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没摭拦的,早跟你说过了,这种话莫要乱说,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卞维文一脸不赞同的反驳着自家老二。

“就她?还有名声吗?”卞维武嗤着鼻声,那位大小姐名声可不太好。

卞维文摇摇头,他真没在对那位大小姐上心,还是那句话,不相干的,而他这回整那资料一是因为卞维武那事儿,二却是因为永福门,有些事情大家不晓得,他却是从许老账房那里知道一些。

这些年虞二爷那里没少挖空心思想涨房租,最后听说都是被虞老夫人和虞大小姐压下去。

若是这回叫虞二爷的计划得逞,只怕永福门的事情就不是大小姐一人说了算了,到时虞二爷第一件事只怕就是涨房租了。

这永福门嘛还得在大小姐手中大家的日子过得才舒坦。

不过这回这位大小姐也被虞二爷坑的够呛,就算一切顺利的话,重振虞记的路只怕也不容易,难为人喽,这年月,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走了。”卞维文站起身来,拍拍衣摆,在他的眼里,事已定局。

卞维武也站了起来,不过,这厮可没打算走,靠着墙,准备继续看戏。

“卞维武,我问你,你昨天交给翁姑奶奶的册子记的什么?”三姑娘虞淑丽从后门绕了个圈过来,见到卞维武,抬脚就踢。

“嘿,虞三小姐,你这唱的哪门子戏?”卞老二往后一跳,瞪着虞淑丽。

“你还给我装糊涂。”虞淑丽气死了,昨天卞维武来找翁姑奶奶时叫她看到的,她没在意,今天看到大姐拿出那册子,她才醒觉过来。

“要想知道记了什么问你爹去啊。”卞维武嘿嘿笑道,谁能想到虞二爷外面居然还有小公馆呢,虞家这热闹有的瞧。

“看不到了,被虞景明烧了,除了我爹,谁也没看过。”三姑娘皱着眉头,然后又讽刺了句:“得了不少钱吧?”

“买卖嘛,那肯定有进账的。”卞维武心里倒是哦哟一下,这位大小姐行事可真是让人莫测啊,他大哥可是说过的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这烧了可没有下回的,这位大小姐就不怕虞二爷来个死不认账嘛。

“为了几个钱,良心就叫狗吃了。”虞叔丽瞪着卞维武。

“呵,你爹也不是好鸟。”卞维武说着,一手插兜里,抖得兜里几个洋钱光光响,然后挤到了人群里,还伸着脖子叫叫嚷嚷:“哟,大小姐再不出来,可就要乱了。”

已经有人再喊着砸门了。

虞淑丽不好往人群里挤,只得瞪眼咬牙,气冲冲绕回后门。

就在这时,虞宅的大门吱呀的一声开了。

穿着淡色袄裙的虞景明出现在众人面前,上袄的领口绣了一圈花枝条子,紧紧的扣着领口,较起上海的摩登女朗略显一些古板。但也多了一份沉静。

见到虞景明出现,整个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虞景明。

“跟我来。”虞景明看了大家一眼,丢下这一句话,便跃过众人朝着永福门的巷口去,到得永福门的牌楼下,虞景明才站立不动,静静的看着牌楼顶石刻的“永福门”三字。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着众人。

“那一年…倒底是哪一年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我想在场的一些老人应该还记得,我就记得那一天特别冷,屋檐都挂着冰溜子,这样的冷天在上海是比较少有的,我父亲就站在我现在站的地方,徒手面对的是手拿大刀叫嚣着要血洗永福门匪徒,我父亲毫无所惧,先是义正严辞斥责,然后委曲求全,就在这里摆了十桌酒席,好吃的好喝的供上,最后白花花的银两奉上,这才打发走了这些人,保住了永福门的安宁。当然,我不会说我父亲有多大义,为大家牺牲,在商言商,我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家的家业,而让我父亲感动的是,当时并不是他一人在战斗,永福门有很多人是跟我父亲并肩而战的,便是那十桌酒席也是好些婶子们花尽心思整出来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永福门的房租一直是整个上海城厢最低的。我父亲常说永福门不是他的骄傲,但永福门上下,同声相和,同气连枝才是他的骄傲…”

