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宅里,虞二奶奶本来睡下了,之前听到老赵在外面的叫声,晓得定是六灶乡的消息,这会儿也披了衣服坐在堂前,二姑娘坐在下首,一边明月和赵妈侍候着。显然是想等虞景明回来问问情况的。

“没事了,自治公所已经接管六灶乡,明天一早,荣伟堂就能回来了…”虞景明进门,看着堂前的情形,便笑笑说。

虞二奶奶脸皮没什么变化,只那原来握紧扶手的手松了开来。

“多谢大姐。”二姑娘冲着虞景明福了礼,脸上也有了笑意。

虞景明点点头,准备上楼,又退了一步问二姑娘:“大姑这大夜里去四马路做什么?”

“我也不晓得。”虞二姑娘道,她今天都没怎么跟宝珠姑姑碰过面。

丫头明月在一边说:“宝珠大姑下午去过四马路,回来的时候有些神不守舍的,好象有心事,刚才又说要去四马路,说有些话要问陈家表少爷,不问睡不着觉。”

“哦。”虞景明点点头,也不晓得有什么事体。

突然她倒是想起小桃跟润生闲话过的事体,表少爷捧戏子,这事体虞景明后来了解过,表哥对天蟾戏院那名青衣是有些想法,只不过一直也没有行动,这样的事体,她做人表妹的是不太好过问的。

也不晓得大姑这般,是不是因为这个?

第一百六十七章 清晨

虞宝珠一夜也没有回永福门。

天亮前下了一场不小的雨,到得天亮的时候,就云收雨散,过年以来,虞景明浅眠的很,早早就醒了,也睡不着,干脆就起了个大早,此时,老王头茶档上的第一壶茶刚刚煮开。

虞景明记得她五六岁那年,正是父亲带着虞记开僵拓土之时,那些日子里,她晚上睡下时闻到的时这股带着苦味的茶香,早上醒来时闻到的还是这股茶香。

如今闻这茶香便格外怀恋。

虞景明便捧了她那只紫砂茶壶下楼。下楼的时候,就看到明月和小喜带着几个婆子在各处打扫,一些显眼的地方已经贴上了喜字,虞家二姑娘明天就要出嫁啦。

“卖报,卖报,大消息,虞记荣兴握手言和,虞记大小姐助力荣兴商贸,平熄六灶乡渔民暴乱事件,自治公所李总董,王柏权理事,以及李记李大公子连夜赶扑六灶乡,同渔民代表和渔业公司商议筹建六灶乡渔市…”

这时,穿着青布短褂的报童便挥着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报纸一溜跑的进了永福门。

“给我一张报纸…”明月从怀里掏出两个铜钱,站在门口朝小报童招手,买了报纸便一溜跑的上楼,显然是给虞二姑娘报信了。

姑爷没事了,对于二姑娘来说,终是喜讯。

虞景明笑笑,端着紫砂茶壶出了大门。

“哟,这就好。”二号门前,钱家六婶帮着钱六叔把剃头挑子从屋里搬出来,又拿了一个木头盆子到对面虞记门口的自来水笼头那里装了一盆水,这会儿听到报童的吆喝声,一脸欢喜的嘀咕,钱厚实昨天也跟着卞维武去了六灶乡,她担心了一晚上呢。

“什么握手言和哟,昨天玫瑰可是把虞二姑娘逼到墙角的,若不是看在二姑娘的面子上,大小姐可犯不着去淌六灶乡这趟子浑水…”麻婶端着饭碗也走了不过,却是有些没好气的说,钱厚实跟着卞维武去了六灶乡,麻喜也不可能落后,也跟着去了,麻婶昨晚同样是担心了一晚上。

“老王,一碗浓茶,一个麦饼。”老潢趿着木底鞋子踢踢踏踏的从圆门洞过来,脚下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洼子。

每天早晨,一壶浓茶,一个麦饼,雷打不动。

老潢拖了条长凳子坐在路边,端着茶碗吸了一口茶,这才接过麻婶的话说:“这到底二姑娘跟荣大少爷马上要成亲了呗,报纸也要往好了说…”

倒也是,众人点点头,不过这到底不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大家关注的焦点是六灶乡事件,昨天虞景明才让翁冒和卞家老二带人去六灶乡,这事体就发生在大家的眼皮低下,没想到这一夜功夫,六灶乡的事体就平静了下来,东家大小姐这又成一功了?

