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如果荣老爷子不发病,以他的本事足可以将钱庄撑过前面最艰难的几天,那么借着此次上海道的借款,荣记钱庄也就可以度过了难关,可偏偏荣老爷子生病了,最后钱庄的事情交到荣大少爷的手上,他哪里撑的过去,最后那玫瑰做的中人,竟是将钱庄并入了华俄银行,荣家大半辈子的产业就这么没了。不过,错有错着,偏华俄银行和北方银行经营出了问题,现在两家银行要合并,为了取得平衡,再加上这次上海道出面,荣记竟也成了合并的第三方,虽然只占很小一点股份,但倒底也保住了一点基业,凭着这点股份,听说荣大少爷最近正在活动,要争银行的帮办。”冯绍英道,然后又有些八卦的说:“那荣大少爷最近跟玫瑰倒是频频亮相,荣家不会是要讨玫瑰过门吧?”

“这哪晓得?”虞景明道,荣家如何虞景明并不关心,倒是那位玫瑰还真是好手段呀,先前她布的局虽然公开了她同荣大少爷的关系,但那倒底是丑闻,她想凭此步入荣家是不可能的,可如今凭此一举,只怕还真叫她翻盘了,可真算得翻手为云覆手雨,是个厉害的。

当然,事情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谁也说不好中间还有没有变故。

“来,这个拿着。”冯绍英临走前又往虞景明手里塞了一张请柬。

“是董璎珞十六岁生辰宴,董璎珞一早兴致勃勃的拿着许多空白贴子给你王三哥,问我王家这边有哪些人要请的,你王三哥就把你的名字也写上了,董璎珞嘴都气歪了也没办法,我过来就把这请柬拿来,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你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一份礼物,董璎珞是小女孩儿,她高不高兴你不用再意,但董帮办的面子还是要卖的,现在整个上海的税收都落在江海关,你以后少不得要跟他打交道的,去过个场,以后生意上的交道不少的。”

“嗯,我晓得的,谢谢二嫂。”虞景明接过请柬放好,然后送冯绍英出门。她晓得二嫂子专门过来一是为了打听,二主要就是给自己送这张请柬了。

冯绍英离开已经是傍晚了,站在永福门的门楼前看着冯绍英上了汽车,虞景明才转头进了虞记。

夕阳将将落下,最后的余辉从窗前斜斜的照进虞记的大院里。

虞记的大门口有一角屋,住在角屋里的是更夫老罗,他这会儿将将起床,做更夫的日夜颠倒,白天大多时候都是迷迷瞪瞪的打盹儿,只夜里提着铜锣前后巷来回的转悠,除了报时还外加防火防盗。

老罗坐在门边,正拿着一块棉布仔细的擦试着他那套吃饭的家伙。

“东家小姐。”见到虞景明进来,老罗冲着虞景明打着招呼。

“罗伯,晚上的时候多留点心,这日子越来越不太平了哩。”虞景明淡笑的冲着老罗道,

“东家小姐,晓得了。”老罗点点头,然后继续埋头手上的活儿,虞景明则进了作坊,太阳已经落山,虽然外面天光还亮,但作坊里光线已经有些晕暗,几盏油灯早早点亮,看着油灯,虞景明想着该扯根线装个电灯,又或者去弄个发电机,嗯,这事儿得加紧办,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中秋,中秋季就是月饼季,这段时间虞记有的忙,而中秋之后就是过年,对于虞记来说又是一个旺季。

作坊里。

“停火!起锅!”这边莫老师傅手重重一挥手,几个作坊工人,一边停火,一边就架起了大锅,莫老师傅拿了个大勺子从锅里舀起糖浆,在油灯的光线下,那糖浆透着一股明黄而清透的色泽。

“成了!”莫老师傅倾着大勺,看着舀里的糖浆缓缓的流淌,一脸激动。

“哈,太好了。”一边许开源等人也一脸兴奋。

虞景明拿了一个小勺子尝了一下,这个糖浆她在宁波时私下也弄过,提出来不难,但色香味上都比不上莫老师傅这个,同样的方子,却做不出同样的味道,莫老师傅不愧是当年撑起虞记半边天的大师傅。

“莫老师傅辛苦!”虞景明朝着莫老师傅揖了一礼。

“大小姐客气。”莫老师傅一脸兴奋,又是一挥手:“和粉!”

