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二哥,也均点肥田粉给我们呗。”住在二号门钱六叔家的大孙子钱厚实从前面一溜跑的过来,一脸憨实着说。

“你爷爷不是才从三妹嫂子那里弄了些钱,怎么手里还缺钱哪?”麻喜不干了,他晓得卞二哥手上的肥田粉不多了,多一人分就少一份利。

“切,我爷爷的钱能到我手上?”钱厚实斜着眼,那样子就不太厚实了。

“卖什么卖?没看我现在这样子,狗日的吕三不是东西,想要吃独食,我不予他,他便找人堵了我,把我打成这样。”卞维武恨恨的道。

“二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不能忍啊。”赵铁柱先叫了起来,连拳头也举了起来,半大的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就是,二哥,咱们干他们去。”麻喜也兴奋的道。

“走,干丫的去。”卞维武咧了咧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要吃晚饭了,维武,干什么去?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太冲动哩。”园门洞边,卞维文出来找卞维武,见到一帮子人往巷口冲,连忙阻止的问道。

“大哥,有些事体没的妥协的,侬别管了,畏首畏尾的,什么事也做不成的。”卞维武伸着手掌揉揉嘴角的青紫,然后一帮人呼啦啦的冲出了永福门。

人群散尽,卞维文看到正好站在对面虞记门口的虞景明,不由摇摇头自嘲:“让大小姐见笑了。”

虞景明同样摇摇头:“他不懂,对于卞先生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卞维武和卞维新的安危更重要。”

为着这些安危,想来便是窝窝囊囊的,这位卞先生也都认了。

卞维文一愣,虞大小姐这话竟是说到他心肝里去了,又一想,这虞大小姐行事自来惯会揣磨人的心思,能看透倒也不奇怪,最后笑笑转身身影就消失在圆门洞里。

虞景明继续朝虞宅走去,卞先生这个人在外人看来做事是有些畏首畏尾的,只是他一个人要养大两个弟弟,这些年来其中这艰辛只怕不足于外人道。

站在虞宅的门口,虞景明抬头看那两盏白灯笼,有些愣愣失神。

“谁?谁放他们进来的?”虞景明推开门,就听到二婶尖锐到有些恶狠狠的声音:“淑华,是不是你?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是他娘杀死的,你是要气死娘是不是,滚,赶他们走,否则娘死给你看。”听到这尖叫,虞景明不由略停了一下脚步,门里廊下是一片阴影,天井处昏昏暗暗,更衬得堂前灵堂上的烛光一片苍白,在这一片苍白下,夏至牵着虞景祺跪在堂前。

虞二奶奶已经顺手抄起扫把就劈头盖脸的朝着那丫头孩子打去。

虞景明看到那原先从医院里跟着过来的丫头这会儿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小男孩,原先手里的一柱香掉在地上,小男孩神色依然木呆呆的,便是虞二奶奶的扫帚砸过来,他的眼睛皮也只是条件反射的眨一下,那眼中的神色没有一丝毫的变化。这孩子的情形是越来越不对了。

“娘,倒底是爹的孩子,我就让他上柱香,我这就赶他们走。”虞淑华从一边冲上来劝着,推攘着两人出去,只那动作,看似推攘,却正好挡住了虞二奶奶手上的扫把。

“你爹的孩子?还不晓得是不是你爹的种呢?便是你爹的种,我不认,他便什么都不是,滚!”虞二奶奶两眼瞪着,着实恨极的样子,又冲着一边的杨妈道:“杨妈,你们就干看着?家里养你们一帮人有什么用?”

