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这慌什么呀,别说荣老爷子中风未必跟大小姐有关系,反过来说,就算是有关系,那也不关大小姐的事情,他们既然能算计人就要承担算计人的后果。”

“这倒也是。”翁姑奶奶道。

虞景明倒是没有这担心,荣老爷那什么人哪,也算是在商海里扑腾下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她昨天那事儿虽然会让人当时难堪了点,但过后还真不叫事儿。所以这事儿,要么就是荣老爷本身身体的事情,要么就是荣家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当然了,便真是于她有关,虞景明也不在意,经历了昨天那些,什么样的流言她扛不住?

下午,虞景明就坐在房里的小几边,静静的看着账册。翻了几页后,虞景明眼眶微红的又合上了账本,账册内,每家每户家庭关系,在虞记做什么工作,手艺好坏,为人处事的态度一桩桩一件件全是用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的。那墨迹还未干透,显然是昨夜赶工的。

许老账房这份情可大了去了。凭着这册子,别说永福门,就是虞记她也有了个底。

不过,虞景明也看出,账册上本来的字迹同这蝇头小楷的字迹是不一样的,大约是许家大哥帮的忙。

总之这份情虞景明永记在心,闭上眼,虞景明回味着,耳边听到外间翁姑奶奶同红梅在说话。

“虽然现在有了账册,永福门的情况小大小姐能摸清了,但架不住永福门的住户不卖大小姐的账啊,那桂花嫂子明着说了,交给谁不是交啊,都是一家人。大小姐也同意了以前交谁以后还交谁。我算是看明白了,大小姐要想真正拿到永福门就还得拿下虞记…”红梅说起上午牌局中的事情,不免有些愤愤不平。

说到这里,红梅的声音又带着疑惑说:“大小姐好象是真对虞记起心思了,她还请卞家二公子帮她查虞记的交税记录,可是当时许家婆媳,月芬,桂花嫂也在场,许家婆媳和月芬就且不说,就单单桂花嫂那个人就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人,只怕现在,这事情整个永福门都已经传开了,姑奶奶,你说这样一来,二老爷不是就知道了嘛,那还有什么用?”

“这我也不晓得,不过大小姐是有成算的,虞记毕竟跟永福门不一样,虞记本来就是永福爷同意交给虞二爷经营,这方面虞二爷名正言顺。”翁姑奶奶也闹不明白,不过有之前成亲的事件,如今这事情翁姑奶奶倒不急了。

虞景明听得两人谈话,倒是有些失神,拿食指敲了敲额,她走这一步一是因为要让卞维武赚一笔钱,算是补偿。二则是敲山震虎,二叔拿虞记勒住永福门住户的七寸,那她使不得也得打打虞记的主意。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预防,虞记现在的情况并不好啊,好多工人的工资都做了集资款交在二叔手上,二叔拿这些钱做什么她心里是有数的,这事情风险大着呢。

她需要做充足的准备。

父亲说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第十四章 董谦和玛瑞

虞淑华和虞淑丽两姐妹回来时已经是下晌了,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一男一女。

女子跟虞淑丽差不多大,穿着一身洋装,扎了个马尾,马尾下端烫了两个卷儿,实是时代的摩登女朗,看着活力四射。

男子少见的是一头短发,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儿。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进门时边走边冲着三女,颇有一些慷慨激昂的说:“我们中国如今有三病,一病,烟病,鸦片烟不但毁掉了我们中国人的身体,更毁掉了我们中国人的精神。二病,官僚,腐败的旧式官僚体制就象锁着我们七寸上的大锁,让整个民族瘫痪在地上,任列强践踏。三病,蒙病,百姓蒙昧无知,懦弱苟且…如此,国家要想复兴,必须进行改革,在民,禁烟立法办西学,启民智,规民行,强民体,再朝效法西方三权分立,以期上下清明,使民有居,民有业,民有为,并建立新军护民强国。如此,我中华方能立于世界强林之邦…”

男子说的激昂,边上那摩登女郎却“噗嗤”的一下乐了:“戴谦,不要才去讲习所听了几天课就拿到你三表妹面前来卖洋了啊,要想追你家淑丽啊,你这路子可不对,淑丽爱的是留声机,默剧,洋装,西洋香水儿…”

“好你个玛瑞呀,我叫你来我家里耍,你倒是来编排我了不是,谁说我不喜欢听来着,我就喜欢听…”一边三姑娘虞淑丽瞪着眼叫了起来,随后又冲着戴谦问:“戴谦,那你是支持革命党还是支持国会请愿团?”

