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耳朵倒长,也就有这打算,不过具体还不得戴谦和三姑娘自己做主。”爱珍笑笑。虽说家里是说定了,但没到成亲那一天,话都不能说死。

“可不,现在洋学校里的学生讲究自由恋爱。”几个女人便凑堆说笑。

“老王家的,来盘茴香豆。”茶档上,老潢依然占着靠墙边的一个位置,这会儿冲着翠婶道。

“好咧…”翠婶应着老潢的话,转身拿盘子去装茴香豆。

老潢便又逗他的鸟,鸟笼就挂在他顶上横着的一根竹杆了,那鸟笼是竹子做的,那竹色沁着褐红,两根小叶紫檀的跳杆一上一下错落的架在笼子中间,这笼子有些年份了,紫檀的颜色已近变的油墨,唯有晨光映在上面时,才有看到流光一样的紫红,那只叫老潢宝贝的不得了的绣眼鸟站在跳杆,应和铜钱甩进铁皮盒的声音,绣眼鸟“锵锵…”的大叫,这一口竟连叫了二十五声。

“哟,老潢,时局不对了,若是搁前些年,你这鸟拿到南京鸟市跟人斗斗,就凭这一口绝活儿,当得个“鸟王”称号。”李大夫背着药箱正准备去药店坐堂,听得绣眼鸟这一口叫,啧啧的说。

“那可不…”老潢颇为得意。

“鸟王…嘿嘿,这名号不要也罢。”卞维武今天难得的脱掉了他那一身巡捕服,穿了一件半旧的棉袄,两手笼在袖子里,蹲在老潢对面的凳子上,手里还夹着一根过滤嘴的洋烟,好象是叫雪茄的东西,卞维武没觉得这东西味道有多好,反而挺呛,但如今他心里不痛快,呛的眼泪鼻涕出来的时候,有一丝痛快。

“关你什么事,去,一碗羊杂汤。”老潢瞪眼,抬脚踢了踢卞维武蹲着的凳子,这小子没出息。三姑娘订亲就订亲呗,天涯何处无芳草,这小子一大早一幅丧气的表情,他看着气。

“没钱。”卞老二不理老潢,重重的抽了一口雪茄,就咳了起来。

“混账小子,你吃的起这洋烟,没钱给我买羊杂汤,我打不死你。”老潢瞪起眼,抄起一条长凳。

“别,你这老家伙狠。”卞维武呛的眼泪出来,一挥手:“王叔,大碗的羊杂汤。”说着,又嘀咕一句:“撑不死这老家伙。”

老王头笑呵呵的端了一小碗的羊杂汤:“大碗的吃不掉,浪费。”

卞老二撇撇嘴,蹲在那里,继续抽着雪茄,继续咳。

虞景明从虞宅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卞老二嘴里叨着那雪茄,眼眶红红的,想着卞老二对三妹只怕是真上心了。

“维武,维武…”虞宅的侧门边,虞景祺坐在墙脚线上,小花踱着步子很悠闲的走来走去,夏至一手扶着虞景祺,却伸长脖子正朝这边叫。

“哦,夏至啊,什么事体?”卞老二回过神来,冲着夏至抬抬下巴头问。

“上回你弄来的牛奶粉和麦乳精还有没有?”夏至问。

“这会儿没了,过段时间应该会到一批,到了我通知你哈。”卞维武挥挥手。心里却嘀咕,其实这一批的货早该到了,可利德商贸那边却一直没消息,哪天要去催催。

“好的,记得,一定要给我留啊。”夏至着紧的说,又看着一边的虞景明笑笑,然后牵着虞景祺从侧门回了虞宅。小花直接从院墙里跳了进去。

“夏至上回买的牛奶粉和麦乳精是从维武这里弄的啊,挺不错的,维武这路子可是越来越野了。”红梅笑笑的跟虞景明说。

“他的路子多是董帮办搭的线,如今董帮办在江海关被威尔排挤的厉害,维武这些路子还不一定能不能保住。”虞景明想了想说。

“那倒是。”红梅点头,董帮办在江海关的形势非常不好。

“呵,能的啊,现在连牛奶粉,麦乳精这种东西都能弄到手了…”老潢咧着嘴,又冷笑一声:“董帮办那里你小心一点,别到时被卖了还在帮他数钱。”

