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还没婆家呢,大姑姑先操心操心她吧。”虞淑丽却是不怎么客气,没好气的丢了一句,弄的虞宝珠好一顿噎着。而有关给虞景明说婆家,哎哟,那又是一个敏感话题。在虞宝珠眼里,虞景明这辈子除非倒贴小白脸,否则,哪个人家敢要她?

三姑娘说完,甩手就回屋里,一会儿就传来噔噔噔的上楼声,楼板都要被她踏塌了似的。

“哟,三姑娘是这吃了呛药了怎滴…”虞宝珠一脸悻然。

这边虞二姑娘低声的跟虞景明说。

“我们今天去递了诉状了,因着有吕仙芝的信,吕三告夏至拐带景祺的案子撤了,就是虞园的案子,那吕三找来了吕仙芝的父母,在那里说了好一顿没羞没脸的话,弄的我们甚是狼狈…”虞二姑娘在虞景明低声的道,娘亲现在精神不好,这些事情她们都没让娘亲知道,本来一回来,虞淑华就打算找大姐的,只是大姐出门了,接着宁波又来人,直到这时候才找到说的机会。

“没事,吕三讨不得好的。”虞景明抬头看着夜空,风过,乌云慢慢散开,天际繁星点点。

“嗯,我跟大姐说一声,大姐有准备。”虞二姑娘道。她希望事情赶快过去,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放心,很快的。”虞景明说。

在虞景明的预计中,整个事件已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个东风自然就是卞家,这回卞老二意外被抓,想来卞先生那里定然会再有一翻思量。

第四十六章 筹谋

夜渐渐的沉了,悠悠的风吹着树叶那声音荡漾在人的心底,总能勾起人心底最深沉的思绪。

不远处。

虞二奶奶拉着虞宝珠还在唠唠叨叨:“你说世安走就走吧,还给我弄这一出,我是恨他好还是念他好呀…”

“这世上事情大体爱恨相伴,没有爱哪有恨不是,反正世安也走了,爱也好,恨也好,都是一笔糊涂账了,不消去管那些喽…”虞宝珠也叹着道。

一边九爷爷和九奶奶岁数大了,一路风尘,身体有些吃不消,杨妈和红梅就一起安排他们睡下。

翁冒,长青陪着元甫三人低声的说着上海的时局。

二姑娘也上了楼去看三姑娘。

虞景明便一人出了虞宅,外面茶档上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喝茶。

“老王头,以后晚上你这摊子不如搬到门楼那边,那电灯多亮堂,你这气死风灯倒底不行,再说了,路口上人来人往的,你生意不还更好一些…”

“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哟…”老王头呵呵笑,抬头看到虞景明又笑着问:“大小姐这晚上哪里去哦。”

“不去哪里,就走走么,小时候,每晚临睡前,我都要跟着我爹走一圈的…”虞景明笑着道。

“可不是嘛,我还是记得的,永福爷在时,早晨,晚上的时候都要走一圈的,还要喝茶,大小姐来一碗不?”老王头问。

“晚上喝茶容易失眠喽,王伯给我包一小包茴香豆呗。”虞景明笑笑道。

“好咧。”老王头点头,拿一张油纸,包了一包,虞景明递了一个铜板,拿着茴香豆放了一粒进嘴里,却不咬,只是慢慢的吸着茴香豆浓郁的咸香,然后慢悠悠的走着,走到牌楼下,一边虞记的作坊里还亮着灯,除了提浆月饼,别的品种需要改种,总之要把细节做到最好。

站在这里,视线越过高高的屋檐,穿过老城墙,外面的租界灯火通明,而另一边的老城厢则显得幽暗沉闷,但她又感觉有一股力量蛰伏其中…

一阵马车的声音响起,然后虞景明看到了老马驾车过来。车在路口停了下来,卞维文跳下马车。老马驾着车进了虞记大院。

虞景明冲着卞维文笑笑:“卞先生回来了,维武怎么样?”