说到这里,虞景明顿了一下,扫视了面前一群人,有的不屑一顿,有的一脸怀念,有的低垂了头。而一边几个站在屋檐下,抽着旱烟的老汉则颇有些唏嘘,虞永福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今天站在这里,我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跟大家见面,我很惭愧,我愧对我父,不但没能让永福门上下同声相和,同气连枝,反而逼得大家罢工相抗,虞记让大家失望了。”虞景明说着,朝着面前的众人深深一鞠躬。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不过,我既然站在这里,那必然会给大家一个交待,永福门我已经估好值抵押给了银行,我也已经安排人去银行提钱了,钱一会儿就到,虞记欠大家的每一分每一厘都会偿还。”虞景明仍然一脸平静的道,虽然仍然慢条斯理的,但每一字每一句都传进了大家的耳里。

“好…”

“多谢大小姐…”

立时的一阵叫好声,在场的虞记工人和家属一个个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工资有了着落,生活也能轻松一些。

“另外,在这里,我也有些事要宣布。”虞景明又道。

第二十六章 定名下

周围立时一片鸦雀无声。

“第一,我二叔因病退出虞记,自今日起,我便是虞记的大东家了。”

虞景明话语刚落,虞记的工人便有些窃窃私语,在一些普通的工人看来,这点倒不算什么意外的事情,想那荣记出事,荣老爷子如今还躺在医院里,现在荣记的一些后事都是荣大少在打理。如今虞记出事,虞二爷束手无策,最后由虞大小姐出面收拾残局,那么虞大小姐接手虞记自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戴掌柜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这跟计划的不一样。

“第二…”说到第二,虞景明却转过脸冲着戴寿松:“戴掌柜,一会儿发了之前所欠的工钱,你就跟我交接一下,我二叔二婶那里另有事体交待你,以后虞记这边你就不用再过来了。”

虞景明话音一落,人群是一片哗然呀,戴掌柜在虞记那也是待了九年的老人了,他还是虞二奶奶娘家亲大哥呢,在虞记,私下里素来有二东家之称,大小姐这是要打发了?

“大小姐这般做事不怕让人齿冷吗?”戴寿松肺都要气炸,不知天高地厚丫头,这是要拿他祭旗啊。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戴掌柜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我二叔二婶的交待,戴掌柜有什么问题自可去问他们。”虞景明嘴角含笑道。

“好,我这就是去见二爷和二奶奶。”戴寿松一甩衣摆,一转身,一脸气愤的离去。

“工钱一会儿我让人送去戴掌柜家里好了。”虞景明又道。戴寿松已经走远了,那点工钱他根本不在意,他现在就要去见妹夫,到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景明看着戴掌柜的身景进了虞宅,心里一片淡然,这位戴掌柜这些年可是吃里扒外的主儿,他经营虞记,用上品食料的价格收下品的食料,又用下等的价格出售上等的糕点,而中间的回扣全进了你的腰包,可以说虞记有三分之一的利润进了他的口袋…

若不是这事牵涉到的人比较多,再加上也给二叔二婶留点颜面,否则她直接就把戴掌柜的脸给撕了又如何?

戴寿松这一走,现场的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喘了。一个个心里不免有些惴惴,大小姐这是要秋后算账啊,而且还不带过夜的。

虞景明这时又冲着一边莫守勤道:“莫师傅,一会儿你领了你的工钱…”

“不用你辞,一会儿我领了我的工钱,我自己辞职,大小姐好一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手段。”不等虞景明话说完,莫守勤便一脸愤愤的道,从戴寿松的结局自可想到他的结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一个大师傅还怕没有地儿收留吗?