“被卖了我也认了。”卞维武不服气的瞪着老潢,又说:“老潢,人这一辈子,总有些东西能让人不顾一切的去搏的吧,我做不来大哥那样,心中喜欢,却只站在远处淡看风云,然后守着蜗居,看庭前花开花落,任时光消逝…”卞维武说。

老潢咧咧嘴,好一会儿说:“你到底不懂你大哥…”

虞景明同意老潢这句话,卞先生那人也是让人不易看懂的。

“卖报,卖报…最新消息,六灶乡渔民起事,荣兴商团被围困在渔业公会里…卖报…卖报啦,最新消息…”这时,卖报的小童挥舞还带着浓重油墨香的报纸一路飞奔。

六灶乡暴乱的消息又搅得上海一片喧嚣。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口舌之争

永福门立刻又喧闹了起来。

“哟,六灶乡又出事了呀,这日子真是不太平了…”吃早点的人议论开来。

“看这报纸,荣伟堂也一起被围困在渔业公司里面,哟,荣大公子同虞二小姐成亲的正日可没两天了吧?”有人突然记起这事情来。

“可不正是…”一边有人拖着长音:“想想荣大公子上回跟虞大小姐成亲那会儿,如今,这回不会又出事吧?”

一时之间,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

永福门的风雨总是一阵连一阵,连绵不绝。

虞景明停下了脚步,皱眉沉思。

“这帮子碎嘴的…”听着周围的闲言,红梅跺脚,去年大小姐跟荣伟堂的事体闹的满城风雨,如今,马上轮到二姑娘嫁进荣家了,怎么又出这事体?如果,今年再闹出一场意外,那只怕上海那些小报关于虞氏姐妹的花边新闻就再也消停不了了。

不过,红梅也好奇,又一脸疑惑的问虞景明:“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荣兴应该在六灶乡斡旋,怎么把自己也陷进去了?”听着周围的闲言,红梅不由瞪眼。

虞景明啧了啧嘴,转头看了红梅一眼,却是浅笑的道:“若不这样,荣兴凭什么插手六灶乡的事体?”

红梅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大小姐的意思是说…荣兴的处境未必象报纸上说的那样,报纸上说的很可能是荣兴为了插手六灶乡的事体而演的一张戏?”

“我也是这么猜想,具体如何再看事态发展吧…”虞景明抿着唇道。

荣兴已经被赶出了南汇,而如今,王伯权和李泽时正在南汇处理暴乱问题,如今六灶乡出事,自然也应该是由王伯权和李泽时接手,没荣兴什么事情,所以荣兴想要插手六灶乡的事体必须要有一个借口,或者说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如今,荣伟堂被困渔业公会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当然,荣兴这些跟虞景明无关,不过,听着永福门巷口的各种闲言,只怕二婶和二妹要坐不住了。

虞景明正想着的时候,虞宅有些虚掩的门嘣的一声大开,虞淑华脚步有些乱的冲出门来,她身后跟着戴谦和三姑娘,隔壁13号门里,戴寿松也开门出来,手里还抓着一件外衣,也是一脸慌张。

显然都叫这消息惊到了。

“我去跟荣家打听打听…”戴寿松边往身上套外套,边冲着虞二奶奶和虞淑华道。

他身上还背着南汇的事体,若是荣兴在六灶乡又出事,可就麻烦了。

只戴寿松刚走到路口,就停下了脚步,一辆汽车正好停在那里,车窗缓缓的摇了下来,玫瑰从里面探出脸来,那眼神先是扫了永福门这边各人一眼,才冲着戴寿松道:“戴经理,伟堂出事体了,要不要我这边帮忙想办法呀?”

“呀,玫瑰小姐呀。”戴寿松悻悻的招呼,脸色不太好看,虽然他是不管荣伟堂和玫瑰的事情,甚至在背后也是默认的,但这等时候,玫瑰跑永福门来说这些,倒是有些特意来看笑话的成份,就有些过份了。

有些东西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的。

这边虞二奶奶的脸色也黑的跟锅底似的,虞淑华只盯着大舅戴寿松,戴寿松这时也回头看了虞二姑娘一眼,甭管玫瑰安的是什么心,但她这话却也把戴寿松和虞淑华给逼到墙角了。不管如何,玫瑰这话表面上总是好意吧,更何况如今荣兴遇上了难关,他们这边若是拒绝,别的不说,在荣家那里,二姑娘就显得不识大体了,而万一荣伟堂再出点什么事体,那虞家倒要成了罪人了。