“大小姐…”卞维文冲着虞景明揖了一礼,却并没有急着回话,而是抬起头看了看永福门门楼上的灯,好亮,亮的有些刺人眼。

“大小姐,早上的话题还算数吗?”沉默了一会儿后,卞维文突然道。

“算的…”

“那一切就请大小姐安排吧…至于结果也无须强求。”卞维文说着,转身慢慢的朝前走,然后侧转进了圆门洞,只是挺直的背却微有些料峭。

虞景明明白,这件事于卞先生来说也许并非也自本心,只怕是卞维武的意思。

夜正长。

翁冒在送陈云甫休息后,跟红梅打了声招呼后,却出了门,他东家由南京来上海了。

李泽时今晚是悄悄的返回上海的,他约了翁冒在前门楼戏台听戏。

“俺曾见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南戏台上,一部桃花扇已唱到尾声,帘幕缓缓合起。

“这就是我们的大好河山,五千年文明传至今日为何依然沦落到今时今日,想当年鉴湖女侠之诗:看如此江山,忍归胡虏。豆剖瓜分,都为吾故土。”

李泽时和翁冒并肩走在街上,到前门楼石狮子边上,李泽时一手一手重重的拍在前门楼的石狮子身上道。

“前有鉴湖女侠,后必有万千千来者,想来总有乾坤力挽回的一天。”翁冒道。

“不错,此当我辈站出来的时候。”李泽时点头,然后低声的问道:“上海目前的形式如何?”

“上海的形式还颇为复杂,以我目前的身份和能力有些力有不逮,只怕得东家出面才行。”翁冒道。

“也是,只是上海道现在对南方的商人盯的很紧,我若冒然出来又四处活动的话必然会引起朝廷警觉。”李泽时拧着眉。

“目前倒有一个机会。”翁冒沉吟了一下道。

“哦,说说。”李泽时一脸兴趣。

“于虞记有关…“

“虞记?虞家最近可是闹的满城风雨啊。”李泽时虽然是傍晚才到的上海,但虞家之事在报纸上已经是铺天盖地,他一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翻近些时日的报纸,借着报纸之便,虞家的事情也听说了不少,只是报纸上的东西不可尽信…

“都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虞家其实没什么事,大局都在虞大小姐的掌握之中。”翁冒辩解了句。

“哦,那虞家的事情能不能说,若是不碍事的话给我说说。”李泽时问。

“虞二爷死之前的事情,报纸上基本都报了,情况差不离儿,我就不多说,主要是虞二爷死后,有关虞园的归属,当初虞园是虞二爷借着建虞记四马路分店的机会,挪用了虞记的款子,偷偷建的虞园,而当初虞二爷为了好走账目,把吕仙芝聘为名义的四马路分店的掌柜,这样,虞记这边的款子在虞二爷的运作下就直接进入了吕仙芝的户头,然后建了虞园也就放在吕仙芝的名下,如今虞二爷身故,吕仙芝在牢中自杀,而虞园名义上是在吕仙芝的名下,吕家人自然不会放过虞园,可虞二爷是死在吕仙芝的手上,虞家人不管是为了什么也不能让虞园落到吕家人的手里…”翁冒细细说着。

“所以,吕家人就控告夏至那丫头拐带虞景祺,顺便把虞家也告成了幕后主使,这是拿孩子当筹码来争虞园…”李泽时皱着眉头,

这等情况虞家要拿回虞园还是要在案件上下工夫,只是整个案子很明了,虽然是吕仙芝把虞二爷推下楼的,可倒底是虞二爷举刀先动的手,吕仙芝那种情况下可以定为自卫的…以这情形来看,形势于虞家不利。

“可公子你不晓得,吕仙芝临死前留下血书,把虞景祺交给了虞家大小姐。”翁冒又道,

“便是这样,但那吕仙芝明义上还是未嫁之女,她的财产她父母拥有继顾权的,再加上我听说虞景祺在事发之后吓傻了吧,再加上他还小,属于他那一份,吕家人可以代为监管…”李泽时说,这种事情最有的扯皮,而且扯来扯去往往是一笔烂账。