“混账东西,听大小姐把话说完。”人群中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人走了出来,正是莫老师傅。

“见过莫老师傅。”虞景明冲着莫老师傅行了一礼,然后才微笑的继续道:“我想说的是,一会儿莫师傅领了工钱,就回家跟嫂夫人和莫老师傅莫老师娘商量一下,我在英吉利那边已经联系好了糕点师傅,若莫师傅愿意的话去英吉利那边待个半年一年的,学一下西点,也为虞记的开拓创新打一个基础。”

西点近年来在上海一兴起就飞快吞噬着传统糕点市场,虞记不一定要走西点的路子,但也要知已知彼。

虞景明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有些发愣了。

谁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一个反转,都以为莫守勤要跟戴掌柜一样扫地出门,便是莫老师傅也做好了撕下自己这张老脸为儿子求情的准备,可谁想到,大小姐居然是要送莫师傅留洋,这年月留洋对普通人来说那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莫守勤有些转不过弯来,那脸皮子僵着不晓得硬气一走了之,还是承大小姐的情好。

莫老师傅看着莫守勤心里直叹气,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些年叫虞记的人捧得不晓得自己姓什么了。

大小姐这一招才叫高啊,对于守勤这安排大小姐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守勤这性子已不足以担当虞记大师傅的位置了,但自己当年跟着永福爷打天下的,可以说虞记的天下有他一份助力在这里,若是大小姐像辞了戴掌柜那样辞了守勤,那不免寒了他们这些老人的心,同时先辞总掌柜,再辞大师傅,如此雷厉的手段岂不叫虞记的工人人心慌慌。

大小姐初掌虞记安抚的手段还是要要的,所以便有了守勤这安排。既闲置了守勤,又给了自己脸面,又给人一个看似很光明的未来,同时还安抚了工人。

这次工人闹事,守勤可算是领头人之一,大小姐给守勤这样的安排,那自然也不会对工人们再秋后算账什么的了。

如此一打一拉,大小姐算是安稳的拿下虞记了。莫老师傅摸了摸胡子,说不得连他这老家伙都要被大小姐算计一把。

“莫老师傅,您宝刀未老,不如再辛苦一年,帮侄女儿一把吧。”这时,虞景明又冲着莫老师傅微笑道。

“大小姐看得起老汉,老汉义不容辞。”莫老师傅拱拱手道。景明总算还是给他颜面,别人投桃他老头子自也要报李。永福爷这丫头是真不简单哪。

虞景明同莫老师傅相视一笑。

“钱来了。”这时,红梅抱着钱箱,身后还跟着两个花旗银行的保卫。

“大家排队领钱,顺便的再品品糕点,有什么想法放在心里,今后就靠大家了。”虞景明最后冲着众人道,然后穿过人群慢慢的走向虞宅。

她身后,几个工人提着几个大食盒过来,打开食盒,食盒里全部都是糕点,各种糕点,全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装在小盘子里,几个工人迅速的把小盘子分发的在场的所有人手里。

每个人都分到一盘,盘子分两格,一格装的是虞记糕点,另一格的糕点分别取自陶记,美味斋,新桥坊的糕点。

十年前,上海城厢的百姓只知虞记不知其它,只要买糕点,首选必是虞记。而如今呢,虞记之前排着陶记,美味斋,新桥坊,虞记已泯然众人矣。

虞记工人,尤其一些老师傅一阵老脸通红,便是那工钱也领的有些不是滋味儿。

最终虞景明还是敲打了大家一记,虞记要振兴还得以质量说话,虞记这些年人心太浮了。

正如之前莫老师傅心中想的那般,虞记在哪里跌倒还是要在哪里爬起来。

“威廉先生,关于贷款之事,我明日会亲自去贵银行商谈。”虞景明缓步走到牌楼不远屋檐下的一个大鼻子洋人面前道,二叔跟荣记的借款是三年期,如今这借款自然也由俄亚银行接管,之前因为虞记出了事,银行为了止损有权要求提前清账,但如今有永福门做底,虞记已渡过最大的难关,俄亚银行也必须遵守之前的合同。

