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潢气的跳脚:“你这臭小子呀,还在跟我犯拧呢,不就是晚上差你打酒没给你跑腿钱吗?你说你这臭小子,你要是想要两小钱买糖,我老潢当疼你,就给了,可你这混小子好不容易攒两小钱,全都捐了,你小子爱充冤大头,我老潢可不是。”

老潢吹胡子瞪眼的骂卞三儿。

“我那是为国出力,学校的老师说了,驱逐鞑虏,人人有责,不分男女老幼…”卞维新不服气的瞪着老潢。

“哎哟,我这心肝…”老潢一把捂住胸口,一步冲着卞维新面前:“你这臭小子,你晓不晓得我是鞑虏呀,来呀,来驱逐呀…”

老潢一颗大头就顶到卞维新跟前,两眼怒瞪的,跟要吃人似的,卞维新哪见过这样的老潢,吓的眼眶都红了,再不敢开口。

“呸呸呸,卞三儿怎么说话呢。”钱六叔连忙拦住老潢,又道:“这孩子又不懂鞑不鞑虏的,你跟他生什么气…”

“你是老潢…”卞维新抿着唇,两眼红通通的,好一会儿才说。

“唉…你可不就是老潢嘛,咱们这永福门里,谁也没把你真正当贝子爷…你呀,跟我老六,还有老王一样就一糟老头,平日里端着茶水侃大山,得空了溜溜鸟儿,管那些东西干啥哟。”钱六叔边嘀咕着,边将老潢的辫子散开,细细的抹了一层头油,再用梳子梳顺,然后鞭了一根油光发亮的大辫子。

老潢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却是转头冲着卞老三道:“困了没?困了你先去睡。”

“不困。”卞三儿道,好一会儿又说:“我等大哥,二哥…”

“嘿,他们呀,今晚还不晓得能不能回来?”老潢低语,钱六叔在一边收拾剃头挑子,也暗暗的叹了口气,他家厚实跟着卞老二去了虞园的,之前才回来,他自晓得虞园发生的事体。

“嘿,都是祸害遗千年,可这年月呀,是好人和祸害都不能活的年月…这年月,活下去,有时比死的还最不容易的…”老潢摸摸油光发亮的辫子,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朝着卞维新伸出手:“走了,回屋里,再不回去,你那只腊嘴雀就要喂了虞景祺养的小花了,那只贼猫成日里就在咱家院墙外转悠…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掂记着…”

“呸,老潢,你说谁贼呢?”小桃之前回来的早,这会儿一直在给她大小姐等门,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便开了门,听到老潢这话,又啐了一口。

老潢这边却是咧着嘴笑笑,不跟小丫头片子计较。

“呀,小黑。”卞三儿这会儿却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跳起来,牵着老潢一溜跑的进了圆门洞。

“慢点,慢点,我老胳膊老腿了…”

“这老潢,性情是越来越乖张了。”红梅冲着老潢的背影呶呶嘴。

“心里越不好受,外表越喜怒无常。”虞景明道。

“那到是。”红梅点点头。

小桃这时看到虞景明和红梅到了门边,连忙一脸欢喜的说:“大小姐和红梅嫂回来了呀…姑奶奶问几回了…”

虞景明和红梅点点头,斜对面正在收茶档的翠婶大半个身体从桌子后面探出来冲着虞景明好奇的问:“大小姐,听说董帮办在虞园吞枪自杀了?”

“是的呀。”虞景明点点头。

“听说是卞先生告发的?”翠婶又好奇的问,虞景明便没有吱声。

“我说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呀,不要听风就是雨,邓六的话你也信呀,赶紧收拾了回屋睡了。”老王头瓮声瓮气的说道,之前邓六和平五两人在茶档喝了一壶茶,全在编排卞先生的不是。

“我就是不信才要弄清楚的呀。”翠婶嘀嘀咕咕的,又说:“他两个从虞园得的消息,说的也是有鼻子有眼的…”

“还说…”老王头又一瞪前,翠婶撇撇嘴,终是止了声。

虞景明看看黑漆漆的天,永福门的风又起了…

麻油婆这时披着一件夹袄从后街摸了过来:“翠婶,看到我家邓六了没…”

