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潢喝了口水,压下咳嗽才挥挥手:“死不了。”又断续说:“再说了,荣兴已经被赶出了南汇,荣家那小子又作什么巴巴的带着人去六灶乡淌这浑水,还不就是想趁着现在南汇还乱着,趁着王伯权和李泽时还不凑手的时候先撑握住六灶乡,才有足够的筹码跟自治公所谈,才能挽回一些在南汇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在未来的政府里谋个出身…”

这若换在古代,那就是从龙之功。

一些人心里有数,反清的第一炮大约主是要靠商团联盟这股武力。

说到这里,老潢将手里的瓷缸砸在卞维武的身上:“混小子,到现在还不明白呢…”

卞维武这回已经咋吧出味道来了,荣伟堂能打的主意他凭什么不能打?

“老潢,你的意思是让我从荣伟堂那里虎口拔牙,在六灶乡也夺一些筹码,好在商团联盟中占一席之地…”卞维武瞪大眼睛说,这是大小姐所说的,自己想办法挣赚头。赚头的大小取决于卞维武的眼光有多远。

“明白了就好。”老潢呶了呶嘴,脸色很不好。

“老潢…”卞维武咧了咧嘴,老潢是满人呢,如今却在教他反清。

“想什么呢,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清延是咎由自取,我是命定之数,咱们一码归一码。”老潢没好气的说。

“哦。”卞维武抓抓头,又道:“那我大哥他干嘛呢?”他还是不明白,大哥要做啥。

“你以为六灶乡的事体是你打打杀杀就能解决的呀,要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那南汇田氏族人干嘛找上虞景明给自治公所搭线呢,要解决问题,终归还是要坐下来谈的,谈什么?是六灶乡各方的利益平衡,这东西才是真正有份量的东西…

这种经济事体是卞先生的强项。

正说着,东厢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卞维文赤红的眼睛走出来,虽然才不过一个小时,但精神消耗实在大。

“你把这份东西交给翁冒,然后跟着翁冒行事,该咱们得的咱们得,不该咱们得的咱们也不要,大小姐给了你两种取利方式,咱们不要别的,就要鱼货运输的押运事体…至于别的,什么都不要,于咱们无关。”卞维文将一份文件交给二弟。

“大哥,你糊涂呀,老潢刚才都说了,六灶乡事体处理的好,商团联盟里面,我一个队长好当的哇…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你晓得不?”卞维武瞪大眼睛。

“你若还想回这个家,就照我说的做。”卞维文的话语里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大哥这个态度,那一切都没得商量了,卞维武跺跺脚,转身跑出门,去招他的人马去了。

“你呀,你这么凶维武干什么,他没有错。”老潢看着卞维武出门,又回头看了卞维文,叹了口气,啧了啧嘴说。

卞维文笑笑没说话。

“你不说话就以为我不晓得你什么意思啊,可你晓得不,唯武其实不用太担心,他当初帮李泽时运过枪枝,真到那一天,李泽时不会不管,大小姐也不会袖手,所以这回这机会大小姐其实是给你留的。你们跟我的关系且不说,你还是衙门的书吏,上回枪枝事件,县正堂大人是卖了你一份人情的,你要还他一份情,到时免不得要跟他同进同退,到时别人不拿你开刀拿哪一个开刀?那虞家大丫头眼睛尖的很,思虑又深远,她是想你拿这份计划书做投名状,过后虞家大丫头大约是要把你介绍进自治公所的,这对你有多重要你晓得吗?你真打算这样窝窝囊囊的一辈子呀…”老潢难得痛心疾首。

虞家那丫头是真不得了,一件不尴不尬的事体,她可以用绵密的行事作风,将事件的利用到极致。

今儿个玫瑰那一下,把虞家二房逼到墙角,二姑娘必须要有所表态,按虞家大丫头同虞家二房的关系,倒也可以作壁上观看戏,只虞家大丫头倒底是虞记当家人,若真是作壁上观,倒要让人小瞧了,只是大丫头当初被荣家算计了一场,自不可能这时候还上赶着去给荣家搭台,所以虞家大丫头不动则矣,一动就先盯上鱼货运输市场,二动却又给卞家兄弟搭了台,最终不舒服的还是荣兴。