“这点大小姐也是明白的,所以她根本不走这条路…”翁冒又道,心里实在佩服虞景明的心思,她在出事时让许老掌柜和卞先生迅速掌握虞记四马路分店的所有账目,实是神来之笔。

“那你们大小姐走哪条路?”李泽时好奇,这事情这情形,便是他也觉十分的棘手。

“景明从四马路分店的账目上下工夫,公子忘了之前我说的了,当初虞二爷为了账目的运作方便,曾有一段时间把吕仙芝名义上聘为四马路分店的掌柜,也就是这时候,虞二爷借着建四马路分店的机会通过挪用资金偷偷的置办起了虞园…”翁冒说着停顿了一下。

李泽时亦是经商好手,翁冒一点这里,他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不由的一鼓掌:“我明白了,不管当初吕仙芝做为四马路分店的掌柜是不是名义上的事情,总之,当初之时,吕仙芝是四马路分店的掌柜,而她一个分店的掌柜在分店建立时,却利用分店资金在自己名下置办了虞园,这是挪用和贪污的经济事件,以这个定吕仙芝贪污挪用之罪,只要证据确着,这个官司稳赢。”李泽时说着,也不由的不感慨,这位大小姐厉害,也下得去手啊。

“对了,你说目前对于我们来说有一个机会,这机会在哪里?”李泽时又问。

“这事是虞大小姐托我办的,公子也晓得,这官司景明肯定赢,可虞记倒底是做生意的,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可那吕三本身是江海关公廨所的巡捕,手下又有一帮跟他混事的,到时他真耍起横来,虞记只怕也没别的办法,大小姐的意思是一劳永逸,她要把吕三从江海关公廨所的位置上拉下来,正好,吕三最近盯着卞维武手上的肥田粉,两帮人打了好几场架了,如今,卞家老二被吕三抓进了牢里,大小姐跟我商量,就在这里给吕三挖一个坑,我们就以肥田粉的来路问题布个局…公子你晓得,我们的肥田粉是广州那边是交了税的,而因为汤姆逊的原因,跟据免税法,那批肥田粉在江海关这边只有一个简单的到关记录,是没有任何税费信息的…”

“我明白了,你们是要给吕三挖坑,故意制造这批肥田粉是走私货的假相,那一但肥田粉有问题,江海关监察处必然要查,那么汤姆逊在我轮船里占了股份的事情必然会揭穿,海关那边就要扣我的船,有了这个机会,我来上海处理这个事情,并四方游走就不奇怪,而至于吕三,我自然容不得他…”说到这里,李泽时深吸一口气,好手腕啊,这位虞大小姐这是连他的心思都算计在了里面,算得是一个奇女子…

第四十七章 吕仙芝侵吞资产案

中午。

吕三坐在牢门外的小间里吃酒。心里在想着虞园的事情,仙芝没出息,一点压力都承受不了,居然自杀了,还让夏至那丫头送虞景祺回虞家,还有虞家那几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以为拿着虞景祺那小子就能把虞园拿回头了?天真。

吕仙芝便是给虞二爷生了孩子又怎么样?她未进虞家,那她所有的财产都是属于娘家的。早上虞二小姐和虞三小姐两个丫头片子还告他?哼,他把家里两个老人接去,闹的两个丫头片子好一顿没脸…

虞二爷没名没份的占了人家姑娘,人家姑娘还给虞家生了带把的,到最后人家姑娘死了,你虞家还想占人家姑娘死后的财产,两位老人家岂是能甘休的?那乡下人骂起人来,凭虞家两位姑娘只怕是受不住的。

虞家若是识相的话,别在虞园的事情上纠缠,那他倒可放一放手,但若虞家人不识相,嘿嘿,他吕三在道上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别怪他手黑。

