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我这嘴,又得罪翠婶了,该打。”卞维武讨乖卖巧。翠婶不由的逗乐了。

天井边,三姑娘同戴谦仍然依在天井走廊的窗边有一答没一答的聊着,这会儿听到门外的响动,三姑娘先是探看从虚掩的门里往外看了看,又缩回身体靠在窗边,撇撇嘴:“瘪三就是瘪三…”三姑娘自然是瞧不起卞维武这样的小人得志。

“跟他置什么气,也不过是小人得志,别看现在得意,却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戴谦原先就看不起卞维武,前几天,永福门又传了三姑娘跟卞老二的花边新闻,戴谦就更恶心了,这会儿提到卞老二那语气都跟吃了只苍蝇似的。

“怎么讲?”三姑娘好奇的问。

“就他现在那些生意的路子,还不都是董帮办介绍的,只不过董帮办现在却是自身难保了,董帮办一倒,海关那边要收拾他的人不少…”戴谦说。

“你怎晓得董帮办自身难保?”三姑娘这时瞪了眼好奇的问:“董家宴的日子就在我二姐成亲日子的后头呢,盖文跟董璎珞现在正是恋奸情热,等于董家宴的日子,他俩个事体定下来,董帮办背后就等于有了英大使,到那时哪个能奈何他?。”三姑娘说着,那下巴又朝屋里荣伟堂等人抬了抬下巴:“我这未来的二姐夫布了那么多的局,最后不是还拿董帮办没法子嘛,今天姐夫跟大舅示好,别以为我就看不出来,虽说南汇的事体叫姐夫翻了盘,但南汇闹出那么大的事体,总还是要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的,若是正常的情况下,大舅哪里还保得住荣兴经理的位置?最多姐夫看着两家的关系上,拿银钱补偿一下,决不可能象之前说的那样什么事也没有,这里面,还不是因为二姐把虞园交给大舅打理,姐夫可以借着大舅的手抄董帮办的底,这才示好的…”

她当初说服二姐让大舅打理虞园,算准的就是姐夫想通过虞园摸清董帮办的关系网,起先,荣家想介绍玫瑰进虞园直接被董家拒绝了,之后董家把虞园护的水泄不通,荣伟堂一直没机会,如今又怎么会放过大舅这根线。

姐夫给大舅示好,也说明了二姐夫现在拿董帮办还没有办法。

说完,三姑娘又瞄了戴谦一眼:“虞园的事体,你让大舅也小心一眼,董帮办明晓得二姐夫再打他的主意,还把虞园的事体交给大舅,谁晓得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打算。”

三姑娘说着,她从董璎珞那里也晓得,董家现在董家现在正一点点的把一些资产转移到香港,可这不是还有董璎珞跟盖文这一局吗?保不齐董帮办就翻盘,那时谁晓得他会不会秋后算账。

这边天井的窗户对上的也正是楼上起居间的窗户,没一点隔音,三姑娘的话自也传到了楼上人的耳里。

虞景明这时正吃着粥,心里想着,三妹倒是看得清,不过这本就是她自己布的局。

“我晓得,我老爹这回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这回若不是三妹说明二妹把虞园交给我爹,保不齐我爹如今什么情况呢,我爹哪里还会再把鸡蛋都放在一只篮子里。”戴谦解释着,又冲着虞淑丽讨好的说。

虞淑丽眯着眼笑,很有些自得。

戴谦继续说:“我说董帮办自身难保是另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虞淑丽问。

“你没看今天的报纸吧?”戴谦道,虞淑丽看了戴谦一眼,便转回头冲着堂前正忙活着的小喜道:“小喜,把今天的报纸拿来。”

“嗳…”小喜应声,拿了一边茶几上的报纸过来。

虞淑丽接过报纸,翻了两页,便看到了一条有关盖文的花边新闻,盖文在广州居然搭上了一个东洋女人,两人出双入对的,还住一个酒店。

“呸,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虞淑丽将报纸丢给小喜,拧着眉头。

“我可没招惹到你,你犯不着把我也一棍子打死。”戴谦摸摸鼻子,虞淑丽先是瞪眼,随后便又噗嗤一笑,也觉自己这火发的有些没来由。

不过,她也算是晓得戴谦的意思了,如今董璎珞跟盖文还不晓得会有什么结果呢。

戴谦又继续说:“盖文这边不牢靠,海关那边,董帮办虽然一直得洋人重用,可这回为了争存副税务司的职位,他帮着墨贤理一举搬倒了彼得,他这虽然立了功,可也招忌了,所以,最后他也没能得到副税务司的职,反倒便宜了威尔,只威尔要想在江海关拿到话语权,董帮办又成了绊脚石,你想啊,董帮办和威尔之间,洋人会支持哪一个,不用想也知道啊…而一但董帮办陷了,就卞维武这狗腿子还能有的好?就算你大姐想护着,洋人的地盘,你大姐的手没那么长吧?”