老潢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眯着本就昏花的眼看蓝天,白云看不太清,只看到大片大片的蓝,这天跟他讨福晋那天的天是一样的。

“有些东西欠的太多,心会乱。”卞维文笑笑。

“你呀,随你吧。”老潢也不再多说,他晓得,维文说的心乱是假,真正是不愿让他难堪。不管是自治公所还是商团联盟,针对的都是满清,反的是满清,他老潢姓爱新觉罗呀,只要他在一日在世,维文大约都不会参和进那里面。

这孩子,傻!到没有维武来的决断,但让他心里暖。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春兰的心思

午后,卞维武带着人跟翁冒一起去了六灶乡,接下来只需静待结果,虞景明便又约了汪莹莹,主要是去公证所办理转让荣兴不记名股票的公证手序。这是上回,在王家的时候跟汪莹莹约好的。

两人办好事体从公证所出来,正是下晌,两人就隔壁的咖啡厅了喝了杯咖啡,叫了点西点,虞景明不太喝这个,但偶尔喝喝也觉那味儿香醇浓厚的很。

“听说荣伟堂陷在六灶乡了?”汪莹莹有些幸灾乐祸。董家跟荣家的矛盾早就在明面儿上了。

虞景明笑笑。

见虞景明不接话,汪莹莹也就收住了话头,上午戴寿松来找她公公,可是把一大早永福门发生的事体事无具细的说了,总之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便是这位虞记大小姐,不出手则矣,一出手就直接从荣兴嘴里掏出了一块肉。

她公公还说了,以后虞家的新闻有的看。

想来也是,虞景明跟荣家是恩恩怨怨,偏虞家二房又夹缠进去,再联想着虞景明跟虞家二房的矛盾,还有戴家在一边敲边鼓,以后新闻只怕是少不了。

“你晓得哇,今天上午,戴经理来找我公公,我公公便请了他做虞园的管理。”汪莹莹咬了一口马卡龙说。

虞景明正咪了一口咖啡,一听这话微微愣了一下。

三姑娘让二姑娘把虞园交给戴家大舅打理,虞景明是晓得的,虞景明之前也分析过,三姑娘让戴家大舅打理虞园倒是一手妙棋,这样,戴家大舅就有机会接触到董帮办的各种渠道,而因为这个,南汇的事体,荣兴就一定要保戴寿松,以此拉笼戴寿松。

只是,虞景明再也没想到,董帮办居然直接聘请戴家大舅打理虞园,这样一来,董帮办等于把他多年经营的渠道直接交到了戴家大舅的手里,此一举等于把他所有的资原都交给了荣兴,这等于是在资敌呀,有点说不过去。

虽说从董家开始卖荣兴的不记名股票时,虞景明就晓得董家要开始撤退了,但董帮办这些年帮人走私,只怕不该知道的东西却知道太多了,他这样全放手不怕到时无法全身而退吗?

当然,这些都只是虞景明的猜想,或许董帮办另辟蹊径也未可知呀。

虞景明沉思,汪莹莹好似并不太在意,拿了一个泡芙咬了一口就放在面前的盘子里:“这泡芙不太新鲜了。”说完又笑笑:“景明,你们四马路分店新来的莫师傅有一手,做的玛德琳,被几个大鼻子洋人夸正宗的很,如今四马路那边,一些编辑和记者下午茶的时候都会来店里,喝杯红茶,吃点点心。本来我公公还打算,下个月的董家宴请莫师傅露一手西点的,只董婆把她的董家宴当命根子,别说糕点,席上便是用什么碗,什么筷子都得她点头,她那人又是最古板,说董家宴走的是继承的是孔府宴的规矩,说洋鬼子的东西哪里上得了台面,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倒是有些可惜…”

虞景明笑笑:“董婆自有她的道理。”