所以,虞家这边吕三早已成竹在胸,他现在的心思更多的倒是放在肥田粉的生意上,他可晓得肥田粉那是洋人弄出来的玩意,那东西能增产不少,全国有多少农田,这生意若是握在手上,那利润可就大了,只卞维武那小子软硬不吃,竟是死活不肯松口,他使不得抓他去牢里松松筋骨。

“三爷,好事啊,刚从卞维武那小子嘴里套出来,肥田粉的来路可能有问题…”四九急冲冲的推门而入。

“说清楚…”吕三两眼一亮。

“这肥田粉的来路是码头那边一家新华商贸行出来的,东家姓李,手底下有个办事的掌柜姓翁,我刚才故意拉卞老二套话,问为什么这么好的生意,新华那边给他这个小罗喽,卞维武说新华商贸行那边不好明着出手,我一想,不好明着出手,岂不就是来路有问题?所以托人去江海关那边查了一下新华商贸行的入关记录,发现并没有入关的缴税记录,也就是说这批货很可能是走私的…”四九一脸得意的道。

“太好了,走,我们去监察处。”吕三一脸兴奋,走私的货,江海关公廨所是有权没收的,如此,这一批肥田粉就可以不花一文弄到手上,他听卞维武说过,他手上出的还不到一成,如此,那利润可就可观了,大不了到时上下分润一点,但赚头绝对不小,而且说不准他还能弄到肥田粉的最初来源,如此,利润又可高上几成也未可知啊。

想着,吕三带着四九急冲冲去监察处,是不是走私?还得监察处核实。这简直是瞌睡了来枕头。

吕三那边算计着。

虞景明这边则是万事俱备,连东风都齐了,也到了该她出手的时候。

当然,她倒不需要直接出面,既然证据确着,虞园是挪用虞记的资金建立的,那这经济案子自然该虞记出面,她虽是虞记的东家,但如今她聘了许老掌柜做为虞记的掌柜,那就先由许老掌柜出面办理这件事情。

想着,虞景明便去找许老掌柜了。

虞记虞园事件,人人都以为虞吕两家要拿虞景祺做文章,谁又能想到虞景明却是另辟蹊径。

到得下午,虞记状告吕仙芝侵吞虞记资产案便在上海传开了,一时间各路消息纷纷扬所。

傍晚,一天的暄嚣落幕,在天将暗未暗之即,永福门又迎来了唱晚的闲适。

依然是老王头的茶档,还是在门洞边上,他倒是没有如别人劝说的那样把茶档搬到永福门门楼那边,或许搬过去可能会多一些过路客,但这里倒底是老地方,习惯了哩。不过今天老王头的茶档也做了一些改变,一根电线从虞记里拉了出来,连着一盏灯挂在了门洞上面,这会儿天有些昏暗了,翠婶儿有些小心翼翼的拉了开关,那灯就亮了起来。

“哟,翠婶儿,你这倒是赶了回时髦,这就用上电灯啦,倒是做好事了哩,这门洞都亮堂多了。”嘉佳从后街穿过门洞过来,冲着翠婶儿打趣。

平常门洞是一片漆黑,夜里她都不敢往这边走。

“哟,这可不是我做好事,是大小姐做好事,大小姐说门洞这边黑,就添一盏路灯,大家进出也方便不是,我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大小姐好人有好报。”翠婶儿爽利的道,又说:“坐坐,来盘瓜子儿?”

“不用,就来盘茴香豆吧,瓜子儿燥气的很,我这两天嗓子不舒服呢。”嘉佳坐下,却又笑嘻嘻的道:“可不就有好报嘛。”嘉佳说着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给大家一个消息,虞园事件马上就有定局了。”

“呵,你怎么知道?”翠婶儿上了茴香豆,便在嘉佳对面坐下,一脸好奇的问。

“我家余翰今天跟着许老掌柜的一起去处理这事情的呀。”嘉佳道。

“虞园的事情怎么论到你们这外人去处理?”一边麻婶好奇的问。

她这会儿在门口摆了一个大木盆儿,木盆上的漆已掉了半不拉子,显得有些斑驳,这木盆儿还是麻婶出嫁时的陪嫁呢,麻婶这会儿正往盆里倒热水,一边麻婶的媳妇儿春娘则兑了些凉水,然后一手抓着小满儿,脱了他身上的小衣,让小满儿赤条条的坐在大盆里给他洗澡。