大鼻子边上站着的是荣大少爷,荣大少爷这会儿见着虞景明自也没有好脸色。

两人身侧不远二姑娘虞淑华手里提着几贴药,默默无语,三姑娘虞淑丽却是拿眼狠狠的瞪着虞景明,象是要吃人一样。

这本来就淡的情份就更淡了,虞景明也不想现在这种情况,只是从宁波来上海那日起,二叔就从未给自己退路,既然没有退路,那唯有前进,虞景明为自己的一切言行负责。至于其它,花开花落,四季更迭,又岂是人力可为。

第二十七章 闲话

“…刚才大小姐辞退戴掌柜的时候我那背心都冒汗了,好在,大小姐最后却放了莫师傅一把,哎哟,我这心才落了底。”

后街三十九号门口,徐妈妈依然坐在门前纳着鞋底,一个妇人就坐在她对面儿,小囡儿围着两人绕来绕去的跳着八字,一张脸红朴朴的。

芸嫂子则在后面跟着小囡儿,两条胳膊在外面虚虚的圈成一个圈护着,生怕她跌倒。

“平五他娘,你这底可别落的太早了,咱们东家大小姐这心思,那可真是棉里藏针啊,你们可莫以为她就真放过莫守勤那家伙,说是留洋学习,可回来怎么安置这其中还有个以观后效呢。当然了,有莫老师傅在,莫师傅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大小姐对莫师傅做的处理那也是给咱们看的呀,从对莫守勤的安排来说,对咱们大小姐暂时也是不记较了,可以后做事大家可就要小心点了,这个以观后效可不是只针对莫守勤一人哩…”桂花嫂揣着刚领的工钱往家走的时候,路过三十九号,正巧听到妇人的话,便接了嘴。

“哟,可不是嘛,你这一说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平五他娘这时又提起心来,这年月兵荒马乱的,普通人家就图个安稳,有口饭吃,虞记算是不错的了。

“你也别担心,我瞅着呀,咱们大小姐那也是明白人,不是明白人做不出这明白事儿,总之,咱们两家都是虞记的老人,以后只管埋头尽心做事就是了,想来只要事儿做实了,大小姐也没话说的,刚才大小姐也是说了,她可是把永福门抵押了才腾挪出一些资金,咱们住在这永福门长的也十多年了,短的也三五年了,哪个不图个安稳呢。我家赵明说了,这回大小姐是力挽狂澜,咱们呢就一起使力,度过这难关,就象大小姐说的那样,永福门上下,同声相和,同气连枝…”桂花嫂儿这会儿挺着她那水桶的腰身,拍着胸膛,说的有些口沫横飞。

“那是,那是。”平五他娘点头应和。

徐妈妈同自家儿媳相视一眼,徐妈妈暗里摇摇头,芸嫂子抿着唇笑,前几天因为永福门的房租问题,桂花嫂可没理会大小姐,如今虞记变了天,桂花嫂这是生怕大小姐秋后算账,便为大小姐张目了起来。

桂花嫂叫两人脸上的笑意弄的有些悻悻,也不好解释,便侧过脸看了看斜对面三十六号的门,三十六号住的是戴掌柜一家,平日里戴娘子最喜欢站在门边,但凡来来去去的人,哪个不跟她问声好,戴娘子往往是边咳着瓜子儿然后抬着下巴淡淡的“嗯”上一声。

哟,那气派,虞二奶奶都比不上。

不过今天,三十六号的门紧闭着。

“三十六号人呢?”桂花嫂是个脸皮厚的,完全没把之前对大小姐前倨而后恭的事情放在心上,这会儿却是斜着眼,挑着眉问道。她平日里喜欢道东家长西家短的,自然没少说戴家的长短,久了,有些话就传到戴娘子的耳里,好几次路过时被戴娘子找由头熊上一顿,在虞记戴掌柜可是有着二东家之称,凡是虞记工人可没几个敢得罪戴娘子的,桂花嫂便是个泼辣的也只得消受着,为这桂花嫂肚子里瘪着气呢。今儿个戴掌柜的下场,她虽有些兔死狐悲,但也有些幸灾乐祸。