“倒也是。”汪莹莹笑笑,本就是闲聊,这时又翻了翻手提包,拿出一张请柬:“这是下个月的董家宴请柬,还请大小姐赏光。”汪莹莹说。

“求之不得呀,董家办董家宴,上海滩都传遍,哪个不想求一张请柬,别的不说,董婆的手艺可不是想尝就能尝到的。”虞景明笑嘻嘻的接过请柬。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告辞,虞景明又去了王家看了看,伤痛还是刺骨的,但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虞景明陪着王大奶奶说了好一阵子话,等到虞景明从王家出来,已是傍晚,坐了黄包车一路到永福门,夕阳晒的永福门一片通红。

“这天红的邪门儿…”更夫老锣拿着更锣依在有些斑颇的墙边。

“有什么邪门的,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儿个是个好天呢。”钱老六挑着剃头挑子停在门口,接着老罗的话说。

“那倒是。”老罗嘿嘿笑。

老王头的茶档茶香依然悠远。

虞景明推开虞宅的门,杨叔和杨妈坐在门房边的两张小凳子上说话。

“咋嘀追不回来呀?”杨妈的声音低沉,有些暗哑。

“你又不是不晓得那春兰那丫头的脾气,学了几年书,讲自由,讲民主,咱们给虞家做下人,那丫头已经觉得没面子了,如今又驮你一顿冤,那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了。”杨叔闷闷的抽着烟。

两人说的是昨儿个春兰被杨妈误会,气急冲出家门的事体,杨叔去追了,一夜过去了,春兰还是没有回来。

“那她去哪儿了?”杨妈急了,声音都打颤儿。

“你别急,实话跟你说吧,她昨儿个就上了火车,跟长青一道走了。”杨叔道。

“这哪成啊,她一个丫头…”杨妈急的跳脚。

“不让她跟着长青走,以后还不晓得要出什么事体,你以为春兰那丫头这回是临时起意啊?临时起意,她能晓得长青是坐哪班火车?还能在出发前赶上?这丫头只怕那心里早有打算,这回这事儿也只是赶巧了。”杨叔摇头说道,真是女在不中留呀。

“唉,这丫头…”杨妈咬咬牙,只已覆水难收,只能叫老天保佑吧。

“大小姐好。”两人话说完,正好看到虞景明推门进来,连忙打声招呼,杨妈更是搓了搓衣角,冲着她深深鞠了一个躬,说:“多谢大小姐。”

虽然之前三姑娘把事情栽在大小姐头上,但这事儿一天不弄清楚,春兰那边就一天都有嫌疑,她们待在虞家便多少会有些尴尬。

也幸得大小姐简简单单的一个算计,就叫麻油婆把一切掏了出来。

虞景明笑笑点点头,跟杨妈擦肩而过时,倒是想着,没想到春兰竟是这样追着长青离开了…

又是一年茶花季,院子里那盆十八学士的花骨朵已经破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旁观者清

“瞅瞅,瞅瞅虞景明那相道,自家妹子遇了难处,她直接开口要利益,这算什么,趁火打劫吗?”天井边的走廊上,虞二奶奶手里拿了本册子,一边小喜也拿着一本流水账,全是一些花销账目。

戴娘子也拿着一支笔,帮着一笔笔勾对,只手上忙着,嘴里也是不得闲,说起了之前的事体。

二奶奶不作声,边上正帮忙剪喜字的戴姨妈却是笑笑说:“话不是这么说的,正象二姑娘说的,于其让别人掂记着,倒不如好了自己人。再说了,我也听你之前说,那鱼货的运输市场到底也没规定就一定能入得荣家姑爷的口袋,最后是谁的都不好说。大小姐安排人去给姑爷撑腰,那也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的,挣一笔生意也是应当应份,怎么说得上是趁火打劫呢…”

戴家姨妈这话说的四平八稳的。

“你才来上海,你晓得什么呀。”戴娘子冲着戴姨妈冷冷的说。

“我是不晓得呀,但有些事体咱们不能钻在一个牛角尖里,得换个角度去看,甭管大小姐是不是趁火打劫,但大小姐终是为二姑娘撑腰了,二姑娘实实在在是受益了,这就够啦。”

戴家姨妈说,喝了口茶,有些事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面都说虞家大小姐跟虞二奶奶这边闹的水火不容,可不管关系怎么僵,大小姐这边都象一株苍天大树一样,只要这株大树挺立着,总能挡风挡雨挡雪。