“之前倒在这里喝茶,后来就没看着了,怎么,这夜里还没回家呀?”翠婶反问。

“没看见人影呢。”麻油婆气的拍腿。

“哎哟,我说麻油婆,你家邓六也实在不小了,得找个媳妇看着,要不然,哪里能着家哟…”麻婶已经睡下了,起来上厕所,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也从屋里探出脑袋来打趣。

麻婶的男人麻河北跟南街的豆腐佬都是河北人,河北那边逃难来上海的人有不少,一帮逃难的在上海站住脚不容易,便格外齐心,前些日子,麻油婆去豆腐佬家里提亲,连个媒人也不舍得请,就她自己提了两盒减价的陶记桂花糕就想说了豆腐佬那大闺女做媳妇,实在是有些打落人。

豆腐佬当初气的发了狠话,就是养一辈子的闺女也决不让闺女进邓家。因着这事体,麻婶看麻油婆也是有些不顺眼,因此,这话里多少是有些打趣成份的,就凭麻油婆这样小气,还有邓六那烂泥扶不上板壁的样子,哪个女人愿意上门?

麻油婆自然听得出麻婶这话中有话,只是她家邓六如今这情形,说媳妇实在不是一时半人会儿能有的,只得装没听见,脸皮子一阵悻悻,拢紧衣襟,愤愤的转身准备回屋,不乐意在这里被人打趣。

只麻油婆刚转身,就听得巷口一阵脚步声,却是邓六牵着一个女人跑进了永福门…

“哟,是豆腐佬家那个大闺女,她老爹跟邓家都红了眼了,她怎么跟邓六搅一起了…”麻婶一脸惊异的嘀咕。

麻油婆这会儿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女人,夜里跟着一个男人过来,那还用说怎么回事吗?麻油婆这会儿一下子就神气起来了:“怎么就不能搅一起了…”

这时又一阵脚步声和叫骂声传来:“姓邓的,你敢带我家大姐儿进永福门,我便找人要了你的小人命…”

南街的豆腐佬拿着一根棍子将邓六和那个女人堵在了永福门的巷口。

“是南街的豆腐佬…”红梅在虞景明耳边道。

永福门这边人买豆腐也多去南街,大体上都是认识的。

“豆腐佬,现在是新时代了,讲究自由恋爱,反对包办,我和碧云真心相爱,走到一起,你无权阻拦。”邓六挡在那女人跟前冲着豆腐佬有些得意洋洋的道。

“豆腐佬这大闺女叫碧云呀?”虞景明问红梅。

“好原来没有大名儿,在家都叫大姐儿,进了官老爷家后,因着官太太打压,也没有什么正规名字,据说这碧云是被卖进青楼后,由青楼老鸨起的花名儿。”红梅低语道。

虞景明点点头,眼前情形明了,麻油婆上豆腐佬家提亲,因为礼数不够,两家谈崩了,却不想豆腐佬的大闺女却跟邓六私下好上了,于是豆腐佬这大闺女就跟邓门私奔了。

只不过,邓六叫她只叫碧云,却不叫大姐儿,却是有些意思的。

“就是,就是,碧云他爹呀,既然碧云跟我家邓六好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就把事情定下来好哇?”这简直是天上砸馅饼,麻油婆一下子精神起来,连忙上前,一把拉着那女子的手,只恨不得马上就拉回家里。

“呸,我豆腐佬的闺女决不做邓家媳。”豆腐佬气的大骂,骂完,又盯着那女子:“大姐儿,跟爹回去,放心爹一准给你找个好人家。”

碧云低垂着眼睑,好一会儿抬起头来,抿着唇:“爹,我就只喜欢邓六。”

“是呀,是呀。”邓六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线。

“你…你是要气死爹…”豆腐佬气的一脸铁青,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这种事体别人劝都不好劝的。

“爹,大姐…”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一对年青夫妇小跑着过来,是豆腐佬的二闺女和二女婿。

“二姐儿,劝劝你姐。”豆腐佬冲着二闺女说。

“二妹,不用劝了,我已决定了。”碧云却是先一步道,一脸坚定。

“爹,要不,就依了大姐吧…”二闺女看了看碧云,又跟身边的男子相视一眼,抿抿唇说。

“你…你…”豆腐佬气的拿着手指直点二闺女和二女婿,只下面的话最终却未说出口,眼前有些发黑,他心里明白的,大姐儿那样的出身,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合适人家的,他私下里想着干脆也给大姐儿招赘一个,只是二闺女和二女婿去年才成的亲,二女婿已经是招赘的了,二闺女和二女婿这边便有了些小心思了,这点上,他也不好太苛责二闺女,可邓家这边,明显不是个好托付呀。