南方革命党的宗旨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而国会请愿团则是请朝廷建立国会,三权分立,这是在旧有朝廷基础上的变法。

如今,这两者都闹的纷纷扬扬。

“戴谦快点回答,这个回答说不定就关系着你能不能抱得美人归了?”那玛瑞又起哄了起来。二姑娘虞淑华不由皱了皱眉头,心里觉得玛瑞这么说不妥当,但上门是客,她也不晓得如何阻止。

那边戴谦却是一脸欣喜的望着虞淑丽,随后却抓了抓脑袋,说实话他哪里不晓得哪个更好?依他的想法这些东西跟他都没有关系。

三姑娘本就是个聪明的,这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她这样一辩解倒好似对戴表哥有那点意识似的,叫玛瑞带沟里去,不由的一阵气恼:“好你个玛瑞,今儿个是专门来挖坑给我跳的是跳,瞧我不撕了你。”虞淑丽也不是省油的灯,瞪着眼,白嫩的手握成拳头就追着那玛瑞打。

“哎呀,母老虎老威了,戴谦,快管管你家母老虎。”那玛瑞嘻嘻笑的绕着戴谦转圈。

戴谦见这么一闹不用他回答,倒是松了口气。

虞景明这时正在天井里剪花枝,是一大盆茶花,有个名称叫十八学士,是老夫人的最爱,养了三十年了,枝杆苍虬,虞景明这次从宁波回到上海,别的什么都没带,独独带了这一株茶花。

许是三十年的老茶了,花期尤其的长,别的茶花这时早败完了,独这茶花还开开谢谢的,不过肥力终是有些不继了,花朵没有一开始的大,颜色也没有一开始的鲜艳,尤其昨夜下了一夜的细雨,有些花便开始败了,得极早剪去,才有利于抽新芽。

此时,几人说说笑笑追追打打的穿过天井,竟是对天井一侧的虞景明视而不见。唯在走在几人身后的二姑娘虞淑华冲着虞景明扯了扯嘴角笑了笑。

虞景明也回了一个微笑,顺手将剪下开败的花朵丢在一边的垃圾篮里。

“哎哟,这表少爷怎么说话也没个撤拦的,那种话能这么青天白日的说吗?可是要招祸的。”翁姑奶奶另一侧的厢房里出来,却是合着手有些惴惴,这种话在她听来实是大逆不道,要坐牢的。

“姑奶奶,上海这边还是开明的,别说平日里这些闲话,便是一些激进一点的学生有时还会发传单呢,另外几家大报社也会就时事进行评论,象上海日报,民呼日报等。”红梅这时提着水洒出来,接过翁姑奶奶的话头道。

翁姑奶奶一脸不可思议。

虞景明也是晓得的,如今国局糜烂,即有革命党人宣扬驱除达努,恢复中华,又有国会请愿同志会向朝廷请愿设国会立宪,听说南方闹的更厉害了,已经打了好几场仗了。

而如今洋人又在自家地头作威作福,这每一桩每一件都扯动着每一个普通人的神经。

只是如今形式中国要如何脱局?如何复兴?却也决不是戴谦那样几句可以说清的,南橘北枳,路漫漫兮,唯上下求索。

“不过,最近还是要小心一点,前些日子翁冒回来,我听他说两江总督端方大人派遣了密探来上海,搜捕革命党人呢。”红梅斜眼看了那戴谦一眼,这话音却是略提高了一点。倒是好心要提醒戴谦等人,毕竟算是一家人,若是真牵连上了,也是一桩麻烦。

正准备走进堂前的二姑娘正好听到了这话,皱了皱眉头,冲着正被两姑娘围着转圈,看的眼晕的戴谦道:“表哥,以后来家里莫要说这些。”

“哎哎。”戴谦悻悻的应着。侧过脸,正好看到天井一侧虞景明三人:“那是宁波回来的大表妹吗?我要不要去见见?”