在戴姨妈看来,二奶奶这边却是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戴姨妈犹豫了一下又低声的说:“二奶奶,有些话,我不该说,但我自宁波来贺亲,打的主意二奶奶和大小姐心里也是清楚的,二奶奶和大小姐没有把我当成打秋风的打发,反而以礼相待,我这心里记着情呢,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我发现二奶奶身边没人说,那我也就说一说…”

戴姨妈说着顿了一下停住了话头看着二奶奶,如果二奶奶不叫她说,那她也就只好不说了。

“说吧。”虞二奶奶淡淡的道。

戴家姨妈抿了抿唇:“我觉得二奶奶对大小姐的偏见实在是太大了,究其原因是因为二爷的事体,只是二爷的事体真能怪罪大小姐么?二爷和景祺他娘亲那些事体,便是没有虞景明,难道能瞒一辈子么?我最后再问二奶奶一句,若是你百年了,二姑娘和三姑娘遇到了难处,谁会真正为她们两个做主…”

一连几个问题问完,虞二奶奶阴沉着脸不说话,一边戴娘子却是竖眉瞪眼:“哟,戴四姐儿,合着你是来为虞景明做说客的呀…怎么,一包旧衣旧裤,就叫人收买了?也太掉价了吧?”

戴四姐儿是戴家姨妈在戴家时的小名。

翁姑奶奶这边收拾了几大包旧衣旧裤给戴家姨妈,戴娘子是看到的,戴娘子自然是瞧不上眼,这会儿那表情格外的不屑。

任戴娘子如何冷言冷语,戴姨妈总是笑笑的一团和气,这会儿便欠欠身体说:“戴太太怎么说就怎么是吧…”

只瞧着虞二奶奶那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的表情,戴家四姨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跟虞二奶奶道歉说:“是我多话了,二奶奶见谅。”说完,便抱着那一大络的红纸,专心在屋里剪喜字。

三姑娘依在门边,不屑的笑笑,回头冲着还在绣着红盖头的二姑娘说:“你晓得哇,虞景明送给戴姨妈那些旧衣旧裤里面包着两块松江布和一套真丝被面…”

所以,四姨妈才这般落力的为虞景明说好话,三姑娘想着。

二姑娘抬头看了看三姑娘,面皮上只是勉强笑笑,心里还记挂着六灶乡那边,又继续闷头绣花,三妹的话她听得明白,只是她娘亲和三妹有些事体太钻牛角尖了。

得不到二姐的回应,虞三姑娘撇撇嘴。

虞景明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戴家四姨妈捧着红纸进了屋里,戴家四姨妈的话自也落在她的耳里,心里想着,有些事体到底是旁观者清,心里也承戴家四姨妈的情。

两人的神情落在虞景明眼里,虞景明也只是笑笑。

二楼的偏厅,杨妈拿了本册子在跟红梅对账,主要是一干家用,和喜宴时的器具,还有来帮忙的人工,再还有一个大头,宴席的各类肉禽蛋和菜蔬,这一干花消是大头。

红梅听到虞景明上楼的脚步声,探过头出来就要跟虞景明打招呼,虞景明摆摆手,让她忙她的,不用打招呼,二妹的婚礼,一套事体繁琐的很。

摆过手,虞景明就进了起坐间。

翁姑奶奶坐在起居间的门边,这会儿戴着老花镜,在捡黄豆,老花镜已经掉到鼻尖上了。面前摆了一个篾盘,盘子里都是一些干菜,分成好几堆,有香菇,金针,木耳,百叶,花生米,黄豆等,这是做十香菜的材料,酒席都是大鱼大肉的,太油腻,十香菜便是一些干菜再配上咸菜丝儿,十分爽口的。

翁姑奶奶身边,小景祺坐在一把小椅子上,面前摆了一张方凳,方凳上一碗烂糊面,烂糊面名字不好听,但里面的功夫却不小,要做到烂而不黏,糊而不焦,再配上青菜,肉丝,虾仁,鸭肫干,茭白粒等,味道最是鲜美。

景祺的对面,戴季不晓得什么时候过来的,这时手里端着一只空碗,显然是刚吃完,这会儿两眼却盯着虞景祺碗里的面:“景祺,我怎么觉得你碗里的面跟我之前吃的不一样啊?”