豆腐佬深深的看着大闺女:“大姐儿,爹再说一句,跟爹回去,否则,爹就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了…”

“大姐儿早在那一年就死了,如今的是碧云。”那碧云冲着豆腐佬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豆腐佬浑身发抖,抬起头,紧紧的闭了闭眼,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出了永福门,永福门巷口的灯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然后身影就消失在转角处。

“大姐…”那二闺女冲着碧云欲言又止。

“二妹,二妹夫回去吧,照应好爹娘。”碧云笑笑,二姐儿抿着嘴,一边的男人扯了扯二姐儿的袖子,二姐儿低垂了头,两人转身也离开了永福门。

“碧云你放心,我家邓六是个痴情的,定会对你好的,等你爹消气了,再回去赔个罪。”麻油婆笑的脸上开花,一手挽着碧云,又悄悄的掂了掂挂在碧云胳膊上的包裹,沉甸甸,那眉眼笑的便皱一块儿去了。

“哟,这真是赖汉有赖福,这碧云是个傻的,也是个瞎的。”麻婶被打了脸,嘣的一声关了门。

虞景明看着邓家母子拉着碧云进了后街门里,碧云姑娘是不是傻,是不是瞎,外人都说不清,只刚才情形落在虞景明眼里,很显然,豆腐佬因为亏欠这个大闺女,想把大闺女留在身边,只那二闺女和二女婿只怕是另有想法,碧云即在官老爷的后宅待过,又在青楼这样的地方处过,便是傻的,也要磨圆滑了…

家里再待只怕要成仇了,外嫁她那样的出身又实在一时难有去处,也唯有紧紧抓住邓六这根浮木…

第二百二十一章 用力的活

夜风从巷口吹到巷尾,这时代,每个人都用力的活着。

虞景明进了虞宅,门洞的阴影处,虞三姑娘就站在那里朝外面探头探脑,显然是出来探听邓家的事体,到正好跟虞景明碰了个当头,门洞幽暗,虞三姑娘自然也是唬了一跳,看清了虞景明又撇撇嘴,虞景明冲她点头,虞三姑娘却是冷哼,然后甩了手,趿着双拖鞋,踢踢踏踏的小跑穿过天井回了堂前。

虞景明浅浅笑笑,没作声,小桃在前面掌着灯,虞景明和红梅两个也跟着穿过门洞,进了天井,夜风轻拂,有暗香在天井里浮动。是虞景明从宁波带过来的那盆十八学士茶花。

又是一年,不管世事如何变幻,茶花的开败总是按部就班,这盆茶花自三月起一直陆陆续续的绽放,到如今花期已近了尾声,只几朵小花在满树新芽间半开半闭,因着花朵小,又开在树梢处,在这微凉的夜风中便显得有些萧瑟。但再萧瑟,树头的花依然挺立。

虞景明不由的又想起了虞老夫人,那位老夫人最爱这时候的茶花。

花期开到尾声,土壤的肥力已然不足,花朵自然就小了,但每一朵花,从萌牙,到花苞成形,所追求的无外乎绽放,土壤肥力足,要绽放,土壤肥力不足,依然也要拼尽全力的绽放,也正因为拼尽了全力,那枝头的小花便显得格外有力量。

所以老夫人说,这时候的花虽然小,虽然少了艳丽,但却最有韧劲,开的时间也长,两者相较起来,前期的花大而艳丽,终是朝开夕败。

虞景明边想边穿过天井,进了堂前。

堂前只亮着一盏油灯,虞二奶奶在油灯的光影里来来回回的走着,虞园又出事体,虽然跟虞家和二姑娘那边无关,但二奶奶的心没来由的烦燥,只因有些刚刚压下去的东西又浮上了水面。

戴娘子坐在一边啜着茶水,杨妈跟在虞二奶奶身后劝着:“二奶奶也别急,我已经差了小喜去荣家那边找明月打听情况了,等小喜回来,看看怎么说?”

