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话怎么讲?”许开源问。

“危机总是和机遇并存的,对于大小姐来说,这是危机也是机遇,处理的好,既可解决永福门房租的收账权,又可拿下虞记。当然,这就要有壮士断腕的魄力。而虞世安他为什么敢发动这样的事件,大小姐毕竟是一个女孩儿,面对这样的群情汹汹,她能怎么办?只能给补足工人的钱好平息事件,这样虞世安就能喘一口气,而只要大小姐介入了虞记,那她身后的永福门就深深的陷入进去了,有了喘气的机会,虞世安就可以背靠虞记,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将永福门吞下去,虞二爷味口不小的呀。”许储叹气道,只是这到底只是虞家的事情,外人实不好太说什么。

“那爹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许开源道。

“不看着怎么办,这是他们虞家的家事。”许储道。

“那明天我去不去?”许开源问,他也是虞记的糕点师。

“莫守勤来找过你了?”许储问。

“嗯。”许开源点点头。

“去,为什么不去?还是那句话工人要工资天经地仪,也不差你一个。”许储回道。

“哦。”许开源点点头。

许宅隔壁。

雨打在石榴树上,嘀嘀嗒嗒的雨水沿着那枝叶滴在树下的石桌上。一边廊上蹲在笼里的绣眼鸟伸着脖颈叽叽咕咕的叙道着。

天井边的房里,老潢哼着小曲儿回忆着他青春年少时走马章台的风流。

厢房里油灯下,卞维武瞪大眼睛一脸兴奋:“大哥,永福门要乱了,我听平五说,虞记的工人全部都窜连起来了,要跟虞家讨工资。”

“你那么兴奋干什么。”卞维文没好气的说。

卞维武摸了摸鼻子,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大哥,你说大小姐拿了咱们那册子要做什么?”

卞维文沉默了一下:“明天不就晓得了。睡吧。”

这一夜永福门多少人不眠。

一夜风雨,只等天明。

第二十三章 风起

天明了,永福门象拉开的一个场子,先是嘀嘀咕咕并不甚清晰的絮叨声,然后就是小娃娃们的哭叫,再之后就是各种水声,还有妇人们大嗓们的叫唤,新的一天就又热闹了开来。

许是因为下雨,虞景明昨夜却是一夜好眠,早晨醒来开窗的时候就看到天井里面那盆十八学士已经没有一点红色了,只那刚抽出像雀舌似的嫩芽格外鲜绿。

几只麻雀跳着细细的脚跃过浅浅的水洼子,暗红的嘴儿在石头缝里啄着,上海的麻雀胆子贼大,并不怕人。尤其是吃饭的时候,永福门里的人喜欢端着饭碗在人家门口聊天,时时的便有麻雀跟在后头,亦步亦趋的,只有等着小孩子们手里的弹弓嘣的声音一响,麻雀们便哄的一下四散开来,落在晾衣杆上,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叫。

今儿一早麻雀就叫的格外欢。

虞景明吃过早饭后就坐在阳台上看报纸,是早上红梅买菜带回来的,上面全是橡胶公司东家卷款潜逃的事件,荣家的事情也上报了,荣记为了应对挤兑朝,已并入了俄亚银行,荣记这个店号自此成了历史,此后便是俄亚银行的一个办事处了。

如今各家钱庄都出现了一些挤兑风潮,今早最新消息上海道蔡乃煌代表上海各家钱庄正同汇丰,麦加利,德华,道胜等九家外国很行紧急商谈,准备借款维持上海市面。

看着报纸的时候,虞景明闻到一股姜汤味道,翁姑奶奶一早搬了一只小碳炉在外间熬着红糖姜汤。

也许是昨晚睡的太沉,被子打掉了不晓得,虞景明早上起来就有些鼻塞。

“好好的怎么就伤风了,昨儿个就提醒你注意了,家里有人生病,这病气很容易过人的。”翁姑奶奶边煽着炉子边唠唠叨叨。

“呵,那位还不知是真生病假生病呢。”红梅拿了个苍蝇拍在打苍蝇,一夜的雨,这早上的苍蝇就格外多,烦人的很。

就在这时,一阵急急的脚步冲了进来大门,来人是戴掌柜。

“长青,二爷起床没?”戴掌柜冲着院子里的长青问。

“二爷昨夜伤风更重了,一夜没睡好,早上才煎了一贴药喝下,这会儿刚休息。”长青为难的道。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戴掌柜急的在天井里团团乱转。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虞二奶奶皱着眉头走了出来。

