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会带着一只可笑的狗。

他能坐在阳台上发呆,最长的一次是五个小时。

天哪,她从未去刻意关注过他的消息,但只字片语她却深深印在脑海里。

人啊,不能抹杀曾经,无法否定过去。对亚瑟的感情,她不能将其定位为“真正的爱”,因为她同样地爱过另一个男人。同样是爱,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与未来。

人的复原能力是惊人的,爱可以成为过去,也能像指甲一样断了再长,可是却无法忘记爱的时候的感觉。

是的,感觉。无法忘掉的是感觉,是相爱时的甜蜜温馨,而不是那个人。

嘿,现在的回忆没有苦涩晦暗,她所忆起的,是关于楚尔睿所有的美好——恨也没有了。

这样很好,这代表,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个男人在她的生命里将彻底变得轻盈透彻。

他是NINA的父亲,在这十五年里,说没有想过他是骗人的。

亚瑟的爱很满,但她还是偶尔会在夜深无人的时候想到他,也许只是想他的一个眼神,或者是下巴的美人沟,又或者是一个淡到无法辨识的笑。

这个男人……是NINA的父亲。

一半的目光中是耶鲁百年老树坚实的树干,另一半是他。

他压低着帽檐,缓缓从校道上跑过,目不斜视——很像他的风格。

突然想起了一句佛禅: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十五年,对他的所有爱恨都尘埃落定了。可是不是还一直心有不甘,一直在等这样一次的擦身而过?

想看他过的好不好。

很奇怪,她总是对他特别仁慈,所以当年她逼亚瑟退出了那场商战。她甚至希望他能过的幸福,这是不是就像老人说的,上辈子欠他的。

也许上辈子真的欠了他的。

子皇老是抱怨她对尔睿太仁慈,她总是笑而不语。那个时候她告诉自己,这样一个伤她至深的人,她已经连恨都不愿给了。

后来……

后来有一天突然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新闻,看他的样子似乎不错,竟会心而笑,那时才知道,她只是希望他过得好。

他一定会过的很好吧。他有个识大体的妻子,他还有他至爱的儿子,他还有他引以为傲的事业。若说缺陷,用宝姑娘的话说,这个男人唯独缺少的是爱情。可是爱情,对于楚尔睿来说,其实可有可无,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骄傲到宁愿孤独,也不屑拾起爱情。

灰色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的转角。

眼中泪雾渐渐消失,她笑着转移了视线。

他看起来,很好呢……

楚尔睿,你过得很好。

这就好了……

优雅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她昂首走向缓缓停在校道上的黑色轿车。

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一张俊朗到让人尖叫的脸。他的笑还是如初见时那样灿烂,经过岁月的淬炼,这个男人愈加精致内敛,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征服着她。

她越走越快,笑容也越来越深。

她是那样那样深爱这个男人呵……

子汐在NINA的陪伴下走入Hermes Birkin。曾经有人说没有女人会不爱Hermes Birkin,子汐自然也不例外。亚瑟也知道,所以她的BIRKIN的收藏令人瞠目结舌,可是这个男人就喜欢这样宠她,没有原则、没有节制地宠爱她。

位于巴黎的Hermes Birkin旗舰店,装潢简单而高雅。子汐和NINA一进去专柜小姐就迎了上来,极尽热情之能事。

大厅中央的展列柜上摆着一只通体银色鳄鱼皮的BIRKIN,包体镶钻。

NINA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包包,全球限量三只。从来没有为物质烦心过的NINA,八岁的时候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只BIRKIN,是亚瑟特意定制的。

NINA指指那只包包。

“很抱歉,NINA小姐,这只包包已经有客人订了。”BIRKIN从来都是Waiting List。

“papa真偏心,只弄了一只给mama你。”不孝老爸是标准的妻奴,常常忘记他们这些子女的存在。

子汐淡淡地笑着,眼里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NINA喜欢?”她问。

“当然喜欢。限量,女人的罩门。”NINA理所当然地答。

汐夫人的一句话,在欧洲几乎就是一言九鼎。“没有商量吗?”她轻声问专柜小姐。

“这……”为难。

顺着专柜小姐的视线,子汐的目光与那人相遇。

白芙君朝子汐点了点头。看到蓝子汐的那一瞬间,她居然没有由来的一阵心慌。

“mama,那不是楚大爷的大房太太。”NINA自然也看到了白芙君。

子汐脸色一沉,随即又失笑。她的NINA啊,都已经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可是还是跟她papa一样老是没个正经。

NINA至今不愿意开口叫楚尔睿爸爸,她告诉她的亲生父亲,在她心里,能冠上爸爸这个称呼的人只有一个。这样的话让楚尔睿很受伤,可是让人意外的是,心高气傲的楚大爷似乎并没有把这样的话语放在心上,他照样关心女儿,照样宠她,甚至是溺爱。

“mama,不过去打招呼吗?”

“她不会希望我过去的。”子汐转头,将注意力放在了琳琅满目的包包上。

“这么小气。”NINA嗤之以鼻。自小接受西方教育,NINA的性格比任何人都直来直往。

“这么说,你也小气了?”子汐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女儿攀谈。

“我小气?”

“NINA,那个人……对他,不要太过分了。”她思量着怎样开口说更恰当。

“像mama这样吗?”

“你和mama不一样,那是我们上一代之间的事情。”

“人家不想叫papa以外的人爸爸嘛。”NINA撒娇。要知道,家里的最高掌权人不是在外面呼风唤雨的爸爸,而是温柔娴静的妈妈。

“你真是……”跟尔睿一样的任性。“没人逼你,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意气用事。你还年轻,可是他不年轻了,我担心你将来会后悔。”

NINA嘟嘴。

然后她转身,走向安静看着目录的白芙君走去。

“嘿,楚大爷在哪儿?”