虞二奶奶顿了顿脚步,嗯了一声,终是坐下,正在油灯的阴影里,便看不清脸色,只不声不响。杨妈心里叹了口气,自也晓得董帮办的死又引起了二奶奶的伤心事了。

戴娘子撮了撮嘴放下茶杯,又拿了一边条案上茶果盘的点心,丢了一块进嘴里,然后含含糊糊的冲着虞二奶奶说:“哎哟,真是见了鬼了,这虞园怎么好生生的又死了人,董家这不是触人霉头吗,我就说嘛,当初就不该租给董家…”说着,戴娘子话风一转又啧了声:“说起来这虞园的风水别不是有问题?”

虞二奶奶的脸皮不由抽了抽,戴娘子这话相当挠心。

虞三姑娘方才进了屋里,就顺手抄了放在花架边上的一本曲谱,然后依在楼梯口的扶手处,借着楼梯的灯光,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看起来。

是《牡丹亭》的唱词本,讲习所那边要搞募捐,她和戴谦过几天要表演的,只家里这样的气氛,她本就无心看,又听得戴谦子这话,看着她娘亲阴郁的脸色,自也不快活起来,戴家大舅妈怕是忘了,她当初可是全力支持二姐把虞园租给董家的,如今嘴皮子一翻合着她当初又是不同意的了。

想着,虞三姑娘便撇撇嘴:有些没好气:“大舅妈,什么叫又死人了,董家的事体跟虞园无关,跟我们更没关系,虞园的风水可不背这锅…”

三姑娘这话让戴娘子有些下不来台。

“我也没说什么,三姑娘说话这般阴阳怪气做什么,好了好了,我也就这么一说。”戴娘子脸皮有些悻悻的说着,暗里却又觑了三姑娘一眼,也不晓得是为什么,原先戴谦和三姑娘的亲事没定时,她日日里看着三姑娘是怎么看怎么好,恨不得三姑娘马上嫁给戴谦,可如今这亲事是定下来了,可三姑娘说话做事那眼里可没她这个婆婆,戴谦又处处护着三姑娘,便是寿松那里,也说她小气,又说他们是看着三姑娘长大的,把三姑娘当女儿养就好了…

想到这里,戴娘子的心气儿就更不顺了,如今已经这样护着了,那明天以后进了门,这三姑娘还不要骑到她头上去呀。

当然,戴娘子想是这样想,倒也真不敢反作,她如今还是租的二奶奶的屋子,还指望着三姑娘嫁过来,那屋子好当陪嫁呢…

想到这里,戴娘子又正了一下脸色冲着虞二奶奶道:“你也别急,我已经差了戴政去找寿松和戴谦了,等他们回来,虞园的事体也不清楚了。”

“谢谢大嫂,淑丽说话一向不经大脑,大嫂不要跟她计较。”虞二奶奶看了戴娘子一眼说,神情不冷不热,不过倒也给了戴娘子台阶下。

“不计较,不计较的。”戴娘子笑笑说,虞淑丽却又淡淡的哼了一声,大舅妈之前说话本来就过份了。虞二奶奶看着虞淑丽的神色也暗暗有些发愁。

淑丽这性子,明天以后婆媳会出问题。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便有些怪,戴娘子便抬抬屁股,想要起身回隔壁去,省的在这里碍人眼,只她刚打算起身,就看到虞景明进门,刚抬起的屁股又粘在了板凳上,这位要是从虞园回来的,虞园的情形应该晓得一点吧…

戴娘子又有些看戏起来,虞三姑娘依然是撇撇嘴,只虞二奶奶看着虞景明的眼神却又更加幽暗了,董帮办的死勾起了虞二爷身故的那些事体,连带着也勾起了二奶奶对虞景明稍稍平复了一些的恨意,所以,虞景明进门的时候,虞二奶奶看着虞景明的眼神就跟小刀子似的。

“二婶,大舅妈。”虞景明跟虞二奶奶和戴娘子打招呼,这是晚辈的礼节,虞二奶奶只当没听见,戴娘子抽了脸皮笑笑:“景明回来了。”

虞景明笑笑,转头跟红梅和小桃道:“红梅,你跟小桃先上楼。”

红梅点点头,便拉着小桃一起上楼了,楼上传来翁姑奶奶的咳嗽声。

看着红梅和小桃上了楼,虞景明则径直走向虞二奶奶,一时间堂前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她。