“还能去哪里,杀到虞家去了呗。”芸嫂子道。两家虽是斜对门,但鲜少有往来,再加上许老账房为虞记可是立下大功,最终在虞二爷手上被闲置,而戴家平日里可没少借着虞二爷的身份找许家的麻烦。

两家关系一向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因此,芸嫂子说起戴掌柜一家自也没什么好脸色。

“嘿嘿,还想闹事,我看她能争个什么回来?大小姐可是连虞二爷的账都不卖,真是横惯,当谁都得依她们哪。”桂花嫂说着,脸上那眼睛却是一转,压低声音问道:“这些年,她家没交过房租吧?”

“这谁晓得呀,都是虞二奶奶手心手背上的人。”芸嫂子道。

“哈,看着,以后说不定还有好戏。”桂花嫂一脸幸灾乐祸。

平五他娘是个木讷人,没有桂花嫂那些花花肠肠,还有些没听明白桂花同芸媳妇的话,只悻笑着打算离开,却见得远远的有人过来。

“平家婶子,平五的伤好了?”虞景明没有马上回虞宅,而是穿过圆门洞来了后街。

虞记虽然拿下了,但这才是开始,作坊师傅那一边有莫老师傅压阵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总掌柜这边还得有个人帮她一把,虽然在宁波时,王家三位兄长也曾给她带了不少经营管理方面的书,但纸上学来终觉浅,再加上她初掌虞记还是需要有个资历厚重一点的人帮她,如此,此人非许老账房莫属。

平五他娘没有想到虞大小姐居然知道她,神色间倒是有些激动,连连道:“好多了,大夫说了,现在拄着拐杖都能上工了。”

“平五也算是因祸得福,进了制造局,那地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芸嫂子也冲着虞景明道。

“那敢情好。”虞景明笑笑点头。

“大小姐好!”桂花嫂也打着招呼,然后一拍大腿:“哎哟,我这还没买菜呢,也不晓得现在菜市上还有没有菜,我要去看看了啊,我走了,大小姐有空来家里坐坐,我烧鱼给大小姐吃,我阿婆家就是西湖边的,我嘴馋,去了那边几次,死活把这菜给学会了。”

桂花嫂的话音有些悻悻的讨好,上回的事情她觉得有些落了大小姐的面子,生怕大小姐再说起,因此倒是不敢跟大小姐聊太多,好在之前她已经表态,如今又说了好话,想来大小姐大人有大量。

“好。”虞景明笑着点点头。桂花嫂之前的话,虞景明在路口就听到了,桂花嫂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大,何况她有为自己张目之心,自然就更大声了,她想不听到都难。

桂花嫂是圆滑的,这样的人或许不合她的性子,但也没有太让人讨厌。生活就象一个大碾子,碾出了各种性子。每一种性子都有正反阴阳两面。

桂花嫂的圆滑固然不讨喜,但她也直爽,有什么说什么,摆开来了,该计较的计较,能放下的放下,如此倒也轻松。

桂花嫂便紧紧的揣在兜里的钱儿,正准备离开,猛的从许家窜出一个人来,跟她撞个正着,桂花嫂一个不提防一屁股就坐在地上,痛得她眼泪直飞:“哪个挨千刀的,这是赶着投胎啊。”

这边桂花嫂话音未落,那人去头也不回的往外跑,边跑还边吼了句:“这日子跟你没法过了…”边说着,只一眨眼的工夫那人就穿过前面圆门洞不见人影了。

“哟,陶先生这急赤白赖的是要去干嘛。”平婶子一脸好奇。

虞景明也认出人来,那撞人的正是陶裁缝。

“陶明堂,你有本事就别回来了。”这边几人心里正琢磨着,紧跟着月芬头发散乱的从许家追了出来,看着远远消失在园门洞内的身影,月芬也一屁股坐在门坎上大骂了起来,满脸鼻涕泪水的,样子实在不好看。