到底是大小姐有眼光呀,这又搏了个满堂彩。

众人想着,就看到虞景明走到茶档前。

“王伯,给我装一壶茶。”虞景明把茶壶递给老王头。

“哟,大小姐,大清早的,空腹喝茶伤胃,你别学老潢,那老东西的胃就是一只茶壶,任何时候装茶都没事儿,我怀疑他胃里的茶釉比起我家那只煮了二十年茶水的茶壶还厚…”翠婶说。

“晓得哩,我不喝,昨夜里没睡好,这茶香提神儿。”虞景明笑笑。

“哟,大小姐识货。”翠婶得意了,一边老王头也咧了咧嘴。

别看他家这茶算不得好茶,但的确是提神儿。

正说着,一个车夫拉着一辆空黄包车进了永福门,就停在永福门二号门前。

“哟,这车停这里干麻?”翠婶好奇的嘀咕了一句。

钱六婶正在一边拾缀着钱六叔那剃头挑子,看到黄包车停在自家门口,好奇的问:“你找哪个?”

“这是麻师傅家吧,陶记的陶老板让我每天早上来接麻师傅上班。”车夫点头哈腰的问。

麻三妹这时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来说:“我晓得的,你稍等,这就好。”

“好的,没事,侬慢慢来,等多长时候陶老板都算我钱的。”车夫说着,便在一边的门坎上坐下。

麻三妹便缩头回了屋里,在后面的洗漱房里洗漱,钱六婶叹了口气,也摇摇头回屋了,在她看来,三妹这事体做的实在有些太撕脸面了,不留后路,不好。

“哟,麻三妹这是有专车接送了,陶记倒是下功夫了。”翠婶嘀咕一句,看到一边正捧着茶壶闻着茶香的虞景明,倒是有些探究。

只虞景明一向是不动声色的性子,这点小事体哪里会引得她动容。她只是捧着紫砂茶壶,深吸一口气,带点苦味儿的茶香便进了心脾。

“走了。”一会儿,麻三妹挎着一只时髦的小挎包出了二号门,上了黄包车。

黄包车夫拉着黄包车掉了个头,飞快的出了永福门。

虞景明晓得这是陶记出手了,陶记是要用这告诉别人,虞记守不住人才,而陶记千金买马骨…

“景明,卖你一个消息,陶记今年可是搭上了利德商贸行,那利德商行在整个东南亚各国都有他们的分部,陶记今年盯着的可是整个东南亚市场。”

荣伟堂这时带着几个下人,挑了几挑礼物进了永福门,看到虞景明,便笑着说,只那眼神里却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虞景明自晓得荣伟堂看什么戏。

李记在东南亚占有一定的市场份额,但利德商贸在东南亚却是一条过江龙,两方要拼起来,谁胜谁负真不好说,但问题是,李泽时到底只是李记的大公子,如今李记是掌握在李泽时二叔的手里,李家二叔不可能为了虞记这点糕点业务去跟利德商贸拼。

如此,陶记若是攀上利德商贸打进东南亚市场,那去年虞记的红火只怕会是芸花一现。

当然,说是这么说,但那利德商贸又不是做慈善的,凭什么帮你陶记去开拓市场,这里面陶记要想达成目标,只怕也得脱层皮。

所以,陶记这一举到最后到底能得多少利很难说。

还是父亲那句话,经商之道无外乎奇正两道,去年虞记以奇破局,今年虞记以正守局。

做事业,从来就没有顺风船,虞景明不怕挑战,逆风而行,才有别样风光。

“晓得了,多谢伟堂。”虞景明客气的笑笑,又挑了挑眉道:“六灶乡的事体还要恭喜伟堂,倒是因祸得福了。”