虞景明虽然从宁波回上海有两个月了但之前一直在待嫁,所以,戴谦虽然时过来但却是没有见过虞景明,反倒是虞景明,从窗户里远远的看到过他几次,晓得是二奶奶娘家的子侄。而戴谦的父亲戴寿松正是虞记的大掌柜。在虞记同虞记的大师傅莫守勤两人算得是二叔的左膀右臂。

这戴谦如今在自治公所上班,应该也是二叔介绍进去的。

“见什么见?这位可不是省油的灯,我爹娘叫她气死了。”三姑娘也不冲着玛瑞追打了,回过头来冲着戴谦瞪着眼道。

“哎呀,这位就是虞荣成亲事件的主角之一啊,我可听说了,若不是荣老爷和你爹联手压制,只怕今日就要上各家报纸的头条了,你们虞家也算是扬了一回名。”见虞淑丽停止了追打,玛瑞也不跑了靠了上来。而她这话说的可就有些让虞家人挂不住脸面了。

“玛瑞,你说什么呢,有这么说话的吗?”三姑娘第一个发难。

虞淑华抿着嘴,皱着眉头,脸色也挂了下来。

“莫见气,莫见气,都是有口无心的。”戴谦打着圆场。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这不是事实吗?”玛瑞不服气的道,这事整个上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虞景明将花剪放在红梅手上的托盘里,微提了一下裙摆步上堂前前面的石阶,然后悠然的一步一步走进堂前,于玛瑞擦身而过,回头却是冲着玛瑞淡淡的道:“错,倒是不错,只是你爹娘显然没有教导好你,不是取了个洋名就真成了洋人的,姑娘家天真很好,但不能无知狂妄,到人家里做客,须守客人之礼,客随主便,也要做到非礼勿言。”

说完虞景明就穿过堂前自顾自上楼了。

二姑娘和三姑娘面面相觑,戴谦搓着手不晓得到底要说什么好。

玛瑞气的一脸通红,尖叫道:“难怪荣大少爷要逃婚,娶个歌女也好过娶这姓虞的。”

“璎珞,你今天过来是来打我虞家的脸吗?”虞二奶奶冷着一张脸从外面进来,正正好听到玛瑞尖叫的话,这样的话,便是再好的脾气也得寒脸。

“二婶儿,是淑丽她大姐说话太难听了,我这话不是冲着你们的。”玛瑞一脸委屈的解释。

之前玛瑞之所以敢放言,一来家中几人都平辈,二来平日里虞家表兄妹三人都是捧着她的,语气放肆惯了,再又认为自己说的是实话。

如今虞二奶奶那是长辈,再加上因为虞记的关系,虞二奶奶在夫人间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这一喝责下来,也晓得她之前的话犯了虞家之忌,态度便软了。顺带着还告了虞景明一状。

“行了,大姑娘说话惯没好听的,你别在意。”虞二奶奶这话却是有些敷衍。

董玛瑞没讨得好,见眼生成,便知趣的告辞了,虞二奶奶示意了一下戴谦,戴谦连忙跟上前送玛瑞出门。

“淑华,你是姐姐,也是到了要嫁人的年纪,有些事情也得端得住,哪能由得别人在自家里放肆。”戴谦和玛瑞才出门,虞二奶奶又冲二姑娘发火。

“娘…”二姑娘要解释。

“还有你,一天尽给我生事,也给我回屋去。”三姑娘话还没出口,又被虞二奶奶呛的一扭身跑了。

“哎呀,二奶奶这是怎么了?吃了呛药了?”翁姑奶奶好奇的嘀咕。

虞景明靠在二楼的游栏上眯着眼,二奶奶平日行事可算是有些八面玲珑的,今日实是自己得罪了玛瑞,若是往常,虞景明可以肯定,二婶会借这由头来开销自己一顿,可如今这般显然二婶心里压着事儿。

