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端美冲着她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然后转身自顾自出门,临走前倒是压低声音冲着虞景明说:“你来的正好,我娘快被人烦死了,你来正好给她解围。”说着还冲着虞景明做了一个揖才走。

虞景明一愣,有些疑惑,这时,二嫂嫂冯绍英也走了出来,站在门口连连朝虞景明招手,待得虞景明近前才压低着声音问:“景明,你怎么惹到董家那姑娘了?”

虞景明眨了眨眼睛,压低着声音把昨日的事情跟二嫂嫂说了说,才道:“我两位妹妹抹不下脸,我可没什么顾忌的,这打人还不打脸呢,她跑我家来做客,却还当着主人家的面儿说主人家的闲话,这种事情我不刺上两句,虞家还不叫人看扁了呀。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董璎珞再说我坏话又怎么样,我反正都是这个样子,还不是闹得她自个儿没脸。”

虞景明这话多少有些自嘲。

“什么叫死猪不怕开水烫,鬼话。”冯绍英没好气的拍了虞景明额头一下,暗里倒是点点头,她今天之所以问一句也是担心景明吃什么暗亏,如今听虞景明这么说,虞家这位大小姐倒是再通透不过的人儿了,正如公公所说,名声于这位大小姐来说,真要在意,还不得上吊啊,但不在意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第二十章 风雨将致(上)

两人在厅前坐下,就听得后面花厅一阵乱糟糟的。

“大奶奶,也不是我贪心,实在是我那股票是年初时价格最高的时候买的,过了四月,价一直在掉,我总指望着它能涨回来,谁料想,这事儿说塌它就塌了,我几十年的积蓄全在里面…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呀?”

“那如今别挑价了,能卖就卖掉一点吧。”有人道。

“还挑什么价呀,你去那边看看,门里门外的挤满了人,都是想卖的,可没人接手啊…”

“可不,那些个洋大人说翻脸就翻脸,先前花旗,俄亚等银行都收橡胶股票做抵押的,这会儿人跑了,银行那边马上不认账了,立马催款通知就到了家门里…我家钱庄也收了不少股票做抵押的,荣记那边荣老爷都已经急中风了,荣老爷中风消息一传出,今儿一早,荣记钱庄那边已经开始出现挤兑风潮了,这事儿商会得管啊,怎么着也让洋大人缓一缓手,让咱们喘口气,要不然,整个上海的钱庄业只怕要被吃干抹尽了…”

“这事情我知道了,只是一时我也没个主意,昨夜里城门楼那边发生了枪战大家也是晓得的,商团护卫一死一伤,我家老爷一早就去处理这事情去了,橡胶公司东家卷款逃跑这事儿不是小事,想来自治公所和商会那边会有些斡旋,具体不好说,总之有什么消息我会通知大家…”王大奶奶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一石激起千重浪,这一回,整个上海的钱庄业都卷进了这个橡胶股票这个大坑。

这边冯绍英重重的咳了声,里间花厅的门帘儿就掀了起来,王家大媳妇儿程绣娥朝外头探了探,却又放下帘子,只听得里面程绣娥说话:“虞大小姐过来了,有事儿找大奶奶。”

然后就听大奶奶说:“各位,真对不住,我得失陪一下了…”

虞景明就看到一家家的奶奶们告辞,脸色都很不好,候着人走光,虞景明才进了花厅,就看到王大奶奶靠在太师椅上,揉着眉头,看着虞景明进来,招了招手,虞景明在她身边坐下。

“多事之秋啊,景明,虞记怕是这回也脱身不得呀。”

昨夜里,消息一传来,整个宁波商会都炸开了,都是一个商会,都是一个圈子的,各家经营情况是瞒不了人的,虞记的情况自在大家的眼里,别看虞记表面一直不错,但其实早就是负债经营,以前之所以一直撑着,是因为有永福门每年的房租撑着。