见到工人忙,虞景明便不打搅了,又走出了虞记,抱了一些虞记的账册回屋里。

晚上,虞景明看了大半夜的账目,对虞记的整体经营情况心里多少有些数了。

楼下,今天的虞宅特别安静,佣人们事儿做完了都窝在各自的房里,只客堂上留了一盏洋油灯,罩在玻璃罩里的火头压的很小。

虞二爷自从中午离开后到现在也没有回来,二姑娘和三姑娘两个则在屋里陪着虞二奶奶。

直到虞景明睡下,二叔还是没有回来。

静夜里,楼下时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接下来又是二奶奶不干的咒骂和哭嚎。

这一夜虞景明没有睡安稳,才不过迷迷糊糊的睡了半个时辰,先是叫一道雷声劈醒,要下大雨了,虞景明支起身子,挑亮油灯时,便又听到雷声中夹杂着激烈的撞门声,然后她听到长青的大嚎:“二奶奶,二爷出事了!!”

第三十三章 虞景祺

雨几乎就是倾盆而下,虞景明没有跟着二婶她们直接去红十字医院,而是打着伞带着红梅赶到四马路分店二叔的园子那边,租界的巡捕已经把整个园子封锁了起来,虞景明到的时候,就看到几个巡捕押着一个女人离开。那女人衣服上满是血迹,低垂着头。

她一路过去,站在路口看打着伞看热闹的人一阵指指点点,女人却毫无所觉,只是有时茫然的抬头,一脸灰败的扫了扫路人。

虞景明同那女人照了一面,却是一愣,甚至些眼熟,只是一时竟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哎哟,这个女人老风骚了,跟那裁缝搭的不是一天两天了,真是红颜祸水哦,二爷这顶子不仅绿油油的,最后连命都丢了…”

两个虞记分店的伙计拢着袖子站在廊下窃窃私语。

“我是虞景明,到底怎么回事?”虞景明皱着眉头冲着两个伙计问。

虽然这边的分店虞景明来过,但当时并未表明身份,而昨日虞记罢工也只是虞记作坊的工人,各分店的伙计却不在内的,因此两个伙计先前并不认得虞景明,这时听得虞景明这话,都不由一颤,连忙站了笔直。一个伙计结结巴巴的说不成句,右边一伙计倒是颇为伶俐道:“半夜里,起先先是听到二爷的骂声,然后又听到陶裁缝的惨叫,之后就是二爷同仙芝夫人的争吵,再然后就是二爷的惨叫,长青当时正在店里跟我们聊天,听到惨叫之后才赶忙赶去去,最后我们就看到长青背着二爷上了马车直去了红十字总院,然后公廨所的探长和巡捕就来了,又抬走了陶先生,刚才几人又带走了仙芝夫人。”

他嘴里的仙芝夫人正是虞二爷在外面的那个女人——吕仙芝。

虞景明皱着眉头:“陶裁缝又怎么回事?他怎么夹也在这里?”

“陶裁缝时常来给仙芝夫人量衣服的尺寸。”那伙计有些吞吞吐吐的道。

虞景明眼神幽暗了下来,那伙计虽然只是陈述事情,未做任何推断,但实已经把事情的经过活灵活现的描述出来了。

事件发生在半夜,这量尺寸岂能量到半夜?只有一个解释,陶裁缝跟那吕仙芝有苟且。

想着陶裁缝跟吕仙芝的苟且,再想着她之前看吕仙芝有些面熟,虞景明脑中一个记忆就浮现了出来,记得前几日,她陪王家二嫂嫂冯绍英去陶裁缝那里做衣服,曾见过那个挑逗陶裁缝的女人可不正是吕仙芝嘛。

一想到这里,虞景明不由的又想到了之后月芬跟踪吕仙芝的事情,如此,事情再又推到昨天,昨天,虞景明亲眼所见,月芬跟陶先生吵的厉害,最后月芬发了狠话,要跟陶先生鱼死网破,再后来,月芬来找过二叔…