“哎哟,月芬啊,这又怎么了?日子不能这么过,消消气,定定心,有什么事好好商量,这争吵啊不是个长久之计,时间长,那点夫妻之情就消磨掉了。”一边徐妈妈好声好气的劝着。

“呵,夫妻之情?他那心早让狐媚子给勾跑了,要跟我断了夫妻情份呢,成,你不仁我不义,陶明堂,咱们骑驴看唱本儿,走着瞧。”月芬说着,一抹眼泪,一脸咬牙切齿的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也朝外头走了。

“听说陶先生搭上一个有钱人家的外室了,合着这是要丢了糟糠妻,去给人当小白脸儿。”桂花嫂本要走的,这会儿又顿住了脚步八卦起来。

徐妈妈和芸嫂子没接话,平家婶子看了看日头,说是到了烧午饭的时间,也告辞走了。

“你不是要去买菜吗?”虞景明在一边说。桂花嫂这嘴巴,这事儿再经她一掰扯还不晓得要说到什么时候,虞景明这边找许家有事,再说也不奈烦这种事情。

“哦,是的哟。”桂花嫂看了看虞景明,晓得她是来找许老账房的,连连点头,然后快步离开了。

第二十八章 延请

“大小姐,快进屋。”芸嫂子冲着虞景明招呼,一手牵着小囡儿走在前面,徐妈妈也进屋关了门,又问虞景明:“红梅没一起过来啊?”

“前面还有一些事情收尾,让她在那里忙。”虞景明同徐妈妈有一答没一答的聊着。

天井里,许老账房坐在一张竹椅上,面前摆了一张小茶几,对面坐的却是卞维文,卞维文身边不远站了一个戴着孝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这会儿正一脸带笑的说着话,茶几上,一只白瓷盘,瓷盘上叠了七八块黄色近乎透明的桂花糕,那上面点点桂花舒展着,花形竟没有一丝毫影响,看着晶莹剔透也十分可口的样子。

“景明来了,过来尝尝这桂花糕。”许老账房是最早跟着虞永福打虞记天下的,当时虞记不过三五人,虞记也仅一间昏暗的作坊,许老账房是看着虞景明出生的,虞景明在他的眼里虽是东家小姐,但也是晚辈,如此,直呼一声景明倒是更合适一些。

上回虞景明来许家没见老许老账房,如今见到了,看着许老账房斑白的头发,虞景明便不由想到了父亲,若是父亲也在,头发也该白了,想着眼眶便有些红,然后浅浅一笑,抿去了那一份思念。

坐在一边的凳子上,虞景明拿了一块桂花糕小小的咬了一口,然后微眯着眼细细的嚼着,然后便浅笑了开来:“很好吃,只不晓得这桂花糕是哪家的?”

“是麻三妹做的,麻三妹做来感谢卞先生的,卞先生便送了些过来,大小姐是适逢其会。”许老账房微笑的看着虞景明道。

原来是这样,虞景明点点头,这麻三妹就是钱四海的媳妇儿,当日因钱四海的抚恤金问题,这位差点走了绝路,后来是卞维文出了主意,听说后来四海的六叔出面,四海那几个兄弟才罢休。想来如今事过境迁,麻三妹便做出糕点来感谢卞先生。

她果然是适逢其会了。

“真是好手艺,不晓得三妹可愿来我虞记做糕点师傅?”虞景明站起身来冲着那叫三妹的女子道。

卞先生送桂花糕过来肯定不会带上麻三妹,那么如今三妹出现在这里定然是许老账房尝过之后觉得好,特意让卞先生把人请过来问话的。如此,许老账房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许老账房一片心意,再加上这糕点着实不错,人才难得,虞景明自也不想错过。

那三妹看了看虞景明,显然没想到虞景明会请她,好一会儿才道:“我也没什么见识,也从未给人当过什么师傅,心里实是七上八下,不晓得能不能胜任。”