而且这回虞二爷做的也太险,不但他自己砸在这坑里,还把整个虞记的员工也一起带进了坑里,等到员工拿不到钱,最先起来的只怕就是虞记的工人。

这几年工厂罢工的事儿可不少。

“所以,我这回是想来找大哥,想请大哥帮我的永福门估个价。”虞景明道,这是昨天夜里她一夜未眠的决定。王大哥手下有个典当行,里面的朝奉干的就是估价这事儿。

“怎么?你真想接虞记这烂摊子呀?”王大奶奶不由的坐直了身体,直视着虞景明。

“我也是先做个准备,就怕到时候不是我想不想接,而是我躲不掉。”虞景明想着昨夜二叔的话,两眼幽深看着王大奶奶道。

王大奶奶皱着眉头,别说,这还真有可能,虽然虞永福临死前将虞记交给了虞二爷,但说到底虞记至少有一半是虞景明的,保不齐虞二爷狗急跳墙,到时把虞记的难题推给景明,他自己来个金蝉脱壳。

“唉,总之,你别硬撑着。”王大奶奶拍了拍虞景明的手。有些说她不好多说,毕竟是我外姓人,说多了倒成了挑拨人家叔侄关系了。

“我晓得的。”虞景明微笑的道。

她自不会由着二叔牵鼻子走,为着虞记有些亏她认,但该下的杀手也不会手软的。但有些账也得清。

“另外,还请大哥顺便帮我转一下,将永福门的13号,15号,17号三套房转给我二叔。虞景明一脸微笑。

王大奶奶一脸震惊的看着虞景明,一边程绣英和冯绍英也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虞景明。

虞景明笑嘻嘻的说:“老太太在世时曾说过,二叔纵是一株歪脖子树,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总为树下的小草挡了一些风雨,若是当初我父死,没有二叔撑起虞记的话,现在虞记什么情形难以预料。”

听着虞景明这翻话,王大奶奶长长叹了口气,她见多了当家的一死,家里一干亲戚如狼似虎,将产业吃干抹尽的事情。从这方面说,虞二爷虽然做的很不地道,但他保全了虞记,这也是当初虞永福为什么临死前把虞记交给他的原因。

永福爷那多精明的人啊,早就权衡其中利弊了。

这丫头通透至此,真不晓得虞老太太是怎么教的,但让人服气。

“成,你就按你的心意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提。”王大奶奶是个爽利人,见虞景明自有主意,便也不在多说。

“多谢大奶奶。”虞景明笑嘻嘻的道谢。

快中午的时候,王伯权回来了,王大奶奶跟他说了上午各家的事情。

“现在局势纷纷乱乱的,这回钱庄危机不是一家,这事儿得上海道出面才好解决,还得再等等。”王伯权喝了一口热茶道,之前晓得橡胶股票会出事,但没想到这般急转直下。

“那商团护卫死伤的事情解决了?”王大奶奶又问。

“算是初步解决了,已经让人去通知了,死的那人上海道补一笔,我们商会再补一笔,伤的那个先养伤,养伤期间照拿工钱,伤好后进制造局,家里人也同意,也就这般了。”王伯权叹了口气道。

事情是解决了,但到底一死一伤哪,时局是真乱了。

“那就好。”王大奶奶点点头。又提了虞景明托办的事情:“哎哟,这丫头,每每出人意表啊。”

“象永福…”王伯权想着。

虞景明和红梅中午就在王家吃过午饭,等王大奶奶午休的时候,虞景明就告辞了。

从王家出来,冯绍英挽着虞景明的胳膊,天气热了,上海最近出了一种新料子,薯莨绸,穿着好看又凉快,冯绍英想制办一身,便拉了虞景明作陪。

到得裁缝铺子,虞景明一看那招牌,陶先生裁缝铺,微微抬了抬眉毛,倒是想起来了,这位应该就是月芬先生开的裁缝铺子。

边想边进了铺子,刚一进店就听得一声嗲音:“哎哟,昨晚打枪,吓煞人喽。”一个二十七岁的小妇人,穿着一身时兴的短袖旗袍,将如水波的腰身勾勒的十分荡漾,两条胳膊趴在柜台上,侧着脸,冲着一边正在裁布的陶先生道。

虞景明扫了一眼陶先生,大约三十左右,身形高瘦,一件蝠绸长衫,让整个人显得挺拔还带着一丝文气,尤其那双眼睛,说话含笑,眯成一条线,再加上眼角若隐若现的纹路,透着成年男子那种成熟,实在是很有勾人的资本。