戴谦有些幸灾乐祸。

三姑娘立时也两眼闪闪,卞维武这瘪三,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楼下两人说的欢,楼上虞景明和翁冒俱是默默吃着早点。

董帮办现在这情形,虞景明清楚,要不然,汪莹莹那里也不会偷偷的把荣兴的干股卖给她。

“董帮办的处境是不好,卞家这二小子心是太野了一点,四马路那边现在已经有人称他卞二爷了,他手里握着好些个到埠的稀罕货,招人眼呢…得提点他一下注意一下。”翁冒轻轻的敲了敲桌面说。

“嗯,你有空可能跟他提个醒。”虞景明点点头,不过心里却晓得翁冒这提醒大约是要白费功夫,维武那性子,低调不了,又是个不服输的,真要有人打他的主意,他决不会退缩的。

另外,董帮办那边处境虽然不妙,但董帮办不是个没成算的,虞景明有一种感觉,董帮办似乎在谋一局,谋的什么局虞景明当然不晓得,但虞景明亲眼瞧见董帮办几次进出永福门,每回都是去后街,找谁就不用说了,董帮办一直就想把卞先生拉进江海关…

想到这里,虞景明心突然一跳,她突然有一种感觉,这回卞先生不领她的情,未必全是因为老潢,说不得也有董帮办的事体搅在这里…

只具体如何也就且行且看了。

门外长街,闲话依然不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再发迹的平五

“卞老二,你要是厉害,就真把虞三小姐讨进门…”这时,长街上,邓六披着件破夹袄,捧着一只陶碗,从街尾溜溜达达的过来,这会儿咧着嘴,也夹进来打趣的说。

一边老王头,翠婶,麻婶几个听着邓六这话,脸色都不太好。这话如果放在别的混小子嘴里说,也许就只是打趣,只不过邓家,如今麻油婆那心思谁不晓得,是指望着邓香香能进戴家的门,只是你家再有什么想,关起门来在家里瞎想又没哪个去理会,但虞三姑娘这边,为了平息之前的流言,虞戴两家已经正式请了媒人,已经把亲事敲定了下来,只等二姑娘成亲后,这边再摆订亲酒的。

如今,邓六还夹缠进来说这个,仍是要把卞老二同三姑娘扯一起,这就有些故意毁人家清白姑娘的名声了。

卞维武先要发作,突然又顿住脚步,左手揉了揉右肩,这里有些抽抽痛。于是,卞维武下意识的就避到一边的茶档边,咧嘴看戏,那位大小姐可是个手狠的。

果然的,他的念头刚起,一阵破风声传来,一只彩瓷将军罐从虞宅的二楼阳台处砸了过来,可惜,偏了一点,只砸在邓六的胳膊肘上,但那力道着实不小,邓六整个人往前一扑,一个踉跄,正要站稳,卞维武正好抬起一只脚勾住了邓六的脚脖子,邓六这一下,结结实实的摔一个大马趴。

邓六手上的陶碗砸在地上也碎了,里面不晓得什么汤水倒了一地,倒是那将军罐甚是结实,砸在邓六的手肘上再滚下地,最后一骨碌滚到墙边,竟是完好无损。

“哪个遭瘟的…”邓六爬起身要骂。

“小桃,去帮我把将军罐拿上来。”虞景明此时站在阳台上拍了拍手,转脸冲着一边手里还拿着报纸的小桃说。

“唉。”小桃重重点头,三步并作两步的下楼,一溜跑的出了虞宅,捡起墙边那只将军罐又一脸笑嘻嘻的冲着邓六说:“大小姐说她一时不小心,邓六不会介意的吧?”说完,小桃又一溜跑的回了虞记。