但若是答应,那就有点打虞家的脸了。

一时之间,整个永福门巷子里都静默了。

虞景明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她倒不是看戏,而是因为,这是二姑娘自己的战斗,她要先看看二房这边怎么应对,有些路总是要每个人自己淌过去。

想着,虞景明微看了虞淑华一眼,虞淑华性子终是太过绵软,叫玫瑰顶着,明晓得不对,却一时反驳不来。

二妹这性格,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哟,玫瑰姑娘果然无利不起早呀,你又看中六灶乡什么了,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可警告你哟,别坏了我家二姐夫的大事体…”虞三姑娘却是踱着步子上前,两手叉腰的冲着玫瑰不客气的道。

“哟,三姑娘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啊?”玫瑰没想到虞三姑娘钻了出来,便故作糊涂的道,只是眼睛扫了虞家姐妹一眼,心里却有些犯嘀咕了。

荣伟堂跟渔业公司的人一起被困渔业公会的事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自是心知肚明的,这本就是她跟伟堂商量好的一出戏。

南汇出事,她前几年好不容易挣来的身家全打了水漂,这事儿别说荣伟堂不甘心,她更不甘心哪,只是如今的南汇叫王伯权和李泽时两个联手弄的水泼不进,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六灶乡突然起事,终是让他们抓到了一根浮木。

借着在南汇经营这么久的关系,他们找了熟路,很是笼络了几个六灶乡骚乱的头子,然后又搭上了渔业公会的关系,再砸了一笔钱,一是手里便握了一些牌面,只是要想翻船这远远还不够,必须得给王伯权和李泽时等人施压,有了压力,王伯权和李泽时就必须快速的平息事件,如此,他们手里握着的牌面才有份量,谈判才更有利。

如此,才有报纸上所说的,荣伟堂跟渔业公司的人一起被暴乱的渔鱼围困的事体,别看报纸上说的沸沸扬扬的,荣兴却是稳坐钓鱼台,玫瑰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不明就里的虞家二房,却是不能不担心的,所以,玫瑰才想要来看看虞家这边人的笑话,倒未曾想,虞三姑娘这话竟好似晓得一些内情似的,想着,玫瑰暗里也咬牙,古人一句话说的不错,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说不得是荣伟堂怕虞淑华担心,给虞家这边透露了点口风也未尝可知呀…

“你不懂就太对了呀,这是我虞家和荣家的事体,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虞三姑娘继续讽刺着玫瑰。

虞三姑娘这话就更让玫瑰有些不下来台了…

“哟,敢情着报纸上这事体另有花头呀,荣大少爷这是下的哪盘棋呀?”虞三姑娘的话自也引得看戏的闲人一阵浮想连翩。

虞景明看着玫瑰跟锅底的脸色,挑了挑眉,三妹倒是有着相当的急智,这回答不错,第一,点明玫瑰不是那么好心的,是另有所图,同时又点明六灶乡事体另有内情,让玫瑰别坏人好事,而后一点又说明一件事体,荣兴在六灶乡另有所图,所图什么虞家姐妹知道,但玫瑰不知道,这样亲疏之别就体现了…

如此,玫瑰就是自找没趣了。

当然,这些在虞景明眼里只是小道,二姑娘和三姑娘可以打肿脸充胖子在外人面前做场面,但个中内里,二妹这边不清楚,只怕心里还是要急,急要就出乱。

另外,六灶乡的事体到如今还未有结局,未来事态发展也有变数,荣伟堂在六灶乡不出事则罢,若是真出一点事体,有些事体二妹和三妹反而不好说了。

虞景明抿着唇细细斟酌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入局

“卟嗵…”一边围墙上,狸猫小花又从墙头上跳了下来,慢慢的踱着步子,然后一步一挨的走到老王头的茶档边上,茶档的台子下面,一个木盆,盆上面盖着一块木板,偶尔风过时,能听到里面鱼尾拍水的声音。

小花趴在那里,一下,两下,拿它的前爪扒拉着木头盖子,木头盖子一点点的移开,虞景明能看到木盆里全是一指长的小河鱼,小花儿明显很兴奋,那爪子再一划…

“咚…”的一声,木板掉在了地上,发出声音。

“呀…该死的猫。”翠婶听到响动,连忙弯腰去看,小花受惊跳到一边,却又馋着鱼不舍离开,翠婶见到小花,哪还不晓得怎么回事,便忙不叠的咒骂,又顺手抄起一根竹篾子朝着小花抽,边抽又大声的叫着:“夏至,景祺的猫跑我这儿来偷鱼了啊,遭瘟的,我说老是少鱼,打死我可是不管的…”