“可不,世道是越来越乱了。”陶先生回道,看到虞景明二人进来,连忙迎了过来。

那女子看见有外人进来了,便拍拍衣袖冲着陶先生道:“陶先生啊,这回出来的急,没带钱,你有空的时候去我那里取。”

“好咧。”陶先生略一失神,便忙不叠的点头道。

那女子便含着笑,身姿袅袅的走到门边,叫了一辆黄包车,挥一挥手。虞景明望着门外,却又猛的一眯眼,那女子前面刚走,后面便有一辆黄色车跟上,若是虞景明没有看错的话,坐在后面黄包车的女子是月芬。

“看什么呢?”冯绍英问。

“没什么。”虞景明回头冲着二嫂嫂笑道,终于她无关。

第二十一章 风雨将致(下)

从裁缝铺子出来,跟二嫂嫂道别,各自回家。

虞景明和红梅回到永福门时,正是夕阳开始西斜,虞景明抬头,就看到夕阳的余辉在永福门长长的屋檐上拉出一抹艳红的余光。

老王头的茶档上三三两两的聚了好几团,翠婶儿拧着滚开的茶壶给人添水,时不时抄着客人付的铜钱塞口袋里,那手脚利落煞了。

“哟,怎么这么热闹?”老潢手里托着鸟笼从巷口悠悠哉哉的踱着步,如今鸟笼里不是平常的绣眼鸟了,换了只腊嘴鹊,卞家老三腋下夹着书包,跟着尾巴似的跟在后头,手里拿着瓜子儿朝着鸟笼里抛,鸟笼里的腊嘴雀着实了得,嘴巴一伸就接住了瓜子,嗑卡一下,瓜子壳就吐了出来。

“老潢这雀儿不错…”一边有人打趣道。

“哈…”立时若的哄堂大笑。

“老潢的雀儿怕是不行了。”翠婶在人群里啐了一口。

“你怎嘀晓得,要不试试。”老潢馋着脸,一边老王头甩了脸:“一边去,这儿没位了。”

“哟,老哥儿,开个玩笑呗。”老潢咧着嘴,四下里瞅瞅,找了位坐下:“来杯茶。”

“钱呢?”翠婶毫不客气。

“记账,卞哥儿会付的。”老潢理所当然的道。

“呵,卞先生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翠婶没好气,却给老潢满满的倒了一杯茶水,这老邦子虽不讨喜,但想想这位也是贝子爷呢,当年多风光,如今混成这样,嘻笑怒骂的,也让人心酸。

这说曹操,曹操就到,卞维文手里提着一只热水瓶从圆门洞过来。

“王伯,水开没?”卞维文将几枚铜钱递给翠婶,自然包括了老潢的茶钱。老潢眯着眼笑,露出黄牙,一脸自得。

“还要再等下,卞先生坐会儿。”老王头添着柴火说。

卞维文便卷着袖子站在一侧,闲闲的看着永福门的余辉。

“这世道呀,老天爷也不劈个雷下来,砸死那些个杀千刀的。”茶档隔壁的麻婶端着饭碗坐在自家门坎上,没吃上一口,却先骂了起来。

“麻婶,你这骂哪一个哦?”有人好奇的问。

“还哪一个?四海那几个杀千刀的兄弟,四海这尸骨未寒呢,几个兄弟倒是打起他抚恤金的主意。”麻婶愤愤的道。

“四海的抚恤金不是应该交给他媳妇儿吗?”有人问。

“嘿,那几个杀千刀的,说三妹才刚过门不多久,膝下也没个孩子,指不定转眼就改嫁,他们不能让自家兄弟的卖命钱好了野男人。”麻婶说着,又呗了一声:“呗,还不就是眼红那一笔怃恤金,也不想想,人家三妹才过门没多久就守寡,一个小寡妇的,这以后日子可多难哪。”

三妹是麻婶远房外甥女儿,当初还是她保的媒让三妹嫁给四海,如今也只有她替三妹叫屈。

“哎哟,这利字头上一把刀哟。”众人叹气,只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如今三妹变成了小寡妇,轻易沾不得。