杨叔又带着家里两个粗使伙计,三人一字排开就站在虞宅门口。

邓六气的跳脚,就算是不小心,那罐子能从阳台那边砸到这边来?罐子还会飞不成?他倒是想介意的,只是这位大小姐他可得罪不起,又看着门口杨叔等人那架式,还有一边正年戏的卞老二,他要闹更讨不得好,毕竟人在屋檐下,他这等混子,最识时务。

邓六只得讪讪的笑了笑,不吱声了。

虞宅天井里,三姑娘瞪着眼本要出去找邓六算账的,只没想虞景明先出了手,这会儿伸出去的脚又缩回,闷闷不语,边上,一脸还有些愤愤的戴谦身体也靠回了窗边。

“大姐其实不错。”戴谦抬头虚虚的看了阳台上隐隐约约的身影说。

三姑娘哼哼了两声再没吱声,虞景明是惯会做场面的。

“呀哟,你个遭瘟的,老娘刚冲的一碗麦乳精,连嘴皮子都没沾,偷个眼就没了,还道家里遭了贼了呢,却是被你这混小子端走了,还这般白白叫别人糟踏了,好好的一碗麦乳精,老娘一口没沾,就全喂了土地爷了啊,哎呀,我这心痛死了…这般作贱东西,也不怕遭天谴…”麻油婆突然从街尾窜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扫把,朝着邓六夹头夹脑的抽,而她后面的话就有些指桑骂槐了。

一边几个闲汉婆子看着地上那碎陶碗和一地的汤水,都啧啧嘴,暗里说,麻油婆这嘴倒是有福,麦乳精那样精贵的东西,他们见也没见过,最多也就听夏至跟卞老二说话时提起过,这麻油婆竟是吃进嘴里了…

“邓家婶子,不就是在一点麦乳精吗?我那里还有一袋,匀你一点尝尝味道是没问题的,若是嫌少了,我手上刚到的货,还没拆分过,这东西精贵我也送不起,看在左邻右舍的份上,我按到埠价给你…”

永福门巷子口,平五带着三四个跟帮颠着脚过来…扬起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意气风发。

平五前段时间挺倒霉,但人生起起落落,保不齐一个浪头,又将人推上了浪尖。

过年边,经荣大公子介绍,平五搭上了利德商行的人,此后一直没消息,本以为利德商行的人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没想突然就一个馅饼砸下来,利德商行把本该给卞维武的货交给他打理,这叫风水轮流转。

平五话音一落,卞维武的脸色便阴沉难看起来,整个上海,哪家商贸行有麦乳精等货源他都清楚,每家商行也都有各自的销售渠道,一般的情况是不会有变动的,倒是他这里,利德商贸行答应给他的货一直没影…

之前他还嘀咕是船没到,如今看来,呵…

“哟,平五这是路子通天了啊,从哪弄来的货?”麦乳精这东西,一般人可弄不到手。麻婶好奇的问,去年她媳妇奶水不够,为了弄麦乳精,花的钱不说,那精神也真是费老劲了。

“承利德商贸的布鲁诺先生看得起,赏了口饭吃呗。”平五说这话的时候,两条眉毛挑的高高的看着卞维武。

卞维武哼了一声,也不回后街了,转身出了永福门。

“维武去哪里?”卞先生提着热水瓶过来,看到卞维武匆匆离开,不由问道。

“去利德商行。”卞维武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候去利德商行有什么用,人家摆明了就是换人了,你自己送上门去让人消遣吗?”卞维文冲着他二弟的背影道。

“我晓得了。”卞老二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外走,转眼便出了永福门。

卞维文举了举手,想再叫住二弟,最终却摇摇头放下,他晓得二弟大约不会去找利德商行了,但一定会去找董帮办。董帮办现在的处境,他想要破局,但手上还缺一把刀,二弟这是送上门去给董帮办作刀了。

只不过卞维文也晓得,他再劝二弟也不会听,只能先这样吧。

起风了,微有些料峭,卞维文拉紧了衣服,一手提着热水瓶,慢步的转进了后街。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四马路的闹剧

“利德商贸这是把本该给卞维武的货转手给了平五?”虞景明看着外面长街的一幕,挑着眉捧着茶杯跟翁冒说话。

“应该是这样,利德商贸那批货其实早就到了,一直压在手上没动。”翁冒说,又探头望了望外面长街上的平五道:“利德商贸的背后是英国人,听说有英大使的背景在里面…”

翁冒到底在上海多年,对各家洋行的底细都清楚。

虞景明微微的挑了挑眉头,点点头:“难怪董家宴要请英大使的侄儿盖文,显然是董帮办同利德商贸出了问题,董帮办想凭着董家宴来缓和一下吧。”