“二奶奶,可不得了了,荣大少爷带着俄亚银行的人来封了我们的铺子,要我们偿付之前的贷款,工人们全哗然了起来,有的说虞记要倒闭了,一个个也叫嚣了起来,要虞记尝付这几个月的工资,现在一帮子人正朝着这边过来,我拦不住啊.”戴掌柜道。

“怎么会这样?”虞二奶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带我去,我这身皮肉给大家交待。”

这时,虞二爷坐在轮椅上,腿间还戴了一条薄毯,脸色也很苍白,由二姑娘和三姑娘推着从屋里出来,声音十分虚弱的道。

“二爷,你这病着呢?”虞二奶奶大叫。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着这些,走。”虞二爷冲着戴掌柜挥挥手道。

“唉…”戴掌柜重重一跺脚,推着虞二爷的轮椅出门。

“你们给我守在家里,哪也不准去。”叮嘱二姑娘和三姑娘,虞二奶奶也急急的跟了出去。只留虞淑华和虞淑丽两人在堂前坐立不安。

阳台上,红糖姜汤的味道更浓。

翁姑奶奶手上的扇子一个没拿稳掉在地上:“这可怎么办,别冲进家里来吧?”

翁姑奶奶还记得长矛作乱的时候,平日里一个个挺好的人,突然间说翻脸就翻脸,一群人冲着田庄里砸的砸,抢的抢。那种情形让人想来都心有余悸。

“大小姐,我租界那边还有一套子,是翁冒东家租给他临时用的,要不我们去租界那边躲一躲吧。”红梅也急忙的道,前些年有印染厂的工人罢工,那场景也是吓煞的人。

虞景明这会儿嘴角擒着笑看着这一抹,再一次体会了人生就是戏台这句话,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哪。

虞景明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所以,她不走。

而二叔也不会容她脱身的。

“二爷你拿不出来,但还有这永福门,请大小姐出来说话,莫不然,我们就放一把火烧了这永福门。”门外,乱糟糟的喊声传进了屋里。

红梅立刻跳起脚,一脸愤愤:“胡闹,虞记的事情跟永福门有什么关系?”

“这简直无法无天了,无法无天了…”翁姑奶奶在屋里团团转。

“没事体啊。”虞景明轻轻安慰着说。她在等,她在等最先来找她的是谁。

“你…你怎么还没事人似的坐这里啊?”最先冲上的是三姑娘虞淑丽:“外面工人闹事,我爹都病成那样子还强撑着,你怎么能不出面,你是什么心肠呀?”

“我以身份出现?”虞景明淡淡的扫了三姑娘一眼,做任何事情都要名正言顺。

虞淑丽就是瞎叫,她只晓得外面人嚷着永福门,嚷着大小姐出面,那么大姐就该出面。二姑娘虞淑华原先是站在楼梯口的阴影之中,这会儿走过来扯着三姑娘。三姑娘狠狠的一甩手:“二姐,你怕她做甚。”

说着,虞淑丽又冲着虞景明说:“你就不怕工人真烧了永福门?”

“永福门真烧了,地还是我的,我生活总是不愁的。”虞景明淡淡的道。

“你…你…你…”三姑娘没想到虞景明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气的张口结舌。

“虞记不是你二叔一个人的,那是你父亲临终托付,这些年你二叔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想到竟换来大小姐这般的炎凉。”虞二奶奶急急上楼,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气愤的道。

虽然一切都是事先布局的,但这会儿看到虞景明这般事不关己的样子,还是让虞二奶奶心头火起。

“哦,二婶的意思是说虞记我也有份儿?”虞景明这时才正色的问。

“那当然,虞记的全称是永福门虞记,你认为你真能置身事外?”虞二奶奶瞪着眼睛道。

“好,有二婶这句话就好,那我就要问二婶,为何这些年我从未拿过虞记一分之利?也从未有人就虞记之事跟我有只字片语?更别说虞记印鉴了,二婶之前也说了,虞记的全称是永福门虞记,我父临死前曾定下虞记印鉴,除了虞记这印,二叔的印,还有永福门之印,永福门之印犹在虞记之前,三者缺一不可…”虞景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