荣伟堂可以看戏,虞景明自然也可以给他添添堵。虞景明一脸笑吟吟的。

“还要感谢景明相助。”荣伟堂微微的抽了抽嘴角。

“大姐太客气,我这就应该的。”荣伟堂也是笑道。

虞景明也是笑笑说:“不客气,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是呀。”荣伟堂笑着点头,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两人心知肚明,虞景明这回是狠狠的从荣兴嘴里掏了一块肥肉进口袋,荣伟堂肉疼的狠,只是昨天玫瑰演的那一出,如今他不但只得哑巴吃黄连,还得感谢虞景明出手相助,这不,他一回城里,就立刻带着礼物一大早来永福门了。

荣伟堂带着人进了虞宅,虞二奶奶高兴的很,让杨妈备了早点,留荣伟堂吃早点。

“大小姐,早饭准备好了。”小桃也从虞宅探出半个身体来,冲着虞景明说。

“晓得。”虞景明点头,回头又跟老王头要了一碟茴香豆端在手里,才慢悠悠的进了屋。

第一百六十八章 翻身

天井一角,那株十八学士的茶花满是花骨朵,有的尖头已经爆红。

茶花边上是一眼水井。

夏至从水井了压了一木盆的水,又将一盆赃衣服泡在水里,虞景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发呆,戴季蹲在一边,嘴里正啃着一只肉包,夏至搓衣服的时候悄悄的冲着戴季呶了呶嘴,戴季撇撇嘴,才转脸冲着虞景祺说:“景祺,给我讲故事呗…”

“从前有座山…”好一会儿,虞景祺慢条斯理的开口,依然是这个讲了无数遍的故事,而且只能讲出前面三句…

“哎哟,怎么还是这个,我耳朵都起茧子了…”戴季苦着脸抱怨。

“季少爷…”夏至在一边合着手掌一脸拜托的样子。拜托他耐着点性子。

景祺是个傻子,再加上他这不尴不尬的身份,永福门这边的小孩明里暗里在家人的吩咐下,都有些避着他,也就戴季这混不吝的,只要这边有好吃的好喝的,他就往这边凑,几次被戴娘子打也不改。

夏至晓得戴季这性子,有时便会花点小钱,买通戴季陪着景祺玩。

“好吧,好吧,你继续说。”戴季皱巴着脸,看在钱的份上,不耐烦的继续蹲着。

虞景祺抬头看了看他,便低垂着脑袋,再也不说一句话。

这般大眼瞪小眼的,戴季哪里受得了,拍拍屁股站起身来,走到夏至身边摊了摊手:“夏至,不是我不听,是景祺不说…”

夏至闷闷着一张脸,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正要放在戴季的手里,冷不防的,一边虞景祺的手伸了过来,将两个铜板握在了手里…

“你抢我钱…”戴季两手硬去掰虞景祺的拳头,虞景祺低垂着头,拳头却握了死紧,戴季气不过,两手一推,就把虞景祺推坐在地上。

“季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夏至慌忙去扶虞景祺。

戴季冲着夏至做了一个鬼脸,回头之际正对上虞景明一张冷脸,虞景明的冷脸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戴季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转身就跑,边跑还边说:“以后再不来听你说故事了,无趣的紧…”说完,人已经跑的没影了。

屋里,虞三姑娘听到外面响动,便走出来,依在走廊的窗边看戏。戴谦不晓的什么时候从隔壁过来的,也从屋里出来,跟三姑娘站在一堆,时不时低语两声。

“大小姐…”夏至有些忐忑的跟虞景明打招呼。

虞景明点点头,看着夏至局促的神情,也晓得,这世间,若论最关心虞景祺的人大约也就是夏至了,只是这丫头有时候过于关心,做事反而弄巧成拙。

“夏至,以后这种花钱请人来陪虞景祺玩的事体不要做了,他不言不语,但未必心里就什么都不明白。”虞景明冲着夏至说,虽然虞景祺一直是由夏至照顾,他的事体虞景明不太管,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总不好真叫人当傻瓜了去。