只是董家宴前夕,利德商贸却突然把本该给卞维武的货发给了平五,这释放出来的信号就不得不让人琢磨了…

“景明这两天没看报纸呀?”翁冒突然又道。

“怎么啦,有什么特别的新闻?”虞景明好奇的问。

“那盖文去广州了,还跟一个东洋女子搞出了很哄动的花边新闻,你也晓得,董家宴隆重宴请盖文,那可是要搓和盖文和董璎珞的…”

虞景明眨了眨眼,明白翁冒的意思,如此,董家宴说不得要有变数。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董帮办经营了二十年的关系网开始崩裂了。

天又下起了雨。

永福门巷口,润生跳下黄包车,丢了几个铜钱到车夫手里,就一溜跑的进了虞宅,一进门就叫道:“宝珠姑奶奶叫天蟾戏院的人扣下了…”

虞景明猛的站起身来,她早上还想着宝珠大姑一夜也没回来,别是在四马路那边闹出点事来?没成想,还真出事了。

“下去看看。”翁冒先一步下楼,虞景明也跟着下来。

“怎么回事啊?”

堂前,二奶奶也惊跳着从坐位上站起来,世衡叔已经冲到了天井里,拉着润生就问。

这昨晚好好的说是去找元甫说话的,怎么叫戏院的人给扣了?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体。

“是因为传言元甫掌柜捧戏子的事体,宝珠姑奶奶跑去天蟾戏院找那女子麻烦,闹的挺大…”润生咧着嘴道,宝珠姑奶奶是真能闹腾。

昨儿个夜里,虞宝珠过来的时候,陈掌柜已经去天蟾戏院那边了,宝珠姑奶奶也不准他去叫陈掌柜,带着个老妈子蹲在天蟾戏院蹲了一晚上,候着天蟾戏院的戏停了,陈掌柜回了四马路分店,宝珠姑奶奶才带着老妈子回来,润生还松了一口气,以为没事了。

没成想,早晨,天蟾戏院那边刚开门不久,几个学徒在打扫卫生,宝珠姑奶奶带着老妈子冲进了天蟾戏院,揪着一个姑娘就是一顿挠,生生把人家姑娘下巴下挠了几条血丝,天蟾戏院的姑娘就靠脸蛋和嗓子吃饭的,你把人家姑娘的脸挠花了,天蟾戏院的老板能放过你才怪…

“走,去四马路看看。”虞景明脚步没停,一边让润生去虞记通知老赵准备马车,不管如何,天蟾戏院不是巡捕房,没资格扣人。

“世衡叔去吧?”虞景明看着紧跟着自己的世衡叔,问道。

“当然去。”虞世衡说,他跟虞宝珠一块儿来上海的,有事体不可能避到一边。虞景明又看了一眼虞二奶奶,二奶奶脸色不好看,明天就是二姑娘成亲的日子了,虞宝珠偏不省心的又给她闹出事体来。

“我正好要去虞园,你们先走,我跟二奶奶还有三姑娘随后到。”戴寿松说。

虞景明点点头,晓得二婶不愿跟自己一路。

已经快中午了,雨下的更细密了些,上海的春雨一向是这样的,下起来便绵绵不绝。

虞景明这边弄了不小的阵仗,到了四马路那边,才晓得虞宝珠已经没事了。

莫守勤出面,赔了些银钱,天蟾戏院那个被挠花脸的女子出面保了虞宝珠,再加上虞记到底也是有些背景,天蟾戏院那边也就放人了。

“多谢莫师傅。”虞景明冲着莫师傅道谢。

“倒是跟我没多大关系的。”莫守勤摆摆手,心里倒是想着,他不过一个糕点师,天蟾戏院那边哪里真会把他放在眼里,天蟾戏院之所以放人,一来大约是因为天蟾戏院那个被抓伤还帮着虞宝珠作保的烟红姑娘,那姑娘唱了一段时间,如今正是要窜红的势头,对着院里这样的姑娘,天蟾戏院的自是要给些面子的。

另外呢,天蟾戏院那边只怕也是有些顾忌虞记的这位大小姐了。

远的不说,就昨天,六灶乡的事体,这位大小姐也算是一招定乾坤,再回想去年,他自己面临的那一幕,是生生被这位大小姐撕破脸皮,偏这位大小姐又留了一手,以一招留洋学习保住了他的体面,端的是行惊雷于无声之处,现在想来也不得不服啊。