“永福门之印一直在我手上,可这些年虞记任何经营没有动过永福门之印,更甚者,二叔拿虞记抵押贷款这样的大事亦撇开永福门之印,请二婶告诉我,虞记还是永福门的虞记吗?”虞景明眼睛直直的盯着虞二奶奶。

一直以来,虞大小姐说话都是慢条斯理,清清冷冷的,鲜少有这样铿锵的时候。而这一连串的逼问也让虞二奶奶心虚了起来,这些年他们早把虞记当成他们的私产了。

“这…虞记的事情我也不懂…”虞二奶奶气势立刻一挫。

“二婶不懂,就让二叔来说。”虞景明一步不让,回头冲着红梅道:“红梅嫂,你出去叫二叔回来,然后跟工人们说,虞记有家务事要处理,处理完家务事自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是的,大小姐…”红梅急急下楼去了。

“我也下去。”虞二奶奶也急忙跟了出去,她得先跟二爷通口气,大小姐今天看来也是豁出去了。

第二十四章 再交锋

虞宅门口此时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老王头的茶档更是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虞世安靠在太师椅上,心里也有些虚,他没想到这工人一闹起来竟是这样群情汹汹,他还真怕这些人真放火烧了永福门,那他的算盘可就一场空了。

虞世安又拿眼看了看人群里的戴寿松,戴寿松冲他点了点头,却又突然在人群里大叫:“大家不晓得,当初永福爷走的时候是给虞记定了名的,虞记的全称是永福门虞记,所以大家别急,虞记再困难,有永福门在断少不了大家的工钱。”

戴掌柜这话看似在宽慰虞记工人,却等于直接定下了永福门必须为虞记的工人负责,有着永福门虞记这个抬头在,虞大小姐相不认都不可能。

“永福门是虞大小姐的,你戴掌柜说了不算,请大小姐出来说话…”说话的却是脚力头赵明。

“请大小姐出来说话…”

立时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虞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红梅走了出来,大家都晓得红梅是虞大小姐身边最得力的人,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盯着红梅。

“大家听着,大小姐说还有一些家事要处理,等处理完家事自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红梅手心攒着一把汗,站在门口冲着围在虞宅门口的虞记工人道,然后回过头冲着虞二爷说:“二爷,大小姐请你屋里说话。”

虞二爷回头同虞二奶奶相视一眼,然后虞二奶奶推着虞二爷一起回了屋。

“大家等着。”红梅再吩咐一声,转身进了虞宅。

虞宅的门吱呀的一声关上了。

外面先是一片默然,然后是一片哗然,虞大小姐这是要对虞二爷出手了?

“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助我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到得午时三刻成功劳。”

老潢坐在茶档前,拿指头重重的敲着桌面,一曲《定军山》唱的眉飞色舞。

虞宅,堂前。

虞景明依然眼观鼻子鼻观心,她不急,她等待二叔先开口。

“不错,这些年虞记没有分任何利给你,一切经营状况也没有跟你通过气。”虞二爷看着面前眼观鼻子鼻观心的大侄女,心中竟有一股子丧气,他没想到景明这么沉得住气。

他之前打定的主意,先让工人燥动起来,直指永福门,一个女孩子嘛,遇上这样的事情,那心岂能不乱。如此,虞景明必然要来找他商量如何解决,到得这时候,他必痛陈厉害,再以永福门虞记的全称表示,虞记跟永福门是一体的,这样就把永福门绑架到了虞记身上,大不了到时分些虞记的份子给景明,每月给景明一些分红,但这些比起永福门来说却不过是汤头,他却可因此摆脱此次危机,并因祸得福的掌握永福门,永福门的未来不可限量。

只是没想到,景明居然能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说出永福门烧了,地还是她的这样绝决的话,如此,他就被动了。

“但这并不表示,虞记就不是你的,这些年虞记的事情没有通过你,甚至弃用永福门的印鉴,一是因为你在宁波,二则是因为你还小,商场如战场,你也晓得,你父死后,宁波不少族人对虞记同样虎视眈眈,你一个孩子,我怕你为人所利用,所以干脆弃用了永福门印鉴,这也是这些年来宁波族人无法插手虞记的原因。”虞二爷冷声的道。

“嗯。这点我接受。”虞景明点点头,不可否认,这是一条比较合理的解释。

“至于虞记的得利,你也晓得现在局势很乱,虞记有十几家分店,这中间维护的成本就格外高,再加上近年来西点兴起,虞记生意可以说是每况愈下,别说虞记你没得利,我也实话实说,永福门这几年的房租也让我砸了不少在虞记里,才有如今虞记的光鲜。”虞二爷道。然后那眼神锐利的看着虞景明,如此,他倒要看看景明再如何推托?