虞景明在虞二奶奶左侧的椅子上坐下,她对面就是戴家大舅妈。

“我给大小姐上茶。”杨妈连忙下去,没一会儿端了一杯茶过来放在虞景明跟前,这才退下。

整个堂前寂静无声,没一丝声音,这时候,似乎是谁先生声,谁就弱了势似的。

虞景明倒没在乎这种所谓的“势”,她只是在组织语言,低垂了眼睑,虞就明没看虞二奶奶,自也没看戴娘子,她只是慢慢端起茶杯,拿起茶杯盖子,新茶的清新扑面而来,虞景明吸了吸气,然后啜了一口茶水,滚烫的热水,驱散了一路来的寒意。

放下茶杯,虞景明开口说:“董帮办是吞枪自尽的,他的事体自有江海关和公廨所那边查,我们不消去关心,但因着江海关和公廨所要查董帮办,虞园又是董帮办经营的交际场所,不能不查,所以,目前虞园已经被公廨所查封,不过,这点二奶奶让二妹不要担心,这等事体跟虞园的产权无关,另外荣伟堂也还留在虞园照应,这个不日会有结果的…”

虞景明说着,虞二奶奶依然盯着虞景明。

虞三姑娘则拿着脚尖磨地,不晓得在想什么,倒是戴娘子有些失望,似乎并没有什么戏好看。

“另外,就是租期三年未到,按合约,这属于意外不可控事故,二妹只要退回另两年的房租,就可以解除合约,但现在有一点,董帮办身上是有荣兴股份的,二妹如今也是荣兴股东,这样便有些牵扯一起了,而伟堂那边大约是对虞园有些想法的,他身边还有个玫瑰,所以,虞园那边二婶还是让二妹提一个心,我这话二婶可以全当小人之心,但先小人后君子也不算大错,我只是让二婶跟二妹说一下,董家那边还有个董婆,董帮办很可能在死前已经把虞园未来两年的租期转到了董婆手里,二妹若想处理虞园的事体,先让她去跟董婆会个面,另外,我答应了董婆让她留在虞园…”

虞景明话未说完,一边虞三姑娘突然冷刺了一句:“你凭什么答应董婆能留在虞园?”

虞景明看着虞三姑娘笑笑:“因为董婆留在虞园对二妹是最好的,二妹不可能自己出面经营虞园,最大的可能是大舅出来帮二妹经营,可大舅压得住荣伟堂吗?大舅自己还想借着荣兴的路子做他的掮客呢,所以最终虞园还是要落在伟堂的手里,虞园落在伟堂的手里跟落在玫瑰的手里有区别吗?没有吧,那二妹要如何自处?我虞家呢?”虞景明一连几个问话,虞淑丽张口结舌,好一会儿跺跺脚,有些恼羞成怒:“虞景明,你是见不得我二姐好是吧?一家人之间,被你说得这样阴司。”

虞淑丽虽然说是这样说,但她也晓得以二姐还有自家大舅的性子,虞园最后的结果说不准还真就又被虞景明说中了,想着,她看了看母亲,虞二奶奶也在沉思。

虞淑丽咬咬唇,瞪着虞景明又道:“那你凭什么认为董婆会站在淑华这一边?”

“我答应董婆留在虞园,同时董婆也答应我收一学徒,这个学徒是谁我没有定。”虞景明说。

虞景明这样一说,在场的人都明白,董家人如今是死的死,走的走,留在虞园的只董婆一人,如果二姑娘跟董婆学厨,那董婆不护着她护谁呢,更何况董婆那人,性子极其刚正,淑华也是温厚的,两人合的来,现在唯一该担心的是,董婆能活多久?

该说的说完,虞景明起身上楼,看着虞景明挺直的背影,三姑娘嘀咕一句:“跟个鬼一样!!”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承担

虞二奶奶也看着虞景明上楼的背影,沉思了一下,转过脸问虞三姑娘:“淑丽啊,听说虞记的货运回来了,没事体了呀?”

