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娃儿,你自己怎么不动手?伸手一指:“木盆在那里,手巾在边上。”

“他…我不好意思嘛。”

我汗颜:“老实说,你不会又想给我一个和他亲近的机会吧?”

“咦,被你看穿啦。”女儿吐舌头:“那你就去啦,别辜负我一片心。”

“算哒,你去好了,机会难得。”

“还是你去,夺人之美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

“你去吧,这美娘让给你…”

“那多不好意思…”

很久很久以后,我们依旧在诠释相让的美德。

榻上的李钲咳了几声,才使我们从美德里拔出头来,女儿去倒水,我拧了手巾搭在他额上,所触之处烫得惊人。转眼就到晚上,晚上最易高热。坐在榻边左思右想,不免想到最坏的结果,如果他一病死了,如何是好?我于是成为寡妇,众目睽睽,不比现在逍遥,小毓没了父亲,嫁人之后也会受婆家的气,所以他是不能死的。

恨一个人,却不希望他死,曾经爱一个人,却被他伤到死。

“夫人。”马骏进来,盯着我的脸看了片刻,随即低下头,轻声道:“夫人莫要悲伤,咱们尽力就是了,将军吉人自有天相。”

我悲伤了吗?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悲伤。不过如同眼见一个同类死亡,联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莫名恻然。我悲伤了吗?脸上有些凉凉的,绝不是泪,像清晨醒来,眼中不知不觉滑落的水,是水,不是泪,清洗眼睛的东西而已。

我问:“同那几个总兵怎么说的?”

“夫人不知道吗?”马骏几步跨出去,撩开帐帘,冷风骤地灌进来,莹白而散乱的星星点点使人不禁揉眼,下雪了?

半晌,我才笑出声来:“天助李钲!”路面湿滑,不可行进,而天刚擦黑,雪越下越大,夹杂冰雹,嚣张地砸在帐子上,整夜不绝于耳。

帐内,却是一番热血沸腾的景象。

李钲□,八爪鱼般平摊在偌大的裘皮上,昔日叱咤风云一方的将领,如今的待宰羔羊,双眼紧闭,静静承受着我的蹂躏——我搓我搓,搓死你!

凉水擦身,从脚心到头顶,一场下来已经汗湿重衫,苦不堪言。这是项正宗的体力活,理应由马骏负责,可这小子听说把他老大扒光了从头擦到脚,愣是面露尴尬扔下一句“夫人最为适合”脚不沾地地领着小毓回避出去。

适合什么呀,我见这男人身子的机会多,还是你这副将多?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可是谁又知道我们这对名义上的夫妻,实际关系纯洁如蹦蹦跳跳小白兔?不单有苦不能言,且得苦中作乐,视为殊荣。

他的身形高大,衣裳一脱,才知道实际更为高而壮,骨节一个抵我两个那么大,皮紧,肉硬邦邦,习武之人惯有的特征,结实有力。以貌取人乃人之天性,这样的好皮相,符合我对男性的所有幻想,这样的精壮的身躯,如果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该有多好?不是不享受,被这样的臂膀圈在怀里,贴紧他的胸膛,就这样过一辈子,挺好的事。

希望下辈子遇上个美男子,我们相爱,天荒地老。

第一次这样看他,昏迷中的人,大可以睁大眼睛尽情地看,虽然是逼不得已。不由得想,他恐怕也没这样看过我罢?十年前的那晚,那样黑,冰冷与漠然,比陌生还陌生,比伤更伤。来不及爱,就要恨。对我来说,他是未曾熟悉的恨,恨得匆匆忙忙又有些不情不愿,觉没睡醒,便被人拎起来数落一通似的,多少有些被动与迷糊。我对于他呢?会不会,连厌恶都是懒于产生的?

想起来真恨不得在某个圆滚滚的部位打一下啊…

最终还是没打,我是有道德的人,是宽容的人是高尚的人,从不公报私仇,暗地里泄愤,虽然将他翻面时,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脸红心跳之余一个邪恶的念头悄悄破土而出:剁掉,剁掉,拿去喂狗!

然后幡然醒悟,恐怕,狗都不吃吧?

我错了,不该侮辱狗狗的品位。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留言的所有童鞋,你们的留言我都认真地看,虽然不怎么回复…晚上回来一般只有更新的时间,没有回复的时间,不好意思哇,请见谅O(∩_∩)O

第7章

冷水对于高烧的人来说,很有些立竿见影的效果,果然渐渐地不再发热,只是依旧不醒,明显消瘦。

女儿很高兴,为了庆祝这次胜利,我顺水推舟地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其实这事儿她想做已经很久了:“爹的病终于有起色,你要怎么感谢我?”