如此,事件的前因只怕就清楚了,陶裁缝人样风流,吕仙芝经常做衣服便跟陶裁缝勾答上了,引起了月芬的关注,那日月芬跟踪了吕仙芝找到了吕仙芝的住处,肯定无意中就发现了二叔跟吕仙芝的关系,之后月芬跟陶裁缝争吵,决裂,月芬曾说过要鱼死网破,因此,月芬便来找自家二叔告状。月芬来虞家时自己还碰到了,还问过长青,长青当时说二叔没有见月芬,但有些吞吞吐吐,这话是有些不尽不实的…

再从二叔的行为来看,半夜来虞园,显然就是来抓奸,然后在争执中出了意外。

虞景明这推测于事实一分不差。

“东家大小姐,二爷怕是不太行了。”这时那伙计又突然提了一句。

“直说。”虞景明冲着那伙计道。

“我听那些印捕说,二爷冲进屋里,正好撞着了仙芝夫人同陶裁缝的事情,二爷气急之下拿着西瓜刀砍了陶先生,陶先生躲的快,没有砍到要害,砍到了大腿,陶先生便跌跌撞撞的逃出卧室。二爷不甘心,追了出来,仙芝夫人怕出事,就拉扯着二爷,争执着,二爷没站住,又正好是楼梯口,二爷就滚下了楼梯,没想也不巧二爷滚下楼后那后脑袋正好磕在大理石阶上,听说当时就没什么气了,只怕…”那伙计有些小心的道。

虞景明两手不由重重一握,深吸一口气,她便是跟二叔再不对付,也决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只是虞景明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红梅,你马上回去找卞先生和许老掌柜,让他们带几个作坊的工人,身强力壮一点的,马上来这里,带走四马路分店历年来所有的账目,记住事无巨细。”虞景明吩咐一边的红梅道。

“是,那大小姐一人小心。”红梅点点头,立刻叫了黄包车往永福门赶。

“你叫什么名字?”虞景明冲着那伙计问。

“回东家大小姐,我叫润生。”那伙计道。

“好,润生,你跟我去红十字总院。”虞景明道。

“是,东家大小姐。”那伙计连连点点。

再回头看一眼灯火幽暗的园子,虞景明带着润生便匆匆去了红十字医院。

润生说的没错,二叔是真的不行。

“冬至,下雪了…”

虞景明站在虞二爷的病床前,虞二爷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见到虞景明进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虞景明说。

虞景明微微的闪了一下眼,虞二爷长长的叹了口气就咽气了。

别人都不明白这句遗言是什么意思,只道虞二爷临死前说的胡话,虞景明却记得,自己父亲是在冬至那天病死的,死的时候正好在下大雪。那一年的大雪,上海几十年未遇。

也是这一天,父亲将她托付给了二叔,如今,二叔留下这一句遗言,只怕是有些意味深长了。二叔这是要她看在父亲的份上对二房照顾一二。

还是下半夜,医院走廊在灯光下显得昏暗而悠长。

病房的门口,有一张长椅子,虞淑华一脸苍白,两眼红肿的坐在那里,离她挺远的长椅子尽头,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男孩显然受了惊吓,这会儿缩成一团,男孩的身边站着一个丫头,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脸拘谨,见到虞景明望过去的眼神,咧了一下嘴显然是想笑着点头,又想起时下气氛不对,又连忙抿了嘴,整个表情尴尬的不行。

再看那男孩,果然长的极象二叔,尤其那眉眼,几乎就是二叔的翻版,只不过此时眼审呆板,失了魂一样。

“大姐…”看到虞景明过来,虞二姑娘抿着嘴低低的招呼了一声,眼眶红红的。

虞景明冲她点了点头,节哀什么的安慰话她也说不太好,便什么也没说,只听得一边病房的门里还传出虞二奶奶咬呀切齿的声音:“你欠了我的,还想让我帮你照顾那野种,没门儿,有本事你自己照顾…”

虞景明挑了挑眉,扫了一眼走廊边那孩子,那孩子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只有那丫头,双手的手指交握着。