“晓得了,大小姐。”夏至连连点点头,刚才的情形她看在眼里,也晓得之前做的并不一定合适。

虞景明点点头,又低头看了握着那两枚铜钱,拳头仍攒的死紧的虞景祺,许是感受的虞景明的目光,虞景祺也抬了头,看了虞景明一眼,却又突的转过脸,看了不远处的虞三姑娘,又猛的低下头。

看着虞景明祺的表现,果然的,这孩子心里未必就什么都不明白。

“自己想些什么,总要说出来才好,世界不会围着你转,无关的人自也不会去猜你的心思。说出来,总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如果自己都放弃自己,自也怨不得别人眼中没有你。”虞景明突然说着,也不管虞景祺是不是听得懂。说完也就自顾自的进屋,路过三姑娘身边,两人相视了一眼,三姑娘撇了撇:“既要做好人,就把事情做好了,这般放任算什么?”

“我怎么对待我这边的人是我的事体,三妹若是看不惯,领回去就是。”虞景明盯着虞三姑娘说,虞淑丽便立刻瞪起眼来,只一会儿却又移开视线:“呸,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好了,好了,少说两句。”戴谦在一边打着圆场。

虞景明笑笑,三妹未必真象她嘴里说的那样不在意,真不在意了,连提都不会提的。

虞景祺看了看虞景明的背影,又看了看正跟戴谦说话的虞三姑娘,然后转过脸,突然伸出手握着夏至的手。

夏至一脸激动,这样的动作在出事之前,平常的很,毕竟景祺一直是她带着,只是在出事之后,景祺再没有主动去拉过谁,这是病又有些好转了…

疾风中的嫩草已经很艰难了,若是再不努力些,最后只能被风吹倒,埋在土里。

堂前,虞二奶奶,虞世衡,还有戴寿松夫妻一起陪着荣伟堂聊天。

戴家姨妈倒是给杨妈搭起手来,忙活着屋里屋外的琐碎。

“伟堂这回的事体做的漂亮。”戴寿松边品着茶边说。

“也是背水一战,大舅在荣兴当经理,也是晓得我的处境的,我开这公司,背后是靠了俄亚银行的关系,可人家洋人也是不养闲人的,我在南汇花了那么多的功夫,若是最后被赶出南汇,只怕俄亚银行那边也就不会支持我了…”

“也是,伟堂也不容易,不过能做到如今这样,也叫一些人瞧瞧当初二爷看中的人是好是歹…”虞二奶奶这话是冲着正进门的虞景明说的。

虞景明笑笑,似乎并未听出虞二奶奶话中有话的样子,只是冲着众人点头招呼就转身上楼。

她晓得二婶的心思,荣伟堂这边越成功就越证明当初虞二爷给虞景明订的亲事是不错的,一切都是虞景明不识好歹…

还是那句话,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二奶奶这等话题,虞世衡等人也是不好接嘴的,戴娘子本是最会给虞二奶奶搭台唱戏的,只不过戴娘子如今的心思不在二奶奶这边,这会儿却是冲着荣伟堂抱怨说:“你大舅哪里还是荣兴经理哟…听说荣兴要提贾西做经理,呵,如今这世道,混混儿瘪三也能当起经理来了…”这话里怨气不小,显然是怪荣伟堂在南汇的事体上拿戴家大舅垫背。

荣伟堂知情识趣,连连拱手说:“大舅妈哪里听来的闲话,贾西大字不识一个,怎做得经理,大舅自然还是经理,舅妈原谅,你们也晓得当时情形,大舅是经理,南汇的事体追责起来实在是越不过去的,所以才停了大舅的职。如今,我在六灶乡这边也算是有功,别的不说,保大舅总是没有问题的…”

“阿弥陀佛,这就好,这就好。”戴娘子的脸色一下子光彩了起来。压在戴家头上的那片乌云便散了。

戴寿松也松了一口气,又问:“那商团的事体怎么样?”