白芙君一阵错愕。

“NINA!”这孩子已经被亚瑟宠到无法无天了。

“手机借我。”NINA伸出手。“我有话想跟楚大爷说。”

白芙君定定地看了子汐一眼,最后将手机交到NINA手上。

“不好意思。”子汐抱歉地朝白芙君笑笑。

NINA拨通了手机。

“你好。”电话那头响起低沉好听的嗓音。

你好?会有男人接到妻子的电话后第一个反映是说“你好”?

“楚大爷,你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纽约。”

“我在巴黎的Hermes Birkin。”

“又看中的包包了?”

“是啊是啊,看重了一个全球限量三个的包包。”无视母亲警告的目光,NINA顽皮地转身继续自己的通话。

“我让人送过去。”爱女心切的父亲,一副“她想要全世界就给她全世界”的架势。

“那倒不用,才三个,一个在mama手里,一个在你老婆手里,还有一个下落不明,估计对方也绝对不愿意割爱了。”NINA轻咳了一声。“买包的8万英镑,你以我的名义捐给慈善机构吧……爹地……”

不等电话那头回应,NINA生平第一次很没种地挂断了电话。

呼……

她红着一张俏脸,在母亲带着泪光的欣慰笑容下不自然地转身逃出了专卖店。

子汐转身,抱歉地将手机还给包白芙君,缓缓开口。“对不起。”

白芙君摇头,唇角缓缓扯起一抹笑。她真的很欣赏这个女人啊,可是她们却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朋友,甚至不能像陌生人那样。“我想,他一定高兴坏了。”

“这是NINA欠他的。”纠葛是大人之间的事情,父女间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她很高兴NINA能把这点分清楚——看来亚瑟的教育很成功。

子汐转身离开。她挺喜欢这个女人的,即使面对曾经与丈夫不清不楚、甚至还为他生下一个孩子的女人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如果换做是自己,绝对做不到。

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对他们这些有些年纪的人来说,年轻过后有许多许多的“后来”, 当心中所有的不平不甘都放下,后来很漫长,也会很幸福。

她已无法去在意别人是否放下,是否不甘,对她来说,现在有能力在意的只剩下丈夫与子女了。

黑色的大轿车停在路边,楚尔睿坐在车里翻看着一叠叠厚厚的资料。

车门正对着的是一家可爱的饰品店——一家与楚尔睿的气质完全南辕北辙的饰品店。

“你很无趣也,已经下班了还想着公事,不知道你老婆这几十年是怎么忍受你的。”NINA打开车门,将一袋重重的饰品扔了进来,一边嘟囔一边上车。

“好,不看。”楚尔睿果断地合上文件夹。

“钱包给我下。”NINA伸出手。她身上一分钱港币也没有,可是香港的街真的太好逛了,简直媲美纽约和巴黎。

楚尔睿递出钱包。

“跟我猜的没错。”毫无生气。NINA皱皱鼻子。“WOW!我娘年轻的时候真漂亮!我爹年轻的时候真帅气!”她一边说一边讨好地亲亲楚尔睿的脸颊。

楚尔睿笑着摸摸NINA的头。

拿出刚扫的水钻,NINA当场掏出胶水在楚尔睿的钱包上贴贴粘粘起来。

“爹。”嫌叫“爹地”别扭,最终NINA决定叫楚尔睿“爹”。

“恩。”楚尔睿专注地看着女儿孩子气的动作,任由自己的钱包上缓缓出现一个爱心钻贴。

“不许换钱包。”

“好。”

“不许弄掉这些水钻。”

“好。”失笑。

“你的卡给我不?”

“恩?”疑惑地挑眉。

“就是那张黑色镶金边的卡,真漂亮,我娘也有,偏偏她又不给我,我跑遍全世界的银行都没有找到这种卡。”放下镊子,NINA吹吹钱包。大功告成。

“明天办一张给你。”他接过钱包。

年轻的女孩儿,活泼热情,一点儿都静不下来。回家的路不长,这段路上NINA不时掏出相机逼着父亲跟她一起自拍,一会儿又拿着父亲重要的手提电脑玩游戏。

“NINA……”

“啊?”

“恨我吗?”

“为什么恨你?”NINA安静了一下,关上电脑。“嘿,楚大爷,咱们得谈谈。”

见女儿一脸“严肃家长”的模样,楚尔睿原本沉重的心情荡然无存。

“你看。”NINA舔舔嘴唇。“那些都是你们这些老人之间的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当然,我一定要先顾虑mama的心情,但是当她也希望我能毫无芥蒂地与你相处的时候,我就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双手叉腰。“楚大爷,你说你这辈子何德何能啊,生命里会出现两个这么明事理的女人。”

“是啊,何德何能。”楚尔睿轻轻将女儿揽入怀里,盯着车窗的眼缓缓红润。

何德何能……

他再也不该贪心了,生命给予他的恩赐已经太多太多了。

知足,很浅显的道理,可惜他到了今天才懂。

……

爱你 你轻声说

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那个永恒的夜晚

十七岁仲夏……

让我往后的时光

每当有感叹总想起当天的星光

……

而又是为什么人年少时

一定要让深爱的人受伤

……

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

……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

红灯暂停,街道一旁的店里传出音乐声,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那一刻,他很想很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papa,它会一直在这里的对吗?”一日,三岁的Ben跟着爸爸外出回家,看到趴在门口等待他们的楚小子时突然问。

“当然,它会一直在那里。”八岁的NINA理所当然地说。她和正常的孩子一样去学校学习,每天从学校回来她都能看到楚小子坐在同一个地方等她,她相信它会一直陪伴她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