虞景明越来越好奇荣家的事情了,只是二奶奶并未多说一句,将二姑娘和三姑娘赶回屋里,她自个儿也往正屋里一钻,再也没见人影。

第十五章 枪声

晚饭后,惯例的请安,二奶奶还是找个了由头骂了虞景明一句:“刻薄——”

虞景明今日说玛瑞的话确实有些刻薄,但万般自找,怨得了谁,她身上也是有刺,有刺自然也是要扎人的。

虞景明早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连解释都懒的说一句,依然是坐在那里眼观鼻子鼻观心。

虞二奶奶每每见她这样子心里就堵的慌,明摆着大姑娘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这种情况,便是骂人都出不了气,烦闷的挥了挥手。

虞景明借势告退,回到二楼,天有些闷热了,虞景明搬了一张官帽椅坐在阳台上吹吹凉风。

天渐渐有些灰蒙蒙,正是油灯初上时。

虞景明坐在阳台上看着整个永福门,各家各户的窗上都透着星星点点,黄晕晕的光,万家灯火,谱写着一个个聚散离合的故事。

“红梅,别担心,你也说了,翁冒一整天忙的不着边儿,许是临时回来又跟着东家出门了。”屋里,翁姑奶奶和红梅在灯下边搓着麻绳边聊天,这种麻绳是用来纳鞋底的。

下午的时候,红梅去买麻线时碰到她原来的邻居,邻居说翁冒回来了,红梅兴冲冲的回家了一趟,却没有看到翁冒,店里的人也说翁冒没回来,这让她的心里一直有些担心。

“嗯,许就是这样。”红梅点点头,说是这么说,只那心总是有些提着,倒再也没有聊天的兴趣了。

两人在灯下无声的搓着麻绳。

实在是如今局势乱纷纷的,南方那边年初才打过一仗,翁冒又老是往那边跑,让人不得不担心。

夜晚是有些静溢的,堂前的自鸣钟响了,当当当的八下,晚上八点了,虞二爷还没有回家。

“杨妈,安排人去找找二爷。”虞二奶奶在屋里坐不住了,从堂前踱步到天井边,吩咐着佣人杨妈。

“二奶奶,已经安排了。”杨妈回道。

“那行,现在也没什么事,你先回屋休息吧。”虞二奶奶吩咐杨妈。

杨妈“唉”了一声,便退回屋里。

楼梯口传来三姑娘读书的声音:“Thereossiblityoftakingawalkthatday…”