“卞先生,您是举人出身,有学识有见识,这要搁以前,指不定还得请你主持公道,你给出出主意,这事儿到底怎么了?”麻婶这会儿冲着卞维文道。

“哟哟哟,这会儿记起维文是举人,平常你们背后都笑话他落毛凤凰不如鸡,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世道谁还管得了谁啊。”一边老潢咧着嘴不乐意的打着岔。却是一提鸟笼站了起来:“维文,回去了,这茶喝的没味儿。”

水开了,老王头接过卞维文的水瓶给灌起水来。

卞维文拢着袖子眯着眼说:“这事儿啊,还得四海家长辈做主。”

“哟,四海家爹娘早过世了,哪里还有长辈哟,真算起来也就二号门的钱六了,可当年,钱四海他爹闹的那一出,钱六算被扫地出门,可是伤透了钱六的心,只怕如今才懒的管四海这事情呢,再说了,就象钱六叔出面,只怕四海那几个兄弟也不会听。”麻婶犯着愁。

当年钱四海爷爷奶奶在世时,连生五个儿女,都没有一个能带活,最后感觉有些没指望了,便从族里领养了一个男孩,就是钱六,可没想钱六才领来没多久,钱老太又有了身子,然后生下了钱四海他爹——钱安。

这钱安也一改之前夭折的兄姐的病弱身体,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钱老头觉得这是钱六儿带来的福气,对钱六倒是一直好的很,但钱老太这般艰难才生下钱安,自不免宠过头了些,等到钱老头过世,钱安便窜着他娘亲找了个借口就把钱六分家分了出去,只钱家在菜市街上的那几间大房竟是没钱六一点份儿,大雨的天气,钱六带着才刚生下长女的钱六嫂在街上奔波了两天,才找到永福门这边,租下了永福门二号门,此后钱六便在永福门这边安家,除了钱老太过世时回过钱家,此后跟钱家便再没什么往来。

倒是那钱安,虽说平安长大,但到底是钱老太亏了身子之后才出生的,低子差了一点,后来得了一场风寒,四十岁那边就故去了,临终前请了钱六过去,具体说什么外人不晓得,倒是此后,钱六跟钱家倒是有些往来,只是两家情份早淡了,钱四海的那几个兄弟未必会把钱六这个大伯放在眼里。

“六叔外冷内热,未必不会出面,再说了,就算四海那几个兄弟要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让他那几个兄弟的媳妇儿都立下字据,以后哪个兄弟出事了,那家里的钱也是要拿出来平分的,那才是大头。”卞维文说着,接过王老头递过来的热水瓶。叫过卞维新,同老潢一起走。

那麻婶一听卞维文这话,倒不由眼睛一亮,可不是嘛,你们大家要分四海的,那谁能保证自己不出个什么事呢,这样的字据各家媳妇哪里肯立,如此只要六叔出面,倒不是不能谈了。

“倒底是读书人哪…”众人都回过味来。

这边老潢缀在卞家兄弟身后却在骂骂咧咧:“不该管这事儿的。”

卞维文说:“别人不问,我自不说,别人问了,我不说就有些过不去,四海跟维武是好兄弟哩。”

“嘿,我还不知道你,就是烂好心,那夜老许头找你做什么?熬了夜把永福门住户各家的底儿都掏出来了吧?还有今儿个你让维武送去虞家的那册子,是有关虞记的吧,我可告诉你,四海媳妇这事儿是小事,无所谓,虞记的事情那牵扯大了,你能躲就躲,那家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老潢嘀咕的唠叨。

“晓得了…”

虞景明的马车同三人擦肩而过,风过,虞景明将这些话正好听在耳里。微一失神,不由的就想起那账册那一个个端秀的蝇头小楷,当时还以为了许家大哥记录的,原来却是出自这位之手。