“喵…”小花惊叫一声,跳了开去,翠婶边叫边追着打。

虞宅的侧门又开了,夏至匆匆出来告饶:“翠婶儿,别打…别打…吃了多少,我赔…”

这边说着,虞景明就瞧见不晓得哪里来的一个灰鸭,左看看右看看,看到没人注意,长长的鸭喙伸到盆里,几条小鱼便被它吞进了肚子里…又嘎嘎的叫了声音,好不自得意满。

鸭子的叫声惊动了坐在茶当上陪着老潢喝茶的卞维武,卞维武歪过头来看。

“哟,三儿养的鸭子跑出来了…”蹲在凳子的的卞维武咧咧嘴,连忙跳下凳子,抱起了灰鸭。

虞景明看着那灰鸭,觉得非常有意思,脑海中突然又闪过一个念头。

“二妹,要不,我让翁冒和赵明他们带着虞记的护卫队去六灶乡看看?”虞景明看着虞淑华笑咪咪的道。

虞淑华没想到虞景明突然出声,虞景明站一边看好一会儿戏了,她还以为大姐不会管她这事体。

虞淑华不由又低了头,没有吱声,对于大姐的提议,她不晓得接受好还是不接受好。从心里的担心来说,她自然是希望大姐出手的,只是家里的情况,娘和三妹两个视大姐如仇寇,更何况这其中还是关于伟堂的,伟堂同大姐的事体闹成那样,现如今她同荣伟堂的婚事已经让大姐难堪了,大姐这会儿看笑话都不为过。

所以这会儿虞景明要插手,她反倒有些疑虑的。

“哼…”虞二奶奶冷哼。

“呵,有人是无利不起早的,只怕没这么好心吧?”虞三姑娘挑着眉毛瞪着虞景明。

虞景明浅浅的笑道:“还是三妹了解我,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大姐也不要别的,就要六灶乡鱼货的动输市场,怎么样?”虞景明说话,继续笑吟吟的看着二姑娘。

“哟,真会做生意,这生意都做到自家人头上了。”虞三姑娘嘴角翘着一脸嘲讽。

“你还晓得我是自家人呀?”虞景明突然冷眼朝着虞三姑娘一扫,三姑娘立时语塞。有些事体,总是你做初一,她做十五的,她们两家关系这般,虞景明愿意插手已是不错,讨点利益实无可厚非。

虞淑华抿唇:“大姐,经济的事体我是不太懂的,但六灶乡的渔货运输市场只怕也不是伟堂说了算的…”

二姑娘话未说话,虞景明便说:“我要的东西自己是我亲手去取的,取不来那是我自己没本事,跟伟堂没多大关系。”

虞淑华又看了一眼虞景明才道:“那一切大姐说了算。”

二姑娘是性子软了点,但并不表示她不聪明,六灶乡的事体终要平息,平息之后的经济事体自然是由自治公所和县衙说了算,大姐要渔货的运输市场无非就是为王家的运输队拉业务,可凭着王家在自治公所的地位,这样的业务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

大姐这般说只不过是给大家一个台阶,大姐给她搭台,她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好,那这事儿我接下了。”虞景明笑笑说,又转头冲着一边提着灰鸭脖子的卞维武道:“维武,你能招齐多少人?一起走一趟?”

“几十号人不成问题的呀。”卞维武耸耸肩,又说:“不过,大小姐,这里面我有无赚头呀,我这人带出去,人吃马嚼的,是要花消的,无赚头的事体不做的。”

一边虞三姑娘虽然气虞景明这时候还不忘捞好处,但她也晓得她那话只不过是撑一时的脸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虞景明愿意出手,她脸上不屑,但心底到是巴不得的,结果卞维武这小瘪三还这样一幅市侩样…

瘪三就是瘪三,一幅见钱眼开的相道,端让人鄙视。

虞三姑娘跺着脚,恨不得咬死卞维武,

“两个选择。”虞景明眯着眼看着卞维武:“一,我这边没有什么赚头,但这次队伍由你带队,要想拿到什么利益,你自己去六灶乡挣,于我无关。”

虞景明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道:“二,你跟着翁冒混个人头,事情解决,以后运输队的押运事体交给你。”虞景明笑笑说。