第三十四章 吕三

这时,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虞三姑娘扶着虞二奶奶出来,两人的眼睛也肿的跟核桃似的。

“虞景明,这下你满意了。”虞二奶奶看到虞景明,几乎是疯了似的冲了上来,一边嚎着一边扬起手就是一挥,虞景明深吸一口气,却是冷着脸往边一移,虞二奶奶这一巴掌就打了空。虞二奶奶整个人收势不住朝前扑,虞景明伸手去扶,却被虞二奶奶一手推开,虞二奶奶赤红着眼瞪着虞景明:“用不着假惺惺。”

“二婶,你明晓得这一切跟我无关,当然,你要迁怒的话我也无所谓。”虞景明吸了口气淡淡的道,眼神幽暗。

“虞景明,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三姑娘哑着声大叫。

虞景明只是低垂了眼眸,有些事情,有些恩怨事到如今已无法说清,既然说不清那就这样吧。

这时医院门口,戴寿松,还有戴政以及戴谦等人匆匆进了医院,显然也是接到消息赶了过来。

“玉容,怎么发生这样的事情?”戴寿松看着虞二奶奶就问。

“呵,怎么发生这样的事情?就问你们呀?真是我的好兄长。”虞二奶奶如今是逮着谁说谁。她心里恨极了,若是她大哥早一点告诉她这事情,她岂能容得那女人存在,如此,说不定就没有今日之祸了。

戴寿松一脸悻悻,这事说起来他们确实不对,但男人本就不太在意这些。

“你爹怎么样?”戴寿松问三姑娘。

“大舅,我爹走了。”三姑娘又哇的一声大哭。虞二奶奶在一边,那表情似悲苦又似愤恨。

戴寿松跺了跺脚,一时间安慰的话都不好说,实在是虞二爷这走的太不体面。

远远的长青陪着一个探长过来,又有一个巡捕打扮的男子凑到那探长跟前说话。

“艾伯特先生,虞二爷是自己失足掉下楼的,跟我那妹子没有关系,我妹子也是苦主…”

虞景明微皱眉头,听这人的话,虞景明才晓得这位应该就是吕仙芝那个当巡捕的堂兄吕三。这位在上海滩也是地头蛇似的人物。

“胡说,长青亲眼所见,吕仙芝那贱人就是杀人凶手。”虞二奶奶冲着那巡捕道。

“长青本是他们虞家的下人,他的话不足为证。”那吕三又冲着巡捕道,对虞家一干人毫不理会。

虞二奶奶气的跳脚。

三姑娘颇有些急智,这会儿恶狠狠的说:“你是那个贱人的兄长,你的话更不足信。”

“我的妹子是当事人,这是她的口供,她的口供不足信,那这案子就没法审了…”吕三摊摊手。

艾伯特皱着眉头。

虞景明在一边扫也没扫吕三一眼,而是直接冲着艾伯特开口说:“吕三做为嫌疑犯的兄长,在此案中他理当回避,探长先生,我想这是租界法律中应有的回避制度吧?”

“可以。”艾伯特想想点点头。然后挥挥手让吕三离开,吕三恨恨的瞪了虞景明一眼,转身走到走廊外面,却也不离开,只往这边张望着。

“至于证人,我想这位姑娘应该算一个。”虞景明又指着站在那孩子身边的丫头道。

那丫头叫夏至,是跟着吕仙芝的。

“我今天过来就是来找她了解情况的。”艾伯特竟有一口很标准的京腔。

站在那孩子身边的丫头,看了看艾伯特,又看了看一干虞家人,最后扯着衣摆低头不语。

“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我们需要一个真相,你不希望我们直接问他吧。”虞景明看了坐在长椅的小男孩一眼,小男孩显然叫事情吓傻,这会儿就是傻傻的坐着,不言不语,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你说,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一边三姑娘虞淑丽听到虞景明这话,眼神一亮,便拨开人群进来,一把握着男孩的肩,盯着他的眼睛,恶狠狠的问。