“你们都不晓得了哇,虞园的事情从虞家,虞二爷和虞景祺那里根本就是一盘烂账,不晓得要扯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人家大小姐早就预料到这些,当晚出事的时候,大小姐立刻让许老掌柜和卞先生封了四马路分店的账,建造虞园的每一笔账都出自虞记…”

嘉佳话未说完,麻婶的媳妇儿春娘接口道:“这谁不晓得哟,虞园本来就是虞记的,只不过虞二爷失了心,做了糊涂事,竟是把虞园记在了吕芝仙名下,这才被吕三占了嘛。只是虞园是虞二爷送给吕仙芝的,便是晓得建虞园的每一笔账都是出自虞记又如何?凭这一时也拿不回吧?”

“是糊涂啊,但当年有一个细节大家都忽略了,那就是在建造虞园期间,四马路分店的掌柜是吕仙芝…”

“哟,这能说明什么?”翠婶等人一头雾水。

“这还不懂吗?这样一来,虞园的事情就变成虞记的事情了,当初虞记的钱拨到四马路分店本是经营之用,却被吕芝仙挪用建造了虞园,而且这个虞园还被记在了吕仙芝的身上,这就是掌柜侵吞东家财产为私用,就好象你的一个管家用你的钱去买了一套房子,最后却记在他的名下,这不就是犯法了嘛,是经济大案咧,而且当年每一笔账目的来龙去脉,大小姐都一一查清楚了,吕三想来个死无对证都没用,吕仙芝虽然死了,但虞园的账目牵涉方方面面,还有钱庄的转账记录,这东西是抹不掉的…”

第四十八章 慧极必伤

虞景明这会儿就坐在阳台上,她刚洗了个头,一边小桃在帮她擦着头发,傍晚的风有一丝凉意,让人闷热了一个下午后,这时倒有些舒爽起来。

红梅递给虞景明一份资料,是虞二爷明日出殡的各项开支,虞景明一项一项的仔细看着,耳边却听着风传来墙外长街人的闲聊,虽听的并不是太清,但断断续续的倒也晓得外面在说的什么事情。

其实二叔当时之所以要用吕仙芝的名义,只怕是为了更干净的把虞园从虞记划分出来,二叔是要用虞园来经营他的关系网的,所以当初二叔并不一定是昏头,而是私心。

当然,如今不管昏头也好,私心也罢,结局大体也就这样了。

明日,是二叔出殡的日子。

“别说,大小姐这手段也是真是狠辣,吕仙芝死都死了,最后还要背上这样的罪名…”长街的闲言继续着。

“叫我说那吕仙芝也是该,这也是虞二奶奶先前不晓得这事,要不然,早容不得吕仙芝存在了,而她既给二爷生了个孩子,就好生生的养大不好吗?指不定以后凭着孩子的存在还真能在虞家立足。却偏那放荡的性子,非要勾三搭四的,还活生生毁了陶裁缝和月芬,最后还害死了虞二爷,这也是她自个儿受不住自杀了,便是不自杀,这大上海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她。再说了,这人死百事消,我们活着的人总喜欢说是为了安慰死人,其实哪件事不是为了安慰自己…”说话的是翠婶儿。

“哟,翠婶儿这话说的透彻。”嘉佳拍着手掌。

“翠婶儿,给我一碗茶,浓的。”月芬不晓得从哪里来,混身酒味的趴在档子的桌台上。

“惜着自个儿点,德三那不个东西。”翠婶儿给月芬倒了一杯浓茶,放在她面前。

月芬眯着眼呵呵笑,然后端了茶碗一口气喝干,然后重重的放下茶碗,一摇一摆的朝门洞里走,边走边滴滴咕咕的说:“这年月,哪个男人是东西来着?怎么到最后出了事了,都是女人的不对,女人放荡了?这大千花花世界,迷人眼着呢,男人女人都折腾吧…”

