爷爷死了,我打折了她的腿,如今也瘫了这么久,如果这样赶出郭家,终是我造的业,你总说能治,医治好了,就爱哪哪去吧。”

李芙蓉大惊:“不,别赶我走,我们娘俩离了将军不能活啊!”

郭敏偏头看着不动于衷的亲爹,只是笑:“我娘若在世上,你连这个大门都进不来,现在住了这么久,也该知足了,从哪来回哪去,从前怎么活现在就怎么活吧!”

武红曳笑:“大小姐好度量,红曳姑且一试。”

外面大雨滂沱,窗户上啪啪地都是雨声,不是郭敏心软,是这些人已经无关紧要。

她唯一在意的,是那个小小的女孩儿。

那么小的孩子,被人拐了去,会有什么样的人生?

能不能活下去、亦或吃遍人间苦难?

光一想起,就心疼。

想到自己也是早早没了娘,更升起了一股恼意来,回头瞪着她爹,恨不能给这些人都撵了出去:“还不派人出去找?你想一辈子都这样?”

郭守义:“敏敏…”

她转头:“好歹我已长大,懂得做人的道理,你自己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干净。”

说着已经走出里间,早有婆子递上了伞,这么大的雨即使打了伞也没多大作用,郭敏再不管别人,撑伞走了出去。

雨线砸在她的身上,她伸手遮着脸,加快了脚步,她需要回房静静。

当然,这只是她想,一到前院,远远地就瞧着大雨当中,还站着个人,李刃那个疯小子还在雨里站着,徐三杰拿着把伞却是遮不住多少,两个人浑身都淋透透的了。

这么冷的天气!

她立即冲了过去:“李刃!你疯了在这站着!”

少年见到她,甚至还笑了笑:“从前每一次都是你赶我走,你不喜我跟着你,你不喜我与你站在一起,现在你更有理由撵我,我还等着你开口,就这一次,只要你让我走,我就真走,以后再不来。”

大雨当中,他脸色苍白,只怕是从刚才一直站到现在。

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贵妃懒理于他,还和她住过一段时间,好容易将养了现在,怎还糟践身子,郭敏顿恼,把伞摔了他的身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赶紧给我滚蛋!”

胸腔当中都是滔滔怒火,大雨也浇不灭。

她走开几步,听见少年扬高了声音喊她:“郭敏,我这就滚了啊。”

她顿足,在雨中回头,他又说道:“我滚了啊,滚远了就不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