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又能算得上好?当然了,也不能说不好,可是…

“小篱笆,你还小,不懂什么才是对你好…”

这回小篱笆翻了个睽违已久的白眼:“小姐,都说了我比你还大两岁!你都和姑爷圆房了,我怎么就还小了?怎么就不懂什么才是对我好了?你放心吧,江孜对我真的挺好的。”

能有多好?

艾金担忧的远不止是好不好这么简单的问题,以福瑞楼小姐的身份,嫁去上官府做妾尚且如此不易,小篱笆作为福瑞楼小姐的丫鬟,又怎么能轻易嫁进西域王室?江孜身份高贵,又颇得西域王重用,日后坐拥天下也未可知,那时,他后宫里会有数不尽的如花美眷,届时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一个出身卑微的小侍女,如此真心?

这赌注太大了,一旦是输,输的就是一生。

她看着小篱笆姣好的容颜,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小篱笆当然能看出她的担忧:“小姐啊,从前你不是这样的,人生一世才多少年?总为未来不可预知的事忧心忡忡,就连当下都过不好,那又何苦?”

其实艾金也知道,辛蕊是不可能对小篱笆说这些的,可她还是忍不住问:“可是人不能总活在当下,当有一天,爱情逝去,你必须自食苦果,那个时候再来后悔,会不会太迟了?”

小篱笆终于笑起来:“我的好小姐啊,你担心的就是江孜以后当了皇帝,我担当不了皇后嘛!”

“也不完全是…”

“还怕他到时候后宫三千佳丽,根本想不起来今天这样喜欢我了嘛!”

“是啊…”

她抚掌笑起来:“别担心我的好小姐,我绝不会留在这里,如果他想娶我,就不会还去当皇帝。”

“你的意思是…”

小篱笆灿烂一笑:“他说跟我回去当福瑞楼的跑堂呀!”

“…”艾金费力地问:“这不是你逗我爹玩儿的吗?说着玩儿而已…”

“当然不是,”小篱笆收住了笑,“他已经答应了我,西域的事平息之后,他就跟我回中原!”

[2013-09-18 第二十三章【爱情是个梦】]

江孜确实承诺了,会和小篱笆去中原,可是这里毕竟有他的波拉,婚事还是必须在这里办的,上官尧和他秘密谈了一整晚,出来的时候告诉艾金,事情已经谈妥,可以准备喝他们的喜酒了。

辛掌柜听说江孜真的答应了和小篱笆一起回中原,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吃惊的样子,只是说昨晚没睡好,要睡个回笼觉,都别去吵他。

艾金出来的时候捅捅上官尧的胳膊:“你觉不觉得老爷子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上官尧挑眉:“没睡好也有问题?那你今儿早晨起不来是也有问题?”

男人迟钝又粗心,哪里比得上女儿家的纤细与敏感,艾金暗自叹口气,心想还真是谁都有自己的故事。

小篱笆的婚事开始筹备了,不知是故作姿态还是真心高兴,总之西域整个王室都很热心再帮忙,辛掌柜和艾金作为小篱笆的娘家人,自然要去拜见江孜的波拉,那位传说中的西域王身体确实很不好,支撑着跟他们寒暄了几句,还是江孜作的翻译,辛掌柜看出他的疲惫,主动说不打扰了。

江孜还在里面和西域王说话,艾金挽着辛掌柜的胳膊出来,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问出来了:“爹爹,您有心事?”

辛掌柜没有反应。

艾金又问了一句:“爹爹?您在想什么?”

辛掌柜这才回过神来:“啊,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艾金故意嘟起嘴道:“您脸上明明就写着我有心事四个字啊!”

被写了“我有心事”四个字的辛掌柜愣了愣,然后笑了:“你这孩子,最近懂事多了,还能看出爹爹有心事了,嗯?”

艾金才不担心他会发现自己不是辛蕊,笑呵呵地点头:“是啊,我都长大了要嫁人了,当然要懂事啦!”

辛掌柜十分唏嘘:“转眼你都十六了,要嫁人了,小篱笆高攀了一位王子,那王子尚且能为了她抛却王位,你是小姐,却不知阿尧府上会不会嫌弃我们小门小户…”

原来是见着小篱笆嫁得如意,开始为自己女儿担心了。

艾金身为金枝玉叶的云国长公主,谁会想到她也有需要别人担心身份地位配不上别人的一天?