“没事了。”虞淑丽摇摇头,虽然董璎珞曾问她虞景明到底有没有走私,她说不晓得,但那是嘴硬,她虽然讨厌虞景明,但却也晓得,走私这样的事体,虞景明是不屑于的。

此次虞记走私的风浪也不晓得怎么吹起来的,但她再恨虞景明,虞景明却也是她心中的标杆,虞景明什么样的浪都闯过来了,这样的事体难不住虞景明的。

“呵,能有什么事体?虞景明是运气好,你们晓得吧,我听我家寿松说了,这回本来江海关那边是要拿虞记杀鸡骇猴的,可不晓得怎么回事,那舆论越闹越大,最后直接盯在了伊丽莎白号上面,虞记走私事小,伊丽莎白号声誉事大,所以,甭管是真走私还是假走私,领事管和江海关那边都得把事体压下来…”戴娘子说到这里,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了,这回虞记走没走私不好说,但利德那边却是实实在在走了私了,只不过走私货被别人顶了下来,这才过关的。”

戴娘子说的神叨叨的,虞二奶奶皱了皱眉头:“你听谁说的?”

“邓家的邓六呀,他之前跟贾西去码头搜捕革命党呢,结果毛都没捞着。”戴娘子说着,想起之前外面巷子里的一幕,又一拍大腿:“这真是癞汉有癞福呀,这一转眼,都还没过夜,就又领了一个婆娘回家里了,永福门上上下下的都说邓六讨不上媳妇,嘿,这一转脸大家可都被打脸了,麻油婆要扬眉吐气了…”戴娘子说的眉飞色舞。

“你跟邓家倒是熟呀…”虞二奶奶看着戴娘子眉飞色舞的样子,却是不动声色的说。

虞三姑娘也是冷哼一声,她上回被邓香香算计,如今永福门谁不晓得,邓香香想要勾搭戴谦呢,大舅妈倒还跟邓家走的这样近,这抱的什么心思呀?

戴娘子倒是个察颜观色,听得虞二奶奶这话,晓得她心里有些猜忌,便没好气的说:“我哪里跟邓家走的进,是先前过来的时候,邓六喝饱了黄汤,在老王头的茶档那里说八卦,我就听听,你也晓得,这永福门那是巷口说话,巷尾都能听到的。”

“那倒是。”虞二奶奶淡淡的说,大嫂这样说,她也不可能揪着不放,有个敲打就行。

虞三姑娘听着自家母亲同大舅妈的对话,深觉无趣,合上手中的书:“没什么事体,我回屋休息了。”说完,跟虞二奶奶和戴娘子道了声晚安,便要上楼。

“你不等戴谦和你大舅回来了呀?”戴娘子问道。

“虞景明不是把事体已经说清楚了嘛,再说了,戴谦和大舅今夜里都回不来。”虞三姑娘说着,转身就上楼了,今晚,董帮办出乎人意料的吞枪自杀,而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关系网自然也就群龙无首了,大舅的心思,二姐夫的心思,她都晓得一点,都盯着董帮办的那些关系网呢,自要趁这机会攀扯攀扯,哪里还没空回家。

虞淑丽想着,又突然想到卞维武,那坏胚子今夜只怕也要搅一局的,想站她便跺跺脚。

“你怎么晓得戴谦和你大舅今夜不回来?”戴娘子冲着虞淑丽的背影问,只虞淑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二楼梯的拐角里了,显然没听见戴娘子的问话,或者是懒的回。

没得到回应,戴娘子面皮有些挂不住,冲着虞二奶奶抱怨:“二奶奶呀,不是我说,淑丽这脾气也是越来越怪了,我怎么瞧着越来越象虞景明的,神叨叨阴阳怪气的,到底是如今这个岁数了,二奶奶也要劝轻,人情世故也要知晓一些,也是我这个大舅妈,自小看她长大的不在意,要不然,若是换一户人家,淑丽这脾性,是要吃大亏的。”

虞二奶奶斜斜的看了戴娘子一眼:“不正是因为有你这个大舅妈照护,我才把淑丽许给戴谦,要不然,戴谦再好,我也是不允的。”

虞二奶奶这话一出,这天就没法聊了,戴娘子脸皮子有些悻悻:“晓得,晓得。”心里却是想着,何止淑丽脾气变怪,便是这个二奶奶,那脾气也阴得多了。

一时间,两人便无话说,场面有些尴尬,戴娘子待的没趣,起身告辞,虞二奶奶送她出门。

楼上,虞景明站在阳台上接过小桃递过来的热毛巾,缚在脸上,口鼻间的凉意便被一片温热取代,甚是舒适,好一会儿,虞景明从脸上拿下毛巾,正好看到戴娘子出了虞宅进了隔壁13号门里。