“德三?不是荣家那管家吗?好象月芬跟他是亲戚吧,怎么搅一块儿去了?”看着月芬离去的背影,嘉佳一脸好奇的问。

“什么亲戚哟,也就一个村,沾点边,再说人家德三早不是荣府的管家了,陶裁缝那边的几间铺子晓得哇,原来都是荣家的铺子,前些日子荣记不是暴发了挤兑潮嘛,荣家没法子,出手了一些资产来应对挤兑风潮,德三这挨千刀的背地里伙着外人趁火打劫,荣家好些资产都是贱价出手的,到最后那几间铺子一转手,这不,倒反而落到德三的口袋里了,人家德三如今也是东家了。”翠婶道,她这茶档,每天各种消息满天气,她日日穿插其中,倒是晓得不少隐私。

“所以说哟,别看那些个家族家大业大,一有个风吹草动的,说不得也落个树死猢狲散,说实话,这虞记若不是有大小姐出来撑着,就二爷这回一出事,就家里那几位还真不一定能保家虞家的家当…”有些事情不用明说,大家心里知晓一点,虞二爷在世时,那戴家都有二东家之称,若是没有虞大小姐出来,只怕如今虞记真是戴家人说话了。

“…所以说,不是有句古话说慈不掌家嘛,大小姐这回手段辣是辣了点,但她这一招可是一石二鸟呢…”嘉佳感叹道。

“哟,这又怎么讲?”一边人好奇的问。

“你们想想,虞园这边的账目都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大小姐这一招抽丝剥茧,最后将虞园和四马路分店的每一笔账剥的清清楚楚,这一回不但拿回虞园,也是给别的分店立了个牌子,让大家各自己掂掂自己的分量,如此一招,就不怕别的分店不服大小姐了。”嘉佳初叨叨道,那话味儿里还有一股子酸溜溜的。

别说,这位大小姐初来上海时,大家是真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当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姑娘,没成想,这一招一招的手段,没有一丝烟火气,却有雷霆万均之力。

便是他家余翰,原先也是不服大小姐的,如今回家里,那满嘴里“东家大小姐说的…”呀哟,那满嘴的服气她这心里都吃味儿。但那心底也不得不服。不过,她倒也是听老潢说过,这人哪,慧极必伤,大小姐能干是能干,未必有福啊…

这一想她那心底倒是平衡了不少。这人嘛,便是这样,原先并不放在眼里,突然之间一飞冲天,若不找点平衡感,那心里不得劲儿。

“哟,这一招不是给戴政瞧的吧?”立刻便有人联想了起来。

戴家戴寿松表面上另有他用,但显然就是被虞大小姐扫地出门了,但是他大儿子戴政还掌着法租界那边的分店了,而且还担着虞记副掌事的职,而谁都晓得虞景明不为虞二奶奶所容,没瞧见吗?这回二奶奶硬是不让大小姐的香上二爷的供桌,显然是恨极了。

戴政到底是二奶奶的娘家人,虞大小姐能不能容就不好说喽,还得且行且看。

这闲话已经歪的没边了。虞景明又拿起茶几边的另一叠资料,都是各分店挑出来的,有的是行商,有的是货行,还有就是一些个人,都是跟虞记有起码七八年的生意往来了。而其中有一个行商却是被戴政重点做了符号。

这个行商姓田,叫田明,这个行商在前些年,每年都要从虞记拿货,而且很有意思的是,他第二年拿的货都要高于前一年,也就是说那几年在虞记一年不如一年的情况下,他的销货量却一直在增加,只是从去年起,他就没在虞记拿货了,据说是出事了。