辛掌柜很头痛:“你比武招亲那会儿,爹爹只顾着给你找个好夫婿,这时候想起来才知道后悔,女儿家门当户对的婚事才可靠,这样高攀,你婆家不把你当回事,以后的日子要怎么熬呢?”

当父亲的为女儿操心终身大事,其实在云国并不常见,云国男女并没有很明显的地位差别,婚后过得不好回娘家来也是常有的事,就是在宫里,全天下都知道云国国主一心疼爱他的宝贝女儿,皇后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担心有天会改立她为皇太女,因此艾金有些不解:“爹爹,其实您不用为我担心…”

“怎么可能不为你担心?”辛掌柜摇头晃脑,“你娘…”

艾金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不说话了。

“我娘怎么了?”艾金问。

“你娘…”辛掌柜叹气:“你娘临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不指望你有什么大出息,就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有个人能真心待你。”

金妃早逝,艾金从未感受过母亲的疼爱,这时辛掌柜如此动情地说出辛蕊母亲对她的牵挂,本就在怀疑辛蕊与她乃血亲骨肉的她更加难以自持,失声痛哭起来。

上官尧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父女俩抱头痛哭的场景,他顿时错愕了,立即跑过去问怎么了。

艾金抽抽嗒嗒地说完,辛掌柜便在门槛上坐下来,还亲昵地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艾金也坐下来,上官尧已经做好了跟辛掌柜扯谎瞒过艾金有洁癖的事,没想到艾金居然就这样坐下去了——非但自己坐下去了,还学着辛掌柜的样儿,朝身边的空位虚着拍了拍冲他甜甜一笑:“你也坐啊!”

她靠在辛掌柜的肩上:“爹,您跟我说说,怎么认识娘的吧!”

辛掌柜无限唏嘘的样子:“你娘…她出身名门,可她并不是咱们云国人,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她出…”

“嗯?”

“是她出来游玩之时,她的国家,女儿可以着男装,可我偏偏第一眼见着她就知道,她一定是女孩儿,”辛掌柜的表情很祥和,“她终究和旁人是不一样的,为了爱情,什么身份地位都可以不在乎,她甚至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要那一刻,两个人是开心的,她就满足了。”

上官尧看了艾金一眼,心想这两个女人还真像。

艾金也很感兴趣的样子:“那然后呢?”

“然后——”辛掌柜仿佛有些出神,“然后…”

“然后到底怎么了?”艾金着急了,从他怀里抬起头。

“然后就有你了呀!”辛掌柜回过神,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答案也太令人失望了,艾金不甘心,又问道:“那娘去世了那么多年,您怎么也没给我找个后娘?”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辛掌柜又开始摇头晃脑,“有你娘珠玉在前,何人还能入我眼?”

太浪漫了!太感人了!艾金双眼冒星星,不住地摇晃辛掌柜的胳膊:“您再说啊,再说啊,我娘弥留之际,是否跟您依依话别?”

辛掌柜神色无尽悲凉:“我根本不希望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见她,她当时生下你,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撑着在你的小脑袋上亲了亲,她这一生太苦了。”

“您伤心了好久吧?”艾金想起每年母妃生忌时,父皇眼底的凄凉,也不禁有些眼热。

“是啊,伤心了好一阵子,”辛掌柜打起精神,“可还有你呢,你还那么小,已经没了娘,我再不振作起来,你该怎么办呢?”

艾金被他说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辛掌柜接着道:“我和你娘认识开始,直到她去世,就像做了一场梦。”

上官尧见两人神情都有些失落,只好打起精神来劝道:“爱情可不就是一场梦吗?梦里繁华似锦,梦里四季如春,多好啊。”

“可是醒来却只有断壁颓垣,”辛掌柜难得有这样感性的时候,“阿尧说得对,爱情就是场梦,可我已经睡过头。”

接下来似乎不太方便打扰他沉思了,艾金主动挽着上官尧的胳膊站起来,辛掌柜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察觉,他们就悄悄的走开了。

在夕阳的余晖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艾金调皮地落在后面踩着上官尧的影子玩儿,上官尧仿佛也有所触动。

他拉过艾金的手:“小艾,我想过了,现在西域这边基本在江孜掌握之中,我们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去,到时候,若是老头子不答应,我们干脆直接进宫秉明皇上!”