一听虞景明这话,卞维武不吱声了,心里飞快的想着,押运的事体可做,一来收入不错,而且是正正经经的行当,二来,做的好,把路趟熟了,那就是一通百通。

但他不傻,从大小姐的口气里,明显的,第一个选择赚头会更大,但他看不到那么远,也有一种无处着手的无力感。

“大小姐,给我一个时辰好哇?”卞维武冲着虞景明说,这事儿还得问大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虞景明笑笑。

卞维武撒腿就往后街跑。

“娘,我们回屋吧,世衡叔他们还在屋里呢。”二姑娘扶着虞二奶奶说,三姑娘看了看二姑娘,二姐这是甩手了?又觑了一眼虞景明,然后尖着嘴冲着二姑娘嘀咕:“也不怕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虞淑华不吱声,虞二奶奶到底是不信虞景明的,又转头冲着戴寿松道:“大哥,我这心里还没底,要不,你再帮我跑一趟荣兴,打听打听荣兴的情况。”

平常的时候,二奶奶跟荣大奶奶也是有来有往的,只是这回这事体,伟堂出事了,荣家那边没一丝消息往虞家递,到是玫瑰跑虞记门口叫嚣了,这等时候,就算是虞二奶奶再担心,却也不好直接出面去打听,戴寿松本是荣兴的经理,由他出面打听在情在理。

“好,二奶奶放心,我这就去。”戴寿松连忙点头。

目送着二奶奶几人进了九号门,戴寿松就准备去荣兴那边,冷不防被戴娘子扯住:“你倒是好心,你自己屁股上还都是屎呢…”

戴娘子这是怪虞家二房这边在戴寿松的事体上没有尽力。

“你这什么话…”戴寿松皱眉,他娘子这话说的太难听。

“娘,我可跟你说哦,早上淑丽跟我说了,她已经说通了淑华,淑华同意今日起由爹打理虞园事体,正好董家马上又要办一次董家宴,虞园要重新布置一下,董帮办那边正在催呢。”戴谦开口道。

“真的?有这事体?你怎么不早说?”戴娘子一拍巴掌,一叠子问话,又一脸欢喜,当初荣家想举荐玫瑰进虞园做交际时,私下里戴寿松就跟她说过虞园的重要性,二爷在世时也是要把虞园打造成一个私人俱乐部的。

“没有荣兴经理,做做虞园经理也是不错的吧。”戴娘子推推戴寿松问。

“你晓得什么,做了虞园经理,荣兴的经理就跑不掉。”戴寿松自晓得荣伟堂那边一直盯着董帮办手下的走货渠道,只是一直摸不到门,或者说是被董帮办堵死,这回董帮办到是松口了。

“那我先去荣家,再去找董帮办,晚上回来大约要迟一点,你们别等了。”戴寿松一脸兴奋的说,觑了一眼仍拄在永福门路口的汽车,转身就从另一头出了永福门。

戴寿松走出永福门的时候,虞景明进了虞记,站在虞记二楼走廊临街的窗边,看着停在永福门巷口的汽车,神色有些疑惑,若是她没看错的话,汽车里的那位司机应该是杨帮办的司机,上回永福门枪枝事件的时候她见过…

巷子里的人渐渐散了,只有茶档上三三两两依然说着闲话,玫瑰讨了个没趣,一脸铁青的摇上车窗,咬着牙冲着前面的司机道:“张哥,走了。”

这一趟她倒真是自讨没趣了,当然她倒也不是专门跑永福门来针对虞二姑娘的。

是一大早,杨三姨奶奶派了司机来接她去打牌的,正好路过永福门,看到了虞二姑娘。

南汇事件,她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反而是虞二姑娘全身而退,再加上虞二姑娘跟荣伟堂的亲事马上就要办了,玫瑰心里也是不舒服的,既然碰上了嘛,便想触触虞二姑娘的霉头。

只没成想,竟引得虞景明也想来六灶乡这里浑水里摸鱼:“真是失算了…”

不过,玫瑰这会儿也没太多的时间懊恼,她还得去陪杨三奶奶打牌,打的还是送钱的麻将牌,她当然不是钱多了没处花,而是为了攀上杨大人。

六灶乡的事体一爆发,她不但想借此挽回一些南汇的损失,她还想借此把荣兴商团并入商团联盟。她虽然借着唱戏攀上上海道刘大人,但现在的局势谁也说得好,上海的商人哪个不是脚踏两只船,这样才能左右逢源。