她笑得眼睛弯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就唱首歌呗,顺便唱给爹听,他一定能听到。”我深情地:“女儿的歌声,他在梦中听见,也会减轻痛苦。”

于是女儿就唱她最拿手的:

在那苍茫美丽马勒戈壁有一群草泥马

他们活泼又聪明

他们调皮又灵敏

他们由自在生活在那草泥马戈壁

他们顽强勇敢克服艰苦环境

噢卧槽的草泥马

噢狂槽的草泥马

他们为了卧草不被吃掉打败了河蟹

河蟹从此消失草泥马戈壁

经典而永恒的《草泥马之歌》,让我们鼓掌~~

病势是压制住了,再不进食,李钲的身体却会整个儿垮掉。不得已,唯有硬灌,清水从碗里流到他被撬开的嘴里,又从嘴里顺着两腮流到枕上,看样子像是喉咙肿掉,往铜钱眼儿里倒油似的难度巨大。

马骏,女儿,和我,一齐发愁,然后马骏呀了一声,两眼放光地看向我:“夫人,末将有个好主意!”

上一次擦身也是他的好主意,这一次…我强笑:“你说吧,只要别让我嘴对嘴喂他。”

“夫人您也想到了?”眼睛更亮,简直贼亮:“跟末将的想法真是不谋而合!”

是啊,我想到了,老早就想到,因为这个办法只能由我施行,所以憋了半天,还是挣扎于是让这男人病死,还是我去喂水,恶心死。看来人都是冷漠而无情的,为救老大,毫不犹豫地□裸地牺牲了我。即使我没恶心死,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幼小心灵落下严重阴影:“马骏,其实,男人与男人间没什么,你们情同兄弟,更不会有什么别扭的地方,你说是不是??”

“可是夫人,末将觉得您和将军才是‘更不别扭’,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马骏转头问小毓:“是吧,小姐?”

女儿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

这算是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吧?我很心碎,也很绝望。

端着瓷碗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好吧,就再高尚一次,顾大局一次,最后牺牲个人利益挽救众人一次。

本想令闲杂人等退下,又一想,这样岂非将原本纯洁的事儿变得暧昧?无论做好事,还是坏事,都要先过自己这关,否则注定失败。好了,我没事,看开了,所以你们随便看。大大方方抿一口水,漱了漱,咽下,第二口含在嘴里,俯下身子,慢慢靠近他的唇。

也许散落的头发戳到皮肤,有一点儿痒,他紧闭的眼皮动了动,嘴也有些蠕动的迹象,如此一来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又不敢撤退,生怕被人发现我在害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皮越动越大,最后睁开一条缝,而我们被迫凝视,呼吸相闻,相隔微毫,彼此脸上的汗毛都感受得到。

这样的接触,生命中的第一次,新婚之夜也不曾有过,与我接触的男人,同样是生命中的第一个,不由得恍惚,直到小毓提醒:“娘,喂呀,爹眼睛睁开,可是没有神智,不会自己喝的。”

哦哦,那我就放心了,连忙将唇贴上去,舌尖打开闭塞的道路…一开始不熟练,弄出来不少,后来掌握技巧,没一会儿一碗水全喂下去,十分有成就感。正当我如释重负微微一笑时,发现他半阖的眼里分明那样有神。

恢复神智了?这么快?难怪我喂得如此轻松,原来他根本已经可以自己吞咽,那为何他不出声?哦哦,差点忘了,大病初醒的人通常只有喘气的力气。脸上发烧地直起身子,尴尬中只得轻如蚊哼:“你醒啦?”唉,真是废话。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眼神却是在点头的样子。

好想对他说,这样温和的目光不适合你,还是恢复白眼狼风格好了,可是人家刚醒,只好放纵他错下去:“你…要不要再喝些?”

他很快“嗯”了一声,看着我,又目光复杂地摇了摇头。

“放心,不是我喂,你自己不是已经能喝了吗?即使刚才,你也别误会,不过是为了你尽快好起来,对大家都有好处。”一手掐着碗沿,一手将碗身不断地转着,像拨弄佛珠:“你是知道的,我才不会自作多情成那个样子,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时候醒来。”

感觉有人戳我一下,低头一看是女儿,小丫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压低声音:“娘!要温柔啦,别嘴硬!”