“说的什么鬼?”虞二奶奶冲着二楼楼梯口没好气的说。

“娘,什么什么鬼?你不晓得,这是一本英吉利,叫简爱,可好看了。”三姑娘不乐意的道。

“你今年也十六岁了,大姑娘了,成天爱不爱的挂在嘴边,象话吗?”虞二奶奶没好气的教训。

“娘,你不懂,简爱是主角的名字。”三姑娘气的跺脚。

阳台上,虞景明也差点轻笑出声,随后又失神,这样的气氛于她是绝缘的。

“好了,好了,你那些个东西,娘是不懂,也懒的懂,你回你屋读去,娘听了烦的很。”虞二奶奶挥挥手。

“哦。”三姑娘不甘不愿的回了屋。

二奶奶转过身,便在堂前,走廊,天进间来来回回的走着。

一边二姑娘这会儿搬了一张春凳,身后一个佣人掌着灯。到得走廊边,佣人将灯放在窗台上,二姑娘将春凳放在窗台前,又拿了一块帕子,正准备绣花。

“这时候绣什么花呀,眼睛不要啦。”二奶奶又冲着二姑娘大声的吼。

“我也不是要绣花,天怪闷的,这里凉快,吹吹凉风,又嫌无趣,这才拿在手上装样子。”二姑娘有些委屈的回道。

“这还要装什么样子?回屋回屋,真闷了三楼晒台晾快,不在那,跑下来干什么?”二奶奶又是一阵没好气,

二姑娘只得站起来提着凳子又上了楼。

“二奶奶实在是不解女儿心情,二姑娘怕是看出二奶奶有心事,想陪二奶奶聊天,偏二奶奶好不讲理。”屋里翁姑奶奶听着声音从窗户上伸了头看,又回头冲着红梅说。

虞景明闭着眼睛已经有些半睡半醒了,二奶奶这样的骂声她倒不觉得烦闷,反而有种母女的亲昵在里面,倒是挺暖心的。

不过,虞景明又突然有一种明悟,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院中起风了…

“小姐,小姐…”红梅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虞景明下意识嗯嗯两声。

“小姐,不能在阳台上睡,回屋里睡,小心着风。”红梅走过来,扶起虞景明就进了屋,虞景明也迷迷登登,这段时间神经着实紧张,经过昨天一夜和今儿一个白天的缓冲,那神经放松了下来,瞌睡来了便格外的沉。

虞景明对自己是怎么上的床都记不清了,只半夜的时候虞景明却被一阵枪声惊醒了。这枪声似乎离的并不太远,砰砰的每听一下让人这心跳就加快几分。

虞景明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那心还是怦怦直跳,睡意一下子就没了。

房间里并不十分暗,从门上面的两缕空雕花小窗处透着两块晕晕暗暗的光,外面隐隐约约有人在说话,竟是男声。

“红梅…”虞景明不由的叫了一声。

吱呀的一声,推门进来的却是翁姑奶奶。

“这哪里再打枪啊?”虞景明问道。

“没事儿,是城门楼那边,听说是在抓革命党呢。”翁姑奶奶回道。

“红梅呢,外面说话的是谁?”虞景明又问。

“是翁冒上半夜过来了,他明天早上又要走,这不只得夜里过来看看红梅,红梅一个晚上都不安心,这会儿算是安心了。”翁姑奶奶说着。

正说着红梅推门进来:“大小姐醒了,我带翁冒去卞家那边安置。这时候出不了城门了。”

“怎么不安置在家里,楼下还有两间客房吧。”虞景明问道。

“我是这么说的,不过翁冒说他还带了两个伙计,咱们家里都是女眷,不方便。”红梅回道,又补了一句:“他跟卞家兄弟认识的。”

虞景明点点头,这她倒是晓得,牌局的时候那卞维武手上那肥田粉的生意还是翁冒介绍的。

因着半夜,翁冒也不方便见虞景明,红梅便带着翁冒几个从后门离开了。

虞景明站在窗前,看着红梅带着人朝后街去,却依稀看到翁冒跟着一个穿着要西洋风衣的男子后面,穿过门洞时,那风衣男子还回头看了看,黑暗虞景明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却能感到这人的小心谨慎。

远处的枪声渐歇,天井边,大门却开了,长青打着手电在前,同虞二爷一前一后的进门了。

第十六章 股灾

长青是二爷的长随,跟着二爷有七八年了,算是二爷身边最得力的帮手了。

“长青,是二爷回来了吗?”杨嫂显然一直在等着虞二爷,这时听到声音,从下人屋里出来,当先看到长青,便问。

“是二爷回来了。”长青回道。他身后虞二爷沉沉的应了声“嗯”。

“哎哟,二奶奶可等急了,我去跟二奶奶说。”杨嫂连忙道,只她话音刚落,虞二奶奶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这大半夜的,先是等人迟迟等不回来,后来又是枪声的,虞二奶奶的嘴都快急出火泡来了,那耳朵一直听着天井里的动静。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虞二奶奶披着衣服下来就急急的问。