小景祺抬头看戴季,又看看碗,脸上的表情还是木然,看了一会儿,皱皱眉头:“怎么不一样?”

“感觉你的面更好吃。”戴季舔舔嘴唇,又有些眼巴巴的问:“鲜吗?”

戴季那心思自然落到翁姑奶奶眼里,只翁姑奶奶懒得跟一个小鬼头计较,只顾着捡黄豆。

“鲜…”虞景祺干巴巴的回了一个字,想起什么似的,又抬头冲着戴季道:“鲜的落眉毛。”

前天吃鱼的时候,翁姑奶奶问他好吃吗?鲜吗?他就回了一个字鲜,夏至说,他这样说话干巴巴的,不讨喜,便教他说了鲜的落眉毛这句,虞景祺记起来了,这会儿戴季问起,便补上一句。

虞景祺低头继续吃面。

没了,怎么没下文了?戴季瞪着虞景祺,他还等着虞景祺主动请他吃呢。

“哟,我跟个傻子说干什么,他又听不懂。”戴季不干的嘟嘟喃喃的,冷不防,头上被拍了一巴掌,翁姑奶奶没好气的瞪着戴季。

戴季伸伸舌头,嘿嘿的笑了笑。翁姑奶奶继续捡豆子,小景祺默默吃面,戴季伸伸脖子,看翁姑奶奶不在意,便拿了筷子直接从景祺碗里夹。

“咳咳…”虞景明站在门口,重重的咳了两声,惊得戴季手里的筷子掉地上了。

看到虞景明,戴季便缩头缩脑的站起来:“我回家了…”说完,戴季便一溜跑的不见人影了。

戴季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虞景明。

“景明回来了。”翁姑奶奶将面前的篾盘摆在一边,忙不叠的招呼夏至开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尘埃落定

夏至端了菜上来,一个糖醋小排,一沙锅腌笃鲜,一盘酒香草头,一盘五香干,再加一个焖黄豆。

小桃又温了一壶黄酒,这黄酒是翁姑奶奶喝的,喝了暖胃去风湿,晚上也好睡觉。

虞景明慢条斯理的喝着汤。

“刚才杨妈说,婚礼,酒席一切事体都准备好了,就是不晓得六灶乡的事体到底怎么样了,后天就是婚期,二奶奶那边心里不定的很…”几人吃着晚饭,红梅把之前跟杨妈交接的一些事体跟虞景明说说。

这要是婚礼不能如期举行,说不得又是一场笑话。虞景明突然插手,二房那边其实也是借杨妈的嘴跟她们这边探点消息。

“活该。”翁姑奶奶没好气的说,翁姑奶奶年纪越大,倒是越来越真性情,荣伟堂几次给虞景明埋坑,老人家恨不得看他的洋相呢。

“景明也是的,荣家那家大业大的,还怕没人出面呀,你逞什么能?巴巴的去给人解围,还没落得个好,成了趁火打劫的…”翁姑奶奶气愤的说。

之前楼下,戴娘子和虞二奶奶的话早被小桃这耳报神听了,拿翁姑奶奶耳边学。

“倒不是我逞能,姑奶奶你以为伟堂真出事了呀?那六灶乡的渔民说到底是为了讨生活,渔业公司也是做生意的,他们两方闹起来,总不能真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荣伟堂带人过去也是想两面讨好的,那六灶乡渔民巴不得象南汇田家那样,中间能有个说项的,渔业公司这边也能有个台阶下,这种情况下荣伟堂怎么可能真出事,报纸放出的消息,也不过是伟堂想向自治公所施压罢了,等事情平息,他才好讨更大的好处,再加上玫瑰那么一闹,这等情况,我做什么不能出手拿一份利…”虞景明说。至于二婶和戴娘子她们,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捞不着一句好话的,自也不会太在意了。

翁姑奶奶哪晓得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弯绕绕,听的头痛,不过,晓得六灶乡那边没大事,景明也不知亏,这就够了。