是他心硬,我才嘴硬的好不好,我被他伤得还少吗?只要一面对他,全身上下都会硬起来,大概是自我保护系统升级应变能力吧。谁知道下一秒,他那张嘴里会冒出什么羞辱人的话呢?不得不防。

“我睡了很久?”还好,人之初醒,其言也善,他只是盯着帐顶,虚弱地一问而已。

“连头带尾,五天。”拧了把湿手巾给他,你自己洗刷刷吧,我算解脱了。

他一愣神,倒有些天真意味:“这么久?”接过手巾,拿在手中,因茫然显得呆笨呆笨的。

“是啊爹,你病得很严重嗳,都是娘在照顾你,帮你洗澡,还喂你喝水。”女儿凑过来,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还有我,帮你刮胡子,你的胡子长得好长哦,怎么样,刮得不错吧?还帮你烧开水了哦,我会烧开水了哦。”

恨不得掩面而逃,正宗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谁家孩子,太讨厌了!

李钲摸了摸下巴,除了他,在场人等都清楚地看见若干结痂血点分布其上,完完全全由自我感觉良好的李小毓小朋友一手打造,只见李钲拉着她小手,眼中流露明显的感动:“爹早说了,小毓已经长大,而且很能干。”

相信女儿的虚荣心立即有如发起的馒头,蓬松松地香甜绵软,直冒热气。

也相信李钲没有把喂水事件放在心上,更别在今后的岁月中以此为反面笑料,嘲笑不自量力东施效颦的我。原以为洗澡事件可以保密,谁知道又被捅出来,某人知道我看遍了他的全身,会不会恼羞成怒,施以报复?不禁偷眼看去,唔,还好,面色如常,半点儿没有追问,应该不太介意。冷漠归冷漠,不小心眼,我是赞赏的。

父女交流感情,然后马骏上前,向李钲汇报了几件公事,本来就不再有我什么事儿,这样一来更没有,我打算撤。

溜到门边,却听他道:“谢谢你。”

也不知是不是对我说,微微侧首,余光扫处,确是向我看来。做这些,并不是为他一声谢,不过这谢,也未必不是客套,所以我笑:“不客气。”

“你就这样走了么?”

“将军还有何吩咐?”我笑得更欢。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我,须臾道:“吃顿饭再走吧,算我谢你。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吃顿饭。”

听他说完,我却发现我笑不出了。明明是好事,却想哭,这种感觉不知可不可以归结为伤感。

…好吧,我承认我很伤感。

作者有话要说:生病并不痛苦,最痛苦的是刚好,又病了…于是我就这样病了两次,礼拜天没吃成玩成没奸情成也没更成,默。

关于李大小姐的儿歌,呵呵,虽然时间很久了,可爱的草泥马们还是要时时温习滴://.youtube./atch?v=O3tPA_Z_MT0&eurl=://hi.baidu./buzhaofeng/blog/index/2

第8章

这顿饭不想吃得别扭,越不想,吃得越别扭。

羊肉腥膻,馒头噎人,而酒又不在我的食物范畴中,只好喝汤,新鲜蘑菇汤,不饱也被一肚子水撑饱。

“爹,多吃点。”白嫩嫩的小肉手为李钲夹块羊肉,轻轻放进他碗里。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待遇从前只属于我呀,心酸。

“娘,你不吃羊肉,吃块野兔肉吧,很香的。”女儿支起身子,伸臂去够桌边的肉碗,同样夹了一筷子给我。

真是个念旧的孩子,我真是太小人之心啦,感动之余嘟囔:“兔子肉呀…”

“尝试一下嘛,也许很好吃呢。”女儿小大人一样地鼓励我。

从小就反感稀奇古怪的荤腥,比如獐子肉啦,驴肉啦,包括兔肉,只觉得平时并不是养来吃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盘子里,十分怪异。居然还有人喜食狗肉,想想真是不可理解,反胃无比。看来这辈子能接受的只有鸡鸭鱼猪牛蛋了,顶多加上一个虾,可是女儿的一番盛情,要不要辜负呢?

“原来你不爱这些野味,看你平时彪悍的样子,还以为生冷不忌呢。”李钲举箸,羊肉在他嘴里咀嚼着,十分香甜之态。

这叫什么话,谁生冷不忌了,生冷不忌的是兽类,挑眉瞪视:“我很彪悍吗?”