“我也想早点回来啊,你没听到外面的枪声吗?上海道的人抓革命党,革命党的人毛没捞到,那些个兵非要沿街的商铺挨家的搜,他们哪里是要搜革命党?是想趁机捞好处,最后跟商团的护卫打起来的,商团护卫还死了一个,我想早点回来也回不来啊。”虞二爷脸色很不好,有些抢白的回道。

“我听说橡胶公司的东家卷款逃走了?荣老爷今天得了这消息都中风了…”虞二奶奶这时顾不得虞二爷的口气却是急慌慌的道。

“你说这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不晓得呀。”虞二爷脸更黑了,扯着虞二奶奶进了屋。

屋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却再也听不分明了。

虞景明这时就站在阳台上,将二奶奶的话听得分明,不由紧闭了一下眼睛。

橡胶股票在这几年来被人炒的火热,便是她在宁波也时有耳闻,不过当时,老祖母尚在世时曾说过一句,这天下不会掉下馅饼来,现在炒的火热,将来栽的更深。

今年自四月份起,橡胶股票的价格就开始跌了,这断断续续的拖到现在,如今橡胶公司的东家卷款逃跑只怕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只不晓得二叔卷的有多深,想二叔同荣家算计自己的永福门,再想着今日二婶跟没头苍蝇似的,只怕陷的不浅,再又想着白天上午牌局里听到了,虞记已经几个月没发工资了?风雨欲来,只怕虞记又到一个坎上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虞景明这时却有些饿了,翁姑奶奶已经睡下,虞景明没有打搅她,想着昨天从徐妈妈家里拿来的团子,正好煮两个吃,便提了食盒下楼,去了灶间。

虞家的灶间隔成两间,便是大厨房和小厨房,大厨房是虞二爷一家用,小厨房便是虞景明这边几人用。

进了小厨房,虞景明点着了小碳炉,汤汤水水的煮了一小锅团子。汤正开的时候,虞淑华顶着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也下来了。

“大姐…”虞淑华看到虞景明,叫了声。

“肚子饿了?我这有团子呢,徐妈妈做的,一起吃吗?”虞景明问,晚上二奶奶一直心神不宁的,两姐妹显然也没吃好,半夜的枪声又极骇人,担惊受怕了半晚,这会儿显然也是饿了。

虞淑华沉吟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那就来点,我就偷个懒了。”

虞景明浅浅的笑了笑,端了两只碗,夜里也不能多吃,一人四个仅够了。两人捧着碗就在灶间吃了起来。

热腾腾的汤水喝到肚子里,整个人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立时舒爽了不少。

吃好团子,虞淑华帮着虞景明一起洗好碗收拾好炉子,才道:“我回屋了。”

“嗯,刚吃好,回去别马上睡,再坐一下会再休息。”虞景明说了一句,她有吃夜宵的习惯,老夫人在时,每每总要这么说,这会儿她便自然而然的出口了。

“晓得。”虞淑华点头,便先一步出门,虞景明又细细的看了一下火头,这方面得格外注意,确实一切妥当后,虞景明才锁好门出来。

从堂前走过时,先是看到虞淑华脸有异色的站在正屋门口。

静夜里,屋里虞二爷和虞二奶奶的说话声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却也能听得分明。

“荣家这到底什么个情况呀?”是二奶奶的声音。

“荣老爷太贪心了,荣记钱庄一边接受客户用股票抵押贷款,另一边却又拿这些股票到洋人的银行去抵押,得了资金再又以这种方式贷出去,如此反复,整个钱庄的资金链条全在橡胶股票上,如今橡胶公司成了空壳,他如何能不急的发疯,如果前日景明嫁进了荣家,那凭着永福门他可以贷一笔资金出来,或许能度过难关,如今,荣家这回只怕险了…”虞二爷道。

“那咱们呢?”二奶奶急慌慌的道。

屋里一阵沉默,好一会儿,虞二爷咬着牙道:“这些年虞记经营情况越来越不好,我买股票投资也是为了虞记的发展,虽然失败了,但虞记不是我一个人的,景明那不是还有永福门吗?虞记的事情没道理我一个人承担的…我想,景明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虞记倒,那可是他父亲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