“啧,我这边有上海道刘大人的支持,李泽时到是不想让我插手商团联盟,但杨大人出面,他也不过是一个窜连的,还真能一手摭天不成。更何况,商团里,除了王伯权因死了个儿子一条道跟李泽时走到黑,一些商人却是宁愿维持现状,自也不会象王伯权那样支持李泽时了,我现在已经是商团联盟中的一个大队长了…”

荣伟堂这话里便有些自得,六灶乡的事体,终是让他翻了身。

“哟,我听说一个大队得有近千人呢…”戴娘子啧嘴,近千人马,搁以前,也算得一方诸候了吧。

虞二奶奶也露出了难得的笑脸。

正上楼的虞景明听到这些,倒是没感到奇怪,这结果在昨天她看到玫瑰坐杨大人的汽车路过永福门时,便猜到了结局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南方形势

翁冒也就比荣伟堂早一脚回永福门,他昨夜忙了一夜,这会儿正坐在二楼起坐间的小茶几旁吃早点。

虞景明在翁冒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夏至端了早点过来,清清爽爽的皮蛋瘦肉粥,再碳炉上煨的绵软滚烫,一笼蟹黄小包,两碟小菜,自有一番风味。

夏至上好了早点便出了屋,又陪着虞景祺溜弯。

翁姑奶奶坐在茶几的斜对面,这会儿正半眯着眼听着一边的小桃读报纸。商团联盟自在南汇立了旗之后,就开始招兵买马,报纸上全是招人的广告,各商团的要招人,另外还设了敢死队。

虞景明边吃边默默听着小桃读的内容,商团联盟握在手里,李泽时在上海就真正打开局面了,上海的这盘棋,李泽时应该是一方执棋者,虞景明也很好奇,这盘棋最后会被下成什么样?又或者说,国家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想着,虞景明抿了抿唇。

翁冒这时吞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碗,拿手帕擦擦嘴,跟虞景明说话:“卞先生着实是个人物,他写的那份规划书几乎是一字没动就通过了,算是皆大欢喜,王老爷都心动了,想挖他进自治公所,只可惜卞先生却是执意置身事外…”翁冒边吃边说。其实大公子也有心想拉人,只是有老潢在,老潢的身份摆那里,终是让人忌讳的。

“嗯。”虞景明点点头,卞先生有他的坚持。

楼下的说话声也断断续续的飘上来,翁冒又感叹了一声:“倒是荣伟堂,这回是真正让他翻身了…”

“这倒也是他的本事挣来的。”虞景明眯着眼笑笑。一个人运气来了是怎么挡也挡不住,荣伟堂在南汇布下了那样周密的局,最后却毁于一场暴动,本以为要栽一个跟斗了,却正好又撞上六灶乡的事体,最终来了个咸鱼翻身,这是运气,而能抓住运气也是一种本事。

“不管如何,公子说他欠大小姐一句解释,杨先生和自治公所两边都出了面,他不得不作出一些妥协。”翁冒又说。

谁都可以看出荣兴就是投机份子,可革命本来就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再加上杨帮办站在荣兴那一边,而商团联盟虽然是李泽时提议建立起来的,但李泽时只是实际操作者,商团联盟是在自治公所管辖之下。

如此,几番一运作,荣兴并入商团联盟,荣伟堂拿到队长一职也就顺理成章了。

虞景明没有作声,只不过从翁冒的话里,她也是晓得,在上海同盟会里面的一些事体,也不是李公子一句话能定乾坤。想想也不奇怪,同盟会这边,历来就不是铁板一块,上海报纸也登了不少,比如前不久由同盟会里分出来的兴中会和共进会等,再加上她也听翁冒说过,这回李公子来上海筹备同盟会中东部总会也是因为宋先生和潭先生不看好南方继续革命的形势,也是破局之行…