“对了,大小姐,今天出发的时候,维武把一份六灶乡鱼货的市场规划书交给了翁冒,另外维武还说,他要的赚头就是运输队押运的事体,让大小姐不要忘了。”红梅突然又说,这是翁冒出发前跟她说的。

“哦。”虞景明愣了愣,六灶乡的事体,她本来是让翁冒给维武掠阵,而她也说了她要拿到鱼货运输的市场,有这两者,卞先生精于细微之处,自也晓得六灶乡的事体要如何才能干净的收尾,虞景明晓得,卞先生定然会制定出这么一份附合合方利益的市场规划的。

这份计划书交谁都无所谓,只要是卞先生制定,到时她便能凭着这份计划书把卞先生推荐进自治公所。

只是让人意外的卞维武要的赚头,不是自己给的第一种,反而是第二种。这显然不会是卞维武的主意,大约是卞先生的主意了。

卞先生是通过这个来表达不愿参和进商团联盟和自治公所里面去了?

为什么?不应该啊,风暴一来,卞先生处境绝对不好,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白白放过?

虞景明皱着眉头想着。

“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我小红娘就能见到她。可算得一段风流佳话…”

后巷,老潢暗哑的声音唱着红娘的女腔调,透着好笑和一股子森然。

“老潢,湛人不湛人呀,你这嚎丧哪。”几家妇人骂了起来。

老潢嘿嘿的笑。

虞景明拍了拍额头,有些明白了。

“卞家,这是不领情吧?”红梅皱着眉头说。

“嗯,是我疏忽了一点。”虞景明点点头,她疏忽卞家跟老潢的关系。

如果没有老潢,卞家三兄弟如今不晓得落个什么境地,于卞家三兄弟来说,老潢有再造之恩。这等情况之下,任何会让老潢难堪的事体,卞先生都不会去做。

卞先生这人真不好说,他明晓得他会面对什么情况,却依然这么坚持,在虞景明看来,有些迂腐,也有些傻。

就在这时,长街上,在虞记值班的老赵喊:“红梅,翁冒的电话。”

虞景明同红梅相视一眼,等的就是这个电话,六灶乡的事体大约尘埃落定了。

虞景明吸了一口气:“走,去看看。”

虞记办公室里。

虞景明本来预计要明天一早才有结果的六灶乡事体,在当晚就有结果了。

翁冒在电话里说,他这边的人马一到,六灶乡那边闹事的就有些乱了,然后翁冒又找了田家人,让他们牵了线,跟六灶乡这边的几个渔户谈,谈的时候,翁冒又拿出那份鱼市的规划书,这份规划书顾及了各方利益,能给渔户一个比较好的交待。翁冒这边承诺,只要渔户愿意坐下来谈,他们将极力促成这份规划书的达成,之后又跟自治公所这边联系,由自治公所做出不追究后果的承诺,如此这几下动作,再加上荣伟堂本就说通了渔业公会,两下里,六灶乡的渔户也就闹不起来了…

只不过荣伟堂憋屈狠了,他这边早就跟渔业公会通了气,会给渔户一些好处,只是怕渔户们狮子大开口,便打算再压一压。

没成想,便在这压一压的当口,却让虞记钻了空子,一份十成十的筹码,最后变的只有五成了。

虞景明笑笑,虞记的人马过去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虞景明和红梅从虞记出来,心情都挺轻松,商团联盟在南汇的事体里,真正是把旗号立起来了。

“荣兴商团也没亏,这事体一下来,南汇的事体也就不了了之了,算是将功补过。另外听说荣兴也并入了商团联盟,就不晓得,荣大少爷会得个什么位置?”红梅道。

“大约不会差的。”虞景明想着白天玫瑰坐着杨帮办的车离开。

“汪汪…”几声狗叫从前面传来,然后是虞宝珠带着她身边的那个婆子从虞宅出来。

“大姑,这夜里,要去哪里呀?”虞景明好奇的问道。宝珠大姑这回从宁波过来参加二姑娘的婚礼,是有些意气纷发的,平日里到也高兴的很,难得的没生什么事体,只这会儿这大半夜的出问,倒是让虞景明有些不解了。

“去四马路。”虞宝珠挥挥手。

虞景明还待问怎么这夜里去,虞宝珠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