男孩子吃痛,小小的身体缩了缩,但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抬头看着三姑娘的眼神也没有任何的焦距。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都吓坏了,你们别在吓他了,我说,我说还不成吗。”丫头一把把男孩抱在怀里,焦急的说:“是虞二爷半夜突然冲进来,看到陶先生和夫人在一起,便拿起桌上的西瓜刀要砍陶先生,陶先生被砍了一刀后逃到楼梯口,虞二爷也追到楼梯口,夫人怕出事,便去拉虞二爷,,二爷怪夫人袒护陶裁缝,拿马要砍夫人,夫人推了一把,二爷没站稳,就滚下了楼梯…。”

丫头有些语无论次的说着,男孩在她的怀里依然无知无觉的看着众人,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于他无关。

“便是这样又怎么样?仙芝这也是为了自保,自卫是无罪的。”吕三见情形不对,又冲了过来说。

“奸夫淫妇,砍死活该。”一边戴寿松也恨声的道。

“仙芝又没有入虞家的门,她跟谁在一起那是她的自由。”吕三又冷冷的道。

“这要是在老城厢里,那贱人是要浸猪笼的,你少跟我说什么自由不自由。”虞三姑娘恶狠狠的道。

“行了,本案公廨查明情况自有论断。”艾伯特打断众人的争执,又问了那丫头几句,便离开了,那吕三紧追着他背后:“艾伯特先生,我要反告虞二爷私闯民宅…”

虞景明猛的一挑眉,这位吕三是要反咬一口了,那她倒要看看了。

虞景明冷眼看着,吕三从进门到出去,竟是看也没看椅子上那男孩一眼。

虞二奶奶这气的瘫倒在一边,这些日子她也没安生过,尤其是昨天和这一个大晚上,这会儿哪里还撑得住。

“大小姐,二姑娘,三姑娘你们陪着二奶奶回去吧,这里大体事情已是定数,一些手序就由我跟舅老爷跑跑…”长青上前道,他这段时间跟着虞二爷忙的脚不粘地的,此刻两眼通红。

虞景明点点头,回头冲着虞淑华道:“淑华,你跟我一路吧,有些事情我们路上商量一下。”

“嗯。”虞淑华回头看了虞二奶奶,虞二奶奶象是没听见,只靠在墙边,在灯光的阴影里冲着那坐在长椅上的男孩冷笑。边上那丫头连忙一把抱起男孩抖抖索索的走到门边看着虞景明和虞淑华。

“他叫虞景祺。”虞淑华的声音有些落莫。

虞家在她们这一代是景字辈,虞景明因为出生时母亲早亡,虞大爷跟虞景明的母亲感情十分深厚,没打算再续娶,便直接给虞景明取了景字辈了名字,本就是打算当男孩子养的。不过虞二叔这一边,二姑娘和三姑娘都没有用辈份取名,倒是这个孩子,竟是取名叫景祺。二姑娘心里能好受才怪。

这种事情虞景明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闭口不言。

虞二奶奶又咧嘴惨然的笑:“行了,三姑娘,别哭了,你们爹这样走了也好,我也不用有什么念想了。”虞二奶奶说着,整个身体却在发抖,声音也颤的厉害。

若无在意之极,又哪来如此之惆怅。

虞景明叫的车过来了,虞二奶奶带着虞三姑娘先上了一辆,等到虞景明和虞淑华要上车时,不远那躲在医院门边的丫头抱着景祺便一直跟在后头。

“这孩子你们打算怎么办?”虞景明问虞淑华。

“我也不知道,想着他娘害死了我爹,便恨得不得了,巴不得永不见他,可想着爹已经因那姓吕的而死,难道爹的孩子还要留在姓吕的人家里,由着姓吕的人家搓磨,那我虞家人的脸面又何在?再说了,你看他那样子,我又有些不忍…”虞淑华侧脸往后看了一眼,神情端是复杂至极。

父亲临死前把这孩子托付给她照应,只是母亲已经放出话来,谁要是碰这个孩子,她便不认谁,这等时候,她又岂能不顾母亲,只是父亲的遗言她也不能不听,端是左右为难。

虞景明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她现在跟二婶的关系极僵,这孩子的事情到底又跟她无关,她是不好多问的,之前也只是好奇,去留自是由二奶奶决定,不过,从二奶奶的态度来看,二婶是决不会认下这孩子的。