“嗯,二叔说的这些我通通接受。”虞景明这时抬起头来,却是颇有些诚恳的道:“二叔这些年也不容易。”

“容不容易倒无所谓,只是不要让人认为我要将虞记占为已有就好。”虞世安小小的敲打了虞景明一记。

“嗯,我明白了。”虞景明再次点头,随后却话风一转:“不过有一点,这十年来,我未介入过虞记,永福门未介入过虞记,相反这十年内永福门还为虞记填了不少坑,对吧?”

虞景明反问。

虞世安点点头,景明这话虞世安反驳不了。

“那么,此次事情,凭什么让我,让永福门来承担这个呢?换句话说我凭什么要来承担这个呢?仅仅是因为虞记前面冠了永福门三字吗?”虞景明盯着二叔问。

虞世安闭了闭眼睛,他就晓得景明要说这个:“那是工人鼓噪,景明无须负责。此次事件,二叔应该负全责,只是一招错满盘皆输,二叔现在无力力挽狂澜,如此,也就只能让俄亚银行封了虞记,至于工人的工钱,我还有些积蓄,虽不能全还出来,但大约能补上一部份,只可惜虞记就步了荣记的后尘了。”

虞景明微微的笑了:“二叔明明晓得景明不可能让虞记散伙儿,所以二叔抓住了我的死穴。”

虞世安也笑了,两人斗智斗勇到现在,算是互揭了底牌。

“好,虞记的摊子我可以接,不过,二叔之前也说了,虞记此次危机二叔要付全责,请问二叔你要如何付全责?”虞景明又问。

互揭了底牌之后,自然是对虞记利益的重新划分,这是新一轮的较量。

虞世安心里琢磨着,景明看来是真对虞记上心了,再加上之前付全负的话是他说的,那不如以退为进:“我会辞去虞记总管事的职位。”

虞记经过他这十年的经营,早就不在是当初虞永福一人的了,他在里面也占不少股份,就算是辞去总管事的职位,但虞记里有戴寿松和莫守勤两个,架空景明也不是难事。

“不行,二叔即要退出虞记,那就退个干净,这回虞记的事情我抗下来,银行的债也由我一力偿还,但二叔从此退出虞记,此后虞记于二叔毫不相关。”虞景明说着,拿过一边红梅手上捧着的匣子,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虞二爷:“这份文件还请二叔看一下,若是没什么问题,二叔就签了吧。”

虞景明说着,平视着自家二叔,她付出这么多代价接管虞记,又岂能再给二叔指手划脚的机会。

该还的情以后会还,该下的杀手也决不手软。

这时,虞世安没叫起来,虞二奶奶却叫起来了:“这怎么行?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吗?这十年,你二叔为了虞记付出多少,哦,你一句话就全给抹干净了。”

虞景明没有理会二婶的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二叔。

虞世安也盯着虞景明,然后伸出手接过文件,飞快的扫过文件的内容,虞世安已经忍不住怒容了。

他一拍椅子的扶手,整个人站了起来,用手指着虞景明:“你…欺人太甚。”

整份文件罗列出虞记的各项损失和欠款,然后虞二爷转让他在虞记的所有股份给虞景明,最后是虞景明承诺接下虞记,并仆偿各种欠款。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文件的背后,有着宁波商会和自治公所议会的背书,这份文件,只要虞世安签了字,那是有法律效力的。

这是让他净身出户,而且以后还叫不起来,毕竟各项债务清清楚楚。

虞二爷觉得这回有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本来是准备趁这次危机,拉永福门拉下水,为未来吞下永福门做准备,没想这结果,不但永福门可能沾不了腥,便是虞记也要拱手让出。

“我如果不签呢?”虞二爷冷声问。大不了他全撒手,虞景明是决不会坐看虞记关门的,这一点他可以肯定。

虞景明又拿匣子里拿出了一本册子,昨天卞家老二交给翁姑奶奶的那本。

虞二爷冷笑,这册子他知道,不就是缴税情况吗,那能查出些什么?现在大部份的税收都是通过江海关的,上海县衙门就是一摆设,这也是前几日听到消息并没放在心上的原因,如今上海的税收洋大人说了算,他不信了,那卞家兄弟有那能奈到洋大人那里去查?