虞景明依然冲着莫师傅施了一礼。

“虞景明,这事你看着办!”虞宝珠一向是要强的,哪曾吃这样的亏,见到虞景明,自是要她出面讨公道了。

“妈,你还想要怎么样啊?你还是人家烟红姑娘保出来的呢,你怎么就不记人家一点好呢。”陈元甫在一边抓狂的跳脚,声音几乎是哀求的说。

“那是她自个儿心虚,猫哭耗子的,我还真承她的情不成?”虞宝珠瞪着眼回道。

虞景明皱了皱眉,宝珠姑姑这般实在是太过了点。

虞景明正要说话,侧脸却看到门口,一道阴影挡住了阳光,然后进来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女子,一条青色长裤,一件碎花洗了发白的倒大袖立领夹袄,虞景明晓得这个女子就是元甫表哥心仪的人,如今天蟾戏院正有些小名声的烟红姑娘。

看到那女子,陈元甫连忙上前,走的近了,又觉得不合适,又退了两步,嘴皮子动了几下,最后就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你冲她对不起什么呀,是你妈被人家欺负了,你还跟她对不起,你眼里还有妈吗,果然是个狐狸精。”虞宝珠在一边跳脚骂,她被天蟾戏院扣押,出来时,元甫不问她好不好,却是一个劲的埋怨她惹事儿,如今还跟这狐狸精道歉,虞宝珠顿时一口气咽不下,又气的骂骂咧咧。

“妈…”陈元甫羞愧欲死。

“我来送请柬,半个月后,是我嫁给我师兄的日子,你们若有空,来喝杯水酒。”烟红说完,丢下请柬就走了,看也没看陈元甫一眼。

看着柜台上的请柬,陈元甫跟脱了力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失魂落魄。

虞宝珠一脸青白,她这边说人家勾引自己儿子,如今人家姑娘连结婚请柬都送来了,这是赤裸裸的打脸,又看陈元甫那样,更是气结,这孩子怎么不争点气呢。

门外,看戏的人冲着虞记铺子里指指点点。

“淑华她大姑,没事吧?”虞二奶奶终于到了,从人堆里挤进到看着虞宝珠气的一脸通红,倒是关心的问了一句。

只是虞宝珠刚刚被人打脸,心里一团火正没处泻,便瞪了眼,咬着牙说:“没事?我好好一个乖顺的儿子,到了上海才半年多,就学会去捧戏子…这叫没事?”显然是怪虞家这边没看护好。

“你这话好笑,你家元甫是个二十来岁的大人了,还是掌柜呢,若是他不识得好歹,那不赖别人,赖你这个做娘的没教好…”虞二奶奶一进门就被虞宝珠兜头一泼,那回的话自也不好听。

虞宝珠叫这话气的心跳差点没停,跳将起来,就要跟虞二奶奶论论。

“妈…够了…”陈元甫站起身来,赤红着眼扭头就朝后面屋里走去。

“你做什么?”虞宝珠跟着问。

“收拾收拾东西,回宁波好了…”陈元甫心灰意冷的,他娘亲闹的这样子好叫他难堪,当然,让他更难堪的是烟红姑娘那封请柬,几乎就是在嘲笑他的自做多情。

元甫觉得自己几乎成了一个笑话,这上海,他一刻也不想待了。

“哪个准你回宁波了…”虞宝珠急的跳脚,她好不容易把元甫安置到上海,现在宁波人都晓得,虞宝珠的儿子在上海做了大掌柜,那是有大出息的,若是最后灰溜溜的回宁波,那岂不叫人笑掉大牙,那她的脸还往哪里搁呀。

陈元甫理也没理他娘亲,闷头进屋,重重的关了门。

虞景明皱眉,这事闹的…不过,她心里明白,如果没有那姑娘的那份请柬,元甫表哥大约还能留下,可如今有那份请柬,元甫表哥最终就算是不离开上海,也决不会留在四马路了。这事真闹成一个笑话了。

就在这时,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四马路斜对面的铺子前响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机锋