“按说田明是不太附合要求的…”红梅在一边道。

“没事,政表哥这个选择其实挺有些意思的…”虞景明说着放下了资料。

外面的人都想看她如何对待戴政,而虞景明心中自有规则。

天完全的黑了,夜空中星星在闪耀,街灯昏昏暗暗却似乎能照进人的心低。

明天出殡,戴娘子带着大媳妇爱珍过来帮忙,虞宝珠也陪着,陈云甫倒是跟长青一起处理着外面方方面面的事情。

这会儿诸事都安排妥当,几人便又坐下陪着虞二奶奶说话,那话题自然便又落在了虞记状告吕仙芝侵吞虞记资产案上面。

“哟,虞景明这手真可毒啊,这样一来,虞园跟二房完全没关系了,这活生生的不就把二房给架空了。”虞宝珠咋舌,虞景明这一招李代桃僵,利用吕芝仙曾是四马路分店掌柜的名头,直接给吕仙芝定了个侵吞虞记资产的罪名,虞园拿回来那也是虞记的…

“而且呀,虞景明这不会也是杀鸡骇猴吧?我听说这案子一出,各地分店的账册不到两个时辰,就全都摆在虞景明的案头了,啧啧…”虞宝珠咋着嘴。

戴娘子脸色也不好看,哼了一声:“虞景明也别高兴的太早,那吕三可不是省油的灯,便是最后把虞园判给了虞记又如何,人家吕三占了就是占了,那里可是公共租界区,别说她虞景明,便是王家的手也伸不过去,更何况人家吕三还是巡捕呢,他到时就不搬,还能怎么奈何他,只怕四马路的分店都办不成喽…”

这经商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那吕三又不是个善茬,到时再看看虞景明如何收场?

戴娘子这话实在是有些兴灾乐祸。

虞宝珠咧了咧嘴:“戴家大嫂这说的,好象巴不得吕三占着虞园似的…”

戴娘子听着虞宝珠的话,心里那个屈哟…不由的看了看边上的虞二奶奶。

虞二奶奶的表情却甚是奇怪,她就那么歪在床上,半张脸落在阴暗之处,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便无法揣测她的心理。

哎哟,这二奶奶的性情是越来越难捉磨了。

而爱珍那里,却是有些担心虞景明会不会针对戴政…

总之各有心思。

第四十九章 反转

屋外天井,听着戴娘子等人聊天的声音,虞三姑娘冷冷的哼了声,她这会儿正蹲在天井边,手里正用劲的撕扯着一段树枝,是之前她随手从虞景明那盆十八学士茶树上折下来的,,这会儿整条枝条叫她折成面段,地上全是被揉成一团团的树叶。

当一个家庭一身光芒的时候,那光芒便掩盖了隐于暗处的各色心思,唯等光芒敛尽,才尽显浮面。

二姑娘则抿着嘴坐在一边的窗下,手边摆着几叠黄裱纸,正折着纸钱。二姑娘边折着纸钱边看了看着虞淑丽身前那一地碎叶。却是有些欲言又上。

“有话就说。”虞淑丽没好气。

“生气了?大姐本来就是不要我们插手的。”虞淑华叹了口气,三妹气性大,这回又被大姐比下去了,难免又要咬牙,看那手里扯了一塌糊涂的茶树枝也晓得了。

谁能想到大姐的手段却是在经济案子上。

“生什么气啊,虞景明能拿回虞园,至少没让咱们虞家丢人,你以为我真像大舅妈那样,一幅恨不得姓吕的赢的样子啊。”虞淑丽嗤着鼻声,她做那些本来就是觉得自己该做,二房的事情还轮不到虞景明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而至于告状成不成功,不去做过总是不甘心的,更何况她看不惯虞景明这等时候了还冷静的计算着一切,最恨她那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态度。

再说了,她告状是为了她们二房争,虞景明告状那是为了虞记争,又岂能一样。

“哼,她便是赢得了虞园又如何?倒也要让世人看看虞景明那嘴脸,再怎么,大伯死后,是爹掌着虞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她爹走了,我们二房被外人设计,虞景明却是坐山观虎斗,最后渔翁得利,一举把虞园收归虞记,如此心计和手段倒是了得,只是那人味儿全叫狗给吃了。”虞淑丽愤愤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