“你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能不能胜任?”虞景明又道。

三妹想了一下,却是转头看着卞维文:“卞先生若说好,那就好。”

卞维文显然没有想到三妹会这么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却是淡笑,未再多说一句。

虞景明心里有些小小的叹息,这三妹也是有些小心思的,虽然这些于她无关,但倒底是她这边的事情,没道理去牵扯别人:“事儿是自己做,饭是自己吃,那味儿好于不好自也是在自己的心里,这事也不急,你再回去想想,若是愿意的话明天来虞记找我。”

虞景明这么说,三妹便不好再说什么,点点想,顿了一下道:“你们有事谈,我告辞了。”

芸嫂子便过来送麻三妹出门。这边卞维文也起身告辞回隔壁了。卞维文同许老账房是忘年交,两家都是客气人家,生活中也互相照应,自也少了一些客套,卞维文起身之际冲着虞景明点点头,慢悠悠的回了隔壁。

看着他离开,虞景明收回视线。

许老账房咬着茶壶嘴儿吸了一口茶,咳了一声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许老账房这问话方面可就多了,虞景明是来请许老账房做掌柜的,这是统领全局的事情,虞景明自也要将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于是便一一的道:“人事方面,因为辞了戴掌柜,所以我想请许伯出来帮我撑一撑,作坊师傅这一块有莫老师傅已不需要我再多操心,其它的人事方面我不打算再多动,分店方面目前来看只萧规曹随就行…”

虞景明心里晓得,虞记各方面问题很多,但正值动荡之秋,急事宜稳,还得慢慢来。

听着虞景明的话,许老账房点点头,他当年跟着永福爷虽说是做总账房,但掌柜一摊子事也有涉猎,尤其是创业之初,许多职位分的并不清楚,总是互有交叉,而如今景明初掌虞记,有些事情要慢慢来,资历方面他正好可以帮景明撑一撑。

上回不见,是因为到底是虞家家事,他一个外人插手反而会让景明落人口实,而这回大小姐初掌虞记,需要人帮忙,他则当仁不让,毕竟虞记也有他一份心血在。

说起来他之前还担心景明年轻气盛,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给虞记来个大换血,那对于现在的虞记来说并不是好事,如今听得景明这么一说,做事倒是老道的。

“那账房呢?”许储又问,景明既然请他做掌柜,那账房那一摊肯定要另请他人。而他既然这么说,那也便表示接受虞景明的邀请了。

虞景明沉思了一下:“许伯认为卞先生如何?”

许储有些意外,微微点点头:“论账务本事,卞先生在上海那是数一数二的了,不过,他在衙门当差。”

“我听说卞先生平常时常接一些额外的查账工作,他在衙门应该不是很如意吧。”虞景明想了想道。上回从卞维武的嘴里就晓得,卞维武之所以跟翁冒搭上关系卖肥田粉正是因为他大哥正好帮翁冒查过一笔账目。

再从卞家兄弟衣着来看,虽然干净整洁,但衣领袖边都是洗了发白的,再看卞维武挖空心思的挣钱,显然家里生活并不太宽裕。

卞维文到底什么个性子虞景明并不太了解,但有一点,卞维文查账的本事虞景明是见识了,这样的人在现在的衙门里当差,现在的衙门那是各种乱象。以卞先生的本事,如果同流合污,如今卞家又岂是这样,只怕比现在光鲜一百倍也不是不可能。

而这样的人如果不能同流合污,那必然被人所忌,虞景明想着,若非卞先生还有个举人身份在那里,只怕衙门的差早让人辞了。

许储食指敲了敲桌子:“倒可一试,但不可强求。”

“我晓得分寸的。”虞景明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里面是她一夜整理出来的,关于虞记的一些想法。虞景明站起身来,朝着许储一鞠躬:“这是我对虞记的一点想法,还请许伯帮我把把关。”

老许储也站起身来,两手接过册子,同样朝着虞景明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