另外,卞家老二已经把她要的东西送虞宅了?想着虞景明不由撩起车帘看向正转进圆门三人,这时候送来,正是瞌睡了得枕头。

马车在虞宅门口停下,虞景明带着红梅进了虞宅,就看到长青在天井里打理着家里的马车。

三姑娘显然刚从学校回来,拿着书正朝屋里走,二姑娘端着一只碗边吹边走。

“二姐,爹今天没出去啊,居然让长青去接我下学。”虞淑丽问道。

“爹病了。”虞淑华回过头,正好看到一脚跨进门的虞景明,不由的便心虚的低垂了头,端着药碗匆匆朝正屋去,有些东西她心知肚明,但那一边是自己的父亲,她什么话都说不得。

二叔病了?虞景明先是一愣,随后却是摇头失笑,是该病了,只怕这一病,虞记的工人坐不住了。

二奶奶忙进忙出的直接拿虞景明当空气。

虞景明也未多问,直接上楼。

楼上的小厅,翁姑奶奶已经摆好了饭菜,虞景用过后,翁姑奶奶便递上一本册子:“卞家老二今天给我的。”

同样是端秀的蝇头小楷,里面记录不但有虞记的缴税记录,还有各码头的出货量,正好一一对照,难怪说江海关的人都要请卞先生,卞先生这手查账的本事实是了得。

虞景明走到窗边,这天天气尤其的闷,那风都是热呼呼的。

窗对面的茶档,档头挂起一盏马灯,映得整个长街昏昏暗暗,影影绰绰。

几个闲汉坐在茶档边上聊天,王老头和翠婶正慢条斯理的收拾着。

“荣家玩蛋了,这真叫一时河东,一时河西,前几天还风风光光的要办喜事儿呢,转眼就吹灯拔蜡…”麻河口瓮声瓮气的说,他是麻婶的男人,老家河口人,逃荒逃到上海,在上海落地生根了。这会儿他就坐在自家门口,敞着身上的短褂,手里的八蕉扇扇的呼呼生风,却并点也没感到凉快,这天闷的很,是要下大雨了吧?

“可不嘛,今天荣记的门都快挤破了,差点踩死人,最后还是自治公所派人差人维持秩序,如今儿已贴出告示,要清算荣家的资产…”接话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壮汉,大块头,头上一根辫子盘在脑门上,额上密布着油乎乎的汗珠子。

汉子就是赵明,桂花嫂男人,也是虞记的脚力头。

“赵明,虞记欠的工资发啦?”麻河口问。

“没呢。”赵明闷声道。

“你们集的这资是做什么投资啊?”麻河口又问。

“虞二爷没说,不过我听戴掌柜的说过,好象也是投资股票。”赵明回道。

“哎哟,好几个月的工资,上百号人呢,还是得追追。”一边翠婶道,又压低声音:“我听说二爷病了…”

“有你什么事儿。”老王头瞪了眼自家婆娘。

这时雨点儿吧嗒吧嗒的下来了。

长街的人陆陆继继的进了家门。

人心乱了。

第二十二章 百态人相

莫守勤就住在永福门十八号,雨点儿刚落的时候,戴掌柜戴着个斗笠从圆门洞过来,急急的跑进门里:“哟,这雨说下就下了。”

“可不嘛。”莫守勤嚼着一口茶叶沫子,那味道又苦又涩,莫守勤呗的一声将茶叶沫子吐在一边的雨水沟里。

“怎么样?想好了吗?”戴掌柜半边肩膀依在门边问。

“这有什么想不想好的,工钱总是要拿回来的,总不能这样白白打了水漂,二爷病了不管,那只有找大小姐。”莫守勤烦燥的道,他心里还想“乐不思蜀”这个成语,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一想起来一脑门子发烫,那位大小姐也不怕闪了舌头。

“那就好,那作坊师傅这一块人就交给你了。”戴掌柜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作坊师傅这一块是整个虞记工人的大头。作坊各块的大师傅就有七八位,每个师傅手下又有好些个徒弟,徒弟之间又各有联系,如果这一块不闹起来,那这事儿就闹不起来了。

至于赵明等还有其他的粗工,这些人只要一听拿不到钱了都不用窜缀自会先跳将起来。

“那行,我走了,这雨越下越大了。”戴掌柜说着,拿手扶着脑袋,踮着脚尖一溜小跑的,没一会儿就钻进后街三十六号门里。

“守勤啊,戴掌柜来干什么?”莫程氏正拿了一张竹帘子挂在鸡窝门边,省得雨水溅了进去。

“娘,二爷投资股票亏了,现在股票公司的东家人都跑了,之前集资的钱全打了水漂,如今二爷也病了。戴掌柜说如今二爷自己都亏的血本无归,咱们的钱是没指望了。”莫守勤帮着莫程氏把帘子挂了起来。