只是当虞世安翻开册子,一一看下来时,六月的天,他的背心却冒出了冷汗。所有的缴税记录,包括江海关的都有,还有各码头的出货量,甚至每一笔账的来笼去脉全都清清楚楚,便是他在租界区四马路分店后面的小公馆翠提的一切开销都明明白白。

这其中每年他从虞挪出多少资金也清清楚楚。

这些东西是怎么查出来的?

虞世安瞪着虞景明,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合上账册,整个人萎顿在椅子上。虞二奶奶正要去拿过来看,虞景明却比她快一部拿到了手上。

“红梅,把火盆拿来。”虞景明招呼着红梅。

红梅去灶上拿了一个火盆过来,虞景明拿起一边的一个火柴盒子,火柴盒上的广告画,一个十分秀丽的美人儿,玫瑰。虞景明微微翘翘嘴角,打开火柴盒,拿出火柴一划,然后点着了那本册子。

火苗窜的老高,然后慢慢的分散,最后变成烟灰。

“大小姐…”是红梅惊叫。

虞世安也一脸惊讶。

“二叔,这里还有一份文件,你再看一看。”虞景明又拿出一份文件,一份是虞记一成干股的分红权证书,只有分红权,没有股权及经营权。

另一份却是永福门13号,15号,17号的过户文书,同样有着宁波商会和自治公所议会的背书。只要虞世安签字就立刻生效。

看着火盆里灰黑的烟灰,虞世安突然有一种这些年他都活狗身上去的感觉。

“另外,不在虞记账面上的资产便不在这次合约之内,二叔可自行处置。”虞景明又补了一句,她这指的是二叔几年前借着开四马路分店时偷偷置办的小公馆虞园翠堤。

“好,我签。”除了签,虞二爷没有别的选择了,别看景明一把火烧了那些资料,但既然能弄到这些再弄也就不是难事了。

这丫头手段了得啊。

虞二爷心里不由一阵丧气。同时也明白,虞记进入了虞景明时代,他虞世安的时代终结了。这真是终日打雁,最终却被雁啄瞎了眼。

第二十五章 定名上

长街茶档。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老潢这时大笑三声,正是《定军山》一折的最后,黄忠拖刀计斩夏侯渊。这一出《定军山》倒合了老潢那暗哑的嗓子,被他唱出了不一样的气势来。

只不过今天能静下心来听他唱曲的儿却是没有了,一个个都紧盯着虞家的大门。

卞维武拉着自家大哥两人蹲一边屋檐下看戏。

“大哥,虞二爷好手段,瞧着这些虞记工人群情激愤的,一个个全被虞二爷拿来当枪使唤了…”卞老二扯了扯身上粘呼呼的褂子,这天越来越热,再加上大家挤在一处,闷出了一背心的汗,褂子粘呼呼的难受。

此时,这厮抬着下巴看着紧闭的虞记大门,侧过脸冲着身边自家大哥咧着嘴道。

“也未必没有那明白,只是却不得不为啊。”卞维文深吸了一口气。

虞二爷装病施苦肉计却暗里抬出了虞大小姐,工人们要讨工资,那目标就只有征对虞大小姐了。

虞二爷这手段恶心就恶心在,就算是一些虞记工人心里明白被二爷当了枪使却不得不为,几个月的工资,一家人的生计,不得不为啊。

“不过这回只怕虞二爷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卞老二咧着嘴,昨天那册子可是他亲手交到翁姑奶奶手上的,有那册子,再加上那位大小姐的手段,嘿嘿,虞二爷这回怕是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着那册子,卞维武咧着嘴,还真看不出来,虞二爷这些年可真捞了不少。

卞维武说着又有些贼兮兮的压低声音在自家大哥耳边说:“大哥,你之前还说跟人家虞大小姐不相干呢,这回那资料整的,那叫一个周密,虽说是有我寒翁失马,因祸得福的原因,但你也太用心了,董帮办来咱家几次想请你去江海关帮他,你都是能避则避,这回可是直接求上门去了,这可是欠了人情的,你以后要还的吧…”说着,卞维武故意身子往后移了移,两眼盯着他大哥:“大哥,你实话实说,你不会是真对着虞大小姐起心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