这话说得难免有些冲动,若是平时,艾金一定会皱着眉说他胡闹,可这次她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对不对?你心里有盘算了,对不对?”

上官尧摸了摸她的头:“是啊,你一直做那个梦,想来若真是孪生姐妹也该是有些心灵感应。”

艾金撇嘴道:“恐怕不只是这个吧?你和子卿哥又密谋什么了?跟我母妃有关?还是跟辛蕊身世有关?”

“方才辛掌柜的话其实很值得推敲,他说并不想那样见到她,许是和你母妃是旧交,若辛蕊真是你妹妹,那就意味着你母妃当年并不是在宫里去的,很有可能辛蕊都是在福瑞楼出生,那么你母妃的死因,就肯定不是难产那么简单,若是要查清楚,就必须回宫!”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盘算了,”艾金很高兴,“我是不清楚你们在西域到底想干嘛,不过江孜都能跟着小篱笆回云国,想来也没什么大问题了,那我们——”

“早点回去!”上官尧接口。

回家——艾金惦记着回家已经很久了,这时候终于时机成熟,而且还有望能查清当年母妃真正的死因,或者还能认回妹妹。

艾金有些兴奋:“现在回去?”

问完又意识到小篱笆还在筹备婚礼,自己吐了吐舌头:“等小篱笆他们成亲了,我们就回去?”

上官尧的眼神顺着落日的轨迹不知定在什么上,艾金问完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就也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两个人在夕阳余晖的照射下静默不语。

爱情有时候就是一场梦,有人一梦到天光,梦醒了安然死去,有人却半夜惊醒,余生再无所盼,艾金想到辛掌柜那句话,睡过头又算怎么回事呢?

上官尧却在盘算着,真的回宫去,他们将面临的是什么,想和一个人白头到老的愿望简单质朴,可偏偏有那么多阻碍他们并肩前行的东西,艾金一心想查清母妃之死的真相,可若是真有一日真相大白,她又能否承受得住那样血淋淋的真实?

有时候,人必须难得糊涂,活得太明白也就会活得很累。

天色渐渐暗下来,上官尧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拍拍枕在他肩上的艾金:“天黑了,我们回去吧。”

艾金“嗯”了一声,两个人刚刚起身,上官尧就感觉到一阵阴风袭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系谁,怀里就一空,定睛一看,艾金已被那人掳去。

空中弥漫着奇异的香气,一个怪异尖锐的声音飘荡在耳边:“多管闲事也要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2013-09-19 第二十四章【横生枝节】]

居然让艾金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掳去,上官尧这次连愤怒都忘了,他一拳打在江孜房里的桌子上,那桌子基本上就废了。

江孜叹气:“这次他们有备而来,当然不会给你反击的机会,说起来有一次小篱笆无意中闯进了他们的迷魂阵,居然还能走出来,要不然把她也找来商量商量?”

上官尧很明确地摇头:“已经让她涉入了险境,难道还要让小篱笆也卷进来?”

可是他们这样费尽心思抓走艾金,是想干什么呢?

可能性有两种,一是以艾金为威胁,逼迫江孜交权,二是知道了艾金的身份…

如果是第二种,那么事情就麻烦了,万一到时候他们以西域王室之名对云国宣战,以艾金威胁太子,局势就紧张了。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没有理由知道艾金的真实身份才是。

上官尧问:“你波拉最近身体怎么样?”

“不是很好,”江孜道:“前两天他们闹到波拉跟前去,结果和波拉大吵了一架,被波拉赶出去了,以那些人的心性,报复是必定的,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把心思动到艾金身上,难道…”

他突然脸色大变,“糟了!”

等他们赶到辛掌柜房里时,小篱笆正在替他倒茶,江孜见到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辛掌柜抬头问:“小蕊哪去了?”