“那可怎么办哪?”莫程氏有些惊慌的道。

“不是还有永福门嘛,当年永福门怎么买下的?还不都是靠着虞记赚的钱置办的,如今虞记有难,这永福门难道不回哺一点,那位大小姐想占着永福门享清福也太想当然了点。”莫守勤不屑的说,他叫虞景明那一句“乐不思蜀”闷着气呢。

“守勤啊,这不对吧,大小姐这才从宁波来没多久,虞记的事儿她又不管,怎么能找她呢?”莫程氏疑惑的道。

“娘,这东西你不懂,你别管。”莫守勤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转身回屋里,嘣的一声关了门。

“这就睡下了啊,还没洗呢。”莫守勤媳妇儿月娥嘀咕的道。

“晓得,我先躺一下,一会儿起来洗。”莫守勤嘀咕了声,实在是心里燥的很。

听着屋里的声音,莫程氏踮着脚进了天井边的厢房。

“守勤他爹,我怎么觉得守勤这事儿作的有些不太对劲啊,工钱肯定是要,可也要好好商量,哪能这样却闹一个女孩儿。”不管大小姐身份如何,终归是一个才二十岁的未婚女子。

“让他去闹,看他闹出什么名堂来,当年我退出虞记,就不同意他加入虞记的,他以为学了我那点皮毛就真了不得了…”屋里,莫全拿着水烟袋,呼噜噜的抽着,今儿个他美美的抽上最后一袋,明儿个他就得戒了,开工做糕点,身上不能有烟味儿。

当年虞二爷为了利润一味的降低成本,最后降无可降,意是在原料上打主意,只是糕点口味是骗不了人的,原料品质降了,他便是手艺再好,那口味也很难上去,只当时虞二爷不这么想,还整着他那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套路,最后却是说服了守勤出来跟这老子顶,他失望之余离开了虞记,可他晓得虞记的毛病在哪里,虞记在哪里跌倒的终将要在哪里站起来。

而守勤这些年太浮了也要为些付出代价,而这代价也只有他这个老子帮他付了。

“唉…”莫程氏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这父子俩一直不对付,随他们去了。

虞宅,夜很静了。

虞世安睡不着,虞二奶奶也睡不着。

“戴谦他爹刚才来过了,说是一切都准备好了,明天工人可能就要闹起来。”虞二奶奶嘀咕着又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对,工人闹起来没个数的,到时会不会失控啊,要不我们还是跟景明商量一下吧。”

“怎么商量,让我去跟她低头?再说了,你看她的手段是可以商量的吗?成亲那事儿他跟我们商量过吗?我这边还没怎么样呢,她那里敲山震虎的把戏都出来了,让人整我的缴税资料,明摆着就是冲着虞记来的,她以为她有多大的味口,虞记是她一口能吞的下的?也不怕消化不良。放心,这回就算让她拿到虞记,我也能把她架空,到时,永福门可就由不得她不拿出来了。”虞二爷冷声的道,然后站起身来,回到床上:“睡吧,早些休息,明天指不定得耗多少神呢。”

虞二爷很是有些烦燥的挥挥手,他嘴里说是这么说,可不晓得为什么他那心却是更家烦燥不得安宁,似乎一切都要脱离他的控制似的。

灯熄了。

许宅。

“爹,戴掌柜和莫守勤他们都窜连好了,明天就要朝大小姐发难。”许开源冲着正整理账目的父亲道。

“工人要工资,天经地仪,可这跟大小姐有什么关系啊,一个个愚不可及,全被虞二爷和姓戴拿来当枪使。”许储先是皱着眉头沉声道。

许储拿下老花镜,揉揉眉心又道:“我估计也就这天了,荣家出事了,虞世安那里也顶不住,只不晓得他的味口有多大,也不晓得大小姐有没有那魄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