如此,自然是各有各的打算,杨先生大约也是看中荣伟堂的能力了。

正如卞先生同卞三弟说的,中国处于自古未有之变局,大道八百,旁门无数,有志者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孜孜以求一条救国之路…

“李公子言重了。”虞景明又笑笑,荣兴进不进商团联盟跟她没关系,她不太在意的,之前看出荣伟堂的意图,让翁冒去提个醒只不过是因为南汇事体本就纷乱,又是王家伯父在收尾,提个醒,也仅仅只是让王伯父注意一下而已。

当然,李泽时让翁冒传话,也是因为当初荣伟堂联合上海道借着李泽时的人被抓和军火事体给永福门挖了那一个大坑,永福门差点陷入一场滔天巨祸,如今李泽时却又接纳了荣兴商团进入联合商团,他们两方一家亲了。如此,论情论理,李泽时都必须给虞景明一个解释的。

“呀,南方又抓了不少人。”小桃又翻了一张报纸,大黑标题就是广州衙门大肆捉拿革命党的事体。

虞景明听着,挺了挺背问翁冒:“听说南方形势不太好?”

最近报纸上除了南汇六灶乡的事体,再下来就是南方革命党起事的事体,据说是有消息传出,广州那边革命党又要起事,广州城已经戒严了。

翁冒握了握拳头:“嗯,起义的消息泄露了。”顿了一下翁冒又继续道:“大小姐不晓得,现在南方的革命已陷入最危难时期,原先联络共同起事的各路人马有的要求展期,而有的则已经打退堂鼓,甚至叛变,现在还坚持起义的不过黄先生领导的百来号人,内部也有停止起义的提议,只是…”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这次草草了事,只怕会打击革命的信念。”虞景明接着翁冒的话说。

“晓得大小姐能看明白这些,这次南方起事,最后只怕是流血千里之局,然而革命志士的血不能白流,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打好中东部革命的基础,到时方能响应南方革命…”翁冒有些激动的说。

虞景明没有在吱声,这样的话题总是太沉重的。

这段时间,她看不过不少报纸,对于南方的革命形势大体也是这样分析的,而关于南方的起事是按计划继续进行还是暂时收手也各有争论,有几句话虞景明至今印象深刻——中华民族自古以来从不缺智者,但有时缺少勇者,明知不可为而为,是为勇,明知必死却依然坚持着信念慷慨赴死是为勇,唯有勇士的鲜血才能激起整个民族的血性,让星星之火成就燎原之势…

第一百七十章 看戏的戴谦

“钱厚实,麻喜,赵铁柱,你们三个去给我在南门戏楼那里订几桌,今儿个请兄弟们吃酒,看戏…”

门外长街突然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卞老二从六灶乡回来了。

“哟,这是得胜回朝了。”门外长巷子里,钱六叔一边给人剃头一边打趣着卞维武。

“维武,这回可得了好大的进项了吧?可不要瞎花哦,到了讨媳妇的年纪了,有没有中意的,要不要翠婶给你牵牵线。”老王头茶档上,青布棉衣的翠婶也嘻笑的跟卞维武打着趣。

“哪里有什么进项哟,拼死拼活的,好不容易才在大小姐手下揽了个活计,这之后还不是要靠力气赚钱哪,我倒是相中文英啊,可翠婶眼里只有那教书先生的女婿,瞧不上咱们这等使力气活的…”卞维武两手抱胸的依在茶档边上,神彩飞扬的同翠婶打着趣。

翠婶立刻瞪眼怒骂:“呸,没正形的,活该找不着媳妇。”

文英是老王头和翠婶的女儿,也是永福门长大的,如今在租界那边的一家纺织厂上班,已经定了人家,是一家私塾的蒙学老师,翠婶两口子满意的不得了,自容不得卞维武嘴巴没打门的这般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