如此,虞家人一路回到永福门,这时天刚鱼肚白,也幸得小西门是新开的城门,开门甚早。

马车在永福门门口停下,虞三姑娘扶着虞二奶奶下了车。

虞景明和虞淑华的马车随后也到了,两人下车的时候看到那丫头抱着景祺居然还远远的跟着。

虞淑华几次回头看。

“淑华,你要认那个小子以后就别叫我娘。”虞二奶奶恶狠狠的冲着虞淑华道。

“娘,我晓得的。”虞二姑娘怕娘亲伤心,连忙应着,快步追上三姑娘,两人一起扶着虞二奶奶进门。

然后加快两步,同三姑娘一起扶着虞二奶奶进门。

虞景明看着远处躲在屋檐下的两人,轻叹口气,转身直接进了屋里,万般皆是命。

管家杨叔在门上挂上的两盏白灯笼,两个大大的奠字在微微的晨光中晃当。

第三十五章 缘尽

天亮了,永福门又象是拉开大幕的剧场,喧闹了起来,只一会儿,老王头的茶档便聚起三三两两的人。

老潢每日早晨,雷打不动的要喝一壶浓茶,然后提溜着他那胡琴吱吱呀呀的拉上那么一曲,甭管好不好听,图个闹腾。

“老潢,来曲贵妃醉酒。”月芬不晓得打那里出来,扭着腰肢,一手倚在茶档边。

“好咧。”老潢咧着嘴。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月芬唱的并不好,有些荒板走调,惹来一阵哄笑,月芬无所谓,依然吊着噪子。

“咦,虞家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有人瞪着虞家门上那两盏白灯笼。

“嗨,你们不晓得呀,昨晚虞二爷死了,还是死在女人手上的,一会儿报纸出来你们再看,这事儿可闹腾了…”卞维武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猫着腰一头钻到老潢身边。

“嘿,你小子昨晚做贼呢,一晚没回,也幸好你大哥昨夜有事,要不然少不了唠叨。”老潢没好气的一拍卞老二的肩膀,虞家的事情他知道,昨晚卞老大为了虞记四马路那边分店的事情看了一夜的账。

卞老二“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又连忙压低声音,嘴里一阵一直抽气。

“哎哟,你小子还真做贼叫人打了?”老潢这才注意卞老二,这会儿卞老二整张脸青的紫的,一边脸更是肿的老高,他一手还抱着肚子,整个人趴在桌上,龇牙咧嘴的。

“哪里,还不是狗日的吕三,昨天中午约了我谈事情,居然想截我手上肥田粉的生意,我岂能依他,没想下午他就叫人把我堵在了四马路,就成这样子了。”卞维武说着,又咧了一下嘴:“这笔账我记下了,总有一天要跟吕三算,这年月我算是看出来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卞维武说着呵呵了两声。

而一边的茶客听到卞维武的话都不由一惊:“不能吧,昨儿个还好好的。”

“呵,我不予你们多说,一会儿看报纸。”卞维武死猪似的趴在那里,兀自咬着牙,想着怎么找回场子。

“卖报卖报,大新闻,虞记工人罢工,虞大小姐接手虞记,成为虞记当家人…”

“卖报卖报,特大新闻,虞记虞园翠堤,吕仙芝勾搭陶裁缝,虞二爷抓奸反身亡,吕仙芝锒铛入狱…”

月芬唱曲儿的声音嘎然而止。

橡胶股票事件一波未平,上海虞记工人罢工事件便已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紧接着头条的便是粗黑的大字,虞记曾经的掌舵人虞世安才刚刚退下就因为抓奸意外死亡,这一事件更成了娱乐版的头条,而紧接着这头条的便是吕仙芝杀人案的新闻,关于虞二爷到底是自己失足掉下楼梯还是被吕仙芝推下楼梯?两方论调不一而足,而其中被大书特书的又是吕仙芝勾搭陶裁缝之事,整个新闻有奸情有凶杀,算是让各位看官过足的瘾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