上官尧脸色难看起来,他没有答话,一掀门帘就出去了。

江孜打哈哈:“他们吵架了,现在正赌气呢,我去劝架…”

换作往常,小篱笆是一定会跟出来看热闹的,江孜在外头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出来,这才察觉道不对劲,拉着上官尧杀回去,果然只见桌上留着的纸条了。

人我带走,兵符你留下。

太嚣张了!江孜恨得牙痒痒,他一把抓起那纸条对上官尧道:“怎么说也算是好消息,他们连小篱笆和辛掌柜都抓了,就证明他们只是想以此来要挟我交出兵权而已。”

上官尧想了想,最后道:“你留下,我去。”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既没有说让他留下来干嘛,也没说自己去干嘛,江孜不放心,立即拉住他:“你去干什么?你连黑寡妇都没有,怎么跟他们斗毒?如今你单枪匹马怎么跟他们万全准备斗?你别着急,让我想想办法。”

江孜没有别的办法想,只能先按他们的要求将兵符准备好,等待他们下一步要求。

对此上官尧十分不赞成:“你手里握着的不仅仅是你江孜一人的大好前程,还有你波拉的性命和整个西域的未来,若真给了他们,说不定就是两个国家的生灵涂炭,到时候血流成河的后果,你我都承担不起。”

“那怎么办?”江孜挠挠头:“总不能真的让他们把我的小篱笆还有你的小艾弄死吧?”

“若是你不将兵符给他们,小艾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你现在就给他们了,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天下王室倾轧都是一样的,那心术不正又无缘皇储之位的人,偏*明能干心狠手辣,并对权势有着疯狂的欲望并为之而无所不用其极的抢夺争取。

艾金当初在云国皇宫受皇后忌惮,说白了也就是担心她因皇上宠爱,最终有资格竞争皇位,上官尧无奈摇头,一统天下四个字说得容易,一路劈荆斩棘,脚下踩着无数人的尸骸方才能登到那高度,纵使坐拥天下又如何?不坐在那个位置,又怎能知道,一个帝王也有高高在上的寂寞?

他想起带艾金出宫的前天,那人脸上落寞的表情,无限唏嘘地叹了一口气。

***

被抓来的艾金还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看见辛掌柜和小篱笆也被扔进来了,小篱笆一脸兴奋:“小姐你也来啦,这是玩儿什么?”

艾金被她的缺心眼逗乐:“玩请君入瓮啊。”

辛掌柜看了她一眼,不过这时艾金正和小篱笆说话,没有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

小篱笆在艾金怀里滚了几次,最后头枕着她的腿躺在地上:“哎,也不知道江孜那个笨蛋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咱们,小姐啊,姑爷会比江孜聪明吧?”

艾金这时居然还有心情逗她:“当然啊,从他们选妻子的事上就能看出来嘛。”

辛掌柜也笑:“那这么看,他们都很有眼光才对。”

“爹!”艾金自己都没想到,居然有一天她也会这样跟一个长辈撒娇。

小黑屋里的人丝毫没有当人俘虏的自觉,还挺会自得其乐,这样一来,小黑屋外的人就不高兴了,“不准说话!”

就这一声尖利的叫声,小篱笆却突然跳起来:“是你?!”

屋外的人立马就不出声了。

艾金问:“你认识这个人?”

“有一次姑爷去小姐房里说话,我在外头嗑瓜子,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乐声,然后我就跟着过去了,一个和江孜很像的男人在和一个奇怪的女人商量着怎么弄死江孜的波拉,我不小心弄出了点声响差点就被抓了,方才说话的女子就是那个奇怪的女人!”

“奇怪?”辛掌柜好奇。

“怎么个奇怪法?”艾金也跟着问。

“她的腿很细,像棍子似的,而且她看上去很小,可是…”小篱笆羞红了脸,“可是她还和江孜很像的那个男人…做些不要脸的事…”

艾金立刻明白了:“她不是小孩子,和那男人做的,也不是不要脸的事那么简单。”

辛掌柜问道:“难道是采阳之道?”

“是的,”艾金立即点头,“这女子一定是许了将我们掳来之人什么承诺,例如…”

暗格突然被打开,露出了一张小巧精致的脸。

“例如,”她咯咯地笑起来,“扶持他当西域国国主,例如,帮他解决掉江孜这个大麻烦,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

记得——这话不像是说给艾金和小篱笆听的。

果然,辛掌柜淡定回答道:“自然记得,当年多亏你有心成全,否则我又如何能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