杨妈等人连忙过来拉着那丫头往外扯。那丫头护着孩子抬头之即正好看到从大门边过来的虞景明,便冲着虞景明用力的挣扎,只是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手里又抱着一个孩子,哪里敌得过杨妈等人,终是被杨妈等人拖着出门。

虞景明看了那丫头的背影一眼,这丫头好似想求她似的,只是她又有什么理由来理会这事儿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的去于留,自有虞二奶奶和二妹三妹做主,轮不到她来插手,这求她也是没用。

她本身也不是那种热心肠的人,这一点她倒是比不上二妹的。

在虞二奶奶尖锐的叫声下,门吱呀的一声关上,门外无声无息,但谁都晓得那丫头抱着那孩子必站在门外。

“二奶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一直站在门外倒叫人看笑话了哩,怎么着都得有个章程,到底是二爷的骨血,也不好这样一赶了之吧。”天井里,红梅手里抱着一只木盆,盆里装着一件深青长褂,这时看到虞景明进门,便也凑过来有些嘀咕的道。

“没法子,二婶儿这心过不去啊…”虞景明轻轻的回了一声,换谁也都过不去,这回二叔实是伤透了二婶的心,若是二叔不死,凭着二婶那要强的性子,那多少还能争一争,可这人突然又死了,连争都没地儿争了,二婶腹中那股气一时没出的地方,只能象现在这样癫狂。

虞景明想着,平日看不惯归看不惯,但一些事情,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只是现实有很多事情,却不是你心过不过得去就能回避当他不存在的。用老夫人在世的一句话说,这老天爷就喜欢磋磨人。

“倒也是啊…”红梅点头。这时却又一转脸冲着虞景明有些眉花眼笑的道:“大小姐,翁冒回来了…”

“是嘛,难怪红梅今天格外精神,一会儿我跟翁冒说说话。”虞景明有些打趣的一说,倒弄的红梅一个大红脸。

虞景明微微一笑,穿过天井,进了堂前。

第四十章 翁冒

堂前,二婶坐在那里,两眼仍瞪着紧闭的大门发愣。

虞景明站在堂前朝着二叔的灵位鞠了个躬,点了一注香插上,那虞二奶奶倒是回过神来,一步上前便拿出香炉里的香丢在地上,正如她之前说的那样,不让虞景明的香上供桌。

虞景明微微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那眼神清淡如水,她敬礼上香是尽一个晚辈之心,心意尽到了,别的东西并不需要在意,那边虞二奶奶却气的不行,她肚子里就有一股子气,却怎么也出不来,憋闷的难受,偏虞景明任你怎么发作,她全一付毫不在意的云淡风轻样儿…让人好象一拳打在棉花上。

也是,如今永福门,虞记,都在她手上了,而她这个二婶却是活活成了一个笑话,想到这里,虞二奶奶顿觉一阵没趣,原先的心气儿突然落了底似的,转身回了屋,那背影微弓着,看着老了几岁似的。

一边原先陪着说话的戴娘子也跟着,三姑娘从厨房里端了一碗刚熬好的燕窝粥,路过虞景明身边瞪了一眼,然后端着粥进去给她娘亲用。

虞景明无视这一切,既然是这样,那就这样。

虞景明抬脚正要上楼,就看到身穿长衫,却一头利落短发的翁冒正扶着翁姑奶奶下楼。

“刚听红梅说翁冒回来了哩,翁表哥是几时到了?”虞景明微笑着上前问,翁冒自小跟着翁姑奶奶的,以前宁波虞宅家里一摊子外事都由他经手,行事甚是干练的,虞景明跟他也熟识的很。

翁姑奶奶看着虞景明也是咧着嘴笑,然后一拍翁冒的手:“你陪大小姐聊聊。”说着,又冲虞景明道:“家里没有荤腥,我去街口买两个卤菜。”

“应当的。”虞景明点点头,也不上楼,转了个身,领着翁冒进了堂前走廊边上一个半敞开式的小厅。

虞宅是九号和十一号两栋的结合,这一处本是十一号的堂前,隔了一半做了一个侧厢房,这一边就正好是一个半敞式的小厅,平日一些亲近的熟客会在这里小叙。

这一处一个窗户正好对着天井,能看到大门。

一边红梅上了茶水,两人分宾主坐下,翁冒才回道:“也才刚到一下。”

“南方的差事完了吗?这回回来还走吗?红梅可是天天念叨着你。”虞景明倒是一连串的问题问出。

“南方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这回姑奶奶也是发了话了,我哪里得罪的起,所以这回回来,短期内不去再往南方跑了。”翁冒看了一边红梅一眼,笑眯眯的回道,红梅在一边也是一脸的欢喜。

“那这回回来主要做什么营生?”虞景明又问。

“主要还是商贸一块,这边肥田粉挺好销,我东家有些门路,能弄到肥田粉,拿到上海这边卖了,正好买一些南北土特产运出洋去。在各地,土特产销路一直挺稳定,另外主要是我们东家的船有洋人的股份,你也晓得洋船运送土特产是免税的,这一笔开销除去可就有不小的赢利了。”翁冒细细的道。

虞景明皱了皱眉头,自《天津条约》以来,英美法就篡夺了中国的海关权,再到庚子赔款,连通商口岸五十里内的常关也被侵夺,不仅如此,税务司赋予洋船各种优惠,比如说存票制度,红箱制度,还有就是各种免税措施。每思及此,不由的人不愤懑。

“那有股份的洋人不会就是汤姆逊先生吧?”红梅在一边插嘴道,她以前也常帮翁冒打下手,时常有一个叫汤姆逊先生的洋人来找翁冒,这会儿倒是联系起来了。

“就是的呀。”翁冒点点头,又冲着虞景明解释了一句:“这汤姆逊先生是江海关一个监察,若有机会介绍大小姐认识。”

“好的呀。”虞景明点点头,做生意的能结识一些江海关的人总是方便一些,他二叔在世时不也常跟董先生往来。

不过,虞景明又有些疑惑:“我记得江海关有规定的,凡是海关员工,不得持有船舶所有权,不得做船董或进出口货物代理人的吧?”

“是有这规定的,不过,这世上的事哪样不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东家这船主要是走上海,武汉,广州一线,汤姆逊先生是江海关的员工,武昌和广州那边到底隔了远了,再说一些事情也不需要威廉先生亲自出面,他的太太出面就成了。海关还有一个规定,洋船和外国商人如果在一个口岸纳了税后,是可以在沿海各口岸通行的。如此,我们的船随便在武昌或广州那边登记之后,那边开具土货免税证明,那到江海关这边,只要出具证明就可以自由通行,便是我运的肥田粉,在广州那边交了税后,在这边也是不用交的。这些都不需要汤姆逊先生出面。”翁冒解释着。

“哦。”虞景明点点头,这里面的道道太多她是不清楚的。于是便转移话题问:“那住的地方可安顿好了?我这边一时也离不了红梅嫂子,表哥若是不嫌弃的话,这边上的侧厢房当初就说好是留给表哥和红梅嫂子的。”

当初留下红梅,虞景明就跟二叔把这楼下左侧的厢房和这个小厅要来的,就是准备安置翁冒和红梅,只是翁冒一直没过来,红梅便一直跟着虞景明一起住在楼上。如今,如果翁冒留下来,那这楼下的左厢房和小厅便留给翁冒和红梅用。

“如此倒也好。”翁冒也没怎么客气。侧脸又透过窗户看向天井外面那紧闭的大门:“那孩子就是二爷和仙芝夫人的?”

刚才的情形翁冒自也看在眼里。

虞景明点点头,又说:“我如今虽掌着虞记,但二婶是长辈,更何况二叔的死又跟他娘亲有关,这事情确实是纠结的很,我不太好插手。”虞景明道。

“倒也是。”翁冒点点头。

“只是我听说这孩子关系着虞园那边的归属,你可有什么打算?”翁冒又道。

虞景明笑笑摇摇:“虞园的事情其实跟孩子没关系,这不算什么,我能拿回来。”

也许在别人眼里虞园的问题是遗产,而在虞景明眼里虞园的问题是经济问题,尤其是看了四马路分店的账目,难怪之前她让各分店把账目整理交上来,吕掌柜那边却是推托再三。所以,虞园的问题在虞景明眼里根本就不是问题,真正让虞景明有些顾虑的反而是吕三本人,

那吕三是江海关公廨所的巡捕,又跟巡捕房这边关系密切,而且他手下也有一帮子人,在上海滩算得是道上的地头蛇似的人物,手上一帮子人坑蒙拐骗的事情没少,远的不提就最近这家伙不又盯上了卞老二手里的肥田粉买卖了吗?

想到这里,虞景明却是若有所思的抬头冲着翁冒道:“表哥,你这次给卞维武的肥田粉是不是在广州那边就交过税,这边是免税的?”

“不错,怎么了?”翁冒问。

“嗯,没什么,就是问一下。”虞景明当然有打算,吕三这等人物不得不防,不过也不须操之过急,一切还得再看看。

“哦。”翁冒点点头,他是晓得这位大小姐自小就有成算,既不愿说出来,显然是还没到说出的进候,也就不会多问。

“那好,表哥才回来,想来也甚是累了,早先休息。”虞景明站起身来。外面的自鸣钟当当的敲了八下,跟表哥这一聊竟是差不多两个小时。

第四十一章 两难

从走廊走出来,堂前只有二姑娘灵前,三姑娘在房里陪着二婶,长青也在边上守着。长青十六岁跟二叔,这六年来不曾离二叔须臾,也算得二叔半个儿子,这回二叔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没有保护好二爷,一直内疚的很,也因此二叔的丧事,他格外的尽心。

一边的正屋里还时不时传来戴娘子嘀嘀咕咕的叙叨声。然后是虞二奶奶的咒骂和抽泣声。悲伤和痛恨两种情绪夹在在一起能让人发狂。

视线穿过天井,大门框下的阴影处更有一团更深的阴影,那丫头抱着孩子居然又跪在那里。显然这大晚上的,虞淑华还是下不了狠心。

虞景明过来的时候,长青抬起了头看了看虞景明,虞景明冲他点点头。然后转身准备上楼,跪在天井里的丫头听到响动,又踉跄的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跪在虞景明面前。

虞景明不由的挑了挑眉,这丫头真是冲着自己来的?最初她便有一丝这种感觉,后来只道自己多心,如今这丫头这动作就非常明显了。

那丫头这时胡乱的在身上找着,不一会儿便找出一封信递给虞景明,然后一脸期盼的看着虞景明。

虞景明打开信,看了一会儿,那眉头又微微的拧了起来,那吕仙芝临死前居然是直接把孩子托付给了她?

倒也是花了一翻心思的,虞景明听长青说过吕仙芝的身世,据说十四岁那年就被家人卖到上海,跟着一位夫人打拼到至今,也是她有些发达了,吕家人便又来认她,那吕三这些年没少在吕仙芝身上得些好处,而显然孩子若到吕三的手上,只怕不会好。

只是吕仙芝也晓得二房这边决对不会认下这孩子的。

如此几方比较,倒是她这位大小姐,因为处身局外,或可平凡心待之。

再加上虞景明手掌虞记,自家二叔死在吕家人手里,若是最后自家二叔的孩子还落到吕家人手里磋磨,那也是被人打脸的,这等情况下,吕仙芝的托孤倒是顺理成章了。

夏至的动作似乎一下子惊醒了二姑娘,二姑娘抬起头看来着虞景明,最终咬了咬牙,冲着虞景明说:“大姐…如果可以,你留下他们吧。”

本来这事情跟大姐是无关的,只是她也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把景祺托负给了大姐,她这边,母亲是决难容下景祺的,便是她虽然有些不忍心,但一想到父亲的死,对景祺的感情也是复杂的,若是那个女人没死,景祺自有去处,可那女人也死了,景祺倒底是父亲的骨血,总不好真让他在外面流浪,或者成为吕家人的棋子,此种情况,若是大姐能收留,倒是一个办法。

只是这样一来,只怕自己的娘亲会更恨大姐。

虞景明倒不在乎二婶恨于不恨,如今她同二婶的关系大体就是这样了,虞景明不会太在意,其实于她的性格来说,她行事不是会被其他的人和事所左右,既不会怕事,但她也不会盲目的因为吕仙芝的一封遗书就夹缠进二房这一团乱麻里。

只是目前的情况,这个事情终要有个解决,正如之前虞淑华想的那样,这个孩子怎么也不能落到吕家人手里,那样就真打她这个虞记当家人的脸了。另外那孩子现在情形也很不对,得找大夫看看,都拖不得,如今二妹既然开了口,那她就不会坐视了。

“二妹,你晓得你这话意味着什么?”虞景明盯着虞淑华,二妹妹这话等于认同了虞景祺的身份。

虞淑华点点头,她当然明白,有些事情她不好明说,父亲临死前把景祺托付给了娘亲,只是娘亲心里这坎又如何过得去,便是她自己也是过不去,可父亲的遗愿她也无法视而不见啊…

见虞淑华点头,虞景明沉吟了一下。

“二妹,你要晓得,我收留他的话不会有任何名份…”景祺的名份只有二房才能给,虞景明可以收留这孩子,但不会越过这条线。

“全凭大姐做主。”虞淑华深吸一口气道。

虞景明点点头,转头看了看面前的丫头,和丫头怀里的孩子。那孩子至始至终都十分的沉默,尤其隐在黑暗中的眼神,呆呆的看不到焦距。

“他现在这情形是怎么个情况?”虞景明开口问道。

“大夫说受到了惊吓,有些傻了,得慢慢调养。”小丫头声音有些畏畏怯怯的。

虞景明深吸了一口气:“我身边有一个长辈,花甲之龄了,我想找个人陪伴她,你愿意吗?”虞景明冲着那丫头问:“至于这孩子,你也就带着他跟在这个长辈跟前。”

“愿意!”夏至重重的一磕头。

“那行。”虞景明点点头,转身冲着一身的红梅道:“红梅嫂,你把他们安置在翁姑奶奶屋里。”虞景明说着,她虽然不能给这孩子名份,但也不能真当个下人养着,所以安置在翁姑奶奶屋里也算是便宜之策。

翁姑奶奶倒低也算得长辈。

“谢谢大小姐。”夏至重重的磕了个头,抱着虞景祺跟着红梅上了楼。

就在这时,正屋的门开了,先是虞淑丽探了个脑袋,正好看到红梅带着那丫头和孩子上楼,不由的涨红了脸:“虞景明,你干什么…”

“三妹,别叫…”二姑娘连忙道。

只是却迟了…

“虞景明…我跟你拼了…”虞二奶奶披头散发的从正屋里冲了出来。

这种事情没法解释,二婶也听不进自己的解释,虞景明只是冲着二婶微微敛了一礼,转身上楼。

这个孩子留下来可能是个错,但不留更可能是一个错,这事情找不到前车之鉴,也无两全之法,行事只能端看无愧而已。

另一边二姑娘用劲的抱着虞二奶奶,没曾想虞二奶奶一回头“啪”的给了她一个巴掌。虞二姑娘捂着脸怔怔的站着。

“娘…”三姑娘连忙拉着自家娘亲。

一边戴娘子也过来拖着虞二奶奶,又冲着虞淑华责备道:“二姑娘,你太伤你娘的心了,还不过来一起把你娘扶进屋。”

几人一起使力,终是把虞二奶奶拉回了屋里。

“大嫂,你干什么?”虞二奶奶赤红着眼睛瞪着戴娘子。

戴娘子却冲着二姑娘和三姑娘一挥手,将两人赶了出门,然后关了门:“你傻呀,她要留下就让她留下呗,你忘了还有虞园哪,我可告诉你今天那女人一死,吕家人就搬进了虞园,二爷是死在吕仙芝的手上,总不能把那大好的园子好了吕家人吧?”

“那你这意思,我是不是应该把这孩子领养到名下呀。”虞二奶奶赤红着眼一脸嘲讽的道。

“不是,我晓得若把那孩子寄在名下你如何咽得下那口气,但也不能任由那小子落在外人手里啊,所以才说虞景明愿留下就留下,好歹还在虞家不是,说句丧气的话,二姑娘为什么一直狠不下心,还不就是因为倒底要看在他爹的份上…”戴娘子悻悻的说。

又压低声音:“再说了,我可告诉你,二爷出事当晚,虞景明可是立马让人封了四马路分店的账目,她对于虞园也是志在必得的,不如先让她跟吕家斗…说句不好听的,那园子是记在那女人名下的,那女人倒底没有进虞家门,那小子也没进虞家的族谱,说起来就是个野小子,这真要争起来,吕家只要说那孩子不是虞二爷,现在二爷和那女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啊,那咱们拿什么跟吕家去争那虞园。租界那边人家讲的是洋人的法律,什么事都要有证明,到那时才叫恶心人呢,更何况那吕三是巡捕局的人,虞景明现在倒底是虞记的当家人,由着她去争,争不来,那就是大丑,我看她有何脸面再掌虞记?若是争来了,那关起门来就是虞家的私事,就看那小子的那张脸,谁不晓得是二爷的孩子?虞景明若真是占了那园子,吐沫都能淹死她,到时候自有宁波那边的姑奶奶做主。”

戴娘子打着如意算盘。

“呵呵…”虞二奶奶身子歪在床沿上,看着戴娘子呵呵的冷笑了两声,那笑声象是冲着虞景明,也象是冲着戴娘子,弄得戴娘子有些发毛,虞二奶奶现在是有些阴阳怪气的。

虞二奶奶冷笑完倒是没再说什么,继续歪在床上,盯着油灯蒙蒙的灯亮发呆。

门外,三姑娘依在门边冷笑。

二姑娘则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是里外不是人。

虞淑华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向左是大姐的住处,向右是她和三妹的住处,二姑娘又回头看了看楼下,不甚明亮的油灯衬的堂前明明灭灭的,下人们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也格外的压低,倒是长青依然跪在灵前,时不时的拨一拨油灯,倒让那堂前的一片清冷多了一丝暖意。

最终虞淑华向左转。

第四十二章 姐妹

“这丫头叫夏至,十岁时被仙芝夫人买了带在身边,如今十四岁。”红梅送李大夫出门了,翁姑奶奶端着一碗元宵放在虞景明面前,顺势便坐了下来道。

门前的小碳炉边,夏至蹲在炉前,手里拿着一把旧团扇正小心的扇着炉火,炉上蹲着一只紫砂药罐,一股淡淡的药味儿迷漫开来。

景祺就坐在夏至身边,小小的脑袋靠在夏至的腿上,伸出一只手指描绘着不远处油灯火火头的形状,至今也未见他开口说话。

“我第一次见到翁姑奶奶时也是十岁。”虞景明的话题就有些飘忽,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大雪夜,父亲刚死,她也一下子就自闭了,谁跟她说话都不理,是那个三十晚,同样是大雪夜,翁姑奶奶给她放了一晚的烟花。

“可不嘛,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翁姑奶奶也感叹,景明就是命运多桀,想着,翁姑奶奶又看着那靠在夏至身边的小男孩子,这孩子也是投错了胎呀。

“哎,这都什么事儿,李大夫给看过了,开了几济药用来安神,孩子受的惊吓不小,只能靠时间来磨。”翁姑奶奶又叹口气道。

夏至说那女人同二爷争执,二爷掉下楼的一幕叫这孩子看个正着,五岁的孩子,亲眼看到他爹死,还是因娘亲而起,那心里如何受得了哦。

“嗯,慢慢来吧。”虞景明点点头,她是情冷之人,让她对这孩子多热情不太可能,一切顺其自然,拿着小勺子,虞景明一勺一勺的吃着汤圆,慢条斯理的。

翁姑奶奶坐在那里,就看着虞景明吃东西,虞景明吃东西一直以来都很慢,这一点是跟老夫人学的,老夫人用餐特别慢,用老夫人的话来说:生活太清冷,唯食物的淡香特别让人流连。

老夫人的情冷,最后尽是叫大小姐学全了,只是大小姐到底年轻啊,这人言却是如刮骨之刀:“景明,你真的要留下他们?只怕今后闲言碎语不会少。”

“姑奶奶,什么时候我的闲言都不会少的。”虞景明吞下一个汤圆抬起头来笑着说,别说家里人这边,便是虞记的工人,表面上畏着她说尽好话,背地里也没少说长道短。这世上,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人后无人说,真要计较这些,那当初她不如就由着二叔安排嫁进荣家,日子或许不见得太好,但有着永福门在,不管是荣老爷还有二叔多少也会支持她一点,日子再过的糊涂一点,想来一生也是不错的。

可不就是一个不甘心嘛,于是便有了成亲当日的谋划,她于是就站在了悬崖上起舞。

“虞园那边我本来不打算追回,二叔在虞记十年,那也是应得了,其实这些年来,二叔一直在摆脱我父亲的影响,他一直想干出一翻他自己的事业,不想让别人说他是靠着我爹才有今日的。所以,他才弄了个虞园,哪晓得如今这一遭,吕三是不会放过这个园子的,这一点二婶那边的心思倒是跟我一样,只是这房子本就是登记在吕仙芝的名下,二婶又不想认那个孩子,二婶唯一能动的心思便是吕仙芝杀人赔偿,可问题是二叔的案子巡捕房那边已基本有了定案,是二叔跟吕仙芝争执之中的失足,在二叔失足摔下楼梯时,吕仙芝还伸手拉了一把,还扯下一片袖子,这是证据,而这一点长青也是认可的,因为长青是听到陶裁缝的惊叫才从虞记冲进虞园,看到了的就虞二奶和吕仙芝在楼梯口上拉扯,虞二爷手上还拿着刀,更何况还有陶裁缝的证词,还有夏至的证词,这种情况下,案子基本也就这样。可以说就是一场意外。可结合二叔伤了陶裁缝的事情,二叔又伤人再先,再加上如今吕仙芝又自尽了,在这种情况下争虞园的归属将是一场况日持久之战…”

虞景明叹了口气,继续道:“二婶也是晓得其中的难处,于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想法。”

“这都什么时候了,一家人还这么计算着。”翁姑奶奶跺着脚,家不和,外人欺啊。

“二婶恨我入骨哩。”虞景明笑笑。

其实在虞景明看来,二婶和戴娘子的算计实在没必要,这回虞园的事情她必然强力入局,二叔的死已经很不体面了,难道还要继续让它成为别人的茶余饭后吗?她必须快刀斩乱麻,更何况,虞园本就是虞记的,吕家有何资格来争虞园?这回,虞景明不但要拿回虞园,还要让吕家人自此后见虞园退避三舍。

“唉…”翁姑奶奶叹气,二奶奶已经偏执了。

翁姑奶奶便又转换了话题道:“景明,翁冒留下来了,红梅手头上的事挺多,夏至这边估计照顾这个孩子也够呛,我看你身边是不是再添个人?”

“不急,宁波那边奔丧的也快到了,只怕奔着想留下来的人不少,到时看看再说吧。”虞景明道。

宁波那边虽然直系亲戚没什么了,但族亲不少。

二叔死了,家里就是两个女儿,那一摊子岂有不让人掂记着的?便是她这边,她初掌虞记,宁波那边也有亲族会想钻营,大体都是人之常情,虞景明父母早丧,没有时间让她天真,早早就在世情之中打滚,这些事情想想都是想到的。

“倒也是…”翁姑奶奶点点头。

虞景明这时却突然抬起头来:“淑华,有事?”

油灯将虞淑华的身影拖的老长,正好落在门口。

“嗯,大姐,我想来问问虞园的事情大姐有什么打算?”虞淑华从光影中走出来道,舅妈窜掇着母亲的心思虞淑华肯定是不好说破的,只得略略提醒一下,这到底本应是她二房的事情。

虞景明这边吃完,漱了口,拿着帕子擦了擦嘴。

“放心吧,虞园吕三拿不走。”虞景明肯定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