“现在就很…”

不,问错了,应该问,我什么时候彪悍了?没有印象。也许在爱你的男人眼中,你的所有行为都是温柔,在不爱你的男人看来,所有的温柔都是彪悍吧。

感觉有人在踩我的脚,低头一看,是女儿的小脚,只见她如同在家的时候揉身上来,附着我的耳悄声道:“喂,干嘛坐那么远?我先撤,你们就好意思坐近一些了吧?”

“十分感谢。”暗地里吐血,我正襟危坐,还不是一肚子汤水的缘故,一动就要翻江倒海,其声不雅,一肚子汤水,还不是为了给您和您爹共进晚餐的机会,演绎模范家庭。这戏到底要演多久?我有些厌了。

女儿起身,宣布她已经吃饱,天色已晚,她要睡觉觉了,我和李钲于是道过晚安,双双看她出去。

半晌,他突然回过头来笑道:“真可爱,怎么教的?”

观众走了,我不太入戏,闲闲抱臂,过一会儿道:“天生的吧,和我教的没多大关系,产婆说别人家孩子出生时都哇哇哭,这孩子落地却是笑的,看着吓人。”

“也许天生福相,日后自有奇遇。”李钲说起孩子,不像先时那样冷漠,嘴角竟有些上扬,语调跟着扬起来:“这孩子长得像我,女孩儿像父亲,真是不假。”

也是这时才发现,真是的,父女俩笑起来的样子恁地相似,从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大概是他极少微笑吧。

我最心爱的小人儿,身上有一半他的血,一样的眼角,一样的眸子,一样的唇与酒窝,李钲这样的大男人有酒窝,同样是刚出炉的新发现。原该相知甚深的两个人,竟是日日产全新的陌生体验,像被一阵毫无征兆的风刮乱了一切,更像个遗憾的错误。

不知不觉,盯着他的时间有点儿长,意识到时他已有些尴尬地回避我的目光,为自己倒酒了。

“闲暇一多,落下发呆的毛病,对不起。”

他放下酒壶,一杯饮尽:“卫毓,其实你永远无须对我抱歉。”

说着说着就严肃了,年纪越大,越怕动不动就严肃认真,怪没意思:“哎,别怕,我可没说要你赔偿。”想起关于女儿的约定,顿了顿:“弥补小毓,是你应做的,这个没有争议罢?”

他不假思索地:“当然。”

如果我曾经想将他千刀万剐,那么这样的回答,他在我的心里已被免去极刑,获得了一刀斩首的恩典。

感触一时有些泛滥:“有时想,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别人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而我不能,可话又说回来,这一切,并非我一手造成,你我之间,或嫁或娶,都非本意。我生下她,是不是已经十分对得起她了?可眼见她为了爹不开心,我又那样难过,恨不能全拿过来自己担了才好,女人真是不能有孩子,不管怎么折腾,都不像在为自己活。”

“孩子很懂事,再大些,成了家,更知道你用心良苦。”

此言甚合我心,心情一好,言语不再拘束,心血来潮夹起兔肉嚼着,发现没有想象中难吃,看来女儿的建议以后要参考哦:“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上天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你不再对我视而不见,咱们做上十年恩爱夫妻,却要拿小毓的出生来交换,我也是不换的。”

他愣了愣,很快回神,嘴角是女儿式的略带狡黠的微弯:“能将我与小毓相比,已觉荣幸之至。”

虽然依旧欠扁,与十年前的不近人情相比还是稍有进步。我还能指望他什么呢?这样已经不错,只要不被他直接气得七窍流血而亡,就是最大的幸运。十年前的我真是不淡定啊,而人的淡定是和伤痛的多寡成正比的。

“咱们还没一起喝过酒罢?”李钲举起杯子,笑意盎然:“多谢夫人照顾,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谁照顾你了?不过是顺手…女儿那是开玩笑呢,我可没碰过你一下。”这样的笑容太过昂贵,自知承受不起,十年苍白生活,也没有教给我应对嬉笑的技能,是故本能地做贼心虚,全盘否定。

他侧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视我的脸,似笑非笑:“昏迷中,我醒过两次,一次是有人撬开我的上颚,强行灌水,太难受,所以恢复意识,刚好…久旱逢甘霖,畅快得紧。还有一次,便是烧得自己都险些要放弃,突然一只冰凉的手触及皮肤,实实在在给人镇定的力量,安抚人心。那只手…很软,却使人感到坚强,坚强得不像女人的手。”

所以这就是男人,高兴时嘴上抹蜜,翻脸时满嘴是毒,一沾即死。我已死了十年,不想再死:“没想到你对被我看光如此介意,你想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么?”吓死你,看你下次还敢乱调戏不。

“所以你要对我负责。”他无比自然地接道,然后深深凝望。

我败了,初次交锋,便知自己必败无疑,不感兴趣,也玩不起,那就全身而退好了:“天底下有负责这种东西吗?大爷就爱玩过就甩,管得着吗?”