“戴家舅妈最近跟邓家是走的近多了。”红梅拿了今天广州那批货的目录单过来,看着虞景明看向隔壁13号门,便接口道,之前楼下的话语总是有些传到耳里的。

“戴家舅妈那心思还不就是司马昭之心,原先三姑娘跟戴谦没定亲那会儿,戴家舅妈就一心掂记着三姑娘,如今订了亲了,三姑娘那性子到底不如邓家那姑娘那样小意讨好,戴家舅妈这是有些得陇又望蜀了…”翁姑奶奶也还没睡,这会儿端了一碗银耳汤过来,听到红梅的话,便也没好气的道。

这人心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三妹和戴谦的事体会有个什么结果还得且行且看。

“姑奶奶这话可直指人心了。”虞景明笑笑,将毛巾递给小桃,小桃端了盆出去。

“别讨乖卖巧,你这性子做来不象。”翁姑奶奶将银耳汤递给虞景明,横了一眼说,虞景明的性子到底疏淡,这类讨乖卖巧的小儿女形态做来总让人觉得是别有用意。

而事实也是别有用意,虞景明就是不想翁姑奶奶太过操心。

虞景明端着碗回了屋里,她其实不饿,不过翁姑奶奶的好意不好辜负,这会儿便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翁姑奶奶在虞景明对面坐下,今天夜里陆陆续续传来的消息,先是虞记的货终于运了回来,虞记走私风波终于平息,翁姑奶奶松了一口气,接着又传来虞园的消息,先是董帮办揭穿洋人欲截留税款的狼子野心,接着又是卞先生首告董帮办,董帮办吞枪自尽,这一庄庄的,翁姑奶奶的心就有些七上八下起来:“景明呀,具体的姑奶奶我也不操心,今天虞记的货安全运回,又平息了走私谣言,这自然是好的,可我听说你让翁冒给伊丽莎白号那边递了一份感谢信,说起来这回货能运回来,是得感谢伊丽莎白号,写封感谢信也是应该,可问题时,如今截留税款的事体一出,到时必定群情汹涌,我就想问问,这样虞记会不会又受牵连…”

翁姑奶奶活到如今岁数,当初又帮虞老夫人掌着家,所见的事情不少,别的不说,就长毛做乱那会儿,群情一起,哪里管得了好人坏人的,当初家里一处田庄,老夫人平日待田庄里的庄户也是不薄,可长毛一乱起来,一些庄户跟着起哄,打劫的第一个对象就是老夫人,没道理可讲。

虞景明听着翁姑奶奶的话,便笑笑说:“牵连可能会有一点,但没事的,最多一些闲言碎语,我能承受,咱们总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放弃自己的行事准则,翁姑奶奶,你说对吧?”虞景明看着翁姑奶奶。

“也是。”翁姑奶奶想想,老夫人当年是这么教导景明的。最后一拍大腿:“成吧,我也不懂,你有准备就好。”翁姑奶奶说着,接过虞景明手上的空碗出去。

外间,一盏油灯,虞景祺趴在灯下对着描红本描红。

夏至提了一桶热水进来,招呼虞景祺洗脚准备睡觉。翁姑奶奶将手里的碗递给小桃,也帮虞景祺收拾桌上的描红本,这孩子性子呆傻,做事却极专注,今儿个一夜,都在写描红。

“夏至,这描红本是你买的呀?”翁姑奶奶边收拾描红本边问夏至。

夏至正帮虞景祺洗去脸上的墨点,听着翁姑奶奶的话,又抬头冲着翁姑奶奶笑笑说:“不是的呀,是早上的时候,三姑娘给我的,说是她以前没用上的。”

“也算有心了…”翁姑奶奶嘀咕。

里间书房这边,虞景明翻看着货物记录,红梅泡了一壶祁门红茶,虽说夏天喝绿茶好,但这夏夜里,其实是不喝茶好,只不过她们还要等翁冒回来,如此,喝茶还是红茶养胃一点。

“三姑娘可是把大小姐的话听进去了…”听着外间夏至的话,红梅有些嗤声的道。三姑娘这是开始尝试着笼络虞景祺了。

虞景明笑笑,招呼红梅坐下问:“翁冒那边情形怎么样?”

“领事管那边的晚宴已经结束了,提前结束的,是虞园这边的两个记者在看到截留税款的消息之后跑去质问,听说闹的不小,具本情况还要等翁冒回来…”红梅说着,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西洋挂钟:“应该快回来了…”

“好…”虞景明点点头。