先前她本是想找门路直接攀上李泽时的,只可惜这位跟虞景明穿一条裤子的,她钻营不进去。正好她也认识杨三姨奶奶,另外她路子的消息,那位杨帮办在商团联盟里面也是说得上话的。所以,她干脆转而投杨帮办的路子,这灶已经烧了有一段时间了,今天再砸点钱,一定要想法让杨三姨奶奶说动杨大人,支持荣兴商团并入商团联盟,当然这个并入并不仅仅只是人员加入,荣兴必须有话语权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卞维文的选择

后街三十七号。

卞维武蹲在走廊边上,手里拿着一根竹蔑子,一只灰鸭绕着井台迈着八字,许是之前偷吃到几条小鱼,吃快活的便有些志得意满,时不时的嘎嘎叫上两声。

一阵破风声,一根竹篾子就抽了过来,惊得它翅膀一阵扑腾,嘎嘎声更响了,连带着院子东墙边一窝鸡也扑腾起来,真一个鸡飞狗跳。

“你这折腾个什么劲儿?要是维新晓得你这么折腾他的小灰,一准儿跟你拼命。”老潢靠坐在石榴树的树荫下,嘴里还哼着曲儿,这会儿叫鸡鸭吵闹的不耐烦了,睁开眼睛瞪着卞维武。

“我说你们一个个别装大仙啊,我就只跟大小姐要了一个时辰的时间,老潢你说我大哥他这是整什么?”卞维武指着房门紧闭的东厢房急的跳脚,他就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偏他大哥听他把事情的原委一说,就回了一句:“一个时辰是吧,大概够了。”然后他大哥就躲进了东厢房,至今没一点动静。

老潢这会儿也不吱声了,看了看紧闭的东厢房,再抬头看了看高高的石榴树冠,难得的收起了他的嬉笑怒骂,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们…”

“老潢,你这话我不明白。”卞维武一头雾水,拿着竹篾子在地上画着圈,完全不明白老潢这话跟他之前的问题有什么关联。

“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你平日不老说要革我的命…”老潢挑着眉头,瞪着卞维武。

卞维武一脸悻悻:“老潢,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嘴都是能开火车的,你计较这些干什么。”

老潢哼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拍拍大腿:“不计较喽,如今看看天下这态势,满清气数尽了,这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这身份摆在这里,你们跟着我又岂有不受牵连的…上海的时局越来越乱了,听说南边又在酝酿着一次起义,上海这边,自金融业大萧条以来,市面上也就没有安稳过,各地又开始了保路运动,再加上新年枪声,学生游行,南汇暴动等事件,清廷的日子是不远了,暴风雨终将来临,在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中,有人依山观澜,有人却要置身其中,有人挑动时局,有人被动的随波逐流。虞家那大丫头大体上是可以依山观澜的,但卞家只怕却是首当其冲的…”

不管隔了多少代,老潢总是姓爱新觉罗的,暴风雨一来,他跑不掉,老潢又于卞家三兄弟有恩,卞家三兄弟不可能眼看着老潢出事,有些东西,义之所在,逃避不了,也不会逃避。

老潢话未说完,卞维武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我看谁敢,以为我卞家还是十年前的卞家么…”

十年前的事体,卞维武还依稀记得,家门被封,又因为大家不晓得卞家的事体牵连有多广,平日有些走动的人这时候也不敢收留,大雪夜,大哥抱着三弟,他牵着大哥的衣角,三人就坐在老潢的家门口…

卞维武现在见钱眼开,也实在是当年那一幕给逼的。

“混账东西,以为你现在手下有几十个兄弟就了不起啦,麻喜赵铁柱他们跟着你是讨生活过日子,不是拼命的,还有维新,你也要他去拼命么…”老潢抬脚就踢。

卞维武跳开拍拍腿上的灰:“那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看事体不能看表面,都以为虞家那大丫头无利不起早,是看上了六灶乡的渔货运输市场才借口二姑娘来插手六灶乡的事体的,可你也不想想,虞家大丫头那运输队,虞记只占着股份吧,真正的东家是王家吧,王伯权现在就在南汇,李泽时带着商团联盟给他掠阵,这等情况,王家若真有想法,什么东西拿不到?还需要虞家大丫头出手?”

老潢说到这里,咳出一口浓啖,啖中带血。

“老潢,找个大夫看看吧。”卞维武闷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