四马路虞记分店斜对面,也就是原来月芬开布庄的地儿。

这会儿,那铺面门脸上拉着长长的红绸布,两个醒目的金字‘陶记’,陶记两个大字下面,又印了一排黑字——麻师傅桂花糕开业大酬宾。

德三死后,德三家人将月芬赶了了出去,之后德三的家人就把这处门面卖了,只是大家一直不晓得买家是哪一个,没想到竟是卖给了陶记。

今儿个正是陶记四马路分店开张的日子。

“呵,陶记这是要跟虞记打擂台了呀。”周围店铺里的伙计都探头出来看戏。

“那可不,去年,谁不晓得虞记糕点就是靠外埠份额红火起来的,这么大一份额,陶记能不掂记着?要晓得,现在本土市场,苏式,广式,徽式,京式糕点都很猛,更何况现在西点成了一些摩登人士的首选,陶记若不想出路,只怕也是要走下坡路了…”隔壁瓷器铺子的掌柜晓得些内情说。

“那倒是。”几个伙计点点头,只一个伙计又咧咧嘴,朝着陶记那红绸布抬抬下巴:“哈,麻师傅被挖,虞记这下是伤筋动骨了。”

“嘿…”一些闲人又朝虞记这边望望。

虞景明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这是有人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三姑娘也依在门边,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虞景明说。麻三妹是虞景明招进虞记的,也是虞景明一手培养的,如今麻三妹携着南洋劝业会赚来的名头另投东家,可不正是活活的打了虞景明的脸…

虞景明侧过脸看了三姑娘一眼,笑笑,浑不在意,麻三妹从最开始进入虞记,虞景明就晓得她的心思不单纯,本就是奔着卞先生来的,如今麻三妹忌着自己跟她争卞先生,那离开虞记也就没什么奇怪的。

对于麻三妹的离开,虞景明在意,毕竟麻师傅曾代表一个虞记的招牌,但事不愿违她也并不后悔,她倒也想看看,麻三妹这般,能走多远…

麻三妹也远远看到了虞景明,却又马上错开视线,这等情况下照面,到底有些气虚。麻三妹边上,一个五十许左右的男子也朝这边望来,望了一会儿,突然举起手来朝着虞景明招了招手。

虞景明眉目弯了弯,唤润生拿了一个红包,里面塞了一张银票,又顺手提了一只糕点盒子,跨过门坎,一辆电车咣当光当驰过,候着电车过去,虞景明才穿过长街,走到斜对面…

“陶叔,开业大吉。”虞景明冲着那五旬男子揖了一礼。

这五旬男子正是陶记的大当家陶民旺陶掌柜,虞永福时代时,亦是虞记的大师傅之一。虞景明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还在世时,她每每嘴馋,就会一头钻进作坊里,陶师傅会拿一些七巧果塞满她的口袋。夜里,虞景明躲在被窝里吃,第二天自免不得被红梅说穿,然后叫父亲一顿训骂,如今想来,却也是一种美好。

“虎父无犬女,景明不错哦。”陶先生眯着眼笑呵呵的说,自虞景明接掌虞记,着实让上海滩的人眼前一亮。

“陶叔夸奖,多是一些运气的成份,能不能夯实基础还看今年。”虞景明笑笑说。

“嗯,你能明白这些就好。”陶民旺点点头,这丫头脑子还算清明,没有被一时的成功蒙闭了双眼,虞记去年的成功,运气成份是真的不小,一个是南洋劝业会,再一个就是被李记拿来做登陆上海的跳板,这里面的获利只是短期的,而今年才是虞记能不能崛起最关键的一年。

“不怪为叔的趁火打劫吧?”陶民旺又笑呵呵的说。他这话里说的自然是陶记挖了虞记墙角的事体。

“虞记要崛起必然要冲击陶记的市场,商场如战场,陶叔没有做错。”虞景明翘翘嘴角笑笑说。

“你既晓得商场如战场,象麻师傅这样的人才为什么轻易放手?”陶民旺却又盯着虞景明问。

“一来强扭的瓜不甜。二来虞记既然能出一个麻师傅,那也能出第二个麻师傅,甚至第三个麻师傅,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虞记要打造的是虞记这个字号。”虞景明这话却是有着一股铿锵的气势,说完,又冲着陶民旺笑道:“陶叔既然把店开在这里,自然没少掏我虞记四马路分店的底,陶叔觉得守勤师傅现今的手艺如何?”

“十年前,他不如我,一年前,他还不如我,但现在,就不怎么好说了…”陶民旺有些不甘,但不会不承认。

他当初被虞世安排挤,愤而离开虞记,白手起家走到如今这一步,自有他的风范和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