他笑了笑,下巴微抬,示意桌上:“别光顾着玩,酒还没喝呢。”

谁顾着玩了…岔开话题也不要这么损好不好…

正思量要不要指出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交杯酒,十年前就已经喝了呀,居然这样轻描淡写,就忘了,不知说出来,他会不会稍有愧疚,马骏的声音突然在帐外响起。

李钲收敛笑容,命他进账。

“将军——”马骏一脸惶然,见我在旁,后边的话便没说。

刚要走,只听李钲道:“不是外人,不必避讳。”人家说了这句话,自然不好再走,只好原地看着他们。马骏立即走近,低声:“后方发现可疑人马,像突厥人。”

突厥人?他们可汗不是要死了吗,不是撤兵回去奔丧吗?心不由得越跳越快,马骏虽然年轻,作战经验丰富,如果只是推断,神色不会如此惊慌。

当然了,我宁愿马骏是胆小鬼,尽放烟雾弹。

“我早说不该这么快撤军,不该这么快!”李钲一拍桌子,恨声道:“他就是不听!宁愿听那一干吝臣之言,败坏朝纲祸国殃民!”

哎?现在说这些晚了吧?骂领导?等着倒霉吧。马骏真是的,也不晓得劝劝,还一个劲点头,唉,一个比一个冲动…

“迎战。”发完火,将军总是将军,李钲的声音很快恢复冰冷。

马骏愣了愣,说现在大雪,突厥暂时没那么快逼近,就算逼近也不会这么快进攻。

“愚蠢,可汗明天就死,他们今天就能追我们的军队,为什么不能雪夜突袭?!”李钲冷笑:“只有颁圣旨的那人不了解自己的对手。”

马骏迟疑:“还有五天就到嘉城,大军进城,突厥人绝攻不下。现在起程,脚程快些,说不定四天就能——”

“那就成了逃命,士气一伤,数万人马才真叫回天乏术。”李钲挥手:“我不会打肿脸充胖子,汉军骁勇不如突厥铁骑,多年来有目共睹,但不战而逃,这种事会令今后的汉军一蹶不振。”

有道理,打不过,可以痛呼可以哭泣,却不可以下跪哀求,摇尾乞怜。打不过就回去好好练习,下次反败为胜,李家军天生就天下无敌吗?还不是摸爬滚打一路过来,总结教训规避硬伤,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即使这样还有胜有败,至于常胜之军,那是自家百姓说来哄他们好好打仗呢。

一上战场,哪有常胜。

打仗了…

打仗了,又得花钱了,那个最怕花钱,所以一道圣旨把大军催回去的人,会不会心疼得吐血啊?老实说,要不是撤得这么快,让突厥人看出空子,一头钻了进来,这场仗不一定打得起来。

躲债不成,反惹了一身债,怕什么来什么,真理唉。

第9章

不知孩子眼中,打仗意味着什么,总之小毓听闻战争即将到来,有茫然,也有恐惧,更多的是隐隐的亢奋。

做母亲的,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嗜血,更不愿看见她眼中跳跃的小兴奋:“通常情况下,你高兴我更高兴,但是现在,你高兴,我很伤心。”

“我怎么了?”她完全莫名其妙。

“我说打仗,你很开心吗?你没有笑,但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

小毓愣了愣,低头咬嘴唇:“我只是觉得爹又要立功了,很帅。”

似乎要求一个十岁的孩子了解并体会生命的珍贵很难,要求一个锦绣丛中长大的孩子知道战乱意味着什么更难,在她眼中,战争一向是父亲体现个人魅力的舞台,这很正常,因为她没有见过。说到底,灾难饥饿厮杀死亡,人这一辈子,还是不要产生认知的好。

少不得又一次后悔,一时冲动跑到这儿来,被李钲刺激,被自己刺激,然后感受战争的残酷,搞不好残酷到自己头上去,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则是冲动一番为女儿,档次高了数倍不止。

几日平平静静,一点儿不像备战的样子,绷紧的神经不免松懈下来,天黑之后未睡之前的大段时间,我掏出带来的粗棉线织袜子,小毓凑在我旁边,半张小嘴呆望着飞针走线。

“离远些,小心扎到眼睛。”

“我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