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能做什么?”虞淑华又问,总不好什么事都让大姐出面吧。

虞景明笑笑:“不用,这事情从你们这头走,走不通的,你且看着就行。”

“好。”虞淑华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那大姐早先休息,我回屋,有用得上人大姐你说一声。”说完,虞淑华笑笑说。

虞景明看着虞淑华,沉默了一下道:“我争虞园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虞记,你不须挂在心上。”

虞景明说的是事实,戴娘子窜掇着二婶的心思她明白,不就是想让她先把虞园争来,再凭着虞景祺的身份把虞园拿回吗?

可她站的角度却完全不在这里,所以她把话说清楚,既不需要二妹感激,也不在乎戴娘子,二婶打的小算盘。

虞二姑娘微愣一下,然后点点头:“嗯。”说完便出了房门。

“呵,二姐,你这是上杆子抱虞景明大腿啊。”虞淑华刚走到房门口就看到三妹依在对门的墙边,冲着她冷笑。

“三妹,你莫要这么说,这倒低是咱们爹留下来的事情,咱们总不好真的在一边看戏吧?”虞淑华无奈的道。

“呵,说的好听,她虞景明什么人哪,永福门的地主!虞记的当家人!虞家的当家大姐!这事她不出头谁出头?她既是挖空心思夺了虞记,就得尽她的责任,我爹若是没脸,她虞景明也好意思在上海商界混吗?”虞淑丽握着拳头,一张俏丽的脸涨的通红,两眼怒火直喷:“舅妈有一句话说的对的,这虞园虞景明若是拿不回来,她好意思掌着虞记?”

虞淑丽的声音很大,虞景明这边想不听到都难,只是对于她认为不相关的东西,她一惯充而不闻。

所以虞景明依然翻看着账册,翁姑奶奶摇头,三姑娘这气性可着实不小啊。

唯虞景祺似乎感到了不安,那头搭拉的更低了。

“呵,让咱们看着,谁晓得她虞景明打的什么算盘,就她做的那些,到时候咱们别被她卖了还在替她数钱呢,呵,她这等心机,也不怕成了孤家寡人,百年后只怕坟头没有祭奠的人…”虞淑丽的话越说越刻薄。

“三妹…”虞淑华大叫,三妹这话太毒了。

“哼,二姐,我告诉你,我不管她虞景明干什么,我二房的事儿,自有我二房做主…”三姑娘说着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回屋,那门啪的一声,门上的小窗直晃当。

“三妹,你要做什么…”虞淑华在外面急着问。

“我明天去递诉状,二姐你去不去?”门开了,虞淑丽瞪着虞淑华问。

“去,当然去。”虞淑华说完,门又嘣的一声关上了。

虞淑华对着门怔怔的发了一会儿愣,最后苦笑,爹临死前跟她说,让她以后遇事多问问虞景明,可如今家里这情形,她是两面不讨好,但虞家这种情况,也要有一个人缓解一下,要不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成死仇,这日子如何过呀?

这边虞景明依然平静的拔着算盘,灯光映着她的侧脸,在一边的窗纸上落下清浅的一个侧影,夜正浓…

“夏至,把这个给二姑娘送去…”虞景明递给夏至的正是之前夏至交给虞景明吕仙芝留下的那封信。

她们既然要告状,这个应该用得着。

第四十三章 告状

一夜无言。

清晨,虞景明站在阳台上活动一下,就看到虞淑丽往外冲,虞淑华紧紧的追着…

门外长街一片热闹。

“听说了吗?虞二爷和那个女人的孩子被虞景明留了下来,听说连个名分也没有,就跟着那个带着他的小丫头。”清晨,王老头的茶档又热闹了起来,在永福门,八卦的中心非虞家莫属,尤其是站在那里一举一动都招惹无端风雷的虞记大小姐。

“这不是拿虞二爷的孩子当下人吗?虞大小姐想要做什么,虞二爷尸骨未寒呢,虞大小姐这也太凉薄了。”有人不愤的道。

“哟,你们说的倒好听,名份?那孩子的名份是虞大小姐给得了的吗?虞二爷和那女人都死了,能给那孩子名份只有虞二奶奶,若虞大小姐真给了名份,那置虞二奶奶于何地?”桂花嫂从茶档边路过,却是嗤着声反驳。

众人一听这话,倒也觉得有理。

“那她这样留下那孩子,同样让虞二奶奶没脸吧?”有人反问。

“那难道对那孩子不理不会,由着那孩子在外游荡,又或者落在吕家人手里,那虞家人面子就好看了?”边上正吃茶的老潢拖着长音,唱戏似的道。

不管怎么说,那孩子倒低是虞二爷的,若是落到吕家人手里拿捏,那虞二爷只怕走的都不安宁。

哟,这可真是,这孩子似乎怎么处置都不好。

“我刚在菜场听说,大小姐留下虞景祺,可能是为了四马路的虞园。”麻三妹提着两条松江鲈鱼从麻婶家出来。

听得麻三妹这话,跟在她身后出来的麻婶脸色一变,一扯麻三妹的胳膊:“你这丫头,你如今在虞记当糕点师呢,莫要卷进这些闲言。”

“我也就听了这么一说,晓得哩。”麻三妹一脸悻悻,心里也不明白为什么就要这么插一嘴。

而因为麻三妹的话,众人的闲聊自又转移去了虞园上头。

“哎哟,可不嘛,虞家这回麻烦不小,那吕家的吕三可不是省油的灯,本身是海关公廨所的巡捕,手底下又有一帮子兄弟,听说那吕仙芝一死,吕三带着人就搬进了虞园呢。”一人咋着嘴道。

“哎哟,这事麻烦了哩,难怪虞大小姐要留下那孩子…不过,吕三可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得倒打一耙哟。”有人摇摇头道。

“卖报,卖报,继吕仙芝自尽后,虞园事件再爆新闻,吕三报案说家里的佣人夏至拐带小主人,并控告虞家包庇罪犯。”

“哎哟,这吕家还真狠啊,他自个儿先占了虞园,虞家这边还没怎么样呢,虞二爷这还没下葬,这吕三倒是冷不丁倒打虞家一把,这是连虞二爷的骨血也要占着呀,这真是欺人太甚了。”一听报童这话,茶档上的人一片哗然啊。

昨天夏至抱着小景祺进入虞有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不用说了,吕三看似针对夏至,这背后岂又不是针对虞家?

到底都是永福门的,自免不了有些同仇敌忾,一个个都瞪了眼。

“不过,这消息都是昨天的了,今早最新消息,虞家二姑娘和三姑娘一早来找戴家的戴谦,三人一起去投申诉状去了,控告吕三私占民宅,诬陷两条大罪…”说话的是拄着拐杖的平五。

平五的腿伤还没完全好,但已经不影响行动了,今儿个一大早起来去卞维武家找他,没想卞维武一晚没回来,他扑了个空,出来时正看到虞家二姑娘和三姑娘找戴谦写诉状的事情,于是便晓得了这事,这的的确确是最新消息。

“哟,这下热闹了。”

正说着,“吱呀…”一声,对面虞宅的门开了,虞景明胳膊上带着孝从虞宅走出来,一时间整个茶档除了开水“嘟嘟”的声响,便再也没有声响了。

虞景明脸上也是一片寒霜,吕三这手脚倒是挺快,本来她还想着死者为大,一些事情等二叔下葬后再处理,吕三既然下手这么狠,那就过过手吧。

至于二妹三妹那里,有吕仙芝留下的信,反告吕三一个诽谤不成问题。

虞景明想着抬脚朝虞记过去,对面卞维文却匆匆过来:“麻婶,你家麻喜昨晚回来没?”卞维文一早去衙门点了个卯,来虞记上工时便多走一段到麻婶家门口跟她打听,昨晚卞维武一晚也没有回来,他甚是担心。

“没哩,没事的,昨晚喜他叔带过话,他们一伙儿都在他那边呢,晚了,城门关了就不回来了。”麻家三叔是在四马路那边开小口馆的。

“唉,好哩,多谢啊。”卞维文点头道,这下心里倒是安心了不少。维武这段时间为了肥田粉的事情在跟吕三较劲,他怪维武吃亏。

“哎哟,卞先生客气啦。”麻婶挥挥手。

听着两人的话,虞景明的脚步却顿住了,有个事情她想跟卞先生商量一下。正要开口,冷不防一边的麻三妹却是快步上前,提了一条鱼往卞维文手里塞:“卞先生,卞先生,这鱼你拿去吃吧。”

“不消得,不消得。”卞维文连连挥手,对于别人的热情,他总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没事的啦,家里亲戚打鱼的,今晨才出的水,好几条呢,我一早给麻婶家送了两条,还剩两条我一人也吃不完的啦,这热天要坏的。”麻三妹笑道。

“吃不完,那给我好了。”边上几个小伙打趣起来。

“呸…”麻三妹冲着几个小伙呸了一口。

“那我给你钱。”卞维文一手掂着鱼的重量,一手掏钱,平日家计都是他一手操持,再加上他对数字极其敏感,东西一上手多少斤量差不离的,卞维文跟据市价将钱递给麻三妹,麻三妹想要不收却却不过卞维文的坚持,只得甚是有些郁闷的收下。

提着鱼,卞维文看着顿住脚步站在前面两步远地方的虞景明:“大小姐可是有事要说?”虽然虞景明没有开口,但有些人有些细微的动作就表明了意图。

“是的,我们前面谈。”虞景明点头。

卞维文提着鱼便跟在后头。

第四十四章 星星之火

虞记,银杏树下。

卞维文将鱼放在作坊边的水漕里,这处是平日工人洗漱的地方,卞维文又给池子注满了水,那鱼摆了摆尾,竟还未死。

虞景明则站在银杏树下,这银杏树是当年她跟父亲一起栽下的,当年幼苗,如今已是参天。

“大小姐请说。”卞维文甩甩手上的水珠子,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方细棉格子的男式手帕,细细的擦干净手上的水渍。

这人做什么事似乎都能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虞景明不由就看了看卞维文的手,卞维文的手指修长,略略有些突出的骨节倒显得此人的内心并不似表面那么的温吞。

“我想把卞维武扶上江海关公廨所巡捕的位置,卞先生意下如何?”虞景明抿了一下唇道。

“大小姐是想对拉吕三下马,让维武取尔代之吗?”卞维文沉吟了一下,拢着袖子问,每每思考问题时,卞维文便会下意识的拢着袖子。

虞家想拿回虞园,跟吕三之间的对抗再所难免,而吕三这等道上人物决不是最终一线判决书可以打退的,他最大的依仗便是巡捕一职,虞家要想不留后患,吕三这个巡捕的职位就必须把它拿掉。

“嗯。”虞景明点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你说一,他已经理会到九了,都不用你解释太多。毕竟有些东西细细解释又难免落得个心机深沉之名。

“大小姐又怎么晓得维武就一定能抗得住吕三…”卞维文有些苦笑。

从父母故世起,卞维文就知道这世上天上不会凭空掉下馅饼来,便是有,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虞大小姐想让维武取吕三而代之,吕三又怎么能干休?

虞景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卞维文,有些事情不必说,一般的情况下,她也不愿拖无辜的人入局,只是维武和吕三之间因为肥田粉的原故,也是有着恩怨的,当然,如果维武能放弃肥田粉的利益,吕三也犯不着对付卞维武,毕竟两人的位置隔的远。

可卞维武好不容易搭上翁冒这艘船,也是有着一番野心的,他不会屈服。如此下去,吃亏的只怕是卞维武。

卞维文沉思着,好一会儿抬起头冲着虞景明道:“大小姐的安排想来是周全的,维武的性子以大小姐聪慧也看了个七七八八,他有野心,也不拒常规,若是维武晓得大小姐有这个安排,他便是拿着命去拼也要拼这个机会,本来这个事情大小姐完全不用问我的,但今日大小姐既然问了我,我不能违心,所以我拒绝,这是一条江湖不归路,我不晓得最终维武能不能回头,我是他大哥,不敢冒险。”

卞维文说着,朝着虞景明微微揖了一礼,然后转身上了楼,不一会儿,楼上窗户就现出卞维文的身影,他坐在那里,静静的翻着账册。

虞景明微微一叹,正如卞先生所说,这事情她是可以不跟卞先生提,直接安排,到时说不定卞家兄弟还要感激她呢,只是老夫人话犹在耳:世间之事,手段可以用尽,但也须知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是底线。

虞景明伸展了一下胳膊,朝着作坊走去,去南京参加南洋劝业会的人已经定好了,今天就要出发,她得去看看。

一边大门口,麻三妹看着卞维武同虞大小姐谈话的情形,神色有些暗淡,不知为何,这两人站一起就让她有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有些事也许真是她瞎想了,但她又会忍不住去想。

午后,莫老师傅等人就出发却南京,虞景明将他们送到了码头,同行的还是莫守勤,他也在今日乘火轮出洋了。

“莫老师傅,莫师傅,祝一路顺风。”虞景明冲着一行人拱拱手。

“借大小姐吉言。”莫老师傅颇有些老夫聊发少年狂,很有些意气风发,可以说,这一次南洋劝业奖项,莫老师傅志在必得。

莫老师傅一行上了船不久,莫师傅这边去英国的火轮也出发了…

看着火轮渐远渐远,虞景明这才转过身,转身之际却差点撞到人。

“虞大小姐。”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穿着一身倒大袖祺袍,头上烫着卷曲斜刘海,弯弯的眉型,整个人看着实在是妩媚的很。

“玫瑰姑娘。”虞景明淡淡点头。

“倒要多谢虞大小姐的成全。”玫瑰笑意盈盈。

虞景明微一愣,倒是晓得玫瑰指的是她成亲当日揭穿她同荣大少爷的事情…只是这种感谢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有一种专门来恶人的意味。

“不用谢,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尔。”虞景明笑道。玫瑰把荣伟堂当蜜糖,而荣伟堂于她来说却是砒霜。

虞景明这话也并不是太客气,说完点点头:“还有事体,告辞。”说完,虞景明就上了一辆人力车。

“这谁啊,这般不客气。”边上一个女子凑到玫瑰耳边问。

“虞记大小姐,年纪轻轻已是虞记的当家人了,哪里瞧得上我们这等人物。”玫瑰看着远去的身影,嗤着声道,又接着说:“不过,最近这位只怕也是麻烦缠身哩,倒想看看虞园最后花落谁家,看戏看戏,只怕到最后站的高摔的狠哟。”

玫瑰这话幸灾乐祸的,大上海,坐看虞家这场大戏的人实在不少。

对于虞景明来说,玫瑰只不过是闲人,说的话自也是闲言,没必要放在身上,一路回到永福门时已经夕阳西下,天色渐沉。

她才一进永福门,就看永福门口叫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每个人都抬头看着永福门的门楼,门楼中央挂下来一盏灯,虞景明想着前几天她拨了些钱让余翰去跑虞记通电的事情,她一个下午正好不在,这电竟是通了。

“哟,没想到东家大小姐看着规规矩矩的老派性子,这骨子里倒是新潮,我记得前几年上海道可是发了通告的,不准百姓私下装电灯的吧…”巷口,几个老人嘀嘀咕咕。

“老丈,你也晓得是前几年了,如今小西门都开了,这通电的事体早已经是约定成孰,朝廷现在自顾不暇,哪管得了这些。”一个小年青抬头看着永福门上的电灯,却是满眼喜意,一群孩子围着永福门转着圈,两臂张开,嘴里发出“呜呜”声,做飞翔状。

灯下,飞蛾逐光。

“大小姐,屋里子什么时候装电灯哟?”虞景明一路过来,便有租户问。这回通电只是通虞记作坊这边,整个永福门住户还是不通电的。

“大家想装的话就到虞记前面的铺子里登个记投个票…”虞景明笑笑回答。

“装什么装喽,好好的日子不想过了不成,小心着了火,我可听说了,那火都在电线里,那电线满屋子跑,那火一但烧穿了电线,好好的家业就没有喽。”坐在门口的钱六叔瞪着说要装电灯的小年青。

“钱六叔,没有的事哟,租界那边用电灯都十几年了也没见烧了屋子。”虞景明眯着眼笑道。

“那不成,老潢说装那才能装。”钱六叔梗着脖子。

那位小西门开的时候还撒纸钱哩,想到老潢,指望他就别指望了。

“好哩,好哩。”虞景明一路点点头,这种情况她本就是预料到的,所以暂时并没有打算让整个永福门通电。毕竟这通电除了大家观念的问题,还要牵涉到房租,每增一点房租对于一些住户来都说是负担,这点也是必须考虑。

边走的时候虞景明不由的就想起王家二哥说过的一段话。

我们的祖先从荒野中走来,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然后有了文明,这是一条上下五千年的长河。

而如今焉知这小小的电灯会不会是又一条即将奔腾的长河。虞景明无法预测,只得且行且看,该来的东西不管如何它都是会来的,坚定而不移。

第四十五章 宁波来人

“让一让,让一让。”就在这时人群一阵混乱,麻喜一脸鼻青眼紫的从人堆里跑了出来。

“臭小子,你跑什么跑,在外野了一天,还晓得要回来啊?这急吼吼的,又做什么妖?”麻婶在人堆里瞧见自家小子这一脸鼻青眼肿,一手揪着他的领子,跳着脚问。

“卞二哥被巡捕房抓啦…”麻喜挣脱他娘亲的手,一边吼一边朝后街奔去。

后街三十七号卞家。

卞维文刚从虞记回家里,这会儿正在围着围腰在厨房里烧鱼,一听维武被巡捕房抓了,神色一惊,这两天他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一扯围腰就跟着麻喜跑出了后街。

“坐虞记的马车去吧。”虞景明看着卞维文冲出来,便冲着虞记的车夫老赵交待了两句,没一会儿,虞记的马车就驶了出来。

“多谢。”卞维文朝着虞景明一施礼,一撩长衫下摆便跳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驶出巷口,虞景明抬头看着天上的玄月,月亮有些毛,要下雨了,看来有些事情也是不由的卞先生愿不愿意的。

夏至提着垃圾桶出来倒垃圾,看到正过来的虞景明开口道:“大小姐,宁波奔丧的族人到了,是长青去火车站接的人。”

“好,我晓得了。”虞景明点点。

宁波的族人终于到了,虞景明倒没有什么太多的欣喜,于虞景明来说,宁波唯一让她牵挂的老夫人已经走了,余者也大多关系并不近。

宁波来的人有两批,第一批是虞家姑奶奶虞宝珠,陪着她一起来的除了她的小儿子陈元甫,便是一个随行伺候人的老妈子和一个挑东西的长工。

另一批是族里的九爷爷和九奶奶,随他们来的是一个十四岁的丫头小桃。

虞景明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大姑妈虞宝珠整个人扑在灵前嚎哭:“这老天爷真是没眼睛,年初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哩…”虞宝珠一边说着,一边陈元甫恭恭敬敬的磕头,上香,小桃也跟着一起一样样做来。

九爷爷和九奶奶也叹气,直道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虞二奶奶带着二姑娘和三姑娘给几人一一回礼,也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翁姑奶奶和翁冒也陪着说话,哭一时,说一时,最后终于平静了下来。

“哟,咱家的大小姐,咱家的当家人回来了,抛下家里这一大摊子事,眼睁睁的被人欺负上,大小姐可以闭着眼睛看不见,还有心思装电灯出风头,世安哟,只怕在地下都闭不了眼。”虞家大姑姑一见到虞景明便向她发难。

虞景明却只作没看见,没听见,宝珠姑姑她实在是太了解了,你越跟她扯,她就越能翻天的人。

想她在宁波时,二叔二婶寄去的月例最先都是到宝珠姑姑手上,自然等到她手上时,连一成都没有,虞老夫人也不管,她那时气的直哭,既恨宝珠姑姑,又怨虞老夫人,直到后来她才晓得,老夫人不是不管,而是不能管,今后的日子是虞景明的,老夫人不能替她过,唯有她自己坚强才能真的独立,也就从这天开始,宝珠姑姑也在她手上吃过不少亏,再到后一为,宝珠大姑姑除了撒泼,在她手上已经讨不得一点便宜了,如此,两方倒是相安无事了起来,也就偶尔的口角,虞景明不理会就是。

“大姑姑,你莫非这次过来就是跟我吵架的?”虞景明淡笑着问。

“谁没事跟你吵架哟,我是气愤不过,你瞧瞧你从宁波过来都做些什么事?”虞宝珠气的咬牙,这丫头精的不得了,一句话就能转被动为主动,好象她是专门来吵架似的。

“我做了什么事了?大姑姑不防说说。”虞景明挑了眉又道。

虞宝珠张嘴,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好说,荣家那事儿,那是荣家不给面子,她二叔退出虞记的事情那也是他二叔自己点头的,更何况这丫头还把她的嫁妆砸进了虞记里,而至于她二叔出事的事情,真说起来完全是她二叔自作呀…

“妈…”陈元甫暗里扯了扯他母亲的衣袖,他这回来上海,除了吊丧,也是想找点生计的,今后还得指着虞景明呢,弄的太僵就不好了,虞宝珠一时哑口无言。

虞宝珠正尴尬着呢,杨妈带着人摆饭倒正好解了她的围。

吃过晚饭,离睡觉的时辰还早,天气又闷热,杨妈便让人在天井的走廊边支了张桌子,摆了几张椅子,大家坐在这处边乘凉边聊天。

虞景明从宁波过来就是风风雨雨的,本来话题挺多,但偏偏都太敏感了,都不太好聊一时间除了喝茶声,倒是没人吱声了。

倒是一边走廊上九爷爷和九奶奶同翁姑奶奶的絮叨声。

“现在宁波那边日子也不好过,小桃家你也是晓得的,家里七八个孩子,前几年老大老二讨媳妇儿家底子都掏空了,老三今年出嫁,嫁的是后镇方家那瘸子,还不就是贪图人家彩礼高,本指望着这钱能让家里好过一点,偏老四又得了痨病,家里老六老七老八都还小,这不,我这次过来,小桃她爹娘死活求我带小桃过来,这丫头勤快,家里里里外外的全是她拾掇的,请大小姐看看用不用得上,若用得上呢就赏口饭吃。”

九奶奶这边跟翁姑奶奶唠叨着,但声音也不小,虞景明这会儿拿着剪刀正修着天井一侧那盆十八学士,新抽出不少芽子,如今已抽的跟穗条似的,参差不齐,太长的地方就要剪掉,这会儿虞景明听到九奶奶的声音,便笑:“九奶奶这是急时雨哩,前几天我还跟翁姑奶奶说身边许多事忙不过来得找个人,但上海这边人口杂,知根知底的也不多,一时倒不凑手,小桃倒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以后就让小桃跟我在身边跑跑吧。”

“哟,那敢情好。”九奶奶也是一脸欢喜。另一边虞宝珠一瞧这情形,也不管之前还给虞景明脸色看,这会儿也说:“若论知根知底,那哪比得上自家人,我家元甫这回过来是想学做生意的,景明看着也安排一下呗。”

“表哥是自家人,更好说了,得空我跟我表哥再谈谈,看看什么生意适合表哥。”虞景明道。虞宝珠嗯哼了一声,算是点头,心里却嘀咕着虞景明怕是在敷衍她,只是刚来,不好逼的太紧。

便又回头找话跟虞二奶奶聊天,虞记,永福门,包括虞景明的话题都不太好聊,最后看着一边的二姑娘和三姑娘,便横竖似的打量了起来,问二姑娘平日学什么?三姑娘读的什么学校?又问两人可曾说婆家?

虞二奶奶刚才又哭了一场,又骂了一场,没什么精神,歪歪在那里,有一答没一答的。

虞淑华听着这话题有些不好意思,见到虞景明在那边剪枝儿